第108章 断魂崖（八）（1/1）

然相法师听了靳明月的话，微微点头：“既然靳捕快已经查到真相，那贫僧也就直言了。秦施主来兰荫寺的目的确实如靳捕快所说的一样，是为了消除梦魇。不过镇魂符的事贫僧也是刚刚得知。”

靳明月：“那秦六曾害两条人命之事，法师是否也早已得知？”

然相法师闭上眼睛，念叨：“佛性本有，自性清净，不识是迷，能识即悟。秦施主愿放下屠刀，贫僧自当助他成佛。”

靳明月：“秦六那日与人相约在断魂崖，赴约前还特意清洁发肤佩戴佛珠，他以为此行可以让自己远离噩梦，却不知赴的是黄泉之约。佛祖普度众生，这‘众生’既然包括了秦六这样的人，是否也包含了这杀害秦六的凶手？法师又打算如何渡人？佛有佛法，国亦有国法，法师以妙法训匠于他人，而我们是国之执法者，有职责在身……”

然相法师伸手阻止她说下去：“贫僧明白，不该让靳捕快为难，也从未想过要与国法相抗。万法皆空可因果不空。”

法师从蒲团上站了起来，靳明月和狄清风见状也立刻站了起来。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袈裟，缓缓说道：“贫僧认罪，当日推秦施主坠崖的正是贫僧，贫僧愿意跟随两位去回衙门受审。”

两人没想到然相法师会如此直接认罪，靳明月有些情急：“法师可有何理由要杀害秦六？”

“贫僧入佛门四十载，对佛法修行终归还是太浅，无法把控好个人喜恶以致犯下大错。其余细节到了公堂之上贫僧再细说，走吧。”然相法师大跨步地走出禅房，看起来心意决绝。

靳明月和狄清风疾步追上，她想拦下大师，狄清风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先不要动。

路上的僧人们见到然相法师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有僧人问道；“师父要出去？可要弟子们跟着？今日恐怕要下雨，师父的风湿痛又要发作了。”

然相法师停下脚步，对弟子们慈爱地说道：“不用了，这一次为师恐怕要去很久，以后寺内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好好打理。”

弟子们一听法师的话意识到不对，再看到身后跟着的两个捕快，纷纷围住了然相法师：“师父，出了何事？衙门的人为何要把师父带走？”

“不许带走我师父！”随着一声呵斥，小沙弥慈明举着棍子冲了出来，挡在了然相法师和捕快之间。

慈明满眼怨恨地瞪着二人，声嘶力竭道：“恶人欺负人的时候你们不出现！恶人死有余辜的时候你们来主持公道了！这个世界的公道为什么都站在恶人那边？为什么？”

“慈明，住手！”然相法师轻声责怪小弟子，“放下棍子，两位施主没有做错，是师父违法在先。”

他拿下慈明手中的棍子，摸摸他的脸颊，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跟着师兄们好好修行，多想想师父这十年间和你说的每句话。”

慈明眼中有泪，哽咽道：“师父说的话，慈明字字都记得，可是母亲惨死的样子我也一刻都忘不掉。为母亲报仇这件事就算是错，我也一定要做！但我不能让师父为我承担！两位捕快，秦六是我杀的，跟我师父无关。”

然相法师一掌打在孩子身上，老泪纵横：“你这孩子！没有消除你心里的恨就是为师的错！你只是个苦命的孩子而已！”

慈明决然说道：“我自己做的事不可能让师父承担，否则怎么对得起师父十年的养育之恩？到了下面我娘也不会原谅我的，她是一个善良的人我不能让她失望。只是……我给师父抹黑了。”

慈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师父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再站起来时额头上已经鲜血直流。他走到靳明月和狄清风面前说道：“走吧。”

靳明月看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却是一脸赴死的决心，她有些不忍，拿出手帕擦掉他额头的血迹：“当年是秦六杀了你母亲，那时的你才六岁，是如何从魔掌里逃生的？”

“其实当年秦六要杀的是我，我母亲是替我去死的。”慈明的眼里落下两行泪，“大伯将我们偷偷卖给了秦六，娘本想带着我逃走，可当秦六说一定会给我治病我娘就改了主意。等我们到了青石县秦六就后悔了，他说就算治好了也不是他的孩子，还让我娘把我扔掉。我娘当然不答应，那天我睡得迷迷糊糊被秦六偷偷带出门了，他把我带到悬崖上要把我扔下去，我死死抓住他脖子不放，一直撑到我娘赶来救我。我娘拖住秦六让我赶快跑，我想跑又不愿意丢下我娘，眼看着他把我娘一脚踢下了悬崖……”慈明哭得说不下去，听了一会继续说道，“秦六杀了我娘，又想把我也扔下去，我这才往别处跑。可我太小了，再拼命跑也跑不过他，他抓住我狠狠地掐我的脖子，我死命踢他肚子他才松手，然后一脚把我从山上踢了下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我又疼又害怕哭着到处爬着我娘。后来就遇到了师父，师父抱着我回到了寺庙，几天几夜守着我给我擦药喂饭，为了给我治病还学会了针灸，每次发病都是师父陪着我。可是我还是忘不了我娘摔下去时的惨叫声，当我知道山崖离寺庙并不太远的时候，我还跑回去看过，可我娘的肉身早就被野兽给叼走了……”

然相法师抚摸着孩子的头，接过慈明的话：“那天我从山下化缘回寺庙的路上，听见有孩子凄惨的哭声，然后在刺丛里发现了满脸是血的慈明，我把浑身发抖的孩子抱回了寺庙，从那时候起他一天都没离开过我，我去化缘他跟着我，我去云游他也跟着我。多少次他在梦里哭着要找母亲，我也只能告诉他忘记仇恨才是解脱。可这对大人都是件极难的事，何况是对一个孩子。更没想到有一天秦六出现在了兰荫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