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诺山城往事（2）（1/1）
林子信从洗得泛白的背包里抽出两根手臂长的短棍，一根甩给陈依家，陈依家接住短棍，用手拦了一下林子信，意思是她自己一个人可以。
肌肉肌肉噼里啪啦，陈依家宛如苏醒的猛虎，尹泽城在那一瞬间感觉陈依家一个人包围了彭涛和他的一众狗腿，苏醒的猛虎露出锋利的獠牙。
彭涛身后的狗腿一个接一个往前冲，张牙舞爪，像是要撕碎眼前的三个小东西替彭涛少爷报仇。
而他自己低着头用手捂住鼻梁，想止住哗哗流下的鼻血，三个十几岁的小毛孩子怎么敢来拦他彭涛少爷？虽然他自己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彭涛每次出门身边都带十五六个狗腿子，都是实打实的精壮男人，肌肉能拉出丝。
每一个都是一打二的好手，是他老爹认真挑选的。
他老爹常说，自己辛辛苦苦弄了那么多钱，又是替城主干事又是替底下弟兄们谋利，都是实打实的血汗钱。万一哪天因为某些刁民而死得不明不白那不就亏大了吗？就算事后刁民被千刀万剐那又怎样？自己的一根手指头都比那群刁民一家子的小命金贵，所以他家在安保这方面从来都是精益求精。
从来都只有他彭涛少爷欺负别人的份，别人想欺负他？抱歉，在这诺山城还真不可能，从前没有，今天肯定也不会例外。
痛苦的呻吟传来，彭涛心想，那群糙汉子下手没轻没重，林子信和尹泽诚这两个小子弄死就弄死了，不会有一点问题，大不了就赔几个臭钱，反正家大业大，最不缺的就是钱。
就算被人看见报了官，顶多就给巡逻局那边打声招呼，随便给他俩定个罪名，说彭涛是正当防卫，转个圈就能出来。关键是陈依家那个小妞，可千万别破相了，本少爷还没爽过呢。
彭涛抬起头，想看看局势，迎接他的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蛋——陈依家。呼，还好没破相，算他们会做，不然破了相本少爷还怎么爽？
不对！彭涛心头一凉，他的狗腿子们倒地不起，痛苦呻吟的不是林子信和尹泽诚，而是他引以为傲的一众狗腿。
彭涛怒火攻心，想他彭涛少爷纵横诺山那么多年，到哪里都是横着走，哪里受过这种耻辱？
打他的人就相当于打他的脸！陈依家不仅打了一个，还打趴了一群！像一巴又一巴的连环巴掌，扇得彭涛那叫一个丢灰卸甲。
“怎么？看样子你还想把我也给打一顿？你敢？我可是彭涛！我爸是彭威！”彭涛话音未落。“啪”的一声挨了一个巴掌，满是肥肉的脸上浮现出一道清晰巴掌的红痕。
“你这个没人要的贱女人，你和你的母亲一样不值钱！”彭涛恼羞成怒，巨大的愤怒下他也顾不上所谓的绅士风度，他要用最恶毒的语言刺穿眼前这个女人，直至千疮百孔！
陈依家没有动，冷冷看着他。
“被我说中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妈妈就是个被人玩完就丢的贱女人，你们都一样，就是靠男人活着的婊子，没有男人会寂寞吧？反正我也不介意，不如你们母女……”
彭涛隐隐有些得意，以为奏效了，女人最在意的就是名声这东西，拿捏住了名声，就拿捏住了女人的命脉！于是用更恶毒的话来攻击陈依家。
陈依家刚来的第二天，他就屁颠屁颠跑回家，抱着他老爹的大腿不撒手，让老爹帮忙查查陈依家的底细。
老爹见儿子难得对一个女人那么上心，于是拍着胸口对他说，包在老爹身上。可以往神通广大的老爹查了半个月也查不到什么，最后只能慎重地对儿子说这个女孩不一般。
废话，一般女孩能有那么漂亮？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怎么能是一般家庭养得出来？更何况她来到诺山城的时候大包小包的行李堆积如山，在最贵的海边住区买下一套房子。
可是她只有一个人，没有仆人，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爸爸妈妈，按道理说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应该是家族里长辈的掌上明珠，怎么舍得让她一个人千里迢迢来到这种边陲小城？
答案只有一个，因为她是私生女，是见不得光的人。
贵族老爷们通常有好几个情妇，有的情妇手段通天能够杀出重围，被贵族老爷们正式承认并娶回家里。
但更多的情妇通常被老爷们玩腻之后一脚踢开，给一笔不菲的生活费，然后送她们到某个不知名的小城市里安享余生。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情妇想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赖不走，铁了心要和老爷长相厮守，那被老爷正妻知道了可能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某个贵族老爷情妇的女儿”这个身份让彭涛按压住内心想强行把陈依家带回家里卧室玩成长游戏的想法。
毕竟贵族之间藕断丝连，异常看重血脉，可能她老娘只是把她送到这里躲一躲，确保自己没有软肋，然后安心和贵族老爷的正妻斗个你死我活，等胜利后再以皇后之姿接自家女儿回家。
在一切还没有定局之前，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要是她老娘输了自然没事，她本身就是一个弃子，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替她撑腰，要是她老娘斗倒了正妻，准备风风光光接公主回家，结果发现自家小公主被一个小地方的肥猪给拱了，愤怒的皇后会叫御厨把这头肥猪做成一百零八道不重样的菜！
所以彭涛才夹起尾巴才不敢对陈依家用下三滥的手段，装了大半年绅士，又死缠烂打了半年。
但如今彭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要用这个世界最恶毒的话来刺痛那个女孩柔软的心，或者说撕开那个女孩看似正经的伪装。反正她母亲就是勾引贵族老爷的贱女人，她也一样！贱女人的女儿还是贱女人，只配被男人玩弄后狠狠抛弃，在暴雨的夜晚烂在无人的泥地里。
“砰！”更恶毒的话还没说出来，小胖子彭涛就被人当头一重棒，强烈的晕眩感袭来，看样子下手的小子卯足了劲，猩红温热的血沿着他的肥肉往下止不住的流淌。
那不是陈依家，而是尹泽诚。该死！那个老鼠一样的东西平时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甚至在自己打他的时候也一声不吭，现在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敢？这是彭涛晕倒前最后一个念头。
尹泽诚平时存在感极低，没有谁会认真听他说的话，也没有谁会对他认真说话。像彭涛所说，他来到世上纯纯就是凑数的。可彭涛在倒地前瞥见尹泽诚的双眼，那不是平时畏畏缩缩的老鼠的眼睛，而是危险的嗜血野兽的眼睛。
尹泽诚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别人在他背后说他老鼠。垃圾堆里的老鼠吗？好像还挺贴切，有垃圾就翻一翻垃圾找吃的，没垃圾就饿一饿肚子。
这有什么的，日子过一天是一天，老鼠本来就没有尊严这种东西，他也一样，肚子都没填饱谈什么尊严？所以彭涛带着一众狗腿打他的时候他没有还手。
可老鼠也是有心的，在找到自己喜欢的小白菜的时候，会刨一个安全隐蔽的洞偷偷藏起来，只要每天看一眼就觉得开心，偶尔吃上一口就觉得人间值得，翻垃圾也会格外有动力。
要是某一天珍藏的小白菜被某只不长眼的肥猫动了，那藏在灰毛下的锋利的爪子和坚硬的牙齿，即使是猫也可以杀给你看。
陈依家和林子信就是他的小白菜，尹泽城刚开始没想明白为什么他俩会找他结拜，总怀疑是什么新型骗局，是一场捉弄他的闹剧。
陈依家就不说了，璀璨夺目的天使，她一出场就是焦点，自带光芒的神级人物。林子信呢？其实也是神级人物。每年期末考试都是第一，稳像是铁焊的一样，至于第二名……是陈依家那小姑娘……
不少同学都怀疑林子信是校长私生子，每年考试前校长都偷偷把试卷给他做一遍，奖学金拿到手软。估计要不是校长的颜值太对不起观众，和林子信相差甚远，可能就真有人会让校长和林子信来个滴血认亲的戏码以证清白。说实话，林子信的颜值也不差，沉默寡言又心思细腻，是不少女生的梦中情人，只是因为在爱情方面丝毫不开窍，所以女生们没一个能降服这位好汉。
而尹泽城呢？颜值大众脸，成绩吊车尾。何德何能得到两位要颜值有颜值要脑子有脑子的天选之人的青睐？
后来尹泽城才知道，他们三个其实都一样。陈依家在男生眼里无可挑剔，所有男生都想据为己有，看她就像看猎物，女生则因为嫉妒，每次只要有陈依家的地方，男生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久而久之，女生们自然不欢迎陈依家。
林子信呢？女生虽然对他暗许芳心，却没有一个人会愿意靠近他了解他。男生则觉得他装酷吸引小姑娘，也不欢迎他。
至于尹泽城自己……老鼠怎么会有人喜欢呢？于是三个同类靠在一起，彼此取暖。
彭涛说了陈依家不想听的话，尹泽诚就抢过林子信手里的棍子让那个该死的胖子闭嘴，取暖的人就那么多，少了的话，世界会冷的，就这么简单。
有些话不该说，你说了，迎接代价就好。
“哟，三弟想不到你还有这身手。”陈依家似乎有些吃惊。
尹泽诚挠了挠头有些窘迫，又变回那个耷拉的小老鼠的样子，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口就传来警卫巡逻的声音。
“什么人，在那干嘛？”警卫喊了一句。
陈依家丢下木棍，抄起林子信和尹泽诚两个人的手撒腿就跑。
“喂喂喂，大哥你就这么跑了？我还以为你和二哥准备周全才动手的！”
“事发突然，没有准备，被警卫抓到我们就完了！”
“二哥，你不是号称‘pnB’吗？每做一件事都有备案的男人，这次居然那么草率？”
“事发突然，快跑！”
“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等等我啊！”
天空的细雨不知道什么停了，快落山的太阳从云里露出半张脸来，把街上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个雨后的傍晚，空气带着湿润的凉意，少女身后跟着两个少年，一个冷峻一个耷拉着脸。他们奔跑，他们大笑，他们不知道要跑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只知道跑起来，风托起他们的身姿，像是舞动的精灵。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从天边消失，夜色降临。路上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赶着时间回家，两旁的屋子里，黄色的暖光依次亮起。男人坐在屋里等着晚饭，女人喋喋不休收拾餐桌，孩子把玩着手里的玩具，嘴里叨叨着勇士的台词。
灰青色瓦片的屋顶上，林子信用陈依家拿来的药酒帮尹泽诚散淤，尹泽诚和陈依家看着远处房屋的灯火怔怔出神。
良久，尹泽诚说:“大哥二哥，连累你们了，对不起啊……”
“不关你的事，其实我早就想揍那个胖子一顿了，”陈依家顿了顿，“我要走了。”
“哦，去哪？什么时候回来？”尹泽诚随口问了一句。
“不回来了。”
？？？一连串问号从尹泽诚头上冒出，不回来是什么意思，这是打算和这个诺山城诀别了吗？
临行前把诺山城恶霸爆打一顿这个操作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以前结下的梁子以后可就没机会报复了。可是你走了，留下两个弱鸡小弟在这里会被恶霸吊起来打爆的。以死胖子彭涛的心眼，就算林子信和尹泽诚跪下来砰砰三个响头再亲吻他的鞋面都换不回一条狗命，就连全尸这种东西都得看小胖子的心情。
“去源中城。”陈依家看着尹泽诚的眼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大哥怎么可能是那么没义气的人呢？把你们两个丢在这里自身自灭这种那么没义气的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家族说你们可以跟着我一起去，他们会解决一切，到时候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就行。”
“诶，大哥很讲义气嘛，带我们这两个土狗去大城市耶。”尹泽诚有些惊喜，随后又补了一句:“我是土狗，二哥不是。大哥你的家族……”
源中城可是实打实的超级大城市，是整个大章国的心脏。有人说源中城最不缺的就是有身份的人，往街上扔一搬砖，砸到十个人里，有六个是贵族。有人说，想要出人头地，那就去源中城，被某个大人物看上，你一辈子衣食无忧，有人说，要想体验绝望，那就去源中城，得罪某个大人物，你将体验一辈子都想不到的折磨。
那即是天堂也是地狱，那里是源中城。
陈依家避开尹泽诚的目光，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其实那个死胖子说得对，我是个私生女啦，我母亲死了，那个名义上是父亲的男人要接我回源中城，接受家族安排的学习。”
人在说悲伤的事情时，总会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好像在骗自己说，瞧啊，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尹泽诚以前也听说过很多关于陈依家身世的八卦，那些女人三三两两的躲在陈依家背后嚼舌根，有的说陈依家的母亲其实想上位，但最后被贵族老爷的明媒正娶的发妻发现，然后雇人追杀，陈依家像败家犬一样逃到诺山城；还有的说，陈依家自己就是某个贵族老爷的情妇，被老爷们玩腻了以后就一脚踹开。很多贵族老爷都喜欢年轻的女孩，越年轻越好，瞧陈依家正正经经一副白莲花的样子，男人最喜欢这种表面正经背地放荡的女人，陈依家看着就像是玩弄男人的好手……
他从来没有问过陈依家的过去，每次有人议论陈依家尹泽诚都会躲开，他太卑微，即使大叫“闭嘴”也不会有人听，就像一只未断奶的小狗，无论它如何咆哮吼叫，别人都只会把这当成笑料。
他知道那群乱嚼舌根的女人是嫉妒陈依家，所以才在背后造谣。有的人嘴舌成剑，在背后把人刺得破碎，只为满足自己扭曲的欲望。她们才不在意对方的死活，对她们来说，对方死了更好。
尹泽诚没有主动打听过陈依家的过去，他觉得朋友如果有什么事想让他知道，那他就知道，不想让他知道，那他绝不好奇。
如今陈依家说了这话出来，尹泽诚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虽然陈依家表情平和，甚至还带了一丝隐隐的微笑。但他能感受到这女孩的悲伤与孤独，那一丝挤出来的微笑是他在陈依家身上看到的最丑的微笑，那么勉强那么无助，干干瘪瘪的，一点开心的样子都没有。
尹泽诚一直觉得陈依家是一位公主，只是暂时来到这里躲风头，用贵族的话来说就是流亡，不过总有一天会飞回她金光闪闪的王国，沐浴万千宠爱。
尹泽城觉得流亡的公主也是公主，虽然大部分时间陈依家确实不像书上那些会各种繁杂礼仪，优雅到没边的公主，但她是会爬树翻墙会叫自己三弟会帮自己出头的公主，是世界上最好的公主。
可很多人都忽略了她只是一个女孩啊，十六岁的女孩再坚强再强大又能坚强到哪里去强大到哪里去呢？她也会悲伤也会孤独也会想有个人在偌大的房子里陪她说说话，而不是透过落地窗听着孤独又汹涌的海浪声入眠。
尹泽诚鼻子有些发酸，想从本身墨水就不多的肚子里刮出几句好听的话安慰眼前这个女孩，可自己本身就是个小老鼠，那些孤独的时光太多了，安慰自己的次数也太多了，渐渐地就不安慰了，那些安慰的话也就忘了。
没有人说话，沉默就像是铁一样沉重，压得尹泽诚有些呼吸困难，该死，快说些什么呀，尹泽诚在心里拼命催促自己，可脑子像是罢工一样，连转都懒得转。
“是你想我们跟着去对吗？”一直没有在帮尹泽诚擦药酒的林子信突然开口打破这沉默。“不是家族需要我们，是你需要我们。”
哇塞，二哥不愧是二哥，虽然平时沉默寡言，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永远能以最少的词说出最棒的话。
“嗯。”陈依家挠了挠头，“说实话，我心里没底，所以想叫你们给我壮壮胆，彭涛那个胖子我也是脑子一热就去带着你们打了，没考虑到你们的想法，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会留一笔钱给你们，大不了再和彭涛那个死胖子道个歉让他别难为你们，你们……”
喂喂喂，你陈依家是公主欸，从第一天到学校就没见过你向哪个人服过软，是豪情万丈的大哥派头，什么时候彭涛那个小胖子也值得你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好吗？为什么要道歉？为了那两个玩过家家游戏结拜的小弟？拜托，一个过家家游戏而已，用得着那么认真吗？那两个随手捡来的玩过家家游戏的玩具而已，丢掉就是，又何必为了两个玩具折损自己的尊严呢？
尹泽城已经做好了被抛弃的打算，反正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就算失去也没什么。
可他内心很深的地方有一丝自己也不知道的期待，当陈依家说出要带着他俩的时候其实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第一次有人把自己看的那么重要，心里裂开了一道口子，暖流流遍全身。
拜托，那个骄傲的公主愿意为了你放下自己的尊严欸，要是尹泽城是一条流浪的小狗，尾巴此刻已经忍不住摇到飞起来了。公主殿下抱起流浪的小狗，小狗从此就有了归宿。
“什么时候出发大哥？”林子信说，“我们是你的小弟，不是你家族的小弟，只有你才是我们的大哥，其他人都只是其他人。”
尹泽诚连忙跟了一句:“俺也一样。”
“好。”陈依家笑了笑。
如铁的沉默无声瓦解，清冷的月色洒在乌黑的瓦片上，似乎有了几分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