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雷对雷（1/1）

崇德观在安平城南郊，占地颇广。

左近有山有水，四时花树，是一处闹中取静的绝好所在。

因着景色秀美，又有远近驰名的郝仙长坐镇，平日里，香客络绎不绝。

哪怕受到此前叠香山显灵事件的负面影响，在郝老道结束“闭关”后，仍是有许多拥趸登门，不少贵客依旧慕名而来。

薛家主母今日便是经闺中密友引荐，专程从邻州赶来。

刚在三清像前献上了好大一笔供奉，立刻有眉清目秀的伶俐道童将她引入后堂静室，奉上精心准备的茗茶素果。

“这是岭南的凤凰点头，北地实为罕见，茶香馥郁沁脾，最是纾解郁气，这位夫人不妨尝尝。”

话声未落，一位黄紫道袍的老道士在四个道童的簇拥下，欣欣然踏入室内，当先向薛夫人拱手一礼。

眼见这位道长头戴金冠，长髯垂胸，面色红润，皱纹比自己都少，端的是仙姿有度，薛夫人连忙起身还礼，“愚妇人见过仙长。”

自号博阳子的郝道士，但笑不语，在上首坐了，四位贴身道童捧着紫霄剑、八卦镜、伏魔杵与太极图，在他身后分立左右。

气派摆出来，气势端起来，老道也不急着开口，只以手请茶，自己端起盖碗，轻啜慢饮品起茶来。

这种出手阔绰的贵客，显然是有事来求，越是摆出谱来，越是能吊起他们的期待值，这样等自己下场才会更添折服人心的效果。

心里藏着事，薛夫人端着茶却是坐卧难安，全喝不出味道。

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老道一手揽须，一手慢慢放下茶盏，呵呵笑着正要开口，门外轰然传来冷肃人声：“郝道士何在？”

声音似是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一路穿过殿阁，须臾钻入静室，随之而来一股侵人的寒气，仿佛把山门外的落雪都一股脑的带了进来，让薛夫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高贵看着山门上“崇德观”三个阴刻的大字，刚抬起脚，各处殿宇的檐角齐齐闪出一圈白光。

屋脊上的脊兽宛如活了过来，一时凤鸣鹤唳，龙啸狮吟，试图将他这位不速之客挡在门外。

“不过是残留下的些许灵念，也敢妄图阻拦地府阴差。”

世人眼中，地府阴森，鬼差可怖，实则却背负着正统气运。

高贵倾注魂力的低喝，阴风漫卷，那一层白光转眼黯淡，异响立止。

他们只是崇德观历年修道之人的几缕灵识，死后附在脊兽上，为护观抵挡邪祟，却怎能奈何身具气运的正牌鬼差。

观中的道士、道童以及香客，都听到了冥冥中的那句“郝道士何在？”，一时人心惶惶。

残念敛息，高贵穿门跨院凌阴慢行，所过之处，阴气从四处蔓延而来，在他脚下聚拢成一团阴云。

殿内殿外，光线似乎都暗了下来，经过的人，被看不见的阴云擦到，都感觉一阵透骨的阴寒。

站在三清殿的正中，高贵再说了一声：“郝道士何在！”

回声在空中不断波荡，将泥塑、彩幡、台案上的浮尘都掀动起来，无风乱舞。

众人此时终于确认不是幻听，他们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滕家的马车与高顺的骡车，一路狂颠，终于赶到了崇德观山门，十几人顾不上仪容，连嘘带喘的往观里猛跑。

等冲到三清殿，正碰上惊疑不止的郝道士一行从后堂风一样赶来，两帮人一前一后登时围住了整间大殿。

香客们也渐渐聚了过来，在人群中探头探脑，郝道士满面阴翳，却只能出声威慑：“何方宵小邪祟，竟胆敢擅闯我道家正观，还不速速退去！”

“退？”虚空中一个年轻却阴沉的声音响起，“既然是道家正宗，郝道长何不施展手段退我这宵小邪祟？”

“少爷！”

高顺怎会认不出高贵的声音，大喊一声，噗通跪倒在地，滕惠紧随其后，从叠香山赶来的众人也一一跪在他俩身侧。

崇德观的香客们本惊恐不安，见他们不仅不逃，反而跪倒一片，顿时一阵私语，大着胆子围在身后。

一个道童贴在郝道士耳边嘀咕了一句，他面皮蓦得一颤：“高贵？！”

“咦？郝道长怎还要人提醒？”年轻的声音语带嘲讽，“修道几十年，竟然还看不到我这‘邪祟’？那你平日都如何驱邪镇祟？莫不是个惯会诓骗于人的？”

句句诛心，郝道士气得脸色铁青。

“就是！看都看不到还敢胡吹大气！搞不好是个假道士！”高顺扯起嗓子火上浇油，人群中的嗡嗡议论愈发嘈杂。

“你！不过是些唬人障眼法，待贫道这就破去，教你无所遁形！”

郝道士色厉内荏，接过五面五彩小旗，身旁的道童将刚准备好的一碗黑狗血泼向殿中。

老道立时摇动小旗，“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 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

“破！”

所有人都抻头望去，只见满地狗血，除此外再无动静。

“哈？”虚空中的男人发出一声嗤笑。

尾音刚落，郝道士便觉一股大力弹上面门，他仰头朝后飞了出去，“梆”的一下撞上三清像前的供桌。

供果供品翻了一地，噼里啪啦砸到他的头上，惹得老道哀叫连连，贴身道童们争先上前搀起他，金冠歪了，发髻乱了，两行鼻血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胡子上。

“你送我一碗狗血，我还你两行鼻血，礼尚往来。”

叠香山众人在高顺的带头下，发出一阵哄笑。

郝道士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心中更是惊惧渐浓，被这么多人围着，他只能一咬牙：“贫道便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小鬼！”

一把抽出紫霄剑，手捏着张五雷符，顾不上满脸的血，踏罡步斗，口中急念：“一步天雷动，二步地水通，三步雷火发，四步霹雳通，五步五雷使者，前扫凶恶，后驱孽龙。神灵神灵，上彻三清。五雷风伯，雷电奉行。星罡步至，与吾当先。阳光阳光，与吾荡凶。急急如律令。 ”

与此同时，虚空中亦轻轻响起两个字：“雷来！”

轰轰雷声顿时隐隐传来，数道闪电忽然在大殿中乍亮，电光闪烁，朝着郝道士一众人等飞去。

雷声愈来愈重，霹雳电闪追到面前，那些面容姣好的道童一个个花容失色，纷纷逃开老道身边。

闪电一击而下，郝道士“嗷”一嗓子，金冠炸飞，满头银发被轰成鸟窝，一张脸乌黑，眉毛少了半边，长须被燎得枯焦卷翘，张嘴喷出一口飞灰。

“你有五雷，我只一雷，让郝道长见笑了。”虚空中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长觉得我这戏做的可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