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林意澜打前（1/1）

林意澜打前日就得了舅舅的吩咐，今日要去林府。

有时候，林意澜觉得舅舅对父亲的态度，割裂感太过强烈令人无法忽视。明明不想让自己去，对父亲的敌意掩藏不住，却为了安抚自己，提起父亲时假作和善，信誓旦旦同自己说他是个好父亲，交代自己不必害怕。

等临走时，又有意无意地添了句，林首辅下值晚，赶得上午膳就好。她懂，舅舅是怕她在林府遇到嘉阳公主吃亏。

用了早膳，在林府与江云悦江云织姐妹消磨了会儿。眼见巳时嬷嬷开始催促，才收拾一番带人出发去林府。

半柱香的时间后，江家的马车停在林府门外，林意澜就着蔡嬷嬷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入眼是庄严的朱门，檐角的雕饰依稀是麒麟瑞兽一类，好一副高门大户，簪缨门第的端庄气派。抬眼略微辨了时辰，暗叹了句还是来早了。

林意澜进门后，才见一年长嬷嬷来迎她，“可是大小姐来了，公主等候多时，快随我来。”

蔡嬷嬷听后心中大为不满，看看，才刚一进门就来下马威，林府说来也是小姐的家，这眼前的老奴嘴里叫着大小姐，偏要说公主等她许久。想到小姐刚回来，不能为小姐惹事，到底没出声。

林意澜毫不在意，舅舅同自己说过，见完父亲就回去，她想在哪里住都随她。

嘉阳公主端坐在堂前，见着那姑娘慢慢走近，眼神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果真与她娘江安知长得相像，不过认真论起来，还是逊色她母亲。

当年江安知恭谨大方的大家闺秀之姿，眼前的姑娘，冷眼瞧着却是一派清冷孤傲，一眼就能让人瞧出是没娘教的孩子，呵，真可怜。

眼见人到了跟前躬身行礼后，嘉阳公主恍若才刚注意到，伸手虚摆了摆，让林意澜不要多礼，示意她来榻上同坐下，无比亲昵拉起她的手，“好孩子，刚刚我还以为看到江妹妹了，你与她可真像。”

林意澜不动声色，江妹妹？我娘是原配，哪怕你岁数长于我娘，可你一个继室喊她妹妹，皇家金枝玉叶的礼数当真傲慢不逊。她不容拒绝地挣脱嘉阳公主的手说，“是呢，我外祖他们也说我与娘亲很像。”

嘉阳公主顺着放开了手，捏了捏帕子，“本宫听说你要回来，是日夜盼望着，你娘当年不仅人美，还颇有才华，想必你也如是，同我说说这些年过得如何，可读书习字了？”

“劳烦公主惦记，臣女一直在陵州休养，外祖家为我请了先生在家读书习字。”

“哦，如此。”嘉阳公主待要再问，听门外一小孩声传来，“娘亲，娘亲。”跑进来一七八岁男童，朝着嘉阳公主扑来撒娇。

嘉阳公主眼神柔和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对他道，“多大了，还如此爱撒娇，也不看看有客人在，来，这是意澜，叫声姐姐。”

男童瞪着坐在娘亲身旁的林意澜，不乐意道，“娘亲就生了我和哥哥两人，怎么会有姐姐。”小脸上满是嫌弃江醒的模样。

林意澜知趣的起身坐到下首的位置，作壁上观。

嘉阳公主掩口轻笑，轻责了声你这孩子，对林意澜道，“这是我与你爹的孩子，你的弟弟林琪，瞧瞧都被宠坏了，你莫介意。”说完，径自与小儿低语，将林意澜晾着。

林意澜浅笑着，一言不语，嘉阳公主，跟娘亲的死脱不了干系的人，如今她就近在咫尺，方才她嘴上说着亲昵的话，但对自己的打量和轻视，根本不加以掩饰，她那股上位者不可一世的做派，并不将自己看在眼里。

确实，她是皇家高贵的公主，当今圣上的姐姐，有恣意妄为的本事在身。而自己只是个没了娘亲的姑娘，无权无势，对她构不成任何伤害。

两人唯一的交集，全都是因为父亲，父亲娶了她，说不得早已偏心向她，自己以后指不定要在她眼皮底下讨生活。还得感谢父亲，否则自己怎会有机会与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共处一堂，越想越觉得没意思。

她垂眼默数着地上的板砖，心里想着林首辅明知女儿今日回来，不知会不会早点下朝归家。

林首辅不知是不是得了女儿的念力感应，果真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散衙。进门见着女儿与小儿子还有公主同处一室，若不是他明察秋毫，只怕要错过自家女儿笑容中微微的勉强。

他先前派人去陵州打听消息，详细看了女儿这么多年在陵州桩桩件件的记录。

刘老就只适合做学问，论起做人之道，还是差点火候，否则怎么就生生把自家聪明伶俐的女儿，教得如此耿直，面上的功夫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啧啧啧，往后自己亲自教导她。

见到来人一身绯袍官服，林意澜起身恭顺行礼，喊了声父亲。

林首辅垂着的手下意识地捏着袖子，深深的看了眼与安知相似的脸庞，温和道，“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林首辅散衙后，遇着楚聿云也正好散衙出来，对于这个继子，林首辅甚是满意，平日相谈言之有物，进退有度，年纪轻轻领着要职，可谓林首辅年轻时想成为的表率，想着今日女儿要回来，二人在陵州也有过交集，即叫上他一同家来。

楚聿云跟随林首辅进门时，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林意澜，虽然之前在七夕游园时听到她自称江家的表小姐，但还是心存侥幸之意，虽然知道了她一直女扮男装，未必就是.......种种关于侥幸的猜测，不过是他在拖延逃避，不敢去寻求她真实身份的借口。

今日在林府看到她后，他知晓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江醒，越州书院的江醒，江家表小姐，林意澜。一瞬间，无数念头冲向他，京师的传言，关于林夫人的死，关于母亲当年和离，关于江林两家，关于她独身流浪在外，他觉得眩晕耳鸣，言语困难。

他僵在原地思绪凌乱，藏在袖中的双手不住颤抖，

直到他听见母亲对林意澜说，“这是聿云，我的大儿子，说来他小时候还抱过你，往后也是一家人，快唤声哥哥。”

林意澜上前两步，两人对视，眼神各异，楚聿云挪开视线，冷冷地说，“莫要叫我哥哥，我不是你的兄长。”

嘉阳公主意外他的失礼，这会儿文瀚也在，怕他生气，出声想劝他，“聿云。”

却被楚聿云望过来的眼神制止，双眼中有疏离，有不甘，有委屈，听到他对林意澜说，“你我无血缘关系，我不愿做你兄长，之前我们相识，你唤我楚师兄，往后仍唤我楚师兄，我们仍像从前一样，是好友，好吗？”说到最后，楚聿云声音越发的轻。

林意澜此刻心中的复杂不比他少，念起当初自己还为他辗转反侧，亲眼见到人知晓他是嘉阳公主的儿子，心中翻江倒海般不是滋味，这世间的缘法当真捉弄人，幸亏......幸好......原来所有的事早就注定了。

嘉阳公主让自己唤他哥哥，她怎么唤得出口，也不知这人突然发什么疯，不让自己唤他哥哥，正合自己的意，也未回应他后面的话，行了一礼退到父亲身后。

林首辅将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并未言语，领着人一同去偏厅。

嘉阳公主略一迟疑，半带轻笑，“原来你们二人早就相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来，今日家宴都不必拘礼。”

林意澜挨着父亲旁的位置坐下，小林琪坐在嘉阳公主身边，想让哥哥跟他坐一起，偏偏楚聿云自然地挑了林意澜旁边的位置坐，小林琪气哼哼地瞪着林意澜，令林意澜微微不自在。

嘉阳公主仿佛未注意到，温和与林意澜说道，“这么多年让你一人在外生活，实在委屈你了，若是早知道，定要将你接回来，女孩子家养在父母身边才好。”

林意澜抬眼望向嘉阳公主，又觑了眼父亲，她在父亲面前，对自己表现的温柔慈爱，说着体贴关怀的话，好似她就是自己的母亲，真心心疼自己。

可娘亲的死与她脱不得干系，自己被迫在外生活多年也是因她，害人之人竟能如此坦然自若的演戏。

当真令人大开眼界，眉眼肃然，“多谢公主关心，我在外并未受委屈，一切安好。如今回来，也不晚。”

嘉阳公主冷不防被噎到，顿了顿，眼尾瞥了文瀚一眼，发现他并未注意，接着道，“原本你回来，我想着就在林府办接风宴，不过你外家江大人提了说想在京师的鹤鸣苑办，你自己怎么想的？”

林意澜来的时候听舅母交代过此事，让她别管，只须安心等着秋日宴出现就好，如今嘉阳公主问起，“我听长辈安排。”

嘉阳公主听后丹唇勾起一抹冷笑，眼前小姑娘年纪不大，却是油盐不进的性格。

一时无人说话，桌上略显冷清，林意澜顾着扒拉眼前的米饭。刚从外祖家出来，就开始想念外祖家的饭菜，京师膳食肉菜荤菜多，江家虽然在京师长居多年，但还是保留吃海味的习惯。

林意澜向来更喜海味，嫌肉菜荤菜太过油腻，提不起胃口。

楚聿云一直关注林意澜，在陵州之时已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夹了一筷子牛肉放到林意澜碗里，熟稔地说道，“不要挑食，这卤牛肉的味道不错，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御厨做的，不会油腻你尝尝。”

林意澜没想到，楚聿云会当着父亲和嘉阳公主的面，说自己挑食，还给自己夹菜，如此亲密的举动在两人知晓各自的身份后，还能自然地做出来。

京师的传言他没听过吗？他母亲是自己不能永远不能原谅的人，他如此，是疯了吗？

一桌的氛围骤然停滞，还是林琪打破了尴尬。

小孩的童音充满了不高兴，对自家哥哥道，“哥哥，我也要吃牛肉。”

这才转移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压下心里的不适，轻声道了句多谢了，可直到最后她都并未吃下。

楚聿云嗯了声算是回应，抬手为弟弟也夹了块牛肉，放在他碗里，若无其事继续用膳。

嘉阳公主将自己儿子的表现看在眼里，聿云向来稳重不露声色，彬彬有礼示人。可是今日一顿膳的时间，他却屡次失礼，心里说不得的慌，连小儿子也顾不上，想着等会儿用完膳，定要与他聊聊。

用了午膳，林意澜被亲爹唤去书房。

嘉阳公主顺着大儿子目光，侧目看着林意澜离去，也将人唤回来。

一踏进正院，嘉阳公主的怒意再也忍不住，步子越迈越急，后面伺候的人只能追着跑，心腹苏姑姑硬着头皮，上前伺候着倒好茶水，劝公主消消气。

谁知嘉阳公主一抬手掀翻了茶水，道，“江安知啊江安知，你真是生了个好女儿，瞧瞧今日，对着我，她都敢冷言冷语，有娘生没娘养的贱人。”

楚聿云不喜母亲说林意澜，“母亲何必如此说人，她人刚回来，并不曾对母亲不恭敬。”

听着大儿子的话，嘉阳公主更是火冒三丈，“你竟向着她说话，那贱人的孩子，有什么好的，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儿子不是向着她说话，母亲如今也如愿，外面的传言想必你也听过，和善待她可好？”楚聿云直挺挺地站着。

嘉阳公主若是还不明白大儿子的心思，那就是白活这么多年了，想到的可能，令她害怕不已，“聿云，你莫不是……莫不是喜欢上……那贱人的孩子？我就知道那姑娘像他母亲，不懂礼义廉耻，爱勾搭人。”

楚聿云对母亲的胡搅蛮缠已是失了耐心，为何平日温柔慈爱的母亲，说到林首辅

的原配，就如此面目狰狞，不似为母之人，倒像个疯子。

如今她已是林首辅的夫人，前尘往事还不能放下，一意针对林意澜，“母亲，她与我只是相识，平日都是守礼相待，她也不知我喜爱她，请您莫要胡乱猜测中伤她，名声对于一个姑娘很重要。”

眼见母亲越来越听不进话，楚聿云停下来，道了句母亲保重身体，就离开了。

嘉阳公主又摔了套茶壶才停手，当年就该清理干净，恨意覆上了面容，眼里杀机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