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身世（1/1）

郦道莫这个小姑娘是我在老年大学的学习群里偶然加上的，我当时因为想要学习基础的电脑技巧就去那儿报了班。乍看之下，她就是一个特别文静的小女孩，看上去多少有些痞气、但感觉是个很善良的小孩，她很主动地和我打了招呼，我也就很乐意和她成为了“忘年交”。我一直想要一个“忘年交”的好朋友，曾经试想过交一个三十几岁的公司职员之类的，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竟然交到了一个大学生“忘年交”。我在家中扮演着母亲、曾祖母、妻子的角色，常年在单位严肃的氛围下，原本开朗的天性也被束缚，久而久之，我看上去有些距离感。和我的儿媳初见也是，她是个很优秀的人，我很喜欢她，但我并没有过多地表露这份情感，在她看来我有些冷酷无情。我曾经尝试过与她建立一段婆媳友情，试用下来发现三观差异明显，我就保持该有的淡漠感觉。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孩，和我以前大不相同，我的父母惯例对我是十分严厉的，从这点来看，她比我幸福太多。但她到来后，突破自我，做些以前做不到的事情，为这个家尽职尽责的样子我也看在眼里，我其实是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的。面对亲生女儿，我希望她可以做得比别人完美些，比别人大度些，也比别人勤快些，就像培养我的儿子那样，所以我对她的要求很高。大致是用力过猛，小孩支持不住，反而有些揠苗助长之感。我甚是惭愧不已，我见着她日渐消弭的精神状态，我担忧异常，我打心底里是希望所有人都能有个正向的生活态度，这一点上，我实在对不起这个“女儿”。人到花甲、古稀之年，我甚是畏惧阿尔兹海默症缠上我身，每日晨练是我唯一的安慰剂。

我的母亲曾患阿尔兹海默症，我对老人记忆消退这事束手无措，我的无力占据着我的内心空间。我时常感觉我的叶子好像要掉光了，树枝失去生意，风风雨雨肆虐着我的精神世界，我啊，老了，我也捱不过时光，我也“不中用”了。我记得在母亲去世之前，我去看望她的时候，她总在老人院的阳台上伫立着，视线注视着远方，那些时候她在想些什么呢？自从父亲先行一步离开这个世界之后，母亲便毅然决然地要搬去私立养老院居住，我常年得在外工作，自然不能及时照顾到她，因此，我同意她搬进了一间环境较好的养老院。她在那儿生活轻松，我也松了一口气。我每个周一下午都会去看望她，推着她的轮椅，很少有交流，我不会把工作上的烦心事带去惊扰她的养老生活。看着母亲，我总能想起我的父亲，他用他的破旧摩托车托起了我的青年时代。每当他送我上学的时候，经常在距离学校稍远一些的地方让我下车，说是怕给我丢人，怕同学瞧不起我。我的朋友们其实不会因为这些理由疏远我，我极力安慰他是他多虑了，他仍旧我行我素，我那时还是小孩，还是对父亲的“虚荣”哭笑不得。我的父亲是个朴实的泥瓦匠，体力活，靠蛮力维持家里的生计，人也就老实。在我小有成就时，他反而退居幕后，说是女儿开心做父亲的也安心。我其实希望他能和我一起享受这份喜悦，我朋友的父亲为了向亲戚朋友夸耀她，总是带她参加各种酒席，尽管当时她已经年近三旬。尽管之后我的家庭不需要他再出去干体力活，但朴素的生活习性他一直维持到去世的前一年。我想是他的朴素造就了我的安之若素，我的随缘性格。工作的几年间，我有了些积蓄，小郦时常给我推荐些项目，我出于信任，跟着她一起，赔了也就当买个乐子。

小郦说起自己的家庭时，没有平时生活中的那般健谈。她言说起父母，超越常人的接受范围。她在家中被当作独生子生养，父母亲之类的一直叫着，包括她的曾祖母、曾祖父，一切幸福地平常普通。她在那个家庭里生长，长者教育她做人的道理，可突然有一天她发现她所谓的父亲、母亲、曾祖母、曾祖父等等，所有身边的一切都是虚构的。她躲在“父母亲”的房间门外听着他们喊着电话那头的人们“老板”，定时向对面汇报她的近况，那时她才知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她只是生活在了一个空壳里，甚至连关心都是虚伪的。这样的她曾经过量服用扑热息痛，半夜被送到医院洗胃后，她的“父亲母亲”限制了她的自由度。按照她的话来讲，我对她而言是一场救赎，我把她当作自己的小孙女看待。这孩子倒也乖巧机灵，除了学习成绩不咋样，和我兴趣爱好一致，关系也就近了。她和我熟络了之后，经常找我一起吃饭，我们一起探索新店铺，结交新的朋友，发展新的兴趣爱好。忘年交让我年轻了不少，心态年轻了，离阿尔兹海默症也就远了吧。在我目睹了母亲的孱弱之后，我对阿尔兹海默症的恐惧日益增长。我怕老友们把我忘怀，我怕生命失去了原有的律动，我怕天有不测风云时我倒地不起，我怕我的年龄限制了我的胸怀。年纪大了以后，我拉着自己的小孙回忆过往，玩扑克也是为了活动大脑。人这一生短短几十载，活不明白的到了半百也活不明白。活得明白的呢，小郦是一个。年级轻轻就接受了虚构的人生，她活得通透，比我通透，我得叫她小老师。只是前段时间柬埔寨的房子竟打了水漂，我还是有些失望的。这事我谁也没告诉，怕儿子大惊小怪，怕老头高血压发作，怕家里人不让小郦和我往来。我啊，终究是老了，老了怕的事物自然多了，害怕分离，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