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解脱（1/1）

男子不说话，极其费力地站起来，一步步走向船舷，没有半分犹豫，直接跳下。

陆小安愣了一瞬，赶紧追过去一看，只见船下的黑雾当中，赫然绽放出一朵火红色的烟火，很快又消失不见。

那一刻，他心内无端生出的各种怨恨、鄙夷、狂躁等情绪，也随之消失。

很快一阵香风拂过，将船舷、甲板上残留的血迹污痕一扫而光。那股蕴含着无限悲切的刺鼻气息消失，陆小安却感觉到无比的失落、愧疚。

长叹一声，看了眼始终一言不发的白凤娇，他脚步虚浮地走进通道。

路过那一抹橘黄光影时，和方才的男子一样扭头看去，这才完全确认，那透明光墙之内，确实是白凤兰待着的隐秘地方。

橘黄色的灯光下，白凤兰穿一身熟悉的鹅黄襦裙，一边揉着有些发红的双眼，一边正努力完成手上的刺绣。

看到她的那一瞬，陆小安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痴痴呆呆地凝望半天，注意到她刺绣上的人儿，正是自己的笑颜模样时，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生闯过去，他不敢再看，连忙收回目光，强行拖着脚步走出光影。

“都是一个妈生的，白凤娇……我特么劝你善良！”

冲着通道上方吼了一嗓子，陆小安感觉舒心不少，继续沿着通道一路往下。

穿过黑暗无边的狭长走廊，一道弥漫着幽蓝光雾、散发着古怪气息的月门，赫然出现在面前。

靠近一些，不同于方才那位男子满身的腐朽破败气息，从门内飘散而出的，是类似雨后芳草泥土般的清新气味。

很显然，那道门里面灵气充裕，生机勃勃，这和他的想象完全不符。

“不是说去当燃料吗？嘶……这么好的环境，莫非是死前的最后晚餐？”

这时，一个干脆亲切的声音，从门内飘来：

“陆公子，别来无恙乎？”

听出是小竹的声音，陆小安不再犹豫，当即迈步进去，马上便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

圆形小屋中央，放着一座不小的白玉道台。

道台上光幕笼罩，其中山水湖林、城郭村庄、虫鱼鸟兽俱全。细细看去，甚至还有不少观院寺庙，烟火人群。

陆小安下意识地觉得，那些东西不过是一种精致无比的微缩模型而已，可那细节神态，却又莫名地吸引着他继续靠近。

直到这时，他忽然发现，一个无比眼熟的村镇当中，赫然屹立着一座九层高楼，而高楼周围，不时还有群鹤高飞盘旋。

想到某种不可能的可能，一股难以言明的恐惧，从心底直接贯穿到全身。

与此同时，一种难以抵抗的巨大吸引，驱使着他继续靠近光幕。

“不想回去的话，来这边坐下。”

小竹恰如其分的提醒，让陆小安浑身一颤，慌忙后退。

寻着声音过去，他才注意到，房间边缘，环绕着中央道台，依次悬空排放着十张羽状蒲团。

除小竹外，蒲团上坐立着八位服饰不同、但气质表情诡异相似的四男四女。

他们表情麻木，眼神无光。即便听到动静，睁眼看过来的几人，也仅仅只是看那一眼，随后迅速收回，或静养或歪坐，没有人多说一句话。

走到小竹身前，陆小安大气不敢出地擦了擦额头冷汗，指着道台问：

“这个，这个是……”

“应该就是寻鹤镇。”

小竹略显疲惫地苦笑一声，指了指她旁边空着的位置，问道：

“出去的那个人，你刚才见了吧。他……现在怎样？”

“可能……算解脱了吧。”

陆小安底气不足地往旁边慢慢挪步，看到那空着的蒲团上，印着金光闪闪的一个“甲”字，一时有些失神。

恍惚间，身后有欢声笑语传来。他能辨别出，那是寻鹤镇上，和白凤兰去的最多的那几家庄户。

“陆公子！”

听到小竹的一声清喝，陆小安一个激灵，转身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来到了道台边缘，与那上空的迷幻光幕，仅仅一手之隔。

定神稳住身体，陆小安最后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寻鹤镇街市，细叹一声回身过来。

正要坐上蒲团，另一边的陌生中年大汉，突然睁眼扭过头来，面目狰狞地冲着小竹骂道：

“姑娘未免，太过心狠手辣！自己活不成，非要拉着别人一起下地狱！”

小竹依旧静坐不动，完全不理会他。

陆小安苦笑一声，冲大汉拱手致意，却也被他剜了一眼，骂了句“蠢货死有余辜！”

微微耸肩，径直坐上道台，陆小安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当即凝神静气，开始默默疗养损伤的经脉和肌肉。

过了不知多久，感觉到身体几近复原，气血通畅，浑身舒爽时，耳边忽然一痒，他下意识地便要伸手去挠。

然而抬手的时候，仿佛整个身体都浸泡在了水里一样，动作明显变得迟缓吃力起来。

另外，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明明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可身体的极度舒适，却让他生不出半点想要离开身下蒲团的冲动。

这时，耳边传来了小竹私密又骇人的提醒声：

“陆大哥，趁着你现在还能动，求求你，赶紧想办法杀了我！”

与此同时，那股让他直起鸡皮疙瘩的麻痒异感，也从耳边蔓延到全身，他渐渐感觉，有些不太舒服。

意识到那是对方的传音灰蛾后，陆小安压制住想要伸手将其抹掉的冲动，皱眉回道：

“小竹姑娘，抱歉，我下不了手。”

话音刚落，坐在他另一边的那位中年大汉，突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紧接着，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疯狂抽动起来，其原本清晰的身影，也随之变得越来越虚幻模糊。

“这，这位大哥！”

陆小安惊呼一声，大汉抽搐不停的虚影最后朝他看了一眼，虚弱无比地吐出几个字：

“死…有…余…辜。”

话音毕，那虚影直接变成数道黑烟，在蒲团上方盘旋一周后，飘散消失。

怔怔地望着旁边，那变得空空如也的蒲团上、金光闪闪的“乙”字，陆小安脑海当中，渐渐又浮现出之前通道口的那一幕。

现在，他似乎能理解，那个只剩半张脸的男子，为何会跪地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