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雨葬琅琊(二)（1/1）

春秋历三百一十二年。

三月初八。

大雨。

韩府内，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正关切的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年轻将军，脸上满是关切之色。

“感觉如何啦？”

苏鸿略微靠在床头之侧，轻咳了两声，随即面对妇人流露出一丝感激之色。

“多谢夫人关心,卑职实在是受宠若惊！“

妇人正是韩阳之内人，云泱先皇亲赐的学士夫人。

徐氏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随即对着一旁的丫鬟道：“去熬些驱寒汤来，为这几位小将军驱驱寒。“

贺铸和左北峰慌忙行礼道：“多谢夫人！“

徐氏看着贺铸身着衣袍制式，若有所思道：“你是文渊阁的学士吧！“

贺铸有些激动道：“学生文渊阁新进学士，拜见师娘！”

徐氏点了点头，看向屋里三人笑道：“韩学士去上朝了，算算时间须得一会才能回来。”

“你等几人就在这屋里歇息一会吧，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在你们这年轻小辈跟前碍眼了！”

苏鸿挣扎着从床上起身道：“夫人言重了！”

徐氏莞尔一笑，随即转身离去，轻轻掩上房门。

屋内，苏鸿，贺铸，左北峰三人相视而望。

三个注定会留名青史的名字，在这一日相遇，而彼时，他们都还声名不显。

一个还是小小的都尉，在这京城之中实权甚至赶不上边军上的千夫长。

一个初入文渊阁数年，还在希冀着能够封侯拜相，留名千古。

一个虽已名列将军，但却是品阶最为低的一等，甚至低到连看门小吏都对其无视。

命运的齿轮就此开始转动。

贺铸一脸书生气质，饶有兴趣的看着苏鸿。

“将军这身铠甲可算是不多见，是边军守将吧！”

苏鸿苦笑一声，左北峰接话道：“护军将军之甲！”

“不错。”

苏鸿点了点头，看向左北峰道：“年纪轻轻就是张将军门下的都尉了，未来仕途一片光明啊！”

贺铸闻言笑道：“苏将军非是左兄，安能知左兄之悲啊！”

苏鸿有些不解道：“此话何意？”

左北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犹豫了片刻，终是叹了一口气。

“不瞒苏将军说，自从投靠张将军门下起，我便再也未曾上过边疆！”

“因为张老将军，已经很多年未亲至边疆了！”

苏鸿闻言苦笑一声:"边疆生死之地，死生都是微不足道之事，多少士卒苦边军久矣，你在这京城之中，怎么还颇不得意之色。"

左北峰面露苦涩，看着苏玄云道:"苏将军即为边军将领，敢问您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苏鸿眼神微眯，一字一顿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是一步一步，踩着白骨，爬上这护军将军之位!"

左北峰正色道:"可从未靠门生弟子，换取功名利禄?"

苏玄云声音冷道:"我既非朝中任何老将军的门下，也非文渊阁任何文坛领袖的子弟!"

"从军数十年，我从一个步卒，一步一步的，爬到如今这个位置!"

"有多少子弟同袍，在我身旁而死，血未流尽，便已转战下一处战场!"

"有多少边军孤城，十室九空，家家皆缟素!国安尚在，家中已破!"

贺铸闻言，面露严肃之色，边疆之苦之悲哀，他向来只在书中见过，而眼下这亲历之人的声声泣血，远比书中来的令人震撼。

"苏将军有大义在身，贺某一介书生，恨不能与您同处边疆，共诛国敌!"

苏鸿似乎想到了那些曾经的同袍，哀叹一声。

左北峰听得心神激荡，但又随即跟着苏鸿叹息一声。

苏鸿见状有些疑惑，看向一旁的贺铸此时也是缄口不言。

"左都尉何故叹气?"

左北峰目光闪躲，脸色有些红愠。

随即咬了咬牙道:"在下与苏将军相比，实在是自愧不如!"

左北峰不敢看向两人，目光低垂，自顾自的说道。

"昔年我投身于军中时，终日战战兢兢不敢稍稍偷懒，一日复一日，如此三年有余。"

"虽无过错，可也无大功，眼见升迁遥遥无望，而与我同时投军的同乡在边军已经是略有薄名，在下常常有虚度光阴之感。"

"一次偶然的京中相遇，昔日旧友与我重逢，在下略微抱怨了几句，不想故友甚为在意，一番劝导之下，我不觉鬼迷心窍，散尽家财，只为求的拜在某位老将军的门下。"

"故友在张老将军面前引荐了我，几番供礼之下，勉强算是见了我两面，算是其门下的一个记名子弟罢了!"

苏鸿闻言轻笑道:"如此有何不好?"

"左都尉可知，有多少士卒想求的这京城守备之军的职位，既无战乱，俸禄也高。况且你有幸拜入张老将军门下，这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门道!"

左北峰脸色红的更加厉害，在这窗外大雨倾盆里，额头上竟渗出了汗水!

"苏将军当真这么想?"

苏鸿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左北峰有些愤然:"不瞒贺兄和苏将军所说，自从我拜入了张老将军门下，这升迁之路着实快，短短数年，我便从一个百夫长升到了都尉!"

"连我自己，有时深夜也常常心惊，全然不敢相信!"

"咯吱"一声，门忽的被打开了，徐氏身旁的丫鬟端着一壶驱寒汤走了进来。

"这是夫人嘱托熬制的驱寒汤，各位大人可饮下驱驱寒气。"

苏鸿等人微微颔首道:"请代我等感谢夫人!"

丫鬟微微施了个礼，随即放下驱寒汤，很识趣的一句话再也没多言，轻轻掩上房门离去。

苏鸿提起茶壶，不急不缓的斟满了三杯茶。

"左都尉，贺学士，请。"

左北峰还想继续说，苏鸿微微一笑:"左都尉不必着急，喝杯茶驱驱寒气，此番还多亏了你，为了我淋了这一场大雨。"

左北峰接过茶杯，一口气喝掉，随即额头上渗出点点细汗。

"苏将军不必客气!"

他有些面红耳赤的挠了挠脖子，随即继续道:"我与苏将军比起来，犹如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