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雨夜难明(三)（1/1）

韩府与一般大员的府邸比起来，显得并不华贵宽阔，甚至比不上一些油水多的小官，但终究还能算得上是明亮简约。

韩阳在苏玄云跟前迈着小步，时不时的回头赔笑，显得有些前倨而后恭。

苏玄云见状打趣道:"韩大学士怎么如此局促啊?"

韩阳闻言，一愣神差点摔了个跟头，忙不迭的道:"殿下，这大学士之名老臣可万万担不得啊!"

苏玄云脚步一顿，沉声道:"韩大人怎么就担不起这大学士之名了?"

"天下士子，以通书百家为荣，晓圣贤之礼为求，话虽如此，可一旦与朝政之途有关联，那趋之若附者便如过江之鲫。"

"泥沙俱下之中，难免会有一些侥幸取巧者夺得功名。"

"敢问韩大人，这些人可算得上是君子吗?"

韩阳摇了摇头，鄙夷道:"此等人不通名家，虽口口声声高喊着圣贤之道，可实际上却是完全为谋功利而已，所谓诗书，不过是他们用来达到自身目的的手段罢了!"

"说的好!"

苏玄云微微一笑道:"韩大人请!"

书房里，除了三人以外，再无别人。

苏玄云，林雨，韩阳。

甚至是徐氏，也被韩阳暗自呵斥道没有眼力见，被其赶出去了。

见状苏玄云淡淡一笑，他倒是对此不怎么在意。

寻常朝中大员，大多数都极为在意自身威风。

这一幕尤其在文臣中较为多见。

历代大多数文官，虽有一部分是来自于世家大族的举荐制，但大多数的仍是通过科举选拔而来。

这些学子大多数出身苦寒，无一不想期望通过科考一跃龙门，从而光耀门楣。

但很可惜的是，现实往往会给他们泼一盆冷水。

有多少士子能够真正的锦鲤跃龙门?

更多的甚至是连锦鲤都算不上，无非只是一条无人在意的小鱼罢了。

换而言之，即便是跨过那道龙门的人，又有多少能坚守初心?

如今的文渊阁不比以前，春秋战乱不止，世家大族无不想把后辈送入朝堂，但又是不想出现更多的节外生枝，于是文渊阁就成了他们的首选之地。

文渊阁数千子弟，数千学士，如今已很少能看到寒门之子了。

读书人读圣贤，明圣礼，但大多数最后无非还是名利二字。

甚至二字可再去掉一字。

名。

这天下的读书人，自周王朝到春秋诸侯百家，又到了如今的七国鼎立。

试问哪国读书人不追求名之一字的?

试问有多少人敢拍拍胸脯说自己是不求名利的?

即便是面前的韩阳，也是没底气更没资格说这句话的!

留名千古，除了帝王，就只剩名臣将相了。

苏玄云拿起桌上茶杯，倒是不急着进口喝，反而拿在手中细细摩挲打量了一番。

"韩大人平日生活甚为节俭啊，这所用茶具也是颇为普通。"

"当年韩学士官拜二品，按理说家中应有皇室特赏的器具才是，怎么我如今反倒并未看见一物?"

韩阳闻言，脑袋热了起来，随即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有!"

"当然有，有一整套宫中御赐的茶具呢!"

韩阳说到此处有些得意，但随即就有些慌忙。

"老臣一时慌张，并未准备好，要不现在去为您再沏新茶?"

苏玄云闻言笑道:"不必了。"

"想必这茶具自赏赐之日起，就一直被韩大人珍藏柜中吧!"

"既是如此珍贵未用之物，我也不便夺其所好了!"

韩阳深怕苏玄云误解，急忙解释道。

"这对殿下来说可算不上什么珍贵之物!"

"只是老臣想来余生仕途也就如此了，如今之朝中情景，想来是不能像有些大员那样，荫庇其子孙后代了!"

说到此处，他倒是有些感慨。

"殿下，其实平心而论，老臣还不想让子孙们继续踏入朝政之中。"

苏玄云闻言有些好奇。

"韩大人此话何意?"

"常理来说，上至位极人臣的封疆大吏，下至偏僻之地的九品小吏，都应该会为自家谋求后路的。"

韩阳叹息一声，有些昏沉的双眼闪过一丝悲哀。

"殿下所言自是不假，要说是没有私信，当然是假话。"

"我韩阳如今快到古稀之年了，朝堂上浮沉了大半辈子，总感觉哪哪都有些透不过气来。"

苏玄云默不出声，静静的听着韩阳讲。

"殿下，老臣自幼家贫，不是一般人之贫困，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那一种。那年岁，战乱不休，爹拉去充军再无下落，想必是死在了哪个角落?可能是北燕人杀的，也有可能是南楚人杀的，但已经无所谓了，娘也快要饿死了，临终之际，她从身下躺着的那堆茅草里，掏出来了一小块金子。"

"咳咳……很小的一块。"

韩阳伸出半根手指来，朝苏玄云比划着。

"在那个乱世里，这么一小块黄金实则是没有是没有什么用的，更何况还是像老臣那般家境，不被他人抢去已是不错了。"

他说到此处，凄然一笑。

"实则被抢去也没什么用，因为在那个时候黄金也换不来粮食咯。"

"娘说，拿着这金子，去那些高门大户前，献给那些替主子办事的管事，兴许能谋的一份生计。"

"说完她就咽气了，我兜兜转转了很多地方，最终去了一家姓长孙的旁系家族里。

苏玄云闻言，有些惊讶:"可是曾经四大家族之一的长孙家族?"

韩阳点了点头。

"那时长孙家族还是闻名天下的大族，即使是一支旁系，也是贵气逼人。我第一次入府时，便算是开了眼界。"

韩阳苦笑一声:"即便后来看到了许多京中繁华，却总是觉着，还是都远远比不上当年的那间小府邸。"

"一些大族之家，是不会管底下人死活的，但长孙家不一样，当时他们认为，就算是长孙家的仆人，出去也是有着长孙家族的脸面。因此我那时在长孙家还算活的不错，至少不用再时时担心战乱和饥饿之苦了。"

"但是除此之外，倒也再无任何波澜了，我当年有点蛮力，是做的砍柴杂役之活。"

"但您知道，在那个春秋时代里，就算是长孙家族的本家，过的也并不好，更何况是一支旁系呢?"

苏玄云轻轻叹了口气，他大概能猜到韩阳将要说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