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朝堂论辩(二)(1/1)
都说老顽固老顽固,如今刘谌算是见识到了。
你就不能先假装想一想再反驳我吗?
我刚说完你谯周就开口,就显得很刻意啊!
到底是反驳我的话,还是就为了反驳我这个人?
谯周捋着胡须,一副先生说教的样子:
“大王所言乍一听好像在理,可是经不起推敲。如果真如大王所言,魏军不堪一击,卫将军又何至兵败绵竹,以致成都门户洞开?”
“依老夫愚见,为保满城百姓,还是应当投降,以免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唉,刘谌很纳闷。
有一种人,你跟他说城门楼子,他跟你说胯骨轴子。你跟他说木头柱子,他跟你说没穿裤子。
要是按我没来的剧本,刘禅投降之后,魏军把宫廷女子赏赐给军中将领。
其中,刘禅的李昭仪就不堪受辱,选择自尽。
这还是皇室女子,其他人可想而知。
行,既然你这么大岁数还有这么强的求知欲,也算是活到老学到老了。
那我刘谌,今天就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谯大夫果然是读书人啊!书中的道理很多,比如说对别人,就可以说忠臣不事二主。对自己,那就是良禽择木而栖对吧?”
“我就问你一句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国破家亡之际,空口白牙的承诺,岂能约束曹魏如豺如狼的士兵?”
“哦对了,我这儿有一位从绵竹回来的羽林兄弟。如果谯大夫不嫌麻烦,不妨先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刘谌说完,直接向关彝递了个眼色。关彝会意,朝殿外挥了挥手。
不管你们想不想听,今天都得在这儿给我听好了。
一名羽林士兵在禁卫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挪到了殿中,看样子是伤到了腿。
身上甲胄早已卸去,只是里面的直裾袄还未更换。
污泥混合着血渍,大块大块儿粘在衣服上,气味有些古怪。
有人掩鼻。
这位带伤的士兵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周围都是大官儿,他显得有些拘谨。
看到有人嫌弃自己身上的气味,羽林士兵往身旁的同伴后面凑了凑。
刘谌看在眼底,心中很不是滋味。
几步冲到刚刚捂鼻子的人面前,手中芴板一挥,
“啪”的一声,打在了那人手上。
“你好意思吗?”
面对着这位在战场上浴血的士兵,这些在庙堂里,用满嘴的仁义道德指点江山的人,没资格这么做。
“你们好好看看!这么多年,从昭烈帝,到忠武侯,再到如今的大将军(姜维)和卫将军,就是他们,带着和这位羽林兄弟一般大小的儿郎们,和曹贼打了这么多年。为了什么?”
“我请你们,好好想想是为了什么?”
“凭什么上战场的是他,不是你谯大夫?凭什么受伤的是他,不是你谯大夫?现在我汉军在绵竹尽墨,你谯周不想着如何为他们报仇,还在这儿鼓唇摇舌说什么要投降!”
刘谌质问谯周,声音歇斯底里:
“你谯大夫,敢不敢正视着我汉军儿郎的眼睛说出投降二字!”
“你谯周扪心自问,你对得起战死的汉军将士吗!”
听到有人想投降,殿中的羽林士兵顾不上胆怯,也不讲什么礼数了,直接跪倒在地,痛哭起来:
“不能投降!”
“那魏贼邓艾,在绵竹城外,筑起了京观!他是让我们死去的弟兄们,在下面也不得安宁啊!”
近身搏杀时的疯狂,袍泽逝去的悲痛,战败流亡的恐惧,一幕幕浮于士兵的眼前,他伤心,却无能为力。
他只能跪在地上,一下下叩首哀求:
“我求求各位大人,求求你们,不要投降,我们要报仇!”
刘谌缓步上前,蹲在这位羽林军人身前。伸手搂过这位看上去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少年。
轻抚对方后背,刘谌声音低沉:
“放心,没有人会投降,我说的。”
年轻的士兵伏在这位同样年轻的北地王怀里,嚎啕大哭。
要是平时,这么个底层小兵在这群公卿中说出这样的话,大多会被当做呓语,一笑了之。
可现如今,面对这位刚从血海尸山中爬回来的军人,所有人,都被话中的恐怖意味慑在了原地。
那魏贼邓艾,竟然筑观!
还是在成都门口,绵竹城外!
当年司马懿平定辽东之后,就曾经筑京观彰显功绩。那座京观有多残酷,就算是远离辽东的蜀中,也有所耳闻。
而如今邓艾效仿司马懿故事,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这已经不仅是炫耀武功了,而是赤裸裸的威胁恐吓!
羽林士兵受了伤,哭到激动之时,竟然晕了过去。
刘禅也有些动容。急忙从御座上起身,让身旁内侍去传太医,又让禁卫将其抬下,特地叮嘱,要太医用心诊治。
没什么能比得上亲历者的倾诉。
一时间,大殿之中格外安静,针落可闻。
刘谌稳了稳心神,刚才的一幕,给他这个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人,也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可眼下还有事要做,他得继续。
“还有人要投降吗?”
见无人回话,刘谌跪拜于殿中,高声陈情:
“臣既奉命代行都护,为了稳定军心,也为了防止有人不服,恳请陛下赐剑,并将黄皓之首传示全城,以安人心!”
刘禅仍在惶惶,也没有多想,直接回了声“准”。
刘谌从内侍手中接过这把昨日险些让自己丧命的长剑,正待谢恩,结果又是这个谯周,开口阻止道:
“陛下如此一意孤行,恐怕朝中,又出现一个姜维啊!”
刘谌都想要爆粗口,姜维又怎么你了?
谯周正色道:
“我谯周不是为的自己,而是为了我成都百姓。刚刚那名士兵的遭遇,恰恰说明了这么多年的兵祸之深。姜维连年用兵,不见功劳多少,钱粮却耗费巨多。长此以往,我蜀中大地,就要饿殍遍野了。”
“而如今我看北地王不以兵戈为哀,反以为荣。老夫深怕大王,要步姜维后尘啊!”
刘谌握紧了手中父亲刚刚交给自己的剑。
“谯大夫,我可说过,我喜爱兵戈杀戮吗?”
“确实没说,但……”
“那姜维频繁用兵北伐,和如今魏军入侵,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但……”
刘谌猛然拔出手中的剑,直抵谯周胸口。
“谯大夫,刚刚你也听到了,魏贼残暴至此。我如今奉皇命,负责京中城防,可你却屡次以妄言惑乱军心。我给了你几次机会,可你仍不知悔改,那我只好先用这天子剑,拿你祭旗!”
机会我给你了,可你不中用。
尚书令樊建急忙拉住刘谌。
“大王,谯大夫乃蜀中大儒,士可杀不可辱,你刚刚的话,确实有些失了辈分,他生气也无可厚非。”
随即,樊建附到刘谌耳边,压低了声音:
“这谯周门生众多,杀了他,那些故旧该如何安抚?处理不好,恐怕又是一场内乱啊。”
樊建的话,如果是平时,刘谌还是会听一听的。
荆州的旧人不多了。而且在黄皓弄权的时候,朝中各人纷纷与黄皓往来,只有这樊建,死活不给黄皓面子。
然而现在刘谌顾不上这么多了。
“多谢樊令君指点。不过如今形势,已成骑虎。不杀典型以儆效尤,恐怕魏军来时,还会有内乱。”
樊建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刘谌直接挥剑,作势要劈。
其他人急忙上前,准备去拉刘谌胳膊。
还有人正要跪地求情。
结果,让大家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谁都没想到,谯周一个老头子了,他的动作,竟然能这么快。
只听“扑通”一声,刘谌突然发现,诶?
刚才我面前那么大的一个白胡子老头呢?
低头再看,谯周已被吓得腿软,一时竟控制不住,跌坐在地上。
嘴里传来一句前有无数古人,后有各种来者,在临死前说过的那句话:
“大王饶命!”
樊建也为之语塞,深吸一口气,扭头就走。
太丢人了!
虽说自己属荆州一派,他谯周属益州一党。
但大家都是读书人,又同朝为官。就算平时有了龃龉,到了关键时刻,总不至于落井下石。
可你现在整这一出,脸面在哪里?气节在哪里?
大家的瓜果胡凳热茶汤,又都在哪里?
益州本土出身的官员也蒙了。
自从李严死后,本地人就没有个带头大哥。
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现在,出了个光禄大夫。
品秩虽说不高不是九卿,但人家能说啊!你看昨天谯大夫的一席话,不就说的荆州那帮子人哑口无言。
这么多年了,能让荆州那些以从龙之臣自诩,恨不得横着走的人吃瘪,唯谯大夫一人!
就在昨天晚上,为此大家还痛饮庆功酒来着。
音犹在耳啊!
结果呢?带投大哥是吧?
另外,你都把词儿说了,让我们说啥?
刘谌剑还举在半空中,这姿势有些累。
不过心里,他终于明白为啥爷爷要打压益州派了。
先是张松献图,然后是你谯周劝主。
本来以为你们只是盛产带路党,没想到,竟然连带路党,都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张松作为蜀中带路党先驱,好歹面对曹操的威吓还敢顶回去。
发展到谯周这儿,竟然还培育出软骨头这个隐藏基因!
刘谌不由感叹:“蜀中才俊,竟是如此吗?”
这一句话,刚刚打算拉胳膊的悄悄往后挪了几步,准备求情的也直了直膝盖。
大王,您杀您的,别看我们。
我们和他不熟,真不熟。
别说谯周了,换做是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也得这样。
为啥?
因为别人说要杀你的时候,可能是在试探你。
可现在拿剑的这位爷,他不给你赌的机会,是真杀啊!
匣子里就有个活生生……哦不,是已经凉透了的例子。
谯周还在哀求着,什么子曾经曰,过则勿惮改。
刘谌也没耐心继续听他唠叨。
手中宝剑向下一挥,谯周身子一歪,扑然倒地。
刘谌以手持剑,环顾众人,厉声喝道:
“如再有言降者,先问过本王手中的剑!”
刘禅斜着身子,靠在旁边的红漆凭几上,双眼微闭。
这一幕,不能说是似曾相识,只能说一模一样。
不就是砍人,洗地,焚香么。
流程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