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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飞鹤(1/1)

远山空寂,青波激荡。

飞鸟过山川,柏松上青崖。

寂静的山谷,亮白的天空,深黑的江水。

川楼有时觉得自己站在激涌的昏黑江水里,即使不动,也会随着水的推力向前走。

他欲伸手抓住后面低头站在原地的虞弱白衣少年,却被江水越推越远,直到推到瀑布上边,冷冽的风呼啸而过,透过少年薄弱的身体,直径吹向他。

风太大,他睁不开眼,再也看不清少年。

像放慢帧数的默剧老电影,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吹起,摔下山崖。

///

……

离开后玉砌以后还会记得我吗?

——摘自川楼的笔记 1997.11.10

没过一会儿,还是玉砌先有点受不了这个诡异的气氛,他转头看向天空,问道:

“你不和他们一起?”

远处的男生正在打篮球,隔壁一班的体育老师也没在管他们。两个班的学生自己组织了一场篮球赛。

川楼顺着玉砌的话看向操场,远处操场上田久刚投进了一个球,视线偏移,就看见田久附近不远处站满了别班的女生。

“......”

玉砌余光看见川楼的表情,没忍住轻笑了一声,“田久那家伙还真招人喜欢。”

“皮相好。”川楼淡淡点评道。

周围的同学都散到四周,很快,树下只剩下他们两人。

从昨天早上开始,川楼的话就少了不少,连与他的交流的次数都降低了。

他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沉默了一会,都没有对方准备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的待在原地。

在外人看来,就像两个不相关的陌生人并排站着。气氛不融洽,如同有着隔阂,突兀怪异的很。

玉砌刚想开口问,便听到不远处操场上响起了不同平常的呼喊声。

“快快快,有人受伤了!”

“谁去喊一下老师啊!”

“不用等老师了,我们先把他扶到医务室!”

路盐正和白露在操场上绕着圈走,边走边小声说着话。路盐听到操场上出事而产生的纷乱声音,没来由的,就想到了田久刚刚也去打球了,下意识就转头过去看。

“出事了吗?”白露从路盐身旁探出脑袋,往操场那边望去。

“应该是。”路盐握着白露的手紧了紧,“我们...要去看吗?”

“走吧,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得到白露的同意,路盐转身就往操场内走,像在赶着去确认什么事情。

白露瞧见路盐走的急,只当她是好奇,便跟着她加快了脚步。

这时已经有老师过来了,“怎么回事?”

纷乱中有个同学回答了老师的询问:“他踝关节扭伤了,我们准备扶他去医务室。”

体育老师皱着眉,上前检查了受伤同学的脚,仔细看了看他的脚踝,“先去医务室冰敷。”

他环顾四周,抬手看了眼手表,吹了声哨子,“几个同学送他去医务室,其他人集合。”

路盐从人群里看见了那个坐在地上的男生,心里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她一转头,就看见田久站在旁边拿着衣服擦汗,接着便与路盐对视上。

田久朝路盐笑了一下。

明朗帅气的笑容让路盐的心跳有点加快。

她错开与田久对视的视线,垂下眼帘不再去看田久,转过头,跟着人群去排队了。

白露一直望着四周,这时转头看见路盐的脸有点泛起淡红,疑惑道:“你怎么脸红啦?”

路盐下意识抬起手背贴了贴脸颊,“有吗?”

“……我不知道。”

白露盯着路盐的侧脸几秒,忽而吹起的凉风把路盐扎起的马尾吹开,细碎的发丝遮挡住了路盐半侧的面庞,也遮挡住了白露看向路盐时探究的视线。

白露若有所思的往后看了一眼,视线一凝。

田久正与其他男生侧头说话,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整个人显得漫不经心。但白露看向田久的那一瞬,田久微微侧头,掀起眼皮看向路盐的背影。

他是在看白白吗?

她转头看向低着头不知想什么的路盐,轻轻在路盐耳旁说了一句:“田久好像在看你诶。”

这句语句像绕着路盐的内心,她感觉的耳垂有些发烫。

白露就这样看着路盐的耳垂逐渐从白净变成了淡淡的粉,粉里透着红。

白露有些意外:“?”

“你多想了。”路盐牵起白露的手,晃了晃,“我们走快点吧,要集合了。”

说完,她便抓着白露的手,加快了脚步,连续从几位同学中擦身而过,像是要把谁甩在后面。

田久看着突然加快脚步,混入同学中,接着就不见了的路盐身影,眯了眯眼。

这旁一班正在集合,二班的老师也吹了哨子。

玉砌最终还是没将心里的疑问提出,而是岔开了话题,提起别的。

听到老师喊集合的声音,玉砌垂眸把水杯盖好,拎着水杯往集合的地方走。

川楼跟在玉砌后面,他能感觉玉砌心底有疑问,他也能猜测到玉砌想问什么。

但是他不能主动开口,他不知道自己开口后,时间会不会加快——迅速将他与玉砌相伴的时光切断;迅速将他拉离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

他觉得等他开口的时候,就是将要告别的时候。

现在他只希望让这个问题不扯到明面上来,沉默的埋在两人的心里就好。

这样就不会有分别。

这样的时光就不会结束。

而此刻,他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

他想,怎么回答都是不完美的。

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亮出的锋芒锐利而刺眼,近在咫尺。

川楼还没有心里准备接受这粉身碎骨的时刻。

他如塔罗正位的愚人,只想好好珍惜生活,为“现在”奋斗,对远处的悬崖避之不谈,视而不见,仿佛这样就能不去面对即将分离的事实。

他垂眸看向垂在玉砌身旁的手,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不再顾忌周围同学是否能看到,是否会对他们投来惊异的目光。

他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玉砌平视前方,对心里的疑问有着没来由的慌张和焦虑,这股焦虑还在不断蔓延,他想努力压住这股莫名而生的焦虑。

突然,他的手被握住了。

玉砌感觉到自己心脏猛的一跳,他回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正被川楼握在手中。

小学时期还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但从初中后,他就觉得男生之间握手很奇怪。

好像这是一个禁忌。

男生与男生之间不能有过度亲密接触的——即使只是单纯的牵手,也不行。

好像这是违背世间常理规则,沦陷叛罪了人性,不能被世人认同的动作。

玉砌心里一惊,抬起手臂下意识就把右手从川楼的左手中抽出。

他低头微微靠近川楼低声道:“你干什么呢。”

川楼没想到玉砌会拒绝,以前不是牵的好好的吗?

他垂下眸,原本握着玉砌右手的手心一空,他什么都没抓住。

川楼有些错愕,声音比平常低了两度:“不可以吗?”

“你....?”玉砌猛地抬头,微微睁大的漆黑眼睛与川楼的眼睛对视。

玉砌想,他没看错的话,川楼眼里闪过了一丝无措。

为什么?

玉砌心里想。

为什么要这样的表情看着我?

这样受伤的表情....。

玉砌只觉得心里沉闷的难受,这样别样的感受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一个人。

玉砌不觉得自己把手从川楼中抽开有什么错。

川楼没再握住玉砌的手,他不自觉的将左手握成拳,又张开。最后垂下手臂,让左手垂在身侧。可手指还是不自觉的蜷曲了一下。

玉砌只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奇怪,加上已经有不少同学关注到了这样的异动,已经投来了探究的注目礼。

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对不知名情绪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顶点。他的心绪像被拉紧,身体也不自觉的绷紧。他加速了脚步,第一次和川楼拉远了距离。

他不知道自己是逃避川楼,而是逃避刚刚那样的自己。

他只是潜预感要远离这个令他心跳绪乱的气氛。

川楼这一次没有像往常那样跟上来,他像没有感受到同学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他慢慢的走着。眼睛跟随着玉砌,就这样看着玉砌离他越来越远。直到玉砌的身影被其他同学挡住。

两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

他们没有在并肩。

川楼知道,他们隔了一层屏障。

就在他下定决心迈出去的一刻。

....

命运总是嗤笑那些心里饶存期望的人,在他们要振作起来,小心翼翼搭建好所有心理建设,铺设好道路向前走时,轻而易举的推翻了一切。

建设需要很久,跨过心里的坎要很久,但失去一切只需要一刹。

一瞬间,就能将你的防御击碎,瓦解,片甲不留,变成不值一提的灰尘,轻轻的落在地上。

世界倒转,花谢花败,黑吞噬白,也只需要一个改变你心境的瞬间。

可谁又知道你为了搭建那些内心建筑,花费了多久呢?

川楼走在人群后,额前的黑碎头发遮挡住了他的眼,他垂下眼皮,抬起左手缓缓放到了心脏的位置。

那处还在不知疲倦的跳动。

但他觉得他心痛的无法抑制。

他想,他自己应是喜欢上了玉砌。

看着远去的玉砌,又一次,莫名的想起幼时的想法。

好像所有人都不要他。

川楼只觉得寒意慢慢从脚底攀爬上来,如同一只只滑腻腻的手,捅入他的身体,抓紧他的心脏,带着血管一起用力的剥出,捏碎。

“玉……”川楼张了张嘴,想喊住他,隔壁班的男生却喊住了他。

“你是川楼吗?”

川楼猛然回过神,止住了话口。

内心像是得到了喘息,他内心绷紧的弦松了松。

他抬起眼,眼神像是渡上了冷漠的一层冰,“你有什么事?”

男生被川楼这冰冷似刀一样的目光震退了一步,“老师……二班班主任喊你去找他。”

……

玉砌往前走的很快,没过一会就走到人群前面。

玉砌觉得自己的心脏还是在莫名的疯狂跳动,带着一丝痛意。手上还残留着川楼左手的触感,只要他一想到这个,脑袋就有点嗡嗡作响。

他往后看了一眼,没有看到川楼,心里莫名有些失落,但同时,他又松了一口气。

他垂下眸,没选择回教室,而是继续沿着楼梯上楼到天台吹风。

天台上风很大,玉砌刚把门打开,风就猛烈的拥挤进来,门立马被风甩到墙壁上。

“哐”的一声巨响,玉砌低下头透过楼梯缝隙看楼下。

这时还没上课,楼下的楼道上吵闹的很,没有人注意楼上的动静。

玉砌回过头,从旁边用脚划拉了块砖头,踢到铁门前。

天台外没有人。

楼下已经打了预备铃,但玉砌没有管。当他烦闷的时候,就会到高处吹风,看相对离自己近的云。

风毫不留情的从玉砌面前扑打过来,南方冬天的风总是刺冷,吹久了就会把脸刮出血。

玉砌就穿了两件外套,出门时在妈妈的要求下又围了件围巾。

他的病不是外在因素引起的,但是身体素质比以前来的薄弱,蓝清总怕他在冬天冻发烧,夏天热中暑,所以很关注他的衣服在对应的季节里穿的合不合适。

刚刚体育课玉砌没有运动,不如其他同学满头是汗,他是干干爽爽,一滴汗都没有。

但此时体内散发的热量一下子被风刮走了,玉砌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但他没打算起身,他想此刻应该要借助风,把他内心的烦闷和陌生的不解一次性吹走。

不解是他对自己这过度的反应。

此时已近黄昏,天边的云彩与平时不同,染上了粉红色。

粉红色的云与橙黄色的落日互相映衬,引起了楼下同学的惊讶声。

这些声音透过风传到玉砌耳朵里,显得格外不真切。他闭上眼感受风的呼啸和此时身旁周围的空荡。

这迅猛的风,好似也能将他疯狂乱跳的心脏给熨平,渐渐的,心跳回到了原速。

没有人来打扰,一个人独自坐在天台上,静静面对大自然。很是他解决烦闷心事的最佳选择。

上课铃已经响了,但玉砌没有回去的打算,只想在坐一会,即使身体开始发冷,也没管。

就让我静一会吧。

他贪恋此时的环境。

天空上落日余晖无比漂亮,宽广涵纳了学校离天空最近的天台,坐在天台往上看,眼里就像拥有了全部的绚烂夺目。

这份宁静安抚了玉砌刚刚紧绷的心情。

他微微的放松了下来。

……

川楼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里面响起班主任的声音,“请进。”

川楼推门走了进去,嗓音寡淡:“老师。”

“你来了。”王龙祥拿着茶盖拨了拨茶盏里的茶叶,盖上了盖子。

“坐。”他目光落在他身旁的椅子上,示意了一下川楼。

川楼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眉眼藏着寒霜气,整个人看上去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抬起眼皮,平淡的问:“是我家里的事?”

王龙祥点点头,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份档案:“这是同安中学的资料和学习进度。”

川楼伸手接过,垂着眼翻了几页,没接话。

王龙祥在旁边慢悠悠的吃了几口茶,又讲道:“这是你父母托我了解的,沿海那地方最出名的学校就是这所,升学率很高。”

川楼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学校的地址上。

“你学习底子很不错,那边的教学环境不比三中差,不过那边教的很快,你要提前准备适应那边的进度。”

王龙祥又按沈婉禾的请求,代替沈婉禾说了几句劝动川楼的话,夸了几句那边的生活环境和师资。

“我有打听过,那边的学校环境绿化很好,面积很大,教学资源也不错。”

“去那边的话,也能遇到更多的好老师。”

“那所学校有数学竞赛组,你在那边学习数学会有很大的提升。”

或许觉得自己夸了太多关于他校的事情,王龙祥又咳了咳嗓子,总结道:“但我们三中的师资也很优秀,希望你还在三中的这段时间里好好学习,好好吸收知识。”

川楼明白老师的意思,也知道这次班主任让他来办公室是谁的想法。

川楼起身礼貌的向王龙祥他道了谢班主任摆了摆手,“快上课了,不耽误你时间,走吧走吧。”

川楼刚走到门口,又被班主任喊住。

“哦——对了。”王龙祥把资料装进一份空的档案袋里,“这份资料你带回去仔细。”

这次川楼没有再道谢,他接过了档案袋,转身走出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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