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会死人的朝斗(1/1)
老皇帝朱棣一听夏原吉居然敢这么例数自己的罪状,不由得立时勃然大怒,手指夏原吉厉声说道:“好你个夏原吉,照你的意思,是朕穷兵黩武陷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了?”方宾此时已经意识到了事情不简单,心念电转间,还在想着如何措辞驳斥夏原吉,对手却哪里会给他过多的时间。
就这一片刻的犹豫。工部尚书吴中也出班奏道:“启奏陛下,臣也附议,修建京师已耗空国力,此时尚有多项工程尚未完工,而正在进行的长陵修建也已捉襟见肘,国库已经难以支应,若陛下再度御驾亲征,则工部所有建设便只得暂停了,还请陛下三思。”
方宾一看吴中也来火上浇油,心中立刻暗叫不妙,按照他自己的想法,金阁老既然已经先做了和事佬,让老皇帝解除了对太子和汉王的禁令,那自己再出言点到即止便可,接下来,就可以让汉王势力的将军们出言劝老皇帝委派汉王统兵北伐,可自己话音刚落,这个一向貌似独立且刚正不阿的夏原吉就跳了出来,而且言辞颇为激烈,自己略一犹疑,平日寡言少语的吴中这时候居然也来凑火,本来脾气就不好的老皇帝已经是怒不可遏,自己这些人哪里还能提汉王为帅之事,能将老皇帝的怒气安抚下来就不错了。
武将出身的方宾此时全然忘记了蒙禹要他立刻出言喝骂驳斥对手的忠告,却给自己又补了一刀:“陛下息怒,此议因臣而起,夏尚书和吴尚书也是一片忠诚,陛下亲征,各项安排和花费确实甚大,臣再请陛下派得力将领统军北伐便好,还请陛下明鉴。”
方宾话音刚落,只见朱棣已经勃然大怒的霍然起身,以手轮指几人道:“好好好,三位尚书大人此时倒是心齐得很,不知还有谁附议的?”见无人应和,朱棣冷哼一声道:“朕早有言在先,我朝最忌朋比结党,你们三人诽谤朝政,是受何人指使啊?”
方宾一听,手脚冰凉,这下可好,老皇帝直接跳过他们,要找幕后之人了,自己开的头,是要换人统军,事若闹大,必将牵出汉王一党,而御史台的言官们多半是杨寓和杨荣的门生,此时哪里会站出来说话,怎么自己连替父出征这四个字都还没说,这情况就已经急转直下了?
户部尚书夏言吉却本就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毫无惧意的说道:“陛下此言差矣,怎么大臣们稍有异议,便是朋党乱政了?我三人所言均是实情,所论俱是实证,一心为国家社稷着想,此心可昭日月为鉴,何来朋党之说,又何须谁来指使?”
吴中也再度开口道:“夏尚书所言极是,臣等三人只是据实而论,陛下不论事实,却要构陷我等结为朋党诽谤朝政,那今后还有谁人敢说实话?”
方宾一看事已至此,心知已经无力回天,只有自己来扛下一切,并且也警告汉王势力的武将们,事情凶险,切勿再言,于是将心一横,给自己补了最后一刀:“陛下,臣等此前并未商议过,所奏亦均是出于各部实情,绝无半点私心,倒是一贯反对的内阁今次如此出奇的一致赞同陛下亲征北伐,臣倒是想问,又是何党所为?又是何人指使?”
方宾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汉王势力虽是武将居多,但却都不傻,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说服老皇帝以汉王为帅已经是不可能了。但自己一方一直都是支持北伐的,若是此时支援方宾,就更坐实了汉王结党操控朝政的事实,所以此时唯有听方宾的,保持缄默一途,只是这方宾,必然是要遭殃了。
果然,太子势力一方已经看到了扳倒汉王的契机,许多人已经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却见御史出身的大理寺丞邹师颜已经率先出班奏道:“启奏陛下,三位尚书大人言辞虽然激烈,但所言不虚,近年来案件频发,大理寺受理的案子,大多因灾荒税负而起,民间怨声颇重,还望陛下能体谅几位尚书大人为国为民的苦心,重新权衡御驾亲征之事。”
邹师颜的话,打断了方宾将战火引向内阁的企图,将矛头重新指向了三位尚书,而此时的大理寺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杨溥就是因为之前反对北征还被关着呢,此时邹师颜的话,就等于是刑部也附议了。
朱棣本就多疑,而这些人中,只有方宾是公开支持汉王的,其他几人一直都是没有明确表态的,所以朱棣虽然得到情报,却并不确定他们已经支持太子,此时见方宾起头,其他三部大员却立刻附和,这疑心一上来,就再也止不住了!
老皇帝朱棣冷笑连连:“好啊,好啊,又出来一个,连大理寺都将案子多发算到了朕的头上,朕当真是暴君?昏君?还是庸君?我看你们不是想找人替朕统军北伐,而是想找人替朕坐这龙椅吧?你们的主子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些?”
方宾一听老皇帝这么说,就知道事情越来越糟了,这三人分明就是太子势力的人,此时不断的煽风点火,要将此事扩大,然后将矛头指向自己一直公开支持的汉王,自己确实是失算了,没有听蒙禹的忠告,在夏原吉言辞激烈的时候就该立刻呵斥于他,最起码在他说完话之后就该立刻出言撇清关系,也不至于被这几个有心人拉下了水再也翻不了身,
想起蒙禹的忠告,方宾懊悔不跌也羞愧不已,自己看不起这个一介布衣却仗着汉王宠幸对自己这些朝廷大员指手画脚的文士,自然也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这朝斗,当真是容不得半点错失,若是有这样一个人一起站在朝堂之上共同进退,该是有多好啊!
方宾当下凄然一笑,心怀死志的朗声说道:“臣等所说实情,陛下可以不听,臣等一片苦心,陛下可以无视,但若要说臣等居心叵测,受人指使图谋不轨,臣等死不瞑目。”
朱棣怒极反笑:“好好好,那朕就成全了你们的一片忠心,让你们死得瞑目!将方宾,夏原吉,皱师颜禁于内官监,籍没家产,着东厂彻查其幕后主使;吴中发长陵工地戴罪督造,若延误工期,以欺君大逆之罪论处!至于那汉王朱高煦么,还是继续在府里自身吧!”说罢不待百官求情,自己大喝一声:“退朝!”便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百官愣怔当场。
接下来,方宾,夏原吉,皱师颜立刻被剥了朝服乌纱,押往紫禁城的内官监囚禁。老皇帝这一招很是聪明,囚禁于皇宫内官监,而不是天牢或者诏狱,就避免了其他人来探监串供或是施法营救,让东厂彻查而不是刑部或在大理寺来查,其用心就有些险恶了,因为东厂初建,急于建功,这样的大案交给他们,不查出点什么,哪里会罢休。
这一场朝斗,太子势力一方看似损失了两个尚书一个大理寺丞,可户部和工部依然在太子势力手里,而汉王势力中唯一的尚书一倒台,兵部侍郎又一直空缺,那本就监管兵部的内阁大臣杨寓就成了兵部的实际掌控者。六部中再无汉王势力,汉王又再度被禁足,太子一方其实已经是大获全胜,自然一片欢腾。
东厂和锦衣卫先去查抄方宾、夏原吉和皱师颜的家,没想到这三家却当真是家徒四壁,只有些布衣瓦器,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居然就是两套官服,东厂提督马云哪里会信有这么清廉的官员,派人掘地三尺,院前屋内挖了个遍,差点连房子都拆了,却依然没有挖出什么金银珠宝。
马云自然不甘心,又将三人的亲眷抓起来抓起来审,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就在马云一筹莫展的时候,却有人送来了方宾在前两次北征中收受贿赂的密报!马云一见送密报之人,却是大为意外!
看着眼前人,马云颇有些不可置信:“蒙先生,东厂既然已经结好汉王殿下,正想着如何坐实其他几人的罪,从轻上报方大人的罪名,蒙先生这么做,虽说弃车保帅无可厚非,可难免会叫人寒心啊!”
蒙禹却摇摇头:“马督公误会了,在下这么做,实在是要救方大人啊!”马云不解的问道:“这是为何?如今几人府上均是家徒四壁,无半点结党营私的实证,蒙先生却力证方大人有罪,这哪里是救他?”
蒙禹无奈的长叹一声:“对手着实厉害,将一切痕迹抹的干干净净,在下万般无奈,只得出此下策,马督公当知,陛下年老多疑,若是几人均查不出什么,反而会怀疑几人确是同党无疑,若是只查出方大人一人有罪~~~~~~”
蒙禹没有再说下去,马云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就明白了:“对啊,那时陛下便会觉得,是有人要置方大人于死地!方大人反而就没事了!”蒙禹点点头:“是的,等到陛下疑心反转,再度详查,就会知道这些实证,其实都是伪证!”
马云点点头:“好,咱家这就入宫,先提审方大人,再奏报陛下。”蒙禹明白,马云这是要先给方宾通个气,做好翻案的准备,连忙起身致谢。可是,蒙禹再厉害,也不是神,对于方宾这样执拗的老臣,他是怎么也救不了的了。
马云提审方宾后,方宾知道蒙禹在设法营救自己,更加羞愧俺当,想起当日蒙禹的劝诫,想起自己的倨傲无礼,想起一切都被那个鬼才料中,想起自己堂堂兵部尚书,却要一个布衣后生来营救,一时羞愤难当之下,方宾居然于夜里用腰带上吊自杀了!
本来老皇帝接到方宾于前几次北征之时收受贿赂的奏报之后就已经疑心大起,觉得这一切就是是有人要故意为之,借着陷害方宾打压汉王,再想想大朝会的情形,也确实是有些诡异,正准备第二天早朝之时重新发难,翻出陷害汉王的真凶,甚至可以作更大的文章。
结果,老皇帝兴致勃勃的准备和朝臣们再来一次朝斗之时,却传来了方宾畏罪自杀的消息,这一下,所有的谋划瞬间变成了浮云,这时候畏罪自杀,等于承认了所有罪责!老皇帝更是怒不可遏,也不再管方宾是不是被陷害的,也不理那些收受贿赂的证据是真是假,立刻给方宾都定成了罪证,将他的尸体推出午门斩首。
老皇帝朱棣余怒未消,夏原吉和皱师颜以大不敬的罪名被转到了天牢之中关押且不得探视,吴中也被加上了戴枷监造。朝堂之上一下子又少了三个尚书,六部尚书里只剩下吏部尚书蹇义和礼部尚书吕震,而老皇帝似乎并未打算任命新的尚书,于是本来只是监管六部的内阁就等于变相的变成了直管,也为今后内阁大臣兼任一部尚书埋下了伏笔,此次太子一方可以说是意外的大获全胜,收获颇丰。
汉王一方则是损失惨重,为防老皇帝的猜忌,还只能隐忍不发,彻底偃旗息鼓。就这样,又一次的朝会上,便毫无悬念和阻碍的定下了第五次御驾亲征北伐。
老皇帝也着意开始培养太子处理政务的能力,将很多事都交由太子协理内阁处理。可惜,太子肥胖的身体着实不争气,老皇帝还好好的,他倒先病倒了,连续三日都因病无法来文华殿当值。
朱棣心中本就对太子不多的那点热度立刻又被冲散了。在朝议之时,老皇帝无意中夸赞了汉王几句,这下子,汉王势力的热情立刻就被点燃了,在大将军柳升的进谏下,老皇帝又一次解除了汉王的禁足令,仍令其统领京师大营负责京城防务。
这一下,汉王势力的武将们又看到了争夺储位的希望,纷纷示意汉王此时该有所动作。于是,由蒙禹主持的汉王势力主脑密会,也在京师的某个隐蔽所在悄悄召开了。
密室中,蒙禹手持酒杯,率众人凭吊了故去的兵部尚书方宾,祭奠完毕,蒙禹大礼请罪道:“诸位大人,都是在下的错失,才让方大人转瞬间陷入陷阱之中,在下心有愧疚,只有为方大人秘密戴孝三年,早晚供奉,以表心意。”
在座的几位将军都是方宾昔日的袍泽,无不唏嘘感慨,大将军柳升却开言道:“蒙先生不必将全部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此事从头到尾我们都知道,这方大人确实过于自负和执拗,坚持已见一意孤行,一不听你劝告,二不要你营救,他这一死倒是干净,却差点陷殿下于万劫不复啊!”
其他几人有还不清楚全部实情的,听得柳升这么说,也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蒙禹摇摇头说道:“方大人乃是性情中人,是在下低估了对手决死的手段,也没料到方大人的性子如此炽烈,确实是在下有错啊。”
柳升劝道:“蒙先生的心意,我等明白,可殿下的大业还要蒙先生筹谋,蒙先生还是莫要被影响了心念啊!”
蒙禹感激冲柳升躬身一礼,然后继续的说道:“本来殿下想要名正言顺的即位,统帅大军北伐成功是最大的功绩,但此时这个方案已难以实施。如今太子病倒,殿下又得到宫中密报,太医院行为诡异,杨荣更下了一道让太医院缄口的死令,这不得不让人起疑陛下的身体究竟如何。”柳升疑惑的问道:“蒙先生的意思是说,陛下的身体其实并未康复?”
蒙禹点点头:“这个很有可能,所以我们的机会倒是又来了,只要殿下牢牢将京师大营的兵权抓在手里,若是陛下在北伐途中有变,只要谋划得当,就可让殿下兵不血刃进入紫禁城即大位,此为上策,但若是陛下秘密传位于太子,那殿下就立刻率军进攻京师和紫禁城,以太子势力手上在京师那点军力,实在不堪一击,此为中策;若陛下为保太子,还下诏削去殿下军权,那就只剩殿下率各位起兵武力靖难夺位一途,此为下策。所以,力行上策,争取中策,筹备下策,是我等当下的几件大事,不知诸位还有何建议或意见?”
安远候大将军柳升抱拳道:“我等多是粗人,全凭蒙先生运筹帷幄,方大人之事,已证明先生之能,听先生的,不会错,今后该做什么,但凭蒙先生吩咐,我等一定全力执行。”成山候上将王通沉声道:“方大人之死,看似意外,却似乎也不是意外,夏,吴,邹三人,与内阁二杨关系复杂,我怀疑这就是他们安在暗处的棋子。”
大家立刻随声附和,蒙禹点头道:“王将军言之有理,太子有内阁,如今有全掌六部,确实很难对付,金阁老又一直不愿帮助殿下,内阁和六部之中,我们已经没有大员做照应,靠朝堂斗争取胜已经基本无望,是以在下才定下了这以武功为主的三策,这才是殿下及诸位所长。”
武安侯上将郑亨一拍桌案说道:“就是,搞什么鸟的阴谋阳谋,管他二杨脑子有多厉害,到时候老子带人上去一索子捆了来,看他们还有什么能耐?”众人哈哈一笑,蒙禹却皱眉说道:“诸位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我们的对手非同小可,不能小觑。”
因为官职卑微一直没有说话的于谦此时却施礼说道:“蒙先生三策虽好,只是在下觉得锦衣卫那里还是要走通的好,毕竟真到那时,谁先进入大殿坐上龙椅受百官朝拜,谁就占了莫大的先机,若是让太子先登基,那我们就算之后率兵打进去,也是后患无穷。”
蒙禹赞许的看着这个年轻人,由衷的说道:“于大人所言极是,只是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此人,油盐不进,锦衣卫也被他管束得铁板一块,所以蒙某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他的两个副手甚至千户、总旗身上做文章,这也还要请于大人多多帮忙。”
于谦还礼道:“蒙先生无需多礼,但有用到于谦处,尽管吩咐就是。”众人也纷纷表示:“蒙先生无需顾忌,从今后,你的话,我们就当是殿下的话,要我们做什么,吩咐就是。”蒙禹感激的向众人轮圈作了一揖,没想到方宾的死,居然意外的让武将们不再排斥于他,这也算得是难得的进展,蒙禹不由得在心里再度感念方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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