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逆火⑻(1/1)
到了后半夜,饶辰阳和梁禹依次进去再和赵欣渝谈,赵欣渝却总是一言不发,就这样和他们耗着。
可能她意识到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对再来问话打听金招的人都起了戒备心。
林知年小眯了一会儿起来,发现身上盖了一件男士外套。
她四下寻找着程易江的身影无果,最终叠起外套放在他的桌位上,来到茶水间泡了一杯咖啡,端着进了监控室。
一进门,大家都在。
“已经和她摊牌了作伪证的危害,她还是一言不发,不过我们也能得知,金招确实没把杀人细节告诉她例如,割舌头。”饶辰阳说着,还比了个动作。
“可是,”林知年不解,“赵欣渝没有和金招一样的童年,而且还是凭自己从农村考上大学的,她的认知不应该停留在‘金招值得我为他搭上一辈子’的水平上啊。”
“可能她是在欺骗自己吧。即使看到了一些不好的事,她还是选择去相信她眼里永远停留在十五六岁的对方。”
“况且他们还有一个借口,金宝,他们会说,要不是金宝怎么怎么样,我怎么可能杀人呢?”
“金宝是可恨,但范有云是无辜的!”
安静的环境里不时响起一两声轻微的叹息。
静默之时,扣押的赵欣渝的手机屏幕一亮,显示收到一条消息——
金招:伤口好像发炎了,明天上午陪我去一趟人民医院吧。
梁禹猛然想起今天上午去找金招的时候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扶着胳膊。
“肯定是他砸车窗盗取行车记录仪留下的伤口!”
程易江看了一眼审讯室内毫不知情的赵欣渝,一个计划逐渐形成。
——————————
金招正站在医院门口给赵欣渝打电话,忽的听见熟悉的铃声就在身后响起。他转头,却看见了那几个警察。
他皱眉,后退一步。
程易江举起赵欣渝的手机:“你女朋友都招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金招怔了半秒,感觉手脚冰凉,脑袋发晕,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字:跑!
他不能被抓,不能被发现,不然金宝会打死他的!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挥动手臂迈开双脚以及躲开人群的,只是感觉视线逐渐模糊起来,胸腔中溢满了愤懑和不甘。
明明就差一点!马上就有一门课结束要进行考核了,他转运符都开完了马上就可以证明给金宝看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被发现!
跑!不要被抓到!不能被抓到!
恍惚中他听见金宝的咒骂声在身后响起,似乎他的手马上就要钳制住他一样,金招越跑越快。
一声更响亮而持续的鸣笛声在金招身侧响起,他看着来不及减速的汽车朝他驶过来,没有躲开,想着或许这样的死法要比在棺材里度过暗无天日的每分每秒要好的多。
一股拉力从身后袭来,金招险险地与车边擦身而过,跌到了路边的绿化带里。
林知年一手撑着腿一手朝他摆摆,微微喘气:“真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
他的人生完了。
此刻,金招颓废萎靡地坐在空荡荡的审讯室里,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审讯,但他头也没抬一点。
如果坐了牢,就不用再见金宝了。但是金宝会怎么想他,他的同村邻居会怎么想他,只要一提到“金招”,大家就都知道,那是一个杀人犯。
……不对,金宝才是!是金宝先把他杀死在十五岁的棺材里的!
“金招,金招!”
听见有人喊他,他浑浑噩噩抬头。
“范有云是你杀害的吗?”
金招静止半刻,点点头。
“为什么要杀害他?”
“他偷了我的气运。”
“……那舌头呢?”
“放在家里的铜麒麟里,转运。”
对方问了多少问题,金招就老老实实回答了多少问题。说完,竟然觉得舒服,自在。
“……还有,赵欣渝其实是来替你顶罪的,说她出卖你只是我们的手段。”
金招麻木地点点头。
“明明是自己的问题偏偏拿气运当借口还杀害无辜,真是个神经病……”问话的警察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说道。
他只是盯着灰暗的桌面看,好像听清对面在说什么,又好像根本没听进去。
他的思绪早就被曾经的一幕幕占据。
————————————
小学的时候,少年自觉且聪明,从来都是班级第一,他依然记得抱着三好学生奖状飞奔回家的时候,父亲脸上的笑容多美好。
父亲看他是个好苗子,攒了钱跑关系,拉下脸来和人说了很多好话,把他送去了城里的初中。
在那里,他忽然发现,世界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他没见过会说话的手表,没见过能变型的笔盒,也不明白大家口中的mp3是什么意思,虽然同学之间相处得很融洽,少年也有很多朋友,但这并不能掩盖他心里的自卑。
他不擅长语文,有时候会被挤出前三,父亲会拿着卷子一言不发。他不知道父亲是什么表情,因为他从来没敢抬头看过。
少年想,所幸只是挨了些打。
初二的春心萌动,他很喜欢一个安安静静,笑起来很阳光的女孩子。他找机会和她搭话,他们在体育课拥挤的人群中寻找对方,他们会为对方赠予的一颗糖果兴奋许久。
不过,被发现了。
打得屁股流血,走不了路,躺在棺材里流泪流了两天两夜。
似乎父亲还发挥了什么口才,班主任在班上点名批评,还把他被打得不成人样的事情公之于众。
从那以后,他就很少抬头了。和那个女孩偶尔相遇对视两眼,对班上同学的关心或暗讽不予理会,除了课本上的知识,其他的他一律选择忽视。
即便活得如此接近父亲所期望的样子,一到家,他还是感觉不舒服,好像背后总有一双眼睛。他写作业,写着写着背脊发凉;吃饭,从不敢剩下一丁点;哪怕上厕所,余光都能瞥见门缝里那一抹目光。
还有那天,高一的一次月考是班级第一,少年毫无波澜地告诉了父亲,然后去烧水,洗头。
把水倒在了盆里,他本想伸手去拿毛巾,却看见毛巾上一道污渍。他知道父亲又随手乱用,于是顿在半空的手缩了回来。
他弯下腰,把头浸入水中,一只手轻轻的在水里打圈,他发现,直接用手洗的感觉更加舒服。
“真晦气,哪个老师教你洗头不用毛巾的,老子还是第一次见。”
那条毛巾忽然被甩到了他的盆里,溅起的水花溶了泡沫,流进了他的眼睛。
他眯着眼:“不用其实也可以……”
“可以个屁可以,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还真就没见过不用毛巾能洗干净的,你自己不嫌脏?”
“但是我的毛巾……”
“擦擦脚拿错了怎么了?以前什么条件老子都熬过来了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但……”
“哐当”一声,水盆被父亲一把掀起,少年被这力量带着往后退了一步,没站稳,大臂撞到了墙上的挂钩,一阵刺痛让他不由自主要吸一口凉气,却被飞过来精准地打在他脸上的湿毛巾堵住了呼吸。
“他妈的,小兔崽子,白眼狼!”
……
好像很多类似这样没头没脑却充满愤怒的否定充满了少年成长的每一阶段,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如果不像父亲所想象的那样做,他就会获得一番辱骂或拳打脚踢……
少年记起的最后一件事。
在一次关于描述自己的班级讨论中,同学们纷纷兴致昂扬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有最一致的七八点钟的太阳,有自由自在的风,有永不熄灭的灯光,有疯狂神秘的幻想家……
轮到他,他只是双眼无神,怔怔地说出那七个字:
无法燃起的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