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1)
大厨房有三个门:一道敞开的大门,仆役进出忙碌;一道小门,小厮丫鬟匆匆而过;还有一道衣裳寻常的丫鬟小厮排队等着进门。
下人们在墙根底下站着或坐着,犹豫不决。
宋婆子说,让她在第三个小门排队,递上牌子,送上篮子就行了。
吴婉清正要去队尾,忽然有个笑嘻嘻的妇人过来。
她大概三十多岁,穿着干净整洁,笑起来和善亲热。
“你好,吴姑娘吧?”
“是的,您是……”
“别叫我婶婶,叫我薛禄家的就行!”
“薛婶儿。”吴婉清低头行礼,被薛禄家的拉住手:“来吧,吃食早准备好了,先吃了再回去!”
其实薛禄是世子后院的二管家,薛禄家的则是大厨房的三管事。
薛禄是薛敬轩的奶兄弟,年少时还救过薛敬轩的性命,只是当年薛敬轩入京,他恰好生了重病,没能一同去。
薛禄家的闺名叫长袖,曾是国公夫人的丫鬟,虽然并不是最宠爱的大丫鬟,但也有点儿地位。
在整个国公府的仆役中,这夫妻俩还算是不错的。
吴婉清并不知道这些,被薛禄家的拉着,她以为人家是好心,也不好拒绝,就被带进了大厨房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馒头、骨头棒子、炒鸡蛋和凉拌豆芽。
“坐下吃吧。”
“我是来给我们院里带吃的。”
“你吃你的,他们吃他们的。”薛禄家的笑着说,“放心,吃吧。”
吴婉清坐下,拿起馒头开始吃。
薛禄家的坐在一旁看着,吴婉清很饿,吃得很快,但她在薛丁夫妇那里养成了文雅的饮食习惯,即便是在逃难的时候也能保持体面。
“你是薛丁伯父的干女儿?”薛禄家的问道。
吴婉清停了一下,咽下食物,放下筷子,认真看着薛禄家的说:“我干爹就是薛丁。”
“你干爹干娘为什么没回来?”
吴婉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向薛禄家的讲述了自己遇到饥民的事情。
薛禄家的听着听着眼睛瞪大了,吴婉清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已经哭了起来。
她没有手帕,只能用袖子捂住眼睛。
她的哭声不大,只是抽泣着,但衣袖很快就湿透了。
受感染,吴婉清也开始流泪。
为了避免中断,她只能停下来哭一会儿,稳定一下情绪再继续。
她没有说带着薛怀安一起逃进山的事。
薛禄家的也觉得儿子回来有些奇怪,而且她本来只是为了问薛丁夫妇,所以吴婉清闭上嘴,她也没有追问,只是抹了抹脸,把一根带着很多肉的大骨头夹给吴婉清:“好姑娘,快点吃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吴婉清擦了擦泪,继续吃。
薛禄家的问:“宋婆子打骂你了吗?”
吴婉清回答:“有,但我能忍受。”
薛禄家的愤怒地说:“她男人死了,她被人恨,却没人跟她对抗。”
吴婉清吃完后,薛禄家的牵着她的手,带她领了饭。
她还引见了个叫顺才的半大孩子:“他是我儿子,你有事就找他。”
“吴姐姐。”顺才的脸上带着忧愁的表情,笑起来也不自然。
虽然父母地位高贵,但他只能在大厨房里干活,不露面。
“顺才弟弟。”
“好,晚上再来聊。
等一下,我去给你拿些药。”
“薛家婶婶!”吴婉清叫住她。
薛禄家关切地转过头:“怎么了?”
“能叫个医生来看看吗?”
薛禄家吓白了脸:“难道你受了伤?!”
“不是我,是同住的柳芽妹妹。”
薛禄家叹了口气:“你真是心肠好,你先去,我叫顺才去找医生。”
“谢谢婶婶。”
吴婉清拿着饭回到院子里,等了快一个小时,顺才才带着医生过来。
医生年轻而果断,看起来十五六岁。
宋婆子听到动静出来,看见医生,阴沉地退回去了。
大夫毫不理会宋婆子,脸上带着厌恶的表情进了屋。
看到柳芽的样子,他吓了一跳,然后露出讨厌的表情。
他只是随便看了两眼柳芽的情况,就将一包药扔下并说:“这点小伤,上点药就行了。”他转身准备走。
“大夫!大夫……求您再看看。”
“你是不相信我的医术啊?!哼!无聊!”大夫甩袖子,气冲冲地离开了。
吴婉清赶出来看到顺才一边道歉一边把一个荷包塞给了大夫。
大夫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他又进屋看了两眼,然后多给了一包药。
吴婉清陪着大夫走到门口,而顺才一直送走了大夫。
等吴婉清转身回来看那两包药,她不禁叹了口气??和她求来的那包药几乎完全一样,甚至连味道也一样。
吴婉清用布沾水,湿润了柳芽的嘴唇,这时有人敲门,出门一看,正是顺才。
“婉清姐姐,我没有帮上什么忙,我没用。”
“谢谢顺才弟弟。”吴婉清知道顺才不只是因为容貌问题在厨房帮忙,他的办事能力也有问题。
虽然她知道了,但不能对他有任何说辞,人家是好心帮忙的。
顺才叹了口气:“姐姐,我回大厨房了,有事随时来找我。”
顺才走了,吴婉清在衍国公府呆了几天,已经觉得身心俱疲。
她坐在床边,看着脸上伤势的肿胀,她变成了一个又黑又肿的柳芽,她深知,为什么娘和爹总是对她说:“你是奴婢,大郎是主人。”
奴婢就是像柳芽这样,动不动就重伤,随时都可能丧命;而主人就是像世子那样,只需一挥手,奴婢就得生死随他的意愿。
宋婆子表面嚣张,其实是被主人们沉默默默的支持所逼。
她坐在自己房间吃东西,内心却很慌乱,没想到打得那么狠。
仅仅是用一根戒尺抽打而已,声音稍微大点而已。
以前对顽皮的柳芽也抽过三顿饭,结果那个姑娘还是活蹦乱跳的。
可现在吴婉清只被抽了几下,却变成这样了。
难道吴婉清邪门?宋婆子心中的一丝内疚,迅速转嫁到吴婉清身上,她感到轻松了许多,还动起了更恶毒的念头。
柳芽的情况看起来不妙,如果她死了,让吴婉清看着一个面目全非的死尸三五天,她肯定会乖乖听话了。
或许是宋婆子的咒语起了作用,那天晚上柳芽果然出了问题。
她的伤只是表面伤口,有些发热是因为伤口感染了。
只要妥善处理并用药,大概十天半个月就能康复下床了。
可是吴婉清虽然替她包扎了伤口,涂了药,但药物湿了,甚至已经有点发霉了,不仅药效降低,新长出的霉菌还加重了伤口恶化。
柳芽只能喝一点稀粥,不是因为吴婉清不给她喂,而是她昏昏沉沉,牙关紧闭,根本无法进食。
到了晚上,柳芽的喉咙因为炎症加剧而肿胀,一口痰堵住了喉管。
吴婉清听到柳芽的声音不对,赶紧爬起来帮她拍背。
柳芽睁开眼,但意识还是昏迷的。
吴婉清发现柳芽背上全是伤口,自己一拍,疼痛难忍。
柳芽被吓得深吸一口气,却没能吐出痰,反而更加缺氧。
吴婉清放下她,急忙去找宋婆子。
宋婆子听到消息后一惊,但仍然骂走了吴婉清。
吴婉清回到房间,柳芽已经断气了。
外面传来打更人的声音,显得很凄凉。
吴婉清叹了口气,为柳芽净了面洗手,穿上整齐的衣服。
她自己躺在一边歪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