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力不从心(1/1)
赵盏想了想。“内阁拟定政令。”负责记录的文书急忙换了一张绢纸。“大宋所有行业,男女同工同酬。完成一样的工作,男人多少薪酬,女人也多少薪酬。如果出现不公平,以此作为理由,去转运使司上告,转运使司必须过问。如果转运使司不过问,去监察司告。查清楚后,雇主五倍支付。监察司连带审查转运使有无贪腐渎职。纵然没有贪腐,也要加进吏部考核。三法司立法。”文书将绢纸呈给赵盏。赵盏将绢纸递给左相王淮,王淮接过,盖上丞相印,传给右相赵雄。赵雄问:“是否试行?”赵盏问:“右相认为是否试行?”赵雄道:“按理来讲,这样重要的政令,当试行。但完成一样的工作,提供相同的薪酬,理所应当。臣以为,这与之前税收改革相同,会有阻碍,但一定要坚持下去,不会错。无需试行,直接全国通令。”他的丞相印用力压在了绢纸上。绢纸上盖着中书省左丞相大印和门下省右丞相大印,内阁政令作为大宋最高级别的政令,由三位参知政事具体负责。下面的官员必须无条件执行,哪怕有什么意见,也要在执行之后再提。不执行内阁政令,或者推脱敷衍,有吏部收拾你们。弄不好监察司去查,真要出大事了。所以,各级官员都很识时务,没谁敢出大的差错。吏部考核不合格,降级,撤职,顶多影响了仕途。御史台出手,真是要死人的。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不是闹着玩。尤其陆游入阁后,对贪官的压力空前巨大。
赵盏说:“今年五月开乡试,七月开省试,九月京城开会试。这次科举,只许女子参加。有才学的女子,如果想要参加科举,不许阻拦。”议政厅十分安静,众臣面面相觑。赵盏道:“有什么话直说。”赵汝愚道:“科举一直都是男子参加,从未有女子参加的先例。虽未明文规定,早成了共识。官家此举,只怕万千儒生会说朝廷破坏礼制,对官家的名望不利。”赵盏道:“没有明文规定,没写不许女子参加,女子就该有权力参加科举。是朝廷的公文重要,还是礼法礼制重要?”赵汝愚道:“朝廷公文固然重要,礼法礼制也很重要。望官家三思。”王淮道:“朝廷专门为女子开科举,必定会引起男子的不满。十年寒窗,并不是都有参加科举的机会。朝廷此举,怕会被理解成厚此薄彼,重女轻男了。”赵盏道:“朝廷不知为男人开了多少次科举,只为女子专门开一次科举就是重女轻男了?都是大宋子民,偏偏要分出不同。比如我的女儿和儿子,给了儿子十颗糖果,给了女儿一颗糖果,就是重女轻男?是不是说反了?”王淮道:“臣理解官家的一番苦心。民间未必会理解。”
赵盏道:“朝廷立法保证女孩进学堂学习,是为了什么?让她们认识了几个字,学会了算数,回去嫁人,一辈子就这样过了?要是这样,咱们何必当成大事拿到议政厅上讨论?”赵雄道:“官家做的不错,只是不能操之过急。等到民间接受了女孩进学堂学习,才能逐渐接受女子进一步获得权力。科举考试不同于别个,科举的影响非常之大。科举取士,科举和取士分不开。科举就是为国家遴选人才,为朝廷选拔官员,治理国家。朝廷专门为女子开科举就是要从女子中取士,要给女子做官的权力,允许女子参与治理国家。官家一定是这个意思吧。”赵盏道:“不错。男人可以治理国家,女人为什么不能?总要给她们一个尝试的机会,如果不行,我也不再强求。如果行,那就要允许女子做官。”赵雄问:“官家觉得,传统礼法是对是错?”赵盏道:“我想未必都对。”赵雄问:“那么臣具体一点。臣没有不敬,望官家别多心。”赵盏道:“左相直言,我不喜欢遮遮掩掩。”赵雄道:“礼法中规定的继承顺序,嫡长子继承,官家认为是对是错?”赵盏道:“如果嫡长子无才无德,其他子嗣有才有德,当有德有才者居之。”
议政厅气氛微妙,各人神色都有些复杂。赵雄不意外。“官家思想超凡,臣知道官家会这么说。然废长立幼,乃取乱之道。袁绍废袁谭,立袁尚。刘表废刘琦,立刘琮。杨广废杨勇,立杨广,国家动乱,甚至灭亡。岂能不查?”赵盏道:“景帝废太子,立刘彻。大汉北击匈奴,四方臣服,称为强汉,大汉乱了吗?”赵雄道:“似汉武帝这等帝王,世属罕见。但要是没有文景之治,积累财富,恢复国力,汉武帝也难成此大功。唐太宗李世民也不是长子。只是违背了礼法,导致人心浮动,不守规矩。玄武门之变后,后代效仿李世民。唐朝发生数次为夺皇位的政变,导致国家动荡,君臣离心。臣是想说,继承顺序未必能选出有德圣君,但能够稳定国家政局。只要国家不出内乱,以华夏的国力人口,足以应对外敌,多数时候不会有太大危机。嫡长子继位,没有任何疑问。避免严重失德,便不会有旁人生出夺位的心思。若非嫡长子,继承权存疑,哪怕的做的再好,说不定也有人日夜谋划,要取而代之。”
赵盏低头思索。赵雄道:“礼法存在了千年,定有存在的意义。存在千年的礼法,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被打破了。官家说有德者居之,官家说男女平等,臣等知晓官家志向,如何能让天下人都认可官家的想法?天下百姓不认可,政令无法有效推行。不能推行不说,还可能引起很大反弹,弄巧成拙。”范成大说:“臣赞同右相的看法。今日通过女子入学堂学习,必定会有很多反对声音。再开女子科举,反对声音更大,朝廷应对不暇。极可能会使女孩入学堂学习都变得困难了。官家的想法需一步一步施行,不能太急了。”周必大道:“臣以为,今后要是允许女子参加科举,断不能单独开设女子科举。可允许女子和男子一同考试,一同评卷。依靠好文章,好才学,公平竞争。女考生真取了进士,男考生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民间儒生也不会起反对之声。才学比不过女子,哪有脸面搬出礼法来?”赵雄道:“我和知院的想法相同。”王淮道:“这样最好。”
赵盏道:“是我思虑不周。将来朝廷就算不开科举,采用别的取士制度,也不能区分男女考生。同场考试,同台竞技,高下强弱都摆在明面上,输也输得心服口服。”他说:“幸好有各位阁臣在旁,免得了我许多错误政令。”他稍稍沉默。“朝廷还是要表现出对女子学习的重视态度。让女孩和女孩的家长都看到努力学习的希望,给她们一个光明的未来。不开女子科举,有没有别的办法?”赵汝愚道:“如果国子监直接对男孩女孩进行考核,考试合格后,进入国子监学习经史子集。不知道可行不可行?”王淮道:“这是个办法。”赵盏道:“能招收多少人?”王淮道:“大约五六十人。”赵雄道:“仍需朝廷明旨,允许男孩女孩都来参加考试。否则有违官家的目的了。”赵盏道:“那就从...让国子监直接下发文书不行吗?”王淮道:“国子监可以单独下发文书。”赵盏道:“以国子监名义,开设考试。增加选人到一百人。写清楚,男女都可来参加。”王淮道:“臣稍后与洪尚书负责此事。”赵雄道:“参加考试的都是孩子,距离南京城较远的地方顾及不到。之前设立学部时,要求各省各路都建设大型学堂,作为本省最高学府。建设完成的地区,不如也效法国子监,招收有天赋的孩子入学。”赵盏道:“就这么办。”
今日议政厅中商议的国事,是对传统伦理道德的正面挑战。朝廷不会明说,保证女孩与男孩获得相同的学习权力,保证男女同工同酬,还不够明显吗?在朝廷提高武臣待遇之后,终于着手提高女子的待遇了。将武臣的待遇提高到文臣水平,这能够实现。将女人的地位提高到与男人相同,这个过程非常漫长,面临诸多阻碍,其中许多是根本无法逾越的高山。在这个时代,赵盏能做的,大概只有这么多了。最多不过是以此为基础,再为女子争取些权力。毕竟,他不能直接废除礼法礼制,不能对抗全天下的儒生。礼法是他做皇帝的保障,废除了礼法,是不是也要废除皇权?有些东西能超越时代,有些东西不能超越时代。火枪,蒸汽机,先进的技术能够提前出现,影响历史进程。先进的思想如果提前出现,在传统思想根深蒂固的时代出现,哪怕是君王,恐怕同样无力改变什么。赵盏尽量把握分寸,能动则动,不能动不敢动。
赵盏的心情不好,脑袋昏昏沉沉。他走在前面,洪雨洛紧紧跟在身后。他似乎忘记了什么,站住了。想不起来忘了什么,索性不去硬想。再往前走,脚下一绊,洪雨洛急忙扶住他胳膊,才没摔倒。赵盏低头看看地面,并无坑洼凸起。喃喃的道:“平地摔跟头,最近心里乱,什么霉运都来了。”傍晚,离开中书省,王淮追出来喊道:“官家稍待。”赵盏回头,脑侧正撞在洪雨洛的额头。他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发黑,脚下不稳,伸手去扶,扶了个空,摔在地上。洪雨洛也有些发晕,这才反应过来,与王淮一起将赵盏扶起。赵盏用力揉着脑袋。王淮道:“我不该喊官家,是老臣的错。”赵盏看看手掌,没见血,已鼓起了包。王淮说:“传太医瞧瞧吧。”赵盏道:
“不用。”他没好气的大声问洪雨洛:“你想什么呢!”洪雨洛眼圈里含着泪。“是我的错,请官家降罪。”赵盏说:“你做不好,就让赵荀换个人来。”洪雨洛忙道:“我能做好。”赵盏不能当着丞相和许多侍卫的面训斥洪雨洛。他压着火气:“你先回去吧。”不管洪雨洛应没应,他问王淮:“王相着急叫我有什么事?”王淮说:“军器监武班刚刚到临安城。臣收到消息,不敢耽搁,问问官家是想今天见他,还是安排在明天?”赵盏道:“时间不晚,让武班到中书省。他专门跑一趟,肯定有重要的事。”
洪雨洛心乱如麻。自从与唐芍聊过后,她也学着主动些。在杭州城,唐芍有意接近赵盏,她也学着离赵盏近一些。因为跟的太近,差点绊倒了赵盏,赵盏没发现是她,以为只是走路不小心。这次直接撞了官家的脑袋,惹了几声训斥。唐芍将手绢浸了温水,给洪雨洛敷在额头上,听着洪雨洛讲完,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洪雨洛道:“我都要哭了,你还笑得出来。”唐芍道:“办法是没有错的,是你学的不对。杭州城时,官家在前面走,我在后面小步跟随,怎会绊到了官家?官家转身回头时,我的脑袋向后靠。脑袋向后靠,胸就向前挺。官家要撞,也是先撞了我的胸。女人的胸比脑袋软的多了,你说是不是?”洪雨洛道:“你说的有道理,我却不知道。”唐芍道:“你别怪官家骂了你。看看你额头上的包,官家那边也不轻。”洪雨洛道:“官家以前骂我,也不会赶我回来。”唐芍道:“你俩都受了伤,官家心疼你,才让你回来休息。官家要累的多,他还在处理国事,估计又耽搁了吃晚饭。”洪雨洛道:“不会的,左相和其他侍卫都知道官家患有胃病,会提醒官家按时吃饭。”唐芍道:“这我也能放下心了。”她又道:“要我说,你直接与官家表明心意,何苦与官家打哑谜?”洪雨洛道:“我不知该怎么开口。”唐芍道:“怎么想就怎么说,没有些许个藏着掖着。”洪雨洛道:“让我再想想。”唐芍道:“再想着,真错失了,想说也没机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