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魔道，何为魔道（1/1）

齐光很怕蛇。

那种长条的，在地上滑来滑去的，吐着分叉蛇信子的，会把自己盘成一团的，伸嘴咬人让人无力逃脱的，报复心还很强的生物齐光简直怕死了。

当年老家扒房，砖石废墟里有一个尾巴一闪而逝，当年才八岁的齐光吓的手机给出门在外的妈妈打电话哭了一个下午。

十岁那年，院子里进了一条菜花蛇，齐光当场脑袋一蒙就要拿着竹竿去打，被妈妈劈手夺下，然后大人拿了铁锹把它铲走放生，一点也不敢动它。

齐光被迫听了了一堆封建迷信和人身安全双重科普，自此长虫成了他心底最深沉的梦魇。

他怕到什么地步呢，就跟阴阳宫长老看着魔尊把自家宫主扒皮抽筋，火烧元神之后，目光又投在自己身上一样。

就和魔尊对任何想要掌控自己并付出行动的人都会被瞬间戳中爆点，激发应激反应，狠下杀手一样，齐光面对长虫也会如此。

如果现在不是在回顾记忆中，齐光早就一拳下去了。

魔尊和他不一样，没什么蛇类ptsd。

他淡定地被笼罩在一片毒雾里，蛇头以万钧之势冲来时，穿过一片幻象的影子，直直在地面撞出一个大坑。

齐光冷冷地看着把自己从地里拔出来的大蛇，他此刻的神情与魔尊出奇的相似，看似平静冷漠，实则高傲的不可一世！

魔尊并没有动，相反，他的目光落在多日跟随也未曾被他多看一眼的魏毛蛋身上，就那样静静的看着那条巨蛇在对自己无能为力之后，恼羞成怒地冲向那个对他来说和蝼蚁无异的孩子。

他仿佛是一片投影，幻象，与整个世界隔着一片次元，他看着那个孩子眼睛通红，露出一口锋利的牙齿，扑上去撕咬起巨蛇。

他的身体与巨蛇对比如同摩天大楼和地上的一粒尘埃，他甚至都无法下口，巨蛇的一片鳞片也有两三米宽，硬度更是不用提及，它支起蛇身恍若通天之柱。

他被巨蛇一口吞下，连吞咽也不用。

那条蛇吞下了魏毛蛋，见魔尊不为所动，蛇尾横扫过地面，卷起飓风，魔尊依旧仿佛平静的水面一样，不为所动。

它嘶鸣一阵，巨大的身躯主动缩小了起来，直到缩小成一栋房屋的大小，金绿色的竖瞳紧紧盯着幻影一般不可触及，不得感知，仿佛镜像的魔尊，一阵嘶嘶声后，传来了一个怪异地，仿佛第一次开口，带着浓重蛇语口音的人话。

“血魔，是你覆灭了锦州，杀了凤凰吧。”

齐光：Σ(っ °Д °;)っ

他知道魔尊宰了凤凰。

甚至知道未来妖族基本都被这位尊者一通乱杀之下近乎诛灭，剩下那三瓜两枣加入魔道独领一宫，其后沧澜界妖族势微，再不复当年与人族分庭抗争的雄霸一方。

但是锦州是什么，魔尊屠过锦州，他怎么不知道？

魔尊宰过妖族，屠过佛宗，甚至杀穿地府，在浮屠宫隐居之后就心慈手软不少，只偶尔杀一杀那些敢想敢干的作死魔修，属于魔道内部清洗。

锦州，锦州，怎么有点耳熟？

哦。

齐光恍然大悟，是那个尽洲吧，据说是生命禁区，无人居住的地方，四处充斥着毁灭的气息，常年被包裹在暴虐的力量中，连仙人也无法靠近的海外孤岛。

沧澜界被划分十三洲，其中四洲属魔道，是魔尊给自己底下魔子魔孙造就的底盘，其余八域属人族，归人皇楚人轩执掌，正道三宗八派分散其中。

还有四处海域，更有海域大洲加起来也不如其面积广阔的天上的星域。只是天上罡风猛烈，又有阴火灼烧，雷霆轰鸣，非仙人连靠近都无法，虽然星辉，雷霆，天水都是天下有数的奇珍，但也没命重要，一向是仙人的隐居，闭关之所。

更不用说沧澜界属于大千世界，什么是大千世界，包容万千，天地广阔，各种仙人开辟的小世界，被吸引依靠在主世界周围的秘境类世界……

数不胜数。

所以一开始齐光也没把尽洲放在心上，那个玄幻世界没有几个禁区，封印着什么什么上古邪神，异域头通道，老不死的之类。

但是你说尽洲是魔尊造就的？

为什么我没印象？

齐光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他很少在魔尊记忆里翻阅，只是大致浏览一下，但是覆灭一州之地，让它在三千年后依旧沦为生命禁区，这件事怎么也不算小，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甚至他现在在记忆中搜索，也没有半分痕迹！

这种不知起始，不明经过的，件还有很多，比如魔尊真正的来历，他知道魔尊不是人，但是他又的确是有生父生母孕育而出，真真切切被生下，且没修过乱七八糟改换血脉的功法。比如魔尊为什么要创立魔道，他从来没把魔修放在眼里，也从不把他们当做“人”，那为什么还有培养魔修，如果是为了验证什么，做什么实验，这个实验明显已经失败了。

还比如，魔尊到底去了哪里，他的穿越和魔尊到底有什么关系！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穿越就是穿越，穿越道大佬身上顶多是有个幕后黑手譬如主神之类，亦或者是想看看好戏的哪路大神搞的恶作剧，但是当他逐渐了解魔尊之后，越是了解，便越是能感受到他的可怕。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真的会毫无反驳地任由一个普通人占据自己的一切，而自己消失的干干净净，连一丝意识也留不下吗？

全盛时期的魔尊可是能打穿地府，毁了阎王殿，炸了半条忘川河，还让地府不敢追究的人物！

那tmd是天庭的地府，是无数凡间投影汇聚，各路大神坐镇的真正地府，不是小世界投影！

他在沧澜界散播魔道也未曾有谁前来制止，差点灭尽佛门也没那个佛祖出来压下五指山，还是那些魔修差点魔染世界断绝道统才有一些地仙下凡拨乱反正，但一群地仙能做什么，哪怕手里拿着请太清神符，步两仪微尘大阵，但是能对魔尊造成多少伤害……

大家心里都有数。

那群地仙原本只是来对魔道动手的。

所以魔尊倒是是什么人？

齐光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当时就随口一说，难不难修真界魔尊真和魔祖有什么关系不成？

而他的穿越究竟和魔尊有什么关系？

他不觉得如此神通广大的魔尊会不知道他，这样一个占据自己身体的凡人，甚至将大部分记忆任由他观看，自己的一切拱手相让？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他计算好的，是他与谁正在博弈？

他目光幽幽，看着记忆中的魔尊毫无反驳地抬头瞄了他一眼，陈述道：“你很愤怒，也很悲伤。”

他目光纯净，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为了子女，为了朋友？”

说道这里，他的语气带上一点疑惑，似是不能理解。

他正在翻阅这条蛇的记忆。

魔道没有爱护子女，为孩子报仇的观念。

因为魔尊也没有。

但蛇有，也真是奇了怪了。

这条蛇是土生土长的锦州蛇。虽然是大乘修为，差一步就能脱胎换骨渡仙劫，也能去争一争妖皇位子，但他天性慵懒，幼时曾受过僧人恩惠，所以不吃人，也没什么野心，在锦州占据不少山头，妻妾成群，子孙满山，日子过的十分舒服自在。

但是，转折来了。

他不过普普通通出了个门，带着自己老婆去妖族赴宴，谁知就一顿饭，几个月的功夫，老家被毁，自己的妾室子女，还有和自己堪称忘年交的一群老和尚们竟然全都死绝了，整个锦州成了禁区，家破人亡，亲友尽丧。

他在悲痛过后毅然决定替他们报仇，多方打探之下锁定了魔尊，他倒是和那个凤凰没什么关系，这是两起案件，他只是知道凤凰的实力，安顿好老婆之后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找魔尊复仇了。

齐光手啪的一声拍在脑门上。

没脸见人了。

原来人家才是苦主，还是个有情有义有道德的好蛇妖，而自己这边——

你真不愧是“魔尊”啊。

他蹲下身抱头自闭。

发现一个穷凶极恶杀人狂魔的第一反应怎么样？

齐光只想大喊警察叔叔就是这个坏人！

发现自己就是那个穷凶极恶杀人狂魔呢？

?_?

哎不对，老子和魔尊不是一个人啊。

齐光突然意识到，松了好大一口气，但是——

更想把魔尊送进去，牢底坐穿了！

不过魔尊并没有法律意识和道德素质，他更没有对受害蛇的愧疚，不，还是有一点的。

他回忆片刻，对目光充满憎恨的蛇说道：“我曾去借过云林寺的三生镜，但上面呈现的过往让我不太欢喜。”

他手轻轻搭在心口出，平静的言语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姿态：“那个和尚对我说因果报应，让我有些生气。”

魔尊依旧是如往常一样，容貌惊世绝伦，有着吸引一切有灵众生的魅力。

哪怕不同种族，不同审美也无法逃脱这种从肉体到灵魂的吸引，但这条蛇没有。

“就因为这个！”蛇悲愤地嘶吼着，声震九霄。

“就因为这个，你就杀了一州亿万生灵！”他的声音撕心裂肺，流露出的悲痛可以让任何人意识到他的悲痛欲绝，令有情众生无不动容。

但是魔尊没有。

他目光依旧无波无澜，静静注视着蛇。

目光落在他腹部，透过他的腹腔看着里面被毒液包裹消化的孩童，魏毛蛋的皮肤已经有一部分被毒液消化，露出血淋淋的肌理，他的眼睛鲜红一片，透着一股狠意。

魔尊不动手杀掉这条蛇不是对他心怀愧疚，只是想借此在此世第一个魔修身上做些实验，观察结论罢了。

齐光浑身发冷。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乱糟糟都在想些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寒暑不侵，无灾无病的身体从骨子里泛出一股寒意。

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就是魔尊？

不是那个修身养性，绝不滥杀无辜的佛系宅男，不是那个只偶尔逮着罪大恶极魔修折腾的浮屠宫之主，而是真真正正，在修真界掀起腥风血雨，杀戮无数的魔道至尊，杀出一片天地的修真界魔祖。

齐光从未觉得自己熟悉至极的面容神态是如此地陌生。

他从前只为魔尊的丰功伟绩，当年意气风发的伟业赞叹不已，敬仰万分。

但是——

但是——

魔尊曾经屠杀的妖族或许不是无辜的，但是覆灭的佛门呢？

无论大乘佛教，还是小乘佛法，都不是会引人作恶的教义。

他引诱了一脉佛修堕魔。

雪珂宫里摆满了佛像，一具具白骨被填充上血肉混合的陶土，塑成慈眉善目的佛陀。

他杀穿了地府。

阎罗宫里鬼帝俯瞰鬼蜮中的众多怅鬼，阴神，鬼婴，鬼母，志得意满。

他创立了魔道九宫。

无数因疫病而死的人，无数被摧残的人，无数被连皮带骨被吞吃下去，眼睁睁看着自己魂魄被一点点嚼碎咽下的人，无数被采补致死，无数被迫出卖身体的人，无数被活生生撕开三魂七魄的人，无数连自己意识都被吞噬的人，无数死的不明不白的人……

怨气，孽力，一层层覆盖在他的身躯上，无数鲜血冤魂仿佛都浮现在他眼前，质问着，憎恨着，诅咒着！

那些深厚的罪孽凝成一道道锁链，把他牢牢捆绑起来，不得解脱！

齐光眼前一懵。

他仿佛被无数锁链捆绑，这些锁链牢牢固定在四肢，将他整个人禁锢起来，他仿佛触摸到另一个意识，另一个与他十分相似，却悲戚而痛苦的意识。

好沉重的负担啊。

齐光突然意识到，魔尊平时的目光都蕴含着什么情感了。

那是对世界的厌弃与憎恨，和自己无能为力的悲哀与自我厌恶，对未来绝望中带着一丝希冀。

他厌烦这个世界。

这个脆弱，无聊，让他失去一切，品尝什么叫做痛彻心扉的世界。

以及，他跨越三千年依旧丝毫无法减弱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