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命中注定（1/1）

接连几天，林蕴脑海中一直轮转着一幅画面:田黎可怜无助的绝望模样。不知道是可怜，还是悲伤，还是心中那弱小的无畏，渐渐地，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观察起田黎来。

教室里的田黎，永远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垂下来的头发，挡住了她的侧脸，永远看不到头发里的眼神。同学们在过道上打闹，大声说话，丝毫没有引起她的关注。她把自己隔离了起来。如果不是她还去食堂吃饭的话，看到她吞咽的动作，林蕴觉得田黎就是一副躯壳，待到摧残到极限时，会变成一堆粉末。

有时候，田黎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上衣湿漉漉的，发丝紊乱，带着湿意；有时候她走到田黎面前，收作业时，偶尔见到她眼里的泪光；擦肩而过时，会看到田黎衣裤上灰蒙蒙的脚印。

林蕴很想去问一问，但她最后还是停住了脚步。她自问没有拯救田黎的勇气和能力，她即使问了，又能怎么做呢。她不想让田黎看到墙缝里的光之后，突然在眼前消失，还没伸出手抓住，阴影就盖住了缝隙。希望的破灭，会让人跌入更深的绝望。

“林蕴，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杨白无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急忙收回看向田黎的目光，转头疑惑地望向杨白，“杨白，怎么了？”

杨白心中特别无奈，而且还有点惆怅。林蕴这几天总是心不在焉，和她说了好多话，她都没有回应。他期待地等着林蕴的回复时，好家伙，林蕴整个人放空，眼神不知道在看哪里。一看，就是没听到他的话。

看到林蕴那无辜的表情，杨白心里的郁结烟消云散，带点委屈地说道，“我跟你说了这么多话，你都没有回应。你是不是嫌我烦。”

林蕴顿时就着急了，她从来没有嫌杨白烦。她特别喜欢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即使只是听着，她也很高兴。看到杨白脸上的不开心，她手足无措，想着怎么解释，她怕杨白与她产生隔阂。当一个人拥有后，就害怕失去。

“杨白，不是的。我不嫌你烦，我只是在想其它事情，我保证，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杨白噗嗤一笑，看林蕴这么紧张，他在心里有点责怪自己。“林蕴，我是开玩笑的，你不要这么紧张。今天吃完晚饭后，我和林羽他们与人约了场球赛，你要来看我打球。”

林蕴果断地答应。接下来，她暂时封闭了对田黎的关注，和杨白交流了起来。后来，班上几个女生也走了过来，围在她们身边，和杨白聊了起来。

林蕴看他们交流这么热闹，又打开了刚刚封闭的大脑，关注起田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田黎如此在意，思来想去，或许是对以前的自己做一个审视吧。

下午上课的时候，物理老师叫人回答问题，那双锐利的双眼，在班上扫视了一眼，强尽有力的心跳声，在教室回响，有些同学身体紧绷，深怕老师喊到她。

“田黎，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众人如释重负。但刚从紧张的气氛中走出来，又跌入了压抑的气氛里。无言的沉默在教室蔓延，物理老师期待地看着田黎，而田黎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同学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田黎的身上，有些人担心着，有些人看着戏，有些人漠不关心。

大概沉默了五分钟，这场无言的对抗以物理老师的让步而结束。“看来，田黎同学还是太紧张。那么换个人，杨白，你来。”

杨白清晰的思路，洪亮的声音，得到了老师的称赞，又收获了一批星星眼。之后，田黎又被同学们抛之脑后。而林蕴看得清清楚楚，从被点名，到坐下的整个过程，田黎的手使劲抓着衣服，手指苍白，大腿在微微颤抖。她就像惊弓之鸟，周边的围墙挡住了她的惊飞。

吃完晚饭后，杨白和林羽直接跑向篮球场，班上许多同学知道杨白要去打球，兴奋地朝着篮球场去。

林蕴一开始是跟着林泉、杨思她们一起走的，但在与几个女生擦肩而过时，她们肆无忌惮的笑语，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的脚步

“你们看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真让人好笑。我们好心给她洗个澡，她还不要，真是给脸不要脸。”

“就是，提桶水，我手都提累了，她还不领情。还真别说，一桶水倒上去，真爽。”

“别说了，刚刚把她拖到杂物间的时候，她手抓着我，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我要去好好洗一洗，不然怕得细菌。”

那那个女生志得意满地走远了，可她们那放肆的笑声还在林蕴的耳边回响。她握紧了拳头，身体一阵颤栗。她想冲上去，挥拳相向，可是身体的懦弱牵住了她。

她平复好心情，追上林泉和杨思，露出个微笑。

“林泉，杨思，你们先走，我去教室拿个东西。”

“嗯，好！那你快点来。”

“好！”

林蕴看着林泉她们拐过弯后，便急匆匆地朝着门卫室走去。杂物间的钥匙一直放在门卫室，她看着那几个女生把钥匙还给了守门大爷，等她们走远了，她才走到门卫室，问守门大爷借钥匙。

“哎呦，你不会也是去拿桌子的吧！”大爷边说边把钥匙给了林蕴。

林蕴说了声谢谢，又马不停蹄地跑到了综合楼的杂物间。她等呼吸顺畅后，慢慢走到了杂物间。她仔细倾听，没听到什么声音。她侧着头贴到了门上，里面传来犹如幼兽嘶叫的啜泣声，透过大门，穿过林蕴的耳朵，冲击着她的心脏。

林蕴深吸一口气，把钥匙钻进钥匙孔，轻轻一扭，门锁松开了。林蕴把门锁拿下来，轻轻推开了门。顿时，门发出了沉闷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的环境。

门内的人，一阵瑟缩，蜷缩在地上，惊恐地抬起头，看向光芒万丈里的林蕴。林蕴身上的光，让她不禁闭上了眼。

昏暗的杂物间，堆砌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课桌椅横七竖八地堆放在其中。宽敞的杂物间，竟无一人立锥之地。田黎坐在杂物上，后面高高堆起的东西，像个庞然大物，稍有不慎，就能吞噬掉田黎。

田黎全身上下无一处干净的地方，湿润的衣服加上黑黢黢的脚印，混成了肮脏的泥味。田黎抬头的那一刹那，林蕴只看到她眼里的泪光和眼眶的通红。之后，田黎又低下了头，萎靡不振。

林蕴很想说话，但她不知道说什么。她轻轻地走到田黎身边，把田黎扶了起来。“田黎，我们先离开这里。你的衣服都湿了，我带你去换衣服。”

田黎没有拒绝，任凭林蕴扶她起来。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她眯着眼看向外面激情四射的光芒，眼里闪过一丝悲伤。这样热情的光芒，容易灼伤眼，是她拥抱不了的。

开学以来，林蕴听到了田黎说出了第一句话。她的声音微颤，带着点恳求，“林蕴，我不是住宿生，你可以借我衣服吗？你能帮我把衣服拿到这边来吗？我不想出去。”

林蕴转头看向旁边柔弱无依的人，心里一阵同情。她知道田黎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她不敢顶着一身狼狈，穿过层层人群。她不想把自己的粗陋，曝晒在同学们眼中。

“我的衣服很旧，你不介意的话，我拿来给你。”

“我不介意，谢谢你！”

林蕴把杂物间的门锁了，然后让田黎在厕所等她，她去寝室帮她拿衣服。而后，林蕴又马不停蹄地跑出了综合楼，先把钥匙还给了守门大爷，然后跑到寝室，从包里拿出一身衣服，朝着综合楼跑来。

田黎挪到走廊的栏杆上，眼睛盯着林蕴跑步的背影，眼里闪过说不清的亮光。她慢慢走到了厕所，等着林蕴来。

“田黎，我把衣服拿来了，你快换上，然后把湿衣服放到口袋里。”

林蕴气喘吁吁，额上的头发湿润无比，乖巧地贴在林蕴的额前。田黎看向林蕴，黯淡空洞的眼睛，竟出奇地有了光芒。

但林蕴没有看到，现在她内心有点着急，她答应了要去看杨白打球，可她又不知道怎么跟田黎 说，况且也不好留田黎一人在这里。

田黎看出了林蕴眼里的着急，便淡淡地说道，“林蕴，你有事先走吧，没关系的，她们今天的威风耍够了，不会再来找我。”

林蕴心里一阵惊讶，但也想通了。想必，田黎已经清楚，她是专门来找她的。林蕴放宽了心，不需要想着怎么去解释了。她淡淡一笑，“没关系，等你穿好之后，我们一起出去。”

田黎不懂林蕴有事，为什么不先走？她也不问，只是穿衣服的速度加快了。两人一起走到了综合楼入口，然后分了手。

林蕴奔跑了起来，她希望杨白他们还没结束，而田黎直接往教室走去。

林蕴经过小卖部的时候，买了瓶水，冰凉的触感，稍微缓解了一下身体的热量。快接近篮球场时，一阵滔天的呐喊声，传了过来。

还好，比赛还没结束。林蕴加快了脚步，首先映入眼帘地就是一堵人墙，除了她们的背影和激动的神情，什么都看不到。

林蕴小心翼翼地挤进人群，刚好看到林羽灌篮的一刻，震耳欲聋的声音冲击着她的耳朵。她揉了揉耳朵，认真看了看，林羽和邹林奔跑在球场，可杨白不在里面。

她心里有点疑惑，看向场边。杨白坐在左边篮球场边，和周围的热闹比起来，他显得有点闷闷不乐。林泉、杨思以及王晴站在他的旁边，杨思的呐喊声，首当其冲。

林蕴抽身出来，朝着他们走过去。

此时的杨白正如林蕴看到的那样，心里郁闷不已。打了两节篮球，他没有见到林蕴的身影，一直东张西望，导致状态不佳。他又不能与人说，为了不拖累队员，他只得下场休息。面对林泉的询问，他有苦说不出。

他心里想着，等下一定要好好问问林蕴，为什么失言？并决定一个星期不说话。

突然，一瓶低着水珠的矿泉水出现在他眼前，“杨白，我来迟了，还望你不要生气。刚好，上次你帮我买了牛奶，我这次帮你买瓶水。”

杨白抬头看向林蕴，阳光中的林蕴温柔无比，害羞又强作镇定的神情，落在他的眼里，刻在了他的心上。他之前的决定烟消云散，立刻笑了起来。他接过水，微笑着说，“这可不行，这是作为你迟到的惩罚。下次还要请。”

看着灿烂起来的杨白，林蕴微微一笑，“好！”

“对了，你怎么不上场打球？”

杨白停顿了一秒，他可不能说他在生闷气。“我这是中场休息，我等下就上场。”

杨白喝了口水，把水递给了林蕴，然后奔向了操场，换下了队员。林羽走到兴奋的杨白身边，平静地说了声，“现在可以了吗？”

“可以了！”随后，杨白像头猛虎冲了进去，让对方手忙脚乱。面对杨白的冲劲，对方挖空心思也想不到，之前懒懒洋洋的杨白，为何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感。他们简直要哭死！

林蕴拿着水，凑近了林泉，转头看向了笑得不正经的林泉和杨思。林蕴心里一紧，“怎么了？”

“哎呀，杨白就像水的鱼，只有喝你给的水，才会重新活跃。这叫做什么？”

“命中注定！”林泉和杨思齐口同声说道。

“你们不要乱说，被别人听到了不好。杨白把我看做朋友，我也把杨白看做朋友，只是这样。”林蕴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平静地说道。

“我可没有胡说。之前也有人拿水给杨白，杨白果断的拒绝了。还有呀，你没来之前，杨白像是被夺舍了，无精打采的；你一来，生活活虎的。这没有什么猫腻，我都不相信。”杨思打趣道。

闻言，林蕴心里一阵微颤，但她还是从容说道，“那是因为我答应了杨白，来看他打球。我一直没来，肯定以为我是失信了，所以才会心不在焉。如果是我，被朋友放了鸽子，那肯定也会失落的。所以，你们就不要过度解读了。况且，我一般不会轻易接受不熟悉人的东西。对杨白来说，他肯定也会这样做的。”

听到林蕴这样说，林泉和杨思也不好再继续调侃了。反正日子还长，有猫腻的话，肯定显现出来的。

林蕴面容非常平静，但只有她知道，内里的波涛汹涌。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学习是她现在重要的事情。而她能够拥有杨白这个朋友，已经非常知足了，不敢再奢望其它的。

“对了，林蕴！你回教室到底拿什么东西，现在才过来？”林泉奇怪地问道。

“我就是回教室拿一下钱，然后发现在寝室，我就跑到了寝室，所以才耽搁了。”

见林泉相信了她的说辞，林蕴紧张的内心才放松下来。

“林蕴，这个周日，林羽邀我们去县里广场游玩，你去吗？”

林蕴轻轻说了声，“好！”

“太好了，我们可以去爬缘山！上次和爸妈爬山，匆匆而过，没有好好欣赏风景，这次我一定要阅尽缘山风华。”

林蕴其实对游玩，看风景，没什么兴趣，只是她想陪着林泉。只要林泉需要她，她都会立刻站在她身边。

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赛，以杨白的三分球，结束了这场比赛。周围的同学逐渐朝着教室走去，脸上讨论不休，意犹未尽，只是从她们脸上眉飞色舞的表情来看，好像讨论的不仅是球赛。

一场球赛下来，杨白和林羽是彻底融入了学校，而且，贴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也越来越多，只是当事人没有什么感觉。

林蕴和杨白一起走到了教室，杨白全然忘记了林蕴的迟到，兴高采烈地跟林蕴分享趣事。林蕴也认真听着，不时也发表一下意见，两人其乐融融，是别人融入不进去的世界。

林蕴回到教室，一眼就看到了如木偶般坐在凳子上的田黎。她仔细观察了下，不见之前的落魄，稍微心宽了点。

像是有感觉般，田黎轻抬双眸，如宝石般的亮光穿过眼前的头发，与林蕴对视上。

林蕴一愣，但是她轻扬嘴角，示意微笑。田黎面色一红，又低下了头。林蕴一阵了然，田黎心软得很，心软到不敢反抗的人。

但是这样，她又如何从伤害的世界中解脱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