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体面（1/1）

一瞬间，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在这个时间点和林熙相遇，实在不够体面，上一秒我就像失控一样，嘴里是无穷无尽的垃圾话，纯纯是一个怨天尤人的低素质废物。

为什么我们都已经不在一起了，偏偏还会在这么大的城市里重逢，如果缘分尽了，为什么就不能给我留下一丝体面？

“我最近每天都会过来。”

林熙的话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像她这样的人，成长到这种高度之后，不至于对过去有任何形式的挂怀和沉湎。

我沉默着看着她，随后转过身，面对着被夜色侵染的江水，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说什么，都会暴露出我的不成熟与笨拙。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林熙眼神定在我的身上，声音低缓，这丝楚楚可怜让我有了一种错觉：如果我此刻拥抱她，我们就能和好如初。

可是错觉就像是错觉，就像是当时我们携手走过夜色里的武汉长江大桥的时候，我们都理所当然以为这个如此美好的地方会成为我们爱情的见证，可是武汉长江大桥的夜景每天都在，每天都足够美好绚烂，它终究只属于武汉这座城市，而不属于任何人。

“我没想好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头。

“那我陪着你站在这里，等着你想好，你一定有话是想要对我说的。”

林熙走到我的身边，挨着我站着，这个距离实在太近，足够我能很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神经学上有一个说法叫做普鲁斯特效应，大意是闻到一些曾经的气味时，就会开启当时尘封的记忆。

这个效应来源于一本叫做《追忆似水年华》的。

这一刻，关于似水年华的回忆汹涌了起来，我的脑袋里，一帧帧地出现和她相关的记忆。

我们缘起的操场是不是依旧阳光正好月色正圆，我们一起走过的校园听说计划搬迁到江夏去，我送她回宿舍的路两旁的鸢尾这个季节应该正开得鲜艳，还有互相喂饭的食堂有没有换了一个良心些的承包商。

我们也曾一起在这座城市里到处游荡，路过许多风景，搜集过许多次的风和日丽，也曾在大雨滂沱中妄想着对抗世界，在雨后的积水中想要摆正对方的倒影...

最后终于在那个出租屋里分别，生命出现裂痕。

只留下夜深人寂时候，偶尔想起，忘不了彼此之间契合的身体，我们在住进那个出租屋时融合成一个人，又在她离开那个出租屋时被剥离开来。

“你后悔吗？有没有后悔遇见我？”

我一声叹息，终于开口。

“我从来没有后悔。”

林熙摇了摇头，她的手似在不经意间贴着我的胳膊，她柔声说道：“杨光，我们已经五年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沟通的呢？还有什么问题不能一起寻求答案的呢？”

“我不知道该沟通什么，有些问题最好不要有答案，我实在不想我们之间的感情到最后越来越不体面。”

我咬了咬嘴唇，这个动作虽然很娘，但是相比起流泪，也并没有那么不能接受。

“需要答案的，你应该向我解释那个女孩是谁，向我解释医院里出来你为什么绑着绷带，你也应该问问我为什么拉黑你的微信，应该问问我在你出差的三个月里，为什么没有联系你，杨光，我们之前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说清楚的，不能就这样误会着，否则，我们会完的。”

林熙侧过头，我看到她脸上的泪痕，两行清泪在我的目光中慢慢滴流，划破了时光，让人感觉黯然销魂。

“不重要了，我知道这中间可能有误会，但是不重要了。”

因为问题的症结并不在这三个月里。

是阶级，没有矛盾，只有不同。

“我不明白，我能感受到你明明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你的，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好好地谈谈，就像以前每次争吵那样冷静下来，把问题说开。”

嘴里说着冷静，林熙却已经不冷静了，她终于不再那么地高高在上，看起来就只是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姑娘，就像我们从前在一起的每次争吵过后一样。

可是这却并不是我想要的局面，林熙的话让我有种感觉，因为自己，再一次把矜贵的林家大小姐林熙拉下了凡尘。

“林熙，我们已经二十六了，再过四年就是三十岁，四年我又能有什么变化？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去南湖看的那个小户型吗？那个房子我的大概两三年之后才能攒够首付，但是攒够了首付又能怎么样，难道让你一个开着宝马X5的大小姐，陪着我去还房贷？又或者我拿着欠下来的贷款当做彩礼，来到你爸妈的面前，大言不惭地说娶你？”

“我知道那套房子，我们可以不用去首付的....”

“是吗？不首付难道靠你买给我？林熙，我知道你买的起，但是我是个男人，我有我的自尊，在这个城市里，我不能一辈子都活得没有归宿，我得有一套属于我自己的房子。”

“你...你可以考虑的地方不止是南湖，武汉又不是所有的地方房价都那么贵的...”

忽然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低着头。

“不是在哪里的问题，林熙，问题是这种贫瘠的生活方式，你愿意下嫁给我这样出身的人，你爸妈愿意吗？而我又怎么能心安理得？”

我回过头面对着车流，背部靠在护栏上，这一瞬间，有恐高症的我忽然竟不担心这些护栏会垮掉。

她的爸妈肯定是不愿意的，我也从没有妄想过电视剧里的离谱情节，哪怕我这样的家庭，每次和父母相处都是窒息到生不如死却也从没没想过和她们断绝关系。

何况林熙。

“我一直在努力着...”

“需要你的努力，已经证明了我的无能，林熙，我走了，给我们之间的爱情留下多一些体面吧。”

我打断了她的话，脚下却并没有移动。

下一秒，她的电话声响起，林熙拿出手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后目光落在手机上，眉心微蹙，在一个呼吸间就平复好了情绪，滑动手机。

我微微一瞥，看到了手机上的名字，黎宏远。

“喂，有事吗？”

她又恢复了原本属于她的清冷与骄傲。

林熙的声音比夜风更冷，吹醒了我的醉梦，对于一个清醒的我来说，夜色阑珊处的那人，等的一定不是我。

不是我就好。

我心底有些酸楚，又有些释然，深深呼了一口气，准备离开。

看着我迈动步伐想要远走，林熙有些着急，眼神中露出几丝哀求。

我躲开她想要拉我的手，只是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