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集体失忆(1/1)
照片背后用蓝色圆珠笔写了每个人的名字,证明那个女孩就是袁真。
我的思绪回到了五年前,也就是2008年。那时我在北京一家传媒公司工作。胡可扬那年刚刚退伍转业,他是公司老板的远亲。公司老板跟北京几家大电视台的关系很好,那一年发生了无数轰动全国的事情。电视台人手不够的时候,就会匀一些新闻采编或者专题片的工作给我们做,用老板的话说,我们就是捡狮子老虎吃剩下的鬣狗,吃屎的时候不能嫌臭。
那年,5·12大地震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也把远在一千公里外的豫西北太行山区的一处先秦古迹给震了出来。文物部门立马组织考古发掘,初步发现是一座商代的古观星台遗址。
那个时候,全国媒体的目光都聚焦在四川震区,公司派我和胡可扬去采这个考古现场的新闻。6月底,我俩开了辆公司最破的切诺基从北京一直干到河南。到达那个陡峭山麓上的考古工地的时间是6月29号晚上7点21分。我对这个时间记得特别清楚,因为这个时候我给我的领导,莉姐,发了个短信,并且这是我记忆里最后的时间点。
我这么说你可能不明白,但失忆并不是什么灵异事件。我打个比方,大学毕业前夕班里的男生有一次喝大酒,我清楚地记得,我的记忆停在了走进烧烤店包厢的那个画面:我迟到了,在场的男生一个一个地站起来,让我罚酒数杯。等我再次恢复记忆的时候,时间到了第二天凌晨3点半,我躺在了网吧包房的沙发上,左右两边和地上躺着三四个不省人事的兄弟。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疼,外套不翼而飞,手机上给整整十三个女同学发了“你不知道,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短信。
08年那次就是这样,当我恢复记忆时,正穿着病号服躺在当地一家医院,手臂上插着输液的吊针,而时间已经到了7月6号。整整一个星期的记忆,就像猪油一样被人用小刀从大脑里剜去了。
我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这一切,但这并不是这个故事最离奇的地方。因为不只是我,而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经历了跟我一模一样的事情。所有人这七天的记忆都精准地消失了。而更离奇的事情还在后头:考古队挖出来的文物失踪了,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十分敬佩对这支盗窃团伙的业务能力,尤其是他们天马行空的灵感。他们使用屏蔽手段让现场的所有电子设备都失灵了,而且精准地抹去了现场所有人的记忆!所以警察没有获得任何线索,有关犯罪人员、作案方式、文物去向的信息全部都是未知,甚至没有人知道挖出来的东西长什么样,只能推测大约是个先秦时期的观星器。而文物局和警察的调查结果也因为保密原因,从来没有对外界公开。当然,可能永远也没有结果,和这个世界上很多事一样。
关于08年那次事件的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每个人对精神损伤的自愈能力不同,我是属于比较严重的那种,整整五年我都在和严重的失眠与幻听症做斗争,甚至后来还时不时地忘记一些人和事情。
比如照片里这个叫袁真的女孩。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埋头翻找材料,试着从中找到一些线索。这些材料都是关于商周两代的历史研究,还有不少古代天文、观星、贞卜一类玄而又玄的东西。因为这个叫袁真的作者并没有将它们整理完毕,也可能是因为把材料快递给我的上一个读者是个外行,粗暴地翻看打乱了原来的顺序,所以它们呈现的信息很零碎,似乎包罗万象但又让人没有头绪。
我又在材料里找到一份文件,内容是2008年6月25号考古队召开工作会议的纪要,大意是全国文物考古队伍要集中人力赴四川震区做抢救性发掘,决定将豫西北商代古观星台遗址的考古工作暂停,人员全部撤出,只留下十个人做一些保护现场、填土恢复的工作,名单如下。
带队专家:秦国川教授
领队:杜遐副教授
博士研究生队员:武旭鹏,史阳洋
硕士研究生队员:陆寒,丁岳阳,董帅,袁真
后勤:曹永福,曹定水
没错,照片上一共有十一个人,因为加上了胡可杨。而我自己估计是拍照的那个人,所以没有入镜。
但是现场不是所有数码设备全部失灵了吗?那这张照片是怎么来的?
我记得很清楚,回北京后发现带过去机器都坏了,拍摄的素材也全部丢失,被莉姐骂了整整一个钟头。马朱莉是这个采访项目的负责人,也是当时我俩的顶头上司。
无数个疑问在我脑海里浮了出来。这也许是现场唯一一张照片,虽然最关键的文物已经被划花了,但它肯定被人看到过。
这时,我的电脑桌面右下角民宿平台有消息闪动,是来咨询住宿的。
这么冷的天还有人来乡下住民宿?
消息是两个小时前发的,我简单客套了几句,问了一下客人有几位,什么时候到之类的话。
“就我一个,大概四点钟到酒店。”客人在订单的对话框里回应道。
我一看表,还有二十分钟,迅速上楼把客房收拾得干净又卫生,还打开了电暖。村里的自建房并没有集中供暖,屋里冷得跟冰窖一样。
二十分钟后,一个气质比冰窖还冷的女人从出租车下来。她约莫二、三十岁的年纪,身材高挑,头发是烫染的长卷发,穿着一身严严实实的黑色长款羽绒服。北方乡下的冬天,空气很干净,阳光很刺眼,她扶了扶墨镜的金色镜架,站在门外打量着我这栋二层小楼,给人一种不可接近的感觉。
“您好!是您定的房间吗?”我装作很热情地接过出租车司机递来的行李箱,很轻,应该只有衣物之类。
那女人不答话,又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大门,踩着厚厚黑色长靴迈进了院子。
“给我一间朝南的房间,要安静一点的。”她说话了,声音依旧是冷冷的。
“好的,您要住几天?”
女人转头看了我五秒钟,弄的我怪不好意思的。
“先住几天再说吧。”她一扭头,径直往里屋走去。
在办理入住手续时,我看到了她的身份信息。女人叫卢越,北京人,23岁。
看到她与实际年龄不太符的妆容,我心想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打扮得这么成熟吗?
“是来云峰山玩吗?现在冬天下雪,景区都封了好久了。”我提醒道。我所在村子就在云峰山脚下,是当地有名的旅游景区。
“不是。”女孩的回答干净了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咱们是含早餐的,其实就是我去村口买回来的豆浆油条烧饼啥的,如果不要的话我可以退……”
“要。”
这反而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那好的,早上一般几点?因为我得提前去买。”
“七点半。”
“好嘞。”我重重在便利条上写下时间,心里暗骂了几声。我不喜欢早起。
她环视了一圈房间,看到馒头和虎子跟哼哈二将一样坐在门口,用命令的口吻道,“我睡眠不好,你的狗晚上十点以后不许叫。”
“这个您放心。”我睡眠质量也很差,狗子们知道晚上不能叫一声。
“还有,我有看恐怖片的爱好。”她道,“特别是晚上,要是我被吓得尖叫,你不用担心,更不能开门进来。”
“哦,好。”我眉毛一扬,难道她到我这个乡村民宿来就是为了提高恐怖片的观影体验吗?“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她顿了顿,看了看门口,道,“现在有别的客人住在这吗?”
“现在是淡季,只有您一个。”我老实回答。
“你一共几间客房?”
“四间。”
“我要全部包下来,不许定给别人。”
我哭笑不得道,“姑娘,我实话跟您说,您是我这个月第一位客人。要是您实在介意的话,也用不着现在就包下四间房。要是有别的客人中途订房我再跟您说,您那个时候在包下来也不迟。”
“好,”女孩思索片刻,眉毛一扬,“我还有个要求。你住一楼,没事不要上二楼。我不喜欢。”
“我总得给您打扫房间吧?”
“你来打扫?没有阿姨吗?”女孩提高嗓门质问道。
我双手一摊,“姑娘,咱们家小本经营,雇不起别的员工,不过您放心,我这是正经的民宿。”
“算了,”她转身拎起箱子往楼上走去,嘴里嘟囔到,“我还怕你不成……”
据说,人喜欢看恐怖片的原因是人性深处对安全感的变态需求。荧幕里男女主角被吓得魂飞魄散,而自己可以躲在黑暗的、安全的小空间里看着这一切。但当那位女房客在半夜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时,我还是被吓得在床上猛然坐起。
那是女生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发出的尖叫:“不要,不要!啊——”
后面那声“啊”声音沉闷了一些,像是被人用枕头捂住了嘴巴发出的一样。
要不是她提醒了一句,我真的不敢想象她正在遭遇什么。
但是,人真的会被电影吓成这样吗?喜欢看恐怖片的来说一下。
我看了看表,半夜一点半。 我连忙跑到监控屏幕前,走廊和院子里一切正常,并没有任何人闯入的迹象。
一想到她白天的提醒,我也没多想,转头又睡了过去。毕竟开民宿一年多,晚上女人尖叫什么的见怪不怪了。说到这里多个嘴,作为一个开旅店的,提醒男士们还是多心疼你们的对象,老遭罪了,唉,不说了,回到故事。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买回来几根油条,两个韭菜盒子、几个煮鸡蛋,用保温壶打了一壶豆浆。七点半,她准时从楼上下来,穿着一身臃肿的保暖睡衣,头发简单挽在脑后,面部收拾得干净利索。
“早,昨晚睡得好么?”我微笑道,多少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
“很安静,我很喜欢这里。”她用冷冰冰的语气说。看得出来她脸上没有化妆,但是皮肤很好,可以用吹弹可破形容。她五官很西化很立体,有点像当时某个嫁得很好的女明星,但是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乡下不比城里,这里早餐只有这些。”我伸手指了指桌上的食物,“对了,如果不喝豆浆的话还有牛奶,盒装的。”
“我就喝豆浆。”她不客气地坐下来,端起保温壶就往玻璃杯里倒豆浆。她的口音没有一点京味儿,反而是特别标准的普通话,标准得像电视里的播音员。
我回到柜台后面,佯装收拾东西避免尴尬。听到她正咯吱咯吱地咬着韭菜盒子,房间里立马充斥着韭菜独特的香味。
“你买这么多干嘛?我吃不完多浪费。”她嘴里嚼着食物,含混不清地说。
我用尽全力咽下去一个没打出来的哈欠,“美女,我还没吃呢。”
“那你楞着干嘛?”
“没事,客人吃完我再吃。”
“一会儿都凉了!”
她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一时我竟分不清谁是主谁是客。就这样,之后的两天我俩都坐准时在小方桌面对面吃早餐,这也是我俩唯一相处的时间。
经过交谈,我了解到她家境很好,高中就被安排去了美国,本科毕业回国发展,但是不想这么快上班所以选择gap一年,主要是重新熟悉一下祖国的风土人情。
至于为什么来我这里,她的回答是想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住一段时间,所以在民宿平台上找了一家生意最差的店,对于这个回答我有些哭笑不得。
她吃完早餐就会匆匆上楼。我经常听到她在楼上大声用英文或中文打电话,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她会在中午饭点前准时出门上出租车,晚上九点左右回来。半夜,她还是不时发出恐惧的尖叫声,我和狗子们已经习惯了,只是村口的大妈们这几天看我的眼神有些异样。
我下午三点左右会准时进她房间打扫卫生。她的房间很干净,总是有一丝淡淡的高级香水的味道,也没把一些会引起尴尬的衣物放在外面。
一切都一如平常,直到第四天,我在打扫房间的时候,在她枕头下面发现了一张照片。
没错,是那张考古队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