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鱼鳞疫（1/1）
逢真道，湖州城。
四处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像是生肉被放坏了，腐烂之余，还带着厚厚的酸味。
从城郊到城内的路上，随处可见森森白骨和横七竖八躺着不知死活的人。
仔细看那些人的模样，着实骇人了些——皮肉从骨头上脱离，变得干瘪扁平，一片一片的，跟鱼鳞一样。
低空上盘旋着十几只乌鸦，发出不祥的叫声。
方修允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地狱景象。
鱼鳞疫。
都是怀济那个瘟神干的好事。
最麻烦的是一旦染上这种疫病，便无药可医，只能等死。
不过倒是有法子可以缓解死亡的速度。
想起这个，方修允的心情变得更为糟糕。
正因为他手握剧本，所以才更恶心人性的阴暗面。
虽然没有药方能治愈鱼鳞疫，但目前已经调查清楚了它的传播途径。
跟疟疾类似，接触患者体液和被蚊虫叮咬就会被感染。
根据城内的长生殿弟子发来的讯息来看。
湖州城城主，同时也是乌家家主的乌辞京，已经向外界发出过求救信号。
但两百年前湖州城的那场大疫，璇玑界众人有目共睹，书上对此记载——
“是岁大疫，恶臭千里，敛骨百万。”
因此一时之间竟是谁也不敢派自家弟子过来送死。
偏偏在这时候又闹出疫鬼伤人事件，也就是系统发给方修允的那个任务。
他心中一派清明，知道那并非什么疫鬼，而是还未完全成型的瘟神怀济。
如果没有其他变数的话，当下湖州城里应该只有长生殿弟子，太一宗弟子，以及鬼界罗刹门的弟子。
正兀自思索着，马车骤然一停，得亏方修允反应快才不至于磕到哪里。
下一瞬车帘被人掀开。
谢卿年投来担忧的目光，确认过他没事，方才脸色不好地转头看向不怕死拦下他们的老妇人。
赶在谢卿年发作之前，方修允主动钻出马车，压下了眉间神色压抑的人：“阿年，别这样。”
老妇人明显已经感染上了鱼鳞疫，半个身子的血肉都已腐烂，化为白骨，衣衫褴褛，怀里抱着团裹得跟个蚕蛹似的物件。
见新出现的这位小仙君是个好说话的，老妇人那双浑浊的眼睛登时一亮，哭道：“求仙君救救我家小孙儿！”
“现在城里不让进人，我们村里的人都快死绝了，那赤脚的王医师又不愿给我小孙看病。”
“求仙君大发慈悲！可怜可怜我老婆子！我·····我就剩这么一个小孙了哇！”
方修允这才注意到老妇人怀里的那团大蚕蛹是个小孩子。
因为营养不良，这孩子都瘦脱相了。
模样看起来不过才两岁，一双眼睛清澈干净。
见奶奶哭，挣扎着想要给奶奶擦眼泪，把老妇人吓得连忙抬起手臂，用破破烂烂的衣服抹了两把眼泪。
方修允了然，眼泪也是体液的一种。
在长生殿弟子的宣传下，这些百姓早就知道了鱼鳞疫的几种传播途径。
见方修允面上似乎有所动容，老妇人跟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赶忙道：“仙君安心！我家小孙儿并未患上鱼鳞疫，他只是受了风寒，需要去城里抓药，求仙君救救他！”
说着老妇人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这可把方修允吓坏了，赶忙用灵力托起老人。
眼中闪过纠结之色，思量再三后方修允决定还是遵从本心：“老人家，您不必如此，我会把这孩子带走。”
听到他亲口应下，老妇人感激涕零。
忙不迭把怀中的蚕蛹往前推了推，生怕方修允反悔似的。
颤巍巍解开包着自家小孙的衣带后，老妇人对着小孙子摆摆手：“从木啊，你跟好这位小仙君，千万要听话。”
瘦骨嶙峋的小孩还想往回跑，就见老妇人故作凶狠道：“要是你不跟仙君走，晚上就会被祸儿仙抓走当小童子！”
小孩被唬到了，撅嘴就要哭，被方修允好好抱到了怀里哄着。
查探过小孩并没染上鱼鳞疫后，谢卿年方才安心留神环顾四周，这里离湖州城只余十里，四下都是些尸体还有半死不活的人。
这老妇人是那些还活着的人中唯一还有力气能动的了。
确认过周围并没有威胁存在以后，谢卿年还是不放心，偏头看向方修允：“师兄，我们用缩地千里直接到城门口好吗？”
方修允也担心再遇上其他突发情况，便应了声“好”，还不忘让怀里的小孩子跟奶奶道别：“小从木，跟奶奶说再见。”
毕竟这一别便是再不相见了。
小孩懵懂，哪知什么生死之说，奶奶让他听仙人哥哥的话，他就乖巧地顺着方修允的话，软糯糯向奶奶告别。
老妇人不停地用脏兮兮的袖子擦着眼泪，见马车连着他们三人消失在眼前，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朝着三人消失的方向又重重磕了几下头。
湖州城城门口，谢卿年带着方修允刚出现在这里，就注意到了门口的骚乱。
他反应极快地撑起灵气护罩和隐蔽性阵法，把方修允往怀中一带，好好地护在了怀里。
处理好一切后，两个人方才分出心神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城门口站着些维持秩序的乌家弟子，身上都穿着绣有金乌纹样的墨色长袍。
除此之外还有身穿蓝白校服的太一宗弟子和头戴鬼面的长生殿弟子。
在诸位弟子身前，人群吵着闹着要进城。
太一宗首席弟子席玉颇为头疼地扶额，努力劝阻这些想要进城的人留在郊外的邬天镇隔离观察。
眼见着这场纠纷一时半会停不下来，谢卿年低头看向怀里的一大一小，柔声嘱咐：“师兄，你先带着这个孩子进芥子空间，惊鸿会帮你把药找好。”
“等这边安定下来后我会告诉你。”
方修允探过从木的额头，烫得厉害，他不敢耽误，应下后身形消失在原地。
谢卿年撤下灵气护罩，步子轻盈灵巧地向城门口走去，等走近些以后，他惊奇地发现阮墨跟宋简也在。
方才人头攒动，再加上诸位弟子都用布帕遮住了口鼻，一时之间他竟没有认出他们二人。
抱臂蹙眉立在一旁的宋简一眼就注意到了正在往自己这里移动的谢卿年，跳起来冲他招了招手：“这里！”
宋简喊得声音大，而城门口闹事的这群人正处于草木皆兵的不良状态。
听到他喊人，皆是心下一惊，还以为这群修仙的终于决定对他们动手了。
纷纷警惕地望向宋简招呼的方向，直到他们看清来人不过是只身一人，方才松了口气。
眸光微闪，谢卿年神情自然地走到宋简身边，似笑非笑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路过，听说这边发生了点大事，就来了。”宋简摊手。
阮墨瞧了眼谢卿年，眉峰凝皱:“师兄呢？”
“在芥子空间里带孩子。”
此话一出，把另外两个人都干沉默了。
还没等他们追问谢卿年是从哪儿弄来的孩子，注意力就被再次暴动的人群吸引过去。
一个身宽体胖，富商打扮的中年男人扒拉着设在城门口的拒马桩:“我得进城！我不要变成那种恶心人的样子！”
人群中响起不少附和的声音。
席玉头痛不已，这几天解释得嘴皮子都要烂了，奈何这群人就是不听劝！
“并不是要你们去死，而是把你们隔离起来进行观察，若是无事最好，确认过诸位没感染后方才可以进城。”
众人还是不愿配合。
“我才不要去邬天镇！可能我们本来没什么事，说不准在那里待几天就会染上疫病！”
“对！”
“就是！”
席玉扫过这群人，有抱小孩的妇女，也有步履蹒跚的老人，还有身强力壮的汉子。
可抛开他们的身份、打扮等等不谈，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样的惊惧之色。
乌家领头的是家主亲卫乌十七，跟湖州城附近的百姓接触最多，因此民众们见说服不了席玉，便转而求助般看向乌十七。
“乌大人，乌家坐镇此地上万年，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们！”
“是啊！乌大人！”
“我不想死！我还年轻！”
乌十七也是满心焦急，他早已给城主发过讯息，为何这么久了城主还没过来？
眼见着众人的情绪更加恐慌，乌十七只好安抚道:“诸位莫慌！城主大人稍后便会过来，目前城内也时有染上鱼鳞疫的人，并不是进了城就绝对安全！所以还请大家稍安勿躁！”
一听他这话，群众顿时更加不乐意了。
“乌大人莫要诓骗我等！大家伙谁不是听说只有城内并无疫病才过来的！”
一阵交头接耳后，围在城门口的人群更加躁动不安。
乌十七的眉头紧锁。
究竟是谁造谣城内并无疫病？
这几天他们本就因着疫病忙的沾不到枕头，更别说还有什么疫鬼伤人事件。
桩桩件件的事情堆在一起，简直让人心焦。
乌十七正思索着对策，乍然被一道温润清冽的男声打断了思路。
“诸位，可否听我一句劝？”
乌家的小弟子们看清来人后，纷纷跟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激动。
“是城主！”
“就知道城主大人一定会来救我们！”
乌辞京身形颀长，穿着赤金色绣有金乌纹样的劲装，头发被顶嵌玉小银冠束起，明明是副张力十足的打扮，却因他过于和善的面容而让人觉着亲近不少。
面对仿佛找到了救世天神般的民众，乌辞京缓缓摇头:“还请诸位听我一劝，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去邬天镇进行隔离，那便在城门外百尺处安营扎寨吧，若是过了三天仍无事发生，便可进城。”
“只是我须得提醒各位，城内疫病情况亦不好，若是进了城，想要出去便难了。”
宋简怕谢卿年刚来不知道，便小声给他解释:“这个鱼鳞疫怪的狠，染上的人三天之内必会全身溃烂，之后两天，皮肉会逐渐脱落变成鱼鳞状挂在骨头上，一碰就能掉下去，到了第七天，患者就算不被疼死，也就剩一口气，离死不远了。”
一旁的席玉也点头补充道:“蚊虫叮咬或者触碰患者体液，都会被感染，不过好在现下已是深秋，蚊虫少了不少。城内日日夜夜都在焚烧苍术、艾蒿等药草来消毒，人们身上多涂雄黄来驱虫。”
说完还不忘打招呼:“小年糕，许久不见，据说你已经定下亲事了？”
谈起这个宋简跟阮墨脸色都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谢卿年注意到了，但没管他们，向着席玉微微颔首致意:“五哥，别来无恙，已经定下亲事了，下年九月十六。”
席玉展颜一笑，早没了方才端着的高冷仙君样，促狭地曲起手肘捣了他一下:“可以啊，族中同辈弟子，除了你大姐以外，就只有你英年早婚。”
想起方修允，谢卿年的目光软下来。
那边乌辞京已经把众人的情绪稳定下来，乌家弟子和其他赶来支援的弟子们已经在着手帮忙搭建营地。
太一宗的几个小师弟跑来招呼自家大师兄席玉过去帮忙，他便只好匆匆忙忙地跟谢卿年道别。
吩咐过乌家弟子如何组织民众隔离以后，准备回府的乌辞京注意到了新面孔，可在看清谢卿年的容貌后一怔。
怎么跟宗祠里的那幅画像——自己曾曾祖父的嫡系表兄如此相像？
心下疑惑，乌辞京上前几步，行过一礼后道:“在下湖州城城主乌辞京，不知这位新来的道友是何宗弟子？”
谢卿年回过礼，面子挂着得体笑意:“玄清宗太华峰弟子谢卿年。”
乌辞京了然地点头:“原来是谢小仙君。”
“城主客气了，称呼道友便可，我尚且担不得仙君之称。”谢卿年敛眸摇头。
“哈哈，哪里哪里，道友少年英雄，我亦有所耳闻。”话锋一转，乌辞京友好道:“谢道友似乎是刚来？应该还未找落脚点吧，若不嫌弃，城主府中尚有客房。太一宗的弟子们，还有你身边这两位阮小仙君和宋小仙君，都在寒舍落脚。”
说着，乌辞京无奈一笑:“鄙人前些日子代表湖州城去寻求外界帮助，因而不在府内，招待不周，还请几位仙君见谅。”
宋简眉眼一弯:“城主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本就是我们叨扰了。”
就算废了太上忘情之道，阮墨在一时半会儿间还是改不过来冷淡的性子，因此淡声道:“若无其他事宜，我等便去城西的隔离处支援了，不好再继续打扰城主。”
乌辞京还有其他事情尚未安排下去，见状也没有跟三人过多寒暄。
目送他们走后，乌家亲卫骤然出现在他身后，恭敬地呈上一支传讯玉简。
乌辞京蹙眉，探出灵力没入其中，看过玉简中的信息后面色一寒，在身边布下隔音阵法，冷声吩咐:“把那些人处理掉，做的干净些。”
亲卫领命，身形没入暗处不见。
——
在去城西隔离处的路上，谢卿年取出微微发热的传音玉令，一大串讯息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阿年，记得买小孩穿的衣服，多买几件。”
“刚才蛋蛋动了哎！好像快要孵化出来了。”
“你处理好那边的事情了吗？情况怎么样了？”
“阿年阿年！黑心儿小年糕？理我理我理我！”
谢卿年并没有刻意避着人，所以走在他身边的宋简二人很轻易就能看到玉令中蹦出来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