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之一字最坎坷（1/1）
魇的再次出现就像天上下了场极大的墨雨，一点点把这个世界浸染个彻底。
现在的扶光秘境里人人自危，哪里还顾得上夺宝。
咒骂声、怨怼声四起。
可人们却忘了，贪痴嗔本就是众生恶念，恶念生恶欲，恶欲养恶魇。
这样的情况下便使得魇几乎不用费力，就能轻易吞噬并同化一个又一个陷入绝望的人们。
长生殿弟子的人数和力量终究是有限的，更何况因为修为限制，来的并不是组织中修为最高深的那一批弟子。
灵力有限，加上某些人愚昧自大不肯配合，竟一时让魇的力量占据上风，同化掉更多修士。
佛子伽叶的青绿色袈裟随风猎猎，眼中无甚情绪，左手向右曲起放在胸前一拳处，右手捻着长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作为天生慧根缺失的痴儿，他被亲人抛弃，独自在凡世摸爬滚打十余载。
历经人生八苦，三毒缠身。
十七岁那年避雨偶然进入一荒庙，看到了破瓦下压着的残缺佛像，眼泪忽的就落了下来。
他拖着满身恶疾，一瘸一拐地哭着清理了这方破庙，好生扶起了一个个倒下的佛像，又捡来泥巴黄土和木头，昼夜不间断地修复佛像。
累了困了就蜷在大佛脚底，将就着睡下。
十里八乡的人都道他是徒劳无功，神佛从不会把视线投下凡间。
可神迹还是降临了。
一位生的精致漂亮的小菩萨，在他跪下诵经的时候突然出现。
小菩萨身着红衣，坐在供桌上俏皮地晃着腿，他说：“我也是神，你有什么愿望不如跟我说说？”
那时的伽叶无名无姓，人人直道是痴儿，不屑与他说话。
痴儿见那么好看的小菩萨愿意给自己说话，不管是不是他是不是神明，痴儿都觉得开心极了。
可“愿望”是什么？
他要是没有愿望的话，小菩萨就要走了吗？
他不想他走。
见着痴儿点头，那位红衣邪神开怀大笑，笑他不懂装懂，笑他慧根不全。
痴儿懵懂无知，看小菩萨笑的开心，他便跟着笑。
后来他被邪神团吧团吧打包送去了普陀寺。
方丈道行何其高深，一眼识出这其貌不扬的痴儿竟是真佛转世。
只可惜，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问因果，缘注定生死。(注：出自《佛经》)
而这痴儿便是那注定要为人筑道的叶。
纵然真佛，仍囿于三毒八苦不得出。
于是在轮回前，佛掐去了自己的慧根，甘愿承受下之后一切。
却误打误撞，成了这世上第二类不会被魇同化的人。
伽叶自被救下以后整日诵念佛经真理，倒也有了几分佛子模样，可他再没见过那位惊艳了他四时的小菩萨。
师父告诉他一切自有定数，让他但行无悔，他注定会为某人撑起一方天地，在此之前，寺里的师兄师傅们，便是为他顶天的人。
如今的秘境之行，伽叶是为寻求不世秘法而来。
他的莲华秘法，是那位小菩萨教的。
小菩萨还告诉他，让他把修为压制下，以后进了扶光秘境，东侧海岛的佛塔下有东西留给他。
伽叶信了。
可这几日他找遍佛塔，并没有什么发现。
倒是闯入佛塔的几位修士出来时染上了一身恶魇。
伽叶出手解决了被魇缠身的修士以后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小菩萨留给自己的东西。
他要自己除掉佛塔下的魇。
于是在长生殿的人来了以后，伽叶毫不犹豫地加入猎杀魇的队伍，并且跟长生殿的人一起组织着修士们进行隔离观察。
染上恶魇者一经发现，杀无赦。
目前为止东北两侧情况尚好，毕竟并不是所有的修士都是满腹怨怼者，还是有人冷静下来愿意配合的。
虽然已过万年，但如今关于魇的记载还是很多，试问哪个小孩不是被长辈用“再不睡觉魇就过来抓走你”这种话吓大的。
修士大多心怀大义，自是明白一旦恶魇被传出秘境外会带来怎样一场浩劫。
而今已入秘境二十余天。
人们都能感受得到，顶多再有十五天，秘境就撑不住了。
灵力在不断溢散。
扶光秘境就要消失变成普通洞天了。
留给他们消灭魇的时间并不多。
——
谢少禹所在的长生殿第一处营地那里，有神女应纵雪、玄凤奚倦还有他的玄翎卫们，更有阮墨等名门正派的后起之秀。
目前这片营地里已经排查过几遍了，没有新的被魇同化的人再出现。
剩下的人实力都十分强悍，再加上谢少禹并未隐瞒，早就让属下告知了众人秘境发生的各种情况。
所以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众人迅速加入长生殿的队伍，一同对抗魇。
方修允跟谢卿年这些天也奔走于秘境各处绞杀魇。
因为天生就能感知魇，所以在方修允的帮助下，两人的速度极快，清理完一处地点就马上去下一处。
而这几天方修允算是弄明白这个魇是怎么一回事了。
它确实跟记忆里中的魇不一样。
有自我意识，还能在同化宿主后操纵宿主身体。
不过除了这两点特质以外其他的都跟原本魇具有的特点一样。
会无限放大人心欲望，会让宿主非人化，感染人的方法也还是那三种，通过直接吞噬或者伤口进入，或在无限放大人心欲望后让人被自己的欲望吞噬。
绞杀进行的很顺利，魇的宿主一旦死亡，它也活不成。
只是随着灵魂融合的愈发顺利，江与眠经常性陷入沉睡，系统拱他都拱不醒。
方修允知道这表示他快要消失了。
虽然心知肚明两人本就为一人的两片魂魄，但真到分别的那天了，却还是会觉得不舍。
没人会比自己更爱自己，相处这么多天以来，江与眠更像是一个爱护子孙的慈祥长辈，教会了他很多东西。
其中就包括莲花秘法，还有各种为他所独创的法诀以及阵法。
方修允的神魂就要完整了，可江与眠会带着那段最不堪回首的记忆一起散在识海里。
想到这里，方修允感觉心里酸涩不堪。
两人讨论过，不能因为体质的影响就选择不提升修为，之后还有更多困难在前边等着自己。
方修允想过，能不能带个幕篱或者施什么隐匿阵法在自己身上，以此来减轻体质带来的影响。
可被江与眠否定了。
没有用，到了后期，只要有人看到他的身形或是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甚至是跟他说话，都会不可避免的想要疯狂占有他。
隐匿阵法不过是缓兵之计，可以降低他的存在感，但是想要完全消除体质带来的影响是不可能的。
谢卿年目光灼灼地提议把他锁在长生殿的金玉楼里。
结果挨了方修允和江与眠一人一钢枣。
左右对齐。
两开花。
头顶大包。
活像米奇。
方修允两人见下手狠了，不无心虚地给委屈巴巴吧嗒吧嗒掉眼泪的人抹着药。
抹完药赏了几个亲亲。
完美诠释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被囚禁起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还有任务要完成，完成以后就可以回家了。
其实方修允也想不明白，天道看不惯自己的话，为什么非要选择抹杀这条路？
让自己安心做完任务后回去不行吗？
明明这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江与眠也十分不解。
因为自己拐了天道之子？
哪儿可能，天道降下天罚的时候谢少禹还没有出生。
两人一统儿一致认为是天道脑子有大病。
《万人迷修真实录》的世界观太大，方修允最开始穿的是它的前篇，讲的是某个白莲花神明想要拯救世界，但是另一个神明却想着毁灭掉整个世界的故事。
方修允刚接收完记忆的时候，还调侃那个拯救世界的神明说不准就是当时扮演白莲花的江与眠。
可是被江与眠否定了。
万年前他刚来的时候，系统就说过，这位神明并非自污秽欲念中诞生的邪神江与眠。
况且他拿的是反派自救系统。
并非主角自救。
原书一直在连载，方修允当时看的时候只看到小反派“方修允”被弄死就没再看了，自然不知道之后长达四十万的内容都说了什么。
曾经的江与眠倒是知道的多，但也只是曾经。
时间已过万年，有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情江与眠都记不起来了。
那些记忆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搁置着，只待方修允一一接收后，以做梦的形式再经历一遍，最后探寻到真相。
时间回到现在绞杀魇的事情上。
经过方修允、江与眠还有谢卿年的一致认定，决定让方修允暂时把圣莲道体的封印解开一点，把魇吸引过来。
作为从魇中诞生的神明。
方修允天然地对魇具有非凡的亲和力，还有极为强烈的吸引力。
魇甚至可以为了亲近他直接中断同化一个人的进程。
当年把魇吸引到扶光创立的那方小世界中用的也是这个方法。
一个个杀太累，而且先前浪费的时间太多。
再加上近些天秘境灵力溃散的速度很快，怕是顶多再过一天就要撑不住了。
为了防止魇扩散出去，只能使用这个办法了。
只是动静必然很大，会把一些人吸引过来。
长生殿的人倒是可以帮他们拖一下。
可是……
方修允目光幽幽地盯着捂着头委屈撇嘴的谢卿年。
这不还有个大麻烦嘛。
他毫不怀疑，自己把圣莲道体的封印解开以后这厮会拉着自己颠龙倒凤，被翻红浪。
他可没忘，谢卿年前两天还把自己按在床上使劲折腾，到现在痕迹都没消下去。
对于方修允的想法，江与眠深表赞同。
他可太知道当年谢少禹对自己的欲望有多强烈。
现在不过是碍于方修允现在的这个壳子还没长大，经不起折腾，一直没进行到最后一步，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谢卿年见人一直看着他，耳根微红，狗勾眼亮的惊人，黑眸里涟涟地盛满破碎星光。
还没等他扯着方修允袖子讨好处，就听人似笑非笑道：“你要是敢在我把封印解开以后对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就看到谢卿年眉眼耷拉下去。
以至于方修允觉得，他要是有尾巴有耳朵的话，现在就是一整个小狗委屈的表情包。
“我在师兄眼里就是这种登徒子形象？”谢卿年目露谴责但委屈巴巴地看着方修允，再此承诺：“我不会趁人之危，师兄尽管解开封印，我会护好你。”
谢卿年明白，圣莲道体会无差别的对所有人产生影响，长生殿的属下可以帮他拖住一些人，但是剩下的……
眼神闪烁间，那双幽深如潭的眸子里满是肃杀之意。
既然人都这么说了，方修允自然选择相信他的自控力。
随后便在江与眠的指引下一点点解开了封印。
秘境各处的魇同时一顿。
应纵雪收回断念剑，表情淡漠地审视着行为突然变得奇怪的魇。
“怎么回事？魇怎么都在往一个方向聚拢？”
“是往秘境中心处去的？”
“快看！这些魇竟然主动从被正同化的宿主身上脱离！”
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声音，没人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长生殿的弟子已经收到殿主指令，要求拖住这些躁动的修士们。
不敢耽误，弟子们迅速散开，按着指示安抚众人。
“诸位，是我们殿主使了法子把这些魇吸引过去，还请诸位稍安勿躁。”
一阵沉默后人群哗然。
“就知少禹殿主是有大能的人！”
“那不知诸位还需我等做些什么？”
长生殿的弟子们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默契开口：“只需待在原地，不要乱走动便可。殿主那边不能有人打扰，不然便是前功尽弃。”
——
以方修允为中心，四周不断漫过来黑压压一片的恶魇。
江与眠努力开导他：“没事的小满，就恶心这一会儿，赶紧杀完最好，秘境快撑不住了。”
方修允沉声应好，不过出乎两人意料的是，谢卿年并没有对他怎么样，反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全身心投入到绞杀恶魇中。
可数量越来越多的魇让他一时有些招架不过来。
谢少禹在不久后也赶到了这里，傀儡跟在本体旁边补刀，勉强在方修允身边三米开外形成了一个安全区。
而方修允在解开额头上的封印以后就一直处于一种极其虚弱、四肢发软的状态，根本不能算是战力。
识海中，系统有些紧张地拽着江与眠的袖子。
它看得出来目前的情况很不好。
江与眠轻抚着小系统，嗓音柔和温润：“小九啊，谢谢你这么多天以来给我唱歌哄我睡觉。”
系统蹭了蹭他。
江与眠心间一软。
真的很像小妹。
无论是喜欢撒娇这一点，还是哼的小调。
方修允正瘫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听他这么说，心中弥漫上丝不安：“你要干什么？”
脑海里传来极轻一声笑，似乎风一吹就能散了。
“我准备耗尽这片灵魂里剩余的灵力，把这些魇净化掉。”
瞳孔紧缩，方修允颤抖的厉害，有一阵寒意自心间弥漫至四肢百骸。
“这样你的灵魂……”
“安心，不会溃散，现在我们基本已经融为一体了。而且就算现在我不选择出去把魇净化，过几天我的意识也会完全消散，如果我能在消散前帮你解决掉这边的事情，我会很安心的。”
没给方修允拒绝的机会。
江与眠的意识自他额头的金色莲图案中抽出，在他面前具现化。
还是那位血红长跑的青年，容貌昳丽妖冶，性格狂放不羁又带着点被宠坏了的小俏皮。
谢卿年注意到了这边情况不对，回头就愣住了。
江与眠见他看过来，对着他灿然一笑，随后俯身，屈膝蹲在方修允面前，最后细细地嘱咐他：“我就是你，不用觉得伤心，我的意识迟早要跟你融为一体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江与眠掩唇笑的促狭：“你也不想让自己被别人说是精神分裂吧？所以啊，我迟早得成为你的一部分。”
“灵力耗尽以后，‘江与眠’的意识会消失，但‘方修允’就完整了。”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无论是万年的孤寂。
还是重置前那一次。
“我”之完整最难得。
“你”之一字最坎坷。
他会带着最坎坷的过去化为一缕清风散去。
而我……
心中的酸涩感越来越强，方修允这才发觉眼前起了层水雾。
江与眠俯身，不同于之前的欢脱不着调，动作是十足的温柔。
他轻轻贴近方修允的额头。
同样的金色莲花图案散发出璀璨光芒。
方修允的圣莲道体被再次封印。
青年的身形化为星星点点的金色灵光散去。
“我还是很喜欢金色……”
最后一句话被风吹散。
金色灵力环绕着一下子接收过量记忆而导致大脑陷入混乱，双眼呆滞的方修允飞了两圈过后，开始向周边散开。
所到之处不断净化黑漆漆一片的魇。
伽叶捻着佛珠到达战场的时候就看到了红衣青年散去的那一幕。
因着方修允背对着他，他没能看清方修允和江与眠一模一样的面容。
小菩萨？
伽叶有些发愣。
这边金色颗粒状灵力所到之处，恶魇尽数被净化，一点点化作飞灰散去。
剩下的部分被谢卿年用雷光劈成了灰。
少年抬头，凌厉的眼神扫过莲花宝座法器上的伽叶。
伽叶是没有慧根的痴儿，不会被恶魇感染，长生殿的人拦不下头铁的他，所以干脆就放任他来这里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