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升职（1/1）
先前阿大告诉她，老鸹有灵，是相当聪慧的鸟类，百年前曾被奉为神鸟孝鸟，只因食腐常聚坟地，且啼声凄凉，便逐渐被视为不祥之物衰败之兆。
她听完忿忿不平。
人死肉腐，野禽闻味而来只是天性。觉其叫声可怖，盖因心中意象先入为主。凡此种种与鸟何干？
人总是热衷于幻想又极善于推脱，切合利益心意便是座上宾掌中宝，悖于期待丧失价值则弃之如敝屣。
可笑至极。
而屋外出手这位，则尤其该死。
青奴捞过一旁长剑，单手挽花背于身后，开门大步跨出屋外，便见两人相继从身前经过。
前者吊梢眼下三白，面色冷厉。后者交连眉酒糟鼻，浑身戾气。凶神恶煞，果然见之生厌。
倒是特征显著。
她原地驻足，深深睨了一眼两人的背影，右手中指无名指轻轻摩挲鱼际，片刻后径直回了寝舍。
大头安然无恙候在窗台。
脱鞋上炕，青奴自觉留出半边枕头。大头扑棱棱凑过来，脑袋蹭蹭她的脖颈，熟练倚着她的肩窝盘成一团儿，一人一鸟相依而眠。
舍友依然不在。
近来总是起早贪黑昼伏夜出，二人统共也才见了两三次，还都是一进一出时匆匆打个照面。
其实这也是上官拟定任务人选之时特意考校的结果，目的便是杜绝同寝暗卫交往过密。
此时净房某浴间内。
连眉男乜斜着眼，“方才便是那位贱奴？啧啧，命比纸薄，心比天高。”
吊眼男端坐在浴桶之中，半露出的胸背劲瘦有力遍布伤疤，双臂随意搭在桶边缘上，闭着眼一言不发。
连眉男浑不在意，犹自继续，“据说上次考核死伤惨重，唯有她毫发无损全身而退，啧啧，也不知拜了哪路神仙。”
话声方止，吊眼男骤然睁眼，双眸冷冷瞥向他，“青枳昨夜身亡。”
“啊？”连眉男一时发懵。
“青枳一死，左后卫使有缺，按规矩当逐级提拔。”吊眼男收回目光直视前方，剑眉斜拢，下三白显出几分凶意。
“怕甚？”连眉男压低嗓音，“撑死与你平级。排资论辈，她尚不够资格与你同期竞争，再升迁也必然是你在先。”
真武营所有职位皆采取补位制，重能力亦重资历。即便是最末等的右殿后卫使，也需入营满两年且零失误才会被纳入考核。
此前青奴作为候选人表现优异，顶替了某位殉职前辈的位置，如今左殿后卫使又有空位，她综合实力不俗，有很大可能直升半阶。
而左殿后卫使往上有两个去处，其一按部就班升任右殿后使，其二调任右殿前卫使。
二者皆需绩效考评为优，且有入营满五年的先决条件。青奴是青字辈最晚一批入营者，至今不过两年，这便是吊眼男所占之先机。
按理前卫使与后卫使乃是平级，只是职能分工不同。前卫使负责值守皇城御前听命和收集情报监听百官，后卫使则是被动执行者与后勤保障者。
然御前近侍不容丝毫纰漏，入选标准自然更为严苛，故而前卫使历来是由后卫使调任，属于明贬实升。
而目前青字辈暂与前卫使无缘。一则最早一批入营者也才将将满了五年，二则前卫使相对安全，致死率低，通常都是身体衰败之后自然退役。
见吊眼男双目失焦久思不语，连眉男似有不甘，几次作势还想开口，最终仍是悻悻沉默。
细雨蒙蒙，夜色茫茫，诸仙不知凡尘事，荦荦茕茕，天地人间晦暗。
三日后。
久雨初晴，风和日丽天高云淡。
训练场上一千一百人列队敬候，谢允临阶而立，“青奴，擢升左殿后卫使。青丌，暨任右殿后卫使。”
“是。”
“是。”
人群之中相隔不远的两道身影先后单膝跪下，唱喏领命。
队伍解散之际，青奴察觉到侧前方一道视线直愣愣刺过来，拂尘的手微顿，掀眉淡淡一瞥，便见对方双眉相连鼻头硕大，眸中讥讽正盛。
是熟人呢。
青奴索性抬头不避不让地回看过去，双手负后纤直挺拔，如墨竹临渊，坚劲不屈超然独立。
那人挑衅在先反倒不觉有错，甫被反击登时反应激烈，横眉倒竖厉光外泄，抬腿气势汹汹而来。
“我幼时学人观相知些皮毛。兄台此人，想必生性叛逆永不服输，不听忠告不讲情面，自小人人敬而远之啊。”青奴望着来人语气淡淡。
人已至近前，闻言似是被戳中什么痛处，表情狰狞五官扭曲，嗓音沉沉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压而出：“你说甚？”
这声音，似曾相识。
青奴继续火上浇油：“兄台浓眉交连印堂被侵，还是戒嗔戒躁自求多福为妙。”
“贱奴找死！”
那人身形魁梧，小山一般砸过来，左手三指弯曲如钩，意在锁喉。
“青仲，住手！”
斜地里又冒出一人站定在几丈之外，吊睛剑眉，凶则凶矣并无奸相，单论容貌甚至称得上俊宇不凡。
青仲巨拳堪堪停在颈前半寸，极不情愿地收手离开。只是两步一回头，眼神恨不能将青奴大卸八块。
“青川，与你平级。”青禹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此二人，情义可比你我。”
青奴微微颔首，面沉如水。
与此同时，东远郊大柳村，刘员外府二进小院的西厢耳房内。
“你说甚？”青衣女子猛地站起，杏眼圆睁，瞪着榻上之人，满面惊异。
那人脸色苍白，虚虚靠坐在床头，长发黏腻，一绺一绺垂落肩头，身上的粗布短衫有些肥大，更显得右边袖管之下空空荡荡。
他神情郑重，一字一顿：“萤萤小姐于在下有救命之恩，青木绝不敢妄言。”
刘萤一手撑桌一手抚胸，半晌才缓过神来，垂目缓缓坐回凳子上。
“我且信你。”她抬头，目光灼灼盯着眼前人，“依你所言，你本是乞儿，被人带至……”
“暗阁。”
“被人带回暗阁学武，学成之后便被送入南郊真武营，替皇帝办事。”
“是。”
“暗阁诸人，只此一个去处？”
“是。”
刘萤不再言语，双手交覆用力掐住虎口，内心波澜起伏，迟迟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