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提(1/1)
“你好自为之。”
青川丢下一句话,径直离开。
人走之后,旁边桌上却多了一条白色手帕。青奴上前将其拾起,待看清上面图案,目光瞬间柔和。
这算是,威胁?
还是示好?
这人原本大可不必来此一遭。若真有同批竞争那日,以他的才智,完全能使出足够多的手段阻碍对手,而自己也未必能够顺利应对。
他今夜这般行为,倒更像是故意送情报上门。看似提前招呼试探敌我,实则话语之中漏洞明显,一直诱导人往深怀疑又缄口默认。
这种等同于掀开底牌坦诚示人的做法无异于一场豪赌。如果青川不是疯子,那便定然另有目的,且这目的值得他冒此风险。
青奴拄着脑袋歪躺在炕上,一时不知是疲倦多些还是忧患多些。
为何做了暗卫还是得用脑子?
她只是想平平淡淡做个武夫,闲来无事砍砍人,时机到了报报仇,为何老天不肯遂人愿?
这世上可还有真正纯粹的地方和真正干净的人?
用脑子的人,忒脏。
四日后,深夜。
那提从噩梦之中醒来,脸上惶然未褪,心口怦怦乱跳,敞着的胸膛上满是冰凉细密的汗水。
“啊——啊——”
屋外忽有乌鸦啼叫,嗓音粗粝嘶哑。在这空寂浓夜之中,略显阴森可怖。
那提却无丝毫惧意,反像是溺水之人得了救赎,瞬间从深重压抑的情绪之中脱离。
他翻身下榻,朝着鸦鸣声传来的方向屈膝落跪,双手交叠贴于胸前三息,继而高举抵住额头,深深伏地敬拜。
乌鸦是他母族世代供奉的神鸟,是部落人人信仰的精神图腾,族人常以鲜肉祀之。
“啊——啊——”
乌鸦鸣声渐近犹在耳边,那提犹豫着起身推开窗户,便见窗前晾衣绳上正站着一只黑鸟,体形之大足有寻常乌鸦的两倍不止,前额鼓鼓鼻头秃秃,眼珠漆黑发亮极其灵动。
大头前次随青奴到过此处,已然识得来路。见人出现,它懒懒抻开左半边翅膀,露出腋下一支小小竹筒,又歪歪脑袋示意。
那提对神鸟有着根植于心的敬畏,一开始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走出房门离得更近了些。
“啊——”,大头催促。
他咬咬牙走上前,伸出大手小心翼翼取出信筒中的纸条,从始至终手指甚至不曾沾到大头的羽毛。
握着纸条,那提并未急着去看,而是将其掖进裤腰,转身几步走到井前挪开石盖,弯腰从井中拉起一个笸箩,取出一条鲜猪肉。
大头一直在旁饶有兴致地盯着,这会儿闻着肉味,立刻主动凑近。
那提强行忽略背后鸟儿的灼灼目光,将肉提进厨房,手起刀落,利索地切成均匀的薄片,用最新的那只瓷盘盛好,这才一脸虔诚地双手奉上。
大头开始愉快加餐时,他走至一旁展开纸条。其上仅书‘大柳村刘府 友’六字,笔走龙蛇苍劲有力。
是小姐的字迹。
此时,青奴尚在回营途中。
由于方才借用纸笔写信时,无名指上沾了团墨,她正随手揪下路边草叶碾于掌中,试图用青汁遮掩墨痕。
传信那提,是她考量多日的决定。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让那提去与刘府那边接洽最为合适。
当初母亲名下唯有一间商铺,铺中所售干货野货皆从刘府购入,而那提是那铺子里的小伙计。
按理来说,她失踪之后,两家即便是生意上终止合作,私底下也该是互通有无的。
但入真武营后,她第一次趁机来寻那提时便得知,这些年并无任何刘姓之人上门结交探访,两家早已断联。
那提说,‘郑府阖府遇害,独女下落不明’的告示一经贴出,原商铺掌柜便想携款潜逃,被他发现暴揍一顿赶走,之后铺子无人张罗打理,足足空置半年。
她当即了然。这半年里刘府的人定来寻过多次,奈何次次扑空,完全不知是何状况。
尽管半年之后那提改卖猪肉重新开张,可他从前只在后院做杂役,是张生面孔,刘府的人自然以为人走茶凉铺子易主。
即便心中尚有怀疑,谨慎起见,也不会贸然上前打听。
至于刘府消息滞后,也在她意料之中。大柳村虽与洛城相隔不过五十几里,但郑刘两家通常都是数月一见,且恰恰因为来去方便,两边都不曾特意安排跑腿儿之人。
何况当初父母亲与她相继出事,实际前后不过两天,郑府仅有的两个下人也同时遇害,根本无人报信。
待到官府公示的消息传到大柳村,自是桑榆暮影为时已晚。
而如今,时过境迁尘埃落定,刘萤也已寻到她的踪迹,两家必然是要恢复往来。
可她本就行动不便,去东远郊一来一回耗时太久,更是无法成行。将一切交由那提,总归是更为便捷。
转眼又过两日。
这天,风暖云淡晴空万里,那提吃完早食便赶着牛车往大柳村去。
前脚方踏进村口,后脚就大声吆喝起来:“收——猪嘞!”
“小兄弟,你来得不巧,村里的出栏猪前阵子都被北城的张屠户定走咯!”有村民好心提醒。
那提闻言跳下牛车,拱手作揖客客气气,“老伯,未出栏的架子猪也可。”
“哟,那可少见。要不你去南山腰刘举人家问问?”老汉举起烟袋遥遥一指。
刘举人?应当就是小姐所说的刘府了罢,“多谢老伯。”那提又施一礼。
南山腰,刘府外正一片喧嚷。
“二爷,您这趟可又淘着什么宝贝了?”阿忠挤到最前面,两眼放光。
“你就知道个宝贝。”阿良呛声,“二爷可是去办正经事儿的。”
“呸!疯狗莫吠。”
当先的中年汉子浓眉大眼,肩宽背阔,身着一身翻领窄袖灰袍,左右腰间各悬一柄宽刃短刀。
他并未理会二人,双手背在身后,大八字步气势十足。走至正门前,抬手一撩衣摆,拾阶而上。
身侧阿礼紧紧跟上,口中仍在快速讲着府里近些日子发生的大事小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