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如梦似幻(1/1)
“徐行,今晚你值班啊?”
“对,今晚到我轮班了。”身着白色衬衫的男子,面色平静的对下班的同事点了点头。
作为一名殡仪馆的入殓师,徐行逢人不爱露笑脸,这是职业习惯导致的。甚至连握手和“您好、再见”这样的口头语都存在着忌讳。
随着夜幕的临近,偌大的殡仪馆内,只剩下徐行和门口的保安,以及一些搬搬抬抬的临时工。
徐行点了份外卖,然后坐在馆内的值班室中,拿着手机和相亲来的姑娘聊着微信。这一刻,徐行难得独自一人看着屏幕露出了笑容。
他这个职业,想找个称心的姑娘很难。好在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努力帮衬,相了不下二三十回亲之后,终于找到了个愿意跟他接触的姑娘了。
“你好,您的外卖到了,我在大门口。”
徐行的手机响了,外卖员不太敢进殡仪馆,毕竟天已经黑了。
“好,你在那等我一下,我出来拿。”
值班室内,徐行吃着肥肠猪肝面。面条滑溜的被他秃噜几口吸进嘴里,同时嘴上还点评两句,说今天的肥肠有嚼劲,但猪肝有些老了,口感有点面。
吃过晚饭,徐行和相亲对象聊了会天。期间徐行也在馆内转了一圈,查看了下火电水煤等设施是否已经安全。
回到值班室,徐行百无聊赖的看起了电影,用手机播放着恐怖片【寂静岭】。
等一部电影看完,徐行从座位上站起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看了看时间,发现夜已渐深。
值班室内有张床和一个柜子,柜子上放着十几本书,什么类型的都有。徐行感觉有些困了,便从柜子上拿了本毛选,躺在床上看了起来。
临睡前看看书,这是徐行的睡前习惯。
“哈....”
徐行看了八九页书,不由得打了个哈欠。两眼发蒙,脑袋往边上缓缓一歪,拿着书的手也缓缓松开,书本盖在了他的胸口。
殡仪馆内静谧一片,好似一潭死水。唯有大门口及值班室的灯光,给予了这个看似满是阴气朦胧的建筑,一丝温阳明亮。
徐行缓缓睡去,不觉之间,忽感自己在睡梦中的意识缓缓下沉下坠,不仅仅是意识,甚至感觉整个身体都在下沉,好似从高处落下,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要跌入一个无尽深渊。
“呼...嗯?”
徐行一个激灵,身子一抖,感觉像是突然踩空一般。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值班室天花板。
“生理性肌抽跃。”
徐行了解刚刚那种人体生理现象,他深呼出一口气,然后在胸口摸了摸,没发现书本。便翻身往床边看了看,发现书掉落在地上。他将书捡起,放在了床头,随之拉了拉空调被,接着睡觉。
刚躺下入眠,徐行感觉那种生理性肌抽跃的现象又来了,意识在下沉下坠,连带着他感觉身体都在不断的加速坠落。
“嗯...”
徐行再次打了个激灵,身子一抖。
但睁开眼看见的却不是熟悉的值班室天花板,而是一面老式房屋的木椽瓦片屋顶。
徐行感觉脑袋昏沉,以为是睡蒙了,导致眼前出现了什么恍惚。他下意识的转头往右边看去,入眼是一堵由土黄色泥土稻草砖砌成的墙壁,似乎是因为有些年份了,导致泥土砖墙有些黑黄斑驳。
嗯?不是打了白灰腻子的墙壁?
徐行陡然反应过来,一个激灵,好像身下被什么东西扎了一样,夸嚓一下就坐了起来。
“醒了,醒了。小徐道长醒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啊,小徐道长醒了就好。”
“小徐道长真是至情之人啊,徐道长的去世,这是让他伤了心神。”
就在徐行突然坐起来之后,徐行的耳边传来几声清晰的交谈。
徐行转头一看,发现他的床边坐着五六个老人。这些人头发灰白,束在头顶成朝天髻,同时发髻上绑了一块粗麻布料,使得发髻不露于外,皆是古人装扮。
这是哪?我莫不是睡昏了头,或者说还是在梦中?
徐行眼神呆滞的看着那五六位老人,这些老人身着白灰色的粗麻短打衫,有的身子微微佝偻,有的拄着树根拐杖。面相皆呈现出一种经常晒太阳后的黝黑色,脸上还有比较严重的皱纹。
这些人看着徐行坐立在床上,皆露出欢喜之色。
这一切都太过真实,徐行环顾了下自己所处的房屋,这是一个由木材和泥土稻草砖组建成的房间。他很小的时候,见过这种类似结构的屋子,那都是上世纪留下来的建筑。
他身下是张简易木床,床上垫着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铺着一张由稻草编制成的席子,身上则盖着一层灰色的棉布单。
突然,徐行感觉头昏脑涨,他下意识的晃了晃脑袋。可这一晃之下,原本还是昏涨之感,却骤然间变成了刺痛,就好像是千万根针,一同扎向了他的脑仁。
徐行顿时感觉头疼欲裂,双手十指散开,覆在脑袋上,十指微曲。突如其来的疼痛,使得他恨不得将十根手指齐齐掐进头骨中。
“啊...”
徐行勾着身子,十指捂着脑袋大声痛呼。一段段陌生却又带着熟悉感的记忆片段,似一张张立体的写实油画一样,如凛冬带着严寒气的雪花,融化在他的脑海中。
“快,快,快...按住小徐道长。”
“哎呀...刚刚莫不是回光返照,小徐道长可不能有事啊,徐道长就只有这么一个孙子。”
“小徐道长,莫不是伤心过度,既伤了心神,又伤了脑子。”
徐行在疼痛难忍之际,感觉有人七手八脚的爬上了他的床,四五只有力的臂膀按着了他捂着脑袋的双手,一点一点的将他的双手掰回身前。
“这小徐道长的力气可真大啊,我家那跟他同龄的小子,力气还不及他一半。”
“那可不,徐道长可是个有本事的人,听说能做法接引日月精华,为小徐道长强筋健骨。”
“别说话了,赶紧帮忙把小徐道长按在床上。他这样用手指挠头皮,非得把头皮给撕了。”
四五个老人齐齐上阵,有人摁住了徐行的身子,有人在掰着徐行的胳膊,有人则跨在徐行身上,将徐行强行摁在床上。那场面,好似过年家里杀年猪。
徐行被这五六个老人一折腾,心中突然明悟:我好像不是在梦中...
然后他忽感眼前一黑,人体的应急保护机制使得他直接晕了过去。
“快掐小徐道长的人中...”
不知过了多久,徐行幽幽转醒,脑袋昏疼之感犹在,但情况比最开始好上不少。最初的头疼,差点没疼得他想拿斧子把脑袋劈开。
不过那疼痛过后,徐行脑海中多了繁杂的记忆。
“我这是穿越了吗?”
躺在床上,两眼茫然的徐行呢喃着。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人中,那人中位置的辣痛感以及脑海中的记忆,无一不在确认着他已然穿越的事实。
“我刚买的房子,已经在装修了。我明年要调往市里的殡仪馆,我年底不出意外要结婚了...”
“我穿越来了这个陌生的世界,爸妈怎么办?”
徐行脑海中万千思绪纷扰着,脸上尽是悲苦之色。他抬起手掌放在眼前看了看,那是一双带着年轻细嫩的手掌。掌纹熟悉却又陌生,手指修长。
“我这是魂穿啊,那我原来的身子呢?是直接暴毙而亡,还是会有什么鬼神窃居?”
徐行看过网文,幻想过穿越,但真临到自己,却只是好龙的叶公而已。他是唯物主义者,但此刻,他动摇了。
“我走了,爸妈该是多么的伤心啊。”
“还好,弟弟快毕业了。”
“也还好,我还没跟那姑娘结婚。”
徐行一边难以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一边想念着自己的家人亲友。不知不觉间,眼角落下泪来。
“小徐道长总算醒了。”
“吉人自有天相。”
“小徐道长莫要再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可要多多保重身体啊。徐道长泉下有知,也不想你为此伤了身子。”
徐行床边的那几位老人,凑到徐晏清身前,叮嘱劝慰着。
“是啊,我们素知你和徐道长相依为命,情深厚重,但你自个还是的得保重身体。”
徐行听着这些陌生的话语,却又没来由的听得懂意思。他转头看向那那几位老人,脑海中浮现出他们的名字。
徐行有意开口说些什么,但下意识的张了张嘴之后,却又哑口无言。
“去,取些水来。”
“小徐道长晕了快一个时辰了,加上今天从早上到现在,四五个时辰都没喝过一口水。”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对身旁的另一位老人吩咐着。
“来,水来了,快给小徐道长喂些。”
那老人拿着一个褐色的陶制茶壶和一只茶碗走来,围坐在徐行床边的老人连忙将徐行扶起。
徐行也确实感觉到了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的跟随着这几位老人的动作,缓缓坐起身,将脑袋凑到茶碗前,喝了起来。
“谢...谢...”
徐行面带悲苦,肌肉记忆下想报以笑容,但呈现出来的神态是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他脑子里的自身记忆和这具身体的原主记忆交织着,一时难以反应过来,只能磕磕巴巴的道出两个字。
“不用谢...都是应该的。”
“是啊,往日里你和徐道长可没少帮衬我们。如今徐道长驾鹤西去,我们如今帮衬些,都是应该的。”
“是啊,我家盖那新房,是徐道长帮忙算的日子,上的梁,徐道长都没要我的银钱。如今你们家有事,我这帮老骨头过来照看一下都是情理之中。”
“我家的那头黄牛,去年胀气,同样多亏了徐道长,他一扦子下去,愣是把牛胃的胀气给放了。要不是徐道长啊,我家得少半个家当。”
徐行听着这些老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他在原主的记忆中理着思绪。
老人们口中的徐道长是原主的爷爷,名为徐寿,原为个闲散道士,医卜星相皆有涉猎。十五年前因为给此处定明县的大户刘员外看过风水,遂被刘员外请到义庄做一庄祠供奉。
徐寿于昨夜寿终,终年八十四。现独留一嫡孙徐行,年岁十五,因清晨得知爷爷徐寿驾鹤西去,伤心过度,心神受创。
“大齐皇朝,安州,漳华郡,正阳府,定明县,刘家浦。”
徐行一点一点理清着脑海中的记忆,所谓义庄,并非他理解中的那种单纯暂厝棺木的地方。它是属于大宗族为了济养族人的一种慈善组织,其中包括田产、义宅、义学和祠堂。
徐寿作为刘员外宗族的庄祠供奉,住的房屋是义庄的义宅,包住不包吃,每月能得二两银子。职责就是为刘员外的族人堪舆风水、卜测黄历、主持白事和祭祀。
不过这徐寿心肠好,除了做一些分内之事以外,还顺带着给刘氏族人及刘家浦的村民看病开药,捎带手的还治一治家畜,人医兽医一手抓。
屋内的五六位老人皆是刘家浦的村民,勉强算是刘员外的族人,他们皆受过徐寿的恩惠。
“现在已是未时,小徐道长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吧。”
“来,这是我家中午剩的些鱼汤,我热了热。你别嫌弃,喝上几口,会好受些。”
一位穿着粗麻衫和灰白五分裤的老人,手里端着个罐子,从屋子客厅走进徐行的房间。虽然上了年纪,但手脚还算稳当,小步走着,嘴上说着。
“小徐道长,大口多喝些。这是鲫鱼汤,鱼肉都已经炖化在汤里了,刺都被挑了出来。原本是给我那儿媳妇下奶的,里面还加了下药材,调养身子再合适不过了。”
老人把罐子凑到徐行面前,徐行看着罐子里的浓白鱼汤,肚子有些不争气的咕嘟了两声。
“谢...谢...刘二伯。”
徐行一时难以转换语言,有些结巴的说着。
喝过鱼汤后,腹中的些许饱腹感让徐行的思绪顺畅了起来。人虽以身在异世,但他的心却在原来的世界,他需要些时间来接受现实。
“好了,小徐道长现在也没什么事了,让他多休息一下,咱们也别都扎堆在这个房间里了。”
拄着拐杖的老人见徐行的气色红润了些,眼神也灵动了不少,便吩咐着屋内的老人都出去。
“小徐道长有什么事尽管知应一声,厅内的徐道长的丧事,我们来操办着。傍晚的时候,刘管家也会过来上柱香。”
徐行听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