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浮生未歇（1/1）

鬼王见眼前与自己六分相似的女子缓缓靠近，步步踩在心间，如鼓声共鸣，灵魂尽头似触发山崩海啸。

那一声久违的“哥哥”击溃他所有防线。

半个月前。

他出现在鬼界，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自己的死因，十步之外，就是轮回之门。

身后是长长的引渡队伍，队伍里时不时传来催促尖刻的声音，“快点，快点！”

他被推攘踉跄了一下，防御的本能激发他挥拳而去，出乎意料，没有力量迸发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身体残留的记忆。

拳头带起的罡风微不可察，但勉强将无礼之人打翻在地。

强烈的直觉，他不应该如此羸弱。

“行了行了，投胎要紧，你们要打去一边打去，别误了大家的时辰。”

同是轮回之人，谁又比谁高贵。

那人打落牙齿嚯血吞，转眼脸一抹，又笑呵呵地投胎去了。

而他在轮回之门一步距离驻足，返回的决绝。

临门一刻，他感受的分明，灵魂深处有什么在牵扯着他。

进入鬼界，有个人尽皆知的规矩。

低下头颅，就可以看见自己魂魄。

他寻了个四下无人之地，脱掉上衣，低下头颅，瞳孔骤缩。

他.....他竟然在生前，在自己的灵魂上，刻了字，就刻在左胸。

本该是心脏跳动的地方，那里本该赋予活着的勋章。

现下却是冷冰冰的文字。

灵魂怎么能刻上字？

没有温度的血字，没有跳动的心勃，体内没有翻腾的血液。

他已经死去了，不该拥有活着的感受。

可他感受的明晰，是那样炙烈，如贫瘠之地渴望汹涌的激流。

不是刻在表面，是灵魂深处。

哪怕魂飞魄散，字迹也会在最后消散。

血字似在跳动，红的刺眼，他刻了两件事，一共十二个字。

第一件是他的妹妹，第二件是他的使命。

“妹妹百里星回，修改引渡条例。”

所以，他不能引渡轮回，并且，他要坐上鬼王之位。

思绪过回。

鬼王看着眼前站定的女子，只及过胸膛，目光如灼，坚定温柔。

左胸膛之上覆上一只皙白纤手，手掌滚热的温度贴在他灵魂的表面，让他忍不住一颤。

“你上回问我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你呢。”

手掌触离，指尖描摹。

鬼王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这个世上有几个百里星回，但是属于哥哥的百里星回，只有我一个。”

鬼王对上百里星回碧波双目，盈润着一汪清泉，字字眷恋：“百里星回。”

“哥哥不想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鬼王摇了摇头：“不重要。”

百里星回在鬼王冰冷的手掌，一个字一字写下：百里既明

语气十分温柔，“你叫百里既明，我叫百里星回，是父母赐予你我宿命相连的姓氏，而你我延续了浪漫的名字。”

“傻哥哥，宁可忘了自己也还要记得我，痛不痛？”

百里星回最终还是留下了心疼的泪水，烫在百里既明掌心。

回忆对忘记的人慈悲，对记得的人残忍。

对忘记却记不起来的，是刀刀凌迟。

百里既明轻捧百里星回双颊，手指拂拭掉似落未落的泪珠，带着手足无措的温柔，还有难以开口的关切。

“对...对不起。”

百里星回知道，他是因为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觉得对不起。

可他是她最敬爱的兄长，兄妹之间永远不存在血脉的亏欠。

只有亲情不达的弥补。

百里星回避开温阳炽目，将百里既明手掌拂落，越过身旁，抚摸骨碑另一侧。

重新喘了一口气。

“哥哥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百里星回笑着说。

明知故问道：“这个是什么？”

“蝴蝶冢。”

百里星回知道兄长在灵魂上刻了字，她亲眼目睹，也是她亲手埋葬的，肉身残留的字迹，拼凑不出蝴蝶冢，他本不该记得的。

百里星回又问：“怎么想建蝴蝶冢？不是别的什么？”

百里既明认真回道：“入鬼界第一夜做了个梦，梦见有个小女孩埋蝴蝶，说祭奠春天，看不清样貌，但我感觉她是我生前最重要的人。”

百里既明身形一顿，“怎么又哭了。”

只见眼前神官泪水涟涟，全然不复当夜一身傲骨。

百里星回猛地扑进百里既明怀中，冰凉的体温，滚烫的泪水，喷薄的情感，搅得她天翻地覆。

此刻她只想日月尽殁，废断时光。

“我也有哥哥，我也有一个好哥哥。”

百里既明听到此话摸不着头脑，仍旧温柔抚平妹妹的悲伤，不知道这样轻轻拍打，能不能让她好受一些。

“只可惜，不知道是不是你喜欢的样子。”

百里星回从怀中桎梏脱出，连连点头，“喜欢，只要是哥哥建的，我都喜欢。”

此刻，百里星回不再是神界孤军奋战，不可一世的审判司主司。

她只是一个有兄长臂膀依偎，有兄长惦念的小女孩。

是神赐，是祝语，是世间不可多得。

如此便足矣。

百里星回想起什么，义正言辞道：“我这回来鬼界是有正事，可能耽搁些日子。”

两人边走边说。

此次来鬼界，一是要将栖魄镜中魂魄得以完整的人，重新引渡轮回，二是关于绮溪师姐的轮回记载。

百里既明又补充了第三条。

百里星回不明就里。

只听他道：“三是，多陪陪哥哥。”

百里星回笑道：“好好好，有鬼王兄长作陪，那我这一路可是畅通无阻了。”

待两人一齐回到鬼殿，留在殿中等待的贪心鬼早已在方几上昏睡过去。

百里既明轻咳一声，贪心鬼骤然弹起，一蹦老高，撞在顶上，嗷嗷叫。

百里星回一通嗤笑。

“见..见过鬼王殿下，属下失礼了。”贪心鬼欲哭无泪，一副囧相。

“无妨。”

百里星回冲他招招手，贪心鬼如风筝收线过来。

“我和哥哥要去找癸仇，你去不去？”

贪心鬼心下思量，一边忌惮癸仇不把他当人欺负的残暴，一边庆幸神官大人是护着自己的盖世英雄，最后决定同神官一同前往。

等等？

她刚才说什么？什么哥哥？

贪心鬼难以自持惊呼：“哥哥！”

“没错，你敬佩的鬼王殿下是我同胞兄长。”

百里星回抱着臂，眼尾尽是骄傲自得，没错，她也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