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莺飞（1/1）

凉月无声，风影低低，树荫飒飒。

莺莺倚在一棵树下慢慢地饮着红娘取来的清水。疾行了不知多久，才得以在这寂静的树林中休息一番。

望着凉薄的月色，莺莺的心早结出了一层冰。

“小姐……”红娘关切的看着莺莺，心里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不该讲起，半晌方才问道，“冷不冷？”

莺莺只摇了摇头，依然望着月亮。

“小姐……”

莺莺知道，此时此刻红娘定是有千万句话要问的。

“小姐，为什么……”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多的莺莺一时都无法细细想起，以前闲散的日子加起来仿佛还不如这几日长。

但莺莺甚至都不愿意想起，她只想走，走出那个让她会不停地回想的地方。

但此刻，红娘心中有太多的为什么，其实莺莺自己，都想问问自己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啊？

莺莺突然好怕好怕，仿佛自己是一条鱼儿跃出了水，搁浅在了岸边。曾经熟悉的时刻围绕在身边的一切都化为幻影，身边只是空空如也，她不知所措，甚至在悔，为什么要离开水？为什么不要好好的做一条鱼，过鱼儿该有的日子？

她开始揪自己的头发，痛哭，努力让自己摆脱曾经的每一个记忆，她开始厌恶摒弃甚至痛恨这些回忆！宁可那些从不曾发生过！

“小姐……”红娘抓住她的双手，不让她伤害自己，“小姐，你如此难受，就拿红娘来发泄吧……”

莺莺挣扎了半日，便精疲力尽了，两人瘫倒在冰冷的泥土里。

草木的气息和着夏日的一丝余温包围着莺莺娇柔的身躯，莺莺忽然的松懈了刚才绷紧的神经。

“小姐……是红娘对不住你……”红娘在莺莺肩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肩膀上一片湿热让莺莺第一次感到红娘在自己身边真实的存在。

这么些年来，红娘每日不离左右，莺莺却总难以诚心以对，一些提防，一些利用，一些嫌弃，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感觉……

自从窦氏乳母离开相国府之后，莺莺的身边就开始多了红娘这个年纪相仿却又如敌似友的丫环。

莺莺叹了口气，望向月亮，那一缕缕泻下的清辉也不是那么冷了，反倒有些薄薄的暖意。

第一次走出高墙庭院的莺莺惊异于可以灌溢于胸腔中的如此“狂野”的原野之风，也惊异于自己娇弱的身体不仅没有被这风击倒，反有一种舒畅之感蔚然而生。她似乎是生平第一次酣畅的呼吸着这暗夹香甜气息的风，将方才忧虑的事一概抛诸脑后。

“若得与风同在，一生复何求？”莺莺喃喃道。

“小姐，你说什么？”

红娘揉着红肿的眼睛，意欲将莺莺从地上扶起来。

“不，”莺莺决绝道，“这泥土好温暖好芬芳。”

红娘叹道：“小姐越发的娇憨了！现在还有白日的余温，再过些时辰就阴凉透了，小姐快起来吧！”

红娘一边扶起莺莺，一边计议道：“前面路上像有个村寨，小姐，我们去前面找户好人家，好好休整几日，其余的事啊，先不想了。”

看着莺莺的样子，红娘不敢再提及张生。只是她实在不明白，既然小姐已同张珙私定终身，却为何又悔了？

那日在相国寺，红娘与张珙计议了之后，便躲在了相国府后花园玉尺湖畔的枯井里。红娘知道，夫人如果拿她，必会令白衣姑娘大肆搜索普救寺和崔府，但绝不会去查看一口枯井。

这口枯井一直都是红娘和莺莺的秘密花园，她每次偷带给莺莺的市面上的新鲜玩意儿都藏在这里。

想到莺莺将会与张珙比翼双飞，红娘还是心生鼓舞的。只要小姐幸福就好，那时候红娘心里幻想的还是日后的美好。

可是当皓月划空时，红娘却听得莺莺在井口唤她：“红娘！快上来，这会儿没有人！”

待她翻上井口，四下无人，却听小姐说：“红娘，我们走……”

“小姐，去哪里？”

“你不要问了，只管走，只要不在这里。”

红娘实在没有想到，平日柔弱的小姐这会子竟如此坚定和决绝。

与此同时，一对迎亲的队伍吵吵闹闹的停在了宋家农户的门前，王媒婆先在门边抓了一把喜瓜子，往怀里一揣，才向迎了许久的宋老爹道喜，满脸堆笑道：“宋老爹大喜啊，我进去接新娘子了啊！”

说罢就拖着胖胖的身子挤进小院，从屋里扶出来一位披红挂锦的小新娘，后面还跟着一大一小两个喜娘。

一时间众人一哄而起，唢呐声声不断。

宋老爹满含热泪的目送新娘子上了轿子，看着一行热热闹闹的队伍远去了，心下落寞了许多。

秋胡扮作的高大喜娘随着轿子忐忐忑忑的走着，眼梢里见虾兵蟹将从后面远远地尾随来了，不露声势。

“怕是到了人少的时候他们就要动手了吧？”秋胡心里感叹着，“宋姑娘这妆给我画的甚无破绽，竟还是被这些妖怪识破了！真是倒霉！”

想来也是，原本崔府的乱事与秋胡无干，可是这一路上既被白发婆婆要挟，又被虾兵蟹将追，何苦带上他们家三小姐出来……

秋公子不禁哀叹自己命舛，倒不如回了崔府，扔下映雪，辞行回家呢！但一想到回家，秋胡又想起家里的媳妇梅英来了。

“不知道梅英她怎么样了……”秋胡复又叹了一口气，就眼前这情形，不知道无半点伎俩的他还回不回得去。

迎亲队伍就这样热热闹闹的走出了庄子，走向了田间小径。

初夏的原野上徘徊着无限依恋的暖风，风拂过的麦田掀起阵阵绿浪，夹着一股馨香之气。暖香的风掀开大红的轿帘而入，拨弄着新娘的鸳鸯盖头，又于瞬息间飞出轿子，飞向一望无际的绿海。披红挂彩的队伍在这片绿海中渐渐行进，悦耳的唢呐声一声比一声响。

虾蟹们仿佛也被这馨香之气和喜悦之声给醉了，对着绿色的海洋产生了无限的幻想，想必这一潮又一潮的绿浪使他们想起了阔别已久的家园里那熟悉的蔚蓝色的海浪吧。他们兀自沉浸着，直到队伍停在一处树荫底下。

秋胡四下张望着，想着这定是与宋姑娘约定的地方吧！

可一转头，新娘子却已经把映雪招呼进轿子里去了，秋胡开始不以为意，可左等右等都不见映雪出来，有些心急了，可偷偷掀开轿帘却也只见新娘子一人安安静静的坐着。

映雪哪里去了？

秋胡急得团团转，碍于王媒婆的八面玲珑，不敢多言，又眼见着虾蟹们在后面也远远的盯梢着，也不敢离队落单，只好再跟着队伍继续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