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永平元年 十二月二十一 冬至(1/1)
永平元年 十二月二十一(农历十一月初十) 冬至 极寒
十二月二十六,南宫正面带兵迎敌,两军第一场交锋,大胜。镇北边塞捷报频传,南宫长史一雪前耻,率军夺回三城失地。
十二月二十九,镇北将军南宫长史中箭,带伤单枪匹马杀敌八十人,姚卜算无遗策,援兵乘胜追击,俘虏北夜将士一百有余。
一月初二,军师计烧敌军大帐,俘百人。南宫长史领三百轻骑夜奔二百里断北夜水源,大胜。
梁都人人吃惊,不想南宫长史带兵打仗竟是这般不要命的凶悍。可偏就是这般凶悍的女人,连胜三场收回了失地;让北夜开始有了忌惮。
永夜全然不敌南宫的凶猛,她所到之处可谓是片甲不生,北夜打不动了,当初出师的傲气全然不在,甚至北夜的将军起了求和的念头。
梁都的女人开始有了底气,直起了腰。她们开始讨论国家大事,开始相信女人也是能撑半边天的。嘴里念叨着南宫将军和姚尚书是如何的厉害,改明天也要去上学念几日书。
南宫领着四面夹击北夜大军,而姚大家断其后路小路撤退,梁都再次传来大捷,我又惊又喜,一把抱住晚舞哇哇乱叫。小天玑也满院子的乱跑:“我就知道姚大家那么厉害,她可是前朝第一个女官,能跟三千门客平分秋色的人,是满肚子学问才高八斗的姚大家啊!”
我与晚舞抑制不住的大笑:“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小天玑:“是吗?不记得了,现在开始我最崇拜的人就是姚大家。”
喜讯铺天盖地传来,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之前胜利的消息不假,但最新的消息是,前方断了粮,南宫又受了剑伤,而姚莽夫带着一千兵马被围困在了山里;不知所踪。
陛下得知此事后忧心忡忡,没几日便因操劳过度病倒在地。所以现在前线的大小事宜,陛下都先允了南宫先斩后奏的权利。
夜里我辗转难眠,愁的不行。门边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人敲我门:“小寡妇,朗月?我知道你没睡。”
是墨莲,我心中烦乱便装睡不回,墨莲却道:“我有办法,你听是不听。”我直接一个鲤鱼打挺,披上衣服拉便开门问:“什么办法。”
墨莲依着门,手里提着一盏兔子灯,她将灯吹灭,拉我近身在耳边回道:“小寡妇,都说关心则乱,你先想想,这打仗,前方主将之事都本该是绝密的消息,怎么叫我们全知道了。”
我疑惑道:“什么意思?”
墨莲看我一眼,淡淡分析道:“敌军主将受伤、军师不知所踪,如果你是对方将领,你当作何动作?”
我思索一番,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姚大家是故意埋伏在山间当诱饵,等北夜孤注一掷的进攻她,这时南宫在分包合围。”
墨莲点头说道:“这只其一。还有一种可能是;军中出了奸细,这主将受伤军师不知所踪的消息一出,奸细便一定会暴露。”
天阶夜凉如水,寒气刺骨,我一个哆嗦。果然是想的简单了,我左右看一圈,赶紧将她拉进屋里,墨莲继续道:“所以姚大家现在应该是安全的。只是我怀疑……可能他们的确是粮食不够多了,才冒险想采取此招速战速决。”
我点了支蜡烛,将四周的门窗闭好,重新打量她:“明明当初就跟我同一个老师教的,念的也是一样的书,怎么好似不是同一个老师教的,又像是念的不是同一本书。”
墨莲将兔子灯随手搁置在了桌上,毫不客气的摸上我的床,钻进被窝,抱着枕头嘟囔:“冷,烧盆炭去。”
我只能认命的去搬了半盆炭回来,好在我离厨房不远,来回也快。印着火光,墨莲继续说:“只是我不明白,这次既是北夜主动滋事扰乱我边境,为何当下我们都收回失地了,却为何还要继续打,继续打下去只会劳民伤财,于我国并无好处,既已经拿回失地,完全可以就此做罢,谈和;要求赔款赔地,填充国库。这难道不比一直打下去强吗?”
我叹气:“许是南宫一直想施展抱负,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建功立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是啊,南宫长史不会轻易放弃,所以陛下就病倒了。”墨莲小声说完这句话,看我一眼。
她这个倒装句让我有了一丝奇怪的感觉:“你是说陛下为了让她选择继续打下去,病的?”
墨莲连忙摇头:“不敢乱说,仅仅是猜测。”
我整理着思路,在脑中过滤着信息,忽脸色一变,我跳起来:“墨莲,是为了抓奸细,不过不是抓军中的奸细……是抓宫里的!陛下身边的。”
这次换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陛下身边?”
“你看,前方短缺粮食,南宫长史受伤、姚大家被围困。这个细作定会传消息回北夜,但是现在寒冬腊月路面都结了冰,北境传信的速度有限,等消息到了北夜,咱们粮食也差不多快运到前线,于奸细而言,冒着风险做这种并没有意义的,实在不划算。”
“所以,军中奸细为自保是不会露头的。但是,如果北夜在陛下身边安插的有人,那个这个人就大有作用了,他可以等待陛下选出押解粮食的人马,在送粮去北疆的路上,轻而易举的烧毁掉粮草。”
我继续道:“陛下不会将全部粮食一口气押解过去,只需要分两路人马,各一半。待到奸细烧掉这一半的粮草,便会想办法传递信件给北夜……”
墨莲皱眉:“我们没了粮草,失了军师,这样他们便会进攻,而姚大家便只需要守株待兔,等他们跳进南宫与姚大家在山间布下的包围圈即可兵不刃血。”
但是,问题来了,等这细作烧了粮食后,谁来第一时间通知姚大家呢?
我头脑开始飞速旋转跳跃:“你看,我们的消息是从安茜姐那里得知的,安茜姐能知道,定是陛下想让她知道的,陛下让她知道,就是想让我们知道,让我们知道是为了……”
我捏紧拳头,茅塞顿开:“为了在细作烧了那押解的一半粮草后,让我通知姚大家和南宫,细作已拔出,可以动手了。”
“原来如此。”墨莲笑,鹦鹉学舌道:“明明当初就跟我同一个老师教的,念的也是一样的书,怎么好似不是同一个老师教的,又像是念的不是同一本书。”
我头脑高速运转,一时间额间全是汗珠,只觉得脑袋快要不够用,哪里还有空闲去听她打趣,我道:“所以现在,一旦陛下派遣人去押运粮草,我便可以即刻动身出发去北疆了,对吗?”
墨莲拦住我:“对,不过……你会骑马吗?你认得北疆的官道、山间的小道吗?”
我急迫道:“那也顾不上了。”
墨莲掰过我肩膀,看着我道:“我去。”我坚决摇头:“不行,自然是我去。”
我俩谁也不服谁,最后有人极其轻微的敲了敲我的门,我浑身汗毛竖起来,以为被人偷听了去,正惶恐时,只听门外人说:“行了,都别去,我去吧。”
我与墨莲大惊失色:“朝酒?”
朝酒推开门,不好意思一笑:“去北疆要路过我老家那块,我比你俩熟;我还会骑马。在合适不过。”
我没好气的将枕头扔过去:“感情你这听墙角的功夫都使我身上了?”朝酒面红耳赤:“一视同仁,过奖过奖。”
墨莲也拉下脸来,气呼呼的:“再议再议。”
一月初六,陛下果然指派了人马去押解粮草,那位将军也不是别人,就是那日在朝堂上阴阳怪气自己“德不配位”的王氏将军。
王将军领命第二日便点兵,马不停蹄的赶往了边疆,我本是因为他怼过南宫,颇为瞧不上他的那小气劲的。
可据安茜姐说,这差事本是轮不上他的,陛下早就另有人选。是他主动请命要去的,他在出行前跟陛下说:“微臣嘴笨说话直了点,但并非是不明事理的人,自己家里谁当家做主是自家的事,但是不能因此失了心智,不一致对外。”
这番话听上去人模狗样,但不知道他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毕竟现在大捷的消息在外,自然是人人都想抢一口顺风功。
墨莲不这样认为,她说,君子论迹不论心,就冲他说这话主动请命这事,我便对这位王将军便刮目相看。
于是二位姐姐打个赌,说要是谁说准了输家就请大家去吃梁都城里最贵的酒楼吃最贵的菜。
永平二年 元月初五(农历十一月廿五) 小寒 冰封万里
俗语讲:小寒一过出门冰上走。
近来街头行人都裹得严实,明艳些的颜色都见少,清一色的灰黑。到了下午不过酉时,便几乎没人走动了。
只我如那深闺里的怨妇一般,卷着帘不惧风雪刺骨,等待姚大家那数月不见的家书。
我算着日子在门前候着北疆信使,喝着大口大口的雾气,晌午时分,总算盼来了信骑马而来,信使唤我我:“朗月,你的信!”
我忙不迭的连连应声,跳下台阶从信使那里接过充满硝石味道的黄纸,上书四个大字“朗月亲启”。
这一刻,我悬着的心才半放了下,我总算体会到什么叫;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安茜姐这几日宿在冠群芳,闻声从后院跑来,微微欠身向我:“快拆。”
我珍而重之的取下扁口发簪一点点撬开了封口的蜜蜡。朝酒晚舞也听见了安茜姐的声,连忙赶来,双双抱着手臂眨眼,朝酒与我头挨头,催到:“念念。”
我将展开信纸。
小寡妇,展信佳。
北境风光十分好,连天的荒漠一望无际,你定以为这里人迹罕至毫无生机,但就算在冰冷的冬季,城中也能生长出不少植被,还有一些野花,它们的生命力强悍到令人咋舌。
上月我们循着这些植被顺利诱捕了一只狼,是狼王。南宫训练狼群成为我们的助力,探路捕食都靠这群野兽。
你们不必担忧北境苦寒,这里比四方城里一眼看得到头的天空要辽阔无垠的多;也不必担忧我,此仗若顺利的话,我们便会在今年年前,押进北夜国留江边。
你们只需在梁都城门口候着我,且看我春风得意马蹄疾,方当销锋散马牛,旋师宴梁都。
她一向是自信的,我只是念着她的字句,便能感知那藏也藏不住的意气风发。
“……就,没了?”安茜姐听的意犹未尽。
墨莲抱着暖炉站起来,轻轻推开窗户,大雪顺着缝隙沾满了她的头顶,她支出半个身子去,爬在窗头虚着眼睛看天:“真是羡慕姚大家,那些景色应该是比书里讲的,要美丽真实许多吧?”
我偏着头回问她:“我也没见过,安茜姐见过吗?”
安茜姐靠在暖炉边上,也摇头:“我生下来就在梁都城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见过什么大漠什么狼群,什么野花。至多是见过兰花菊花还有哥哥养的大狼狗。”
我呢?我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南城外,见过的最远地方,是十二岁记忆里的那座山那条泅我的河。
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见过,幸得念过一点书,知道了这世界上的广袤无垠,然而念得不够透彻,只越发的想知道外头是什么样。
“南疆呢?南边又该是什么样?北境那般的荒芜,南边是什么样?还有西南的草原,书里写芳草碧连天,又是怎一种光景?”墨莲眯着眼,伸手向外探去,五指瞬间被冻的通红,她感觉不到冷,眼里是无限憧憬。“许是沧海桑田书里写的也变了样,不尽然全然都是那个样子,真羡慕白莲花和姚大家。天宽地广,想去哪去哪,想忘记什么就忘记什么,都随风了。”
我答不上来,脑海里也想象不出,画面全是以前记忆中见过的村头那些丘陵和小溪。
安茜姐摸摸我的头,由衷的宽慰:“总有一天书里写的山川河流,都能踏遍看尽,不必羡慕姚卜,她也只是比我们早一点看到。”
一月初九,王将军率军出梁都一日后,另一队车马果然也从城南走了;这跟我与墨莲之前的推测一致。
事关重大,我不敢耽搁。待夜里子时,便开始暗自准备出行的包袱,我收拾到了天见亮,想着在给姐妹做一顿早饭就走,谁知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墨莲这个王八蛋就把我准备的包袱偷了。
我气急败坏的撸起袖子去找她理论,她却理直气壮道:“什么包袱?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事就该我去。”
我被她惹急了,跳着跟她吼:“你是不是就想借此机会趁机跑路?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天想跑了,我还不知道你?你天天盼着就是想一走了之,你这个没良心的,快还给我!”
墨莲也气结,指着我:“好啊,说出心里话了吧,我就知道你这样看我,我就知道。”她发疯似的一通气说完,就扑上来和我拧在一块,我俩扯着对方的头发衣服,奈何苦于两个人都没怎么打过架,所以只是拧巴在一起,互揪头发。
我俩雷声大雨点小的嚷嚷着,这动静招惹来了朝酒晚舞还有小天玑。
晚舞过来掰开我俩,我恶狠狠的踢她不着,怒说:“你跑吧!等路上遇到齐王那样的王八蛋老色魔,你就知道后悔了!”抓着我的手松了开,我张牙舞爪的身体没了着力点,往前一扑,朝酒一把接住我。
我没了人制约,又转头扑向了墨莲,张开嘴就要咬她,墨莲气急败坏:“朗月,你是狗变得吗?!”
“住手,都别打了,晚舞你怎么了!”朝酒的一声怒吼,让我松开了嘴,我往后看了一眼,晚舞犯了病,死死的卡住自己脖子,咿呀咿呀哟着喊着。只是我和墨莲扭打一处,根本没注意到晚舞的变化,现在听的椅子“彭”的一下倒地,这才停了手,互相揪着头发向晚舞奔去。
她那时已经没了自主意识,嘴边吐出的一口鲜血, 染红了里衣。我心头咯噔一下,坏了,我刚刚说了齐王。
小天玑喊道:“晚舞姐姐!”
我和墨莲被这叫声吓了一跳,接着双双放开对方,朝酒扑过去制住晚舞,我吓坏了:“晚舞你怎么了?”
晚舞已经很久不曾发过病,今夜受了刺激开始发疯,她激烈的抽搐着拔下簪子朝我们挥舞,抓着人就咬。
我朝着墨莲叫唤:“快去请于大夫,愣着干嘛?”
墨莲瞪我一眼,披头散发的跑出门外。朝酒摁住晚舞,忽然对我道:“是我拿的。”
我不明所以:“什么?”
朝酒气呼呼的:“你的东西是我拿走的,既然你们都知道事关重大,为什么就不能理性的想想我说的话呢。我带着晚舞在外头生活过知道怎么生存,你俩一个姨娘出身关在后院不问世事,一个十几岁就来了冠群芳,那个出过远门?”
我被怼的哑口无言,又看看眼前的晚舞,只能偃旗息鼓。
朝酒反剪住晚舞,看着我:“说起来你还是我捡回来的呢。”
我惊讶的指了指晚舞又指指她,朝酒叹气:“是,我能制住她,简单的防身术我还是跟白姐姐学了一点的,只是以前舍不得。”
“于大夫来了,于大夫来了。”墨莲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抓着满头大汗的于小敏就摁在了晚舞面前。
小天玑帮于小敏擦拭一下汗液,打开折扇给她扇着风。于小敏道:“别扇了。”然后驾轻就熟的打开了药箱,拿出银针:“火。”
我赶紧端来烛台,于晓敏伸手往烛火上一燎。手起针落,三两针便稳住了晚舞,于小敏问:“这次又怎么回事?”
我不好意思道:“是我不好,不小心说错话。”
于小敏边将银针收入箱中,便说道:“出诊费双倍不谈价,这心病还须心药医,说了多少次了,以后不要老是让我火急火燎的跑来跑去,对身体不好。”我忙不迭的说了好好好,让小天玑去送于小敏,于小敏推拒道:“得了,我自个知道路,你们赶紧将她抬回床上,去熬安神汤。”
我三人立马一头一尾,将晚舞抬去了房间休息。
晚舞靠在墨莲肩上,缓缓睁眼,恢复了神志。她扯住了朝酒的袖子,比划道:“姐姐,我累了。”
朝酒立马开始赶人:“行了,就这么定了,我去,你俩在家帮我照顾好晚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