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衡二十三年 九月二十三 立秋(1/1)
大衡二十三年 九月二十三 (农历八月廿七)立秋 秋风瑟瑟
九月秋天一来,后院里的树叶便黄了满地,那翻墙用的茶叶架子又到了一年一度换新时刻。
秋分那日刮起了大风,晨起时我握着扫把望着院里那满地的枯枝败叶,欲哭无泪。
要知道,金莲惹了风寒,朝酒晚舞不在,今日便只剩我一个人收拾这偌大的院子。
我鼓足了勇气,掖住裙摆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心想着最好能赶在午休前清理出来。
好死不死的,这时那位游手好闲的小天玑同学偏来招惹我,她一脸得意的拿出她刚做好的九九消寒图来,对我说,她要去姚大家那里讨赏了。
我用力的薅着树叶,说麻烦她快点去,赶紧去,可别来烦我。这满院子树叶还等着我收拾呢。求你放过我。
小天玑叉腰说我是嫉妒她得到了姚大家的宠爱,所以才会这样说。我想了想姚大家张牙舞爪举着戒尺追我的样子,哆嗦了一阵开口说:“对对对,我可妒忌了。你可千万不能失宠啊,小天玑。”
小天玑极其不要脸的嘿嘿一笑,说她看在我太过可怜的份上,一定会努力当个宠妃的,然后扯着直翻白眼的我说,我告诉你个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我一听秘密二字,来了精神。一边义正言辞的说我不听,传人坏话是不对的,一边迫不及待的低下了头。小天玑神秘兮兮的说道:“上次黑莲花和我一并听姚大家讲课,讲的是《水经注》。那天听完,她整个人就变了样,之后每次去听课,她就缠着姚大家讲这些东西……”
我不解其意,眨巴着眼睛看着她,问一句:“所以呢?”
小天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勾着我脖子讲:“所以,你说她是不是计划路线,要逃跑!”
我沉默了三秒,忽然有点明白当初婉儿姐对姚大家说,徒弟教不好丢人现眼是什么意思了。
小天玑虽然跟着朝酒学会了乱传八卦,不过她似乎真的没学到什么精髓。好歹人家朝酒次次传的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她可倒好,连猜带蒙,全是注水猪肉。
于是我毫不客气的丢了笤帚,杵着她的脑袋用力摇晃道:“你以后还是别跟朝酒学这些东西了,你没天赋,真的,听姐的。”
小天玑一把打开了我的手,摸着乱糟糟的头发气鼓鼓的说我不是他的好朋友了,连最起码的好朋友之间分享八卦都不懂得。
可鉴于她时常把不做朋友这句话挂在嘴边,我早已经习以为常,所以我只是笑着喊了一句:“墨莲啊,小天玑说你要逃跑,是不是真的啊?”
墨莲正在前厅搽桌子,被我这夹着秋风漏着气的一嗓子唤回了神,她自从下定决心扎根在这,就最讨厌别人揪着她说她要跑,此刻一听,便立刻扔了帕子去逮小天玑,她道:“奴家才不跑,奴家只是没见过这外头的天地,奴家也想学那郦道元,游八方看山川河流日月光辉……”
小天玑一边跑一边啧哇乱叫:“她可能还想写本游记挂到书店去卖与那郦道元同名……”
墨莲撸起袖子吼道:“我可听见了,小天玑!”
小天玑怕挨打这一点是实实在在的随了我,她很没出息的遁了个十万八千里。连跑路的姿势都学了我个十成十。
奈何小天玑腿短了些,跑的不够快,还没跑多远,就被程胥媛抓了个正着,她被抓着耳朵一通数落。什么女孩子要举止优雅大方端庄,不可以像个野猴子一样乱跑,不知道为什么,程胥媛姐说这话明明是教育小天玑的,眼睛却一直看着我的,真让人十分抬不起头来。
话说回来,至于打扫院子这偌大工程,少了金莲的帮忙,我果然还是没能在一天之内收拾完院子,整整两天我才才整理了干净。
待我把院子里整理好没多久日子,就入了深秋。
大衡二十三年 十月初九(农历九月十四) 寒露 更深露重
近来入秋,天转凉。我便想着该提前备着冬季用的东西。
暖手的汤婆子和褥子都可紧着去年的用,只这碳火需备新的,我见厨房的碳火见了底,地窖里剩的也不多。便吆喝着朝酒晚舞赶紧去买。
晚舞去溪边浣衣了,可朝酒又偏说她一个人弄不动这些,要我同她一块去拖,我本是不愿跑这一趟的,奈何她用一套琉璃猫眼手持镜收买了我,我没了骨气,只好屁颠颠的随她去了。
我俩在街尾租了辆牛车,慢悠悠的驾着老黄牛去了城北集市,一路上我听着朝酒讲故事,醒醒睡睡好几次,迷迷糊糊听见朝酒讲自己以前吃过的山珍海味,见过的奇珍异宝,她还说自己有一块白玉牌子价值千金。
我忍着睡意笑她,这天上好大一头牛。
朝酒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她说自己没有吹牛,我翻了个身继续睡,嘟囔道:“难不成你还是什么千金大小姐?那你倒是说说看是哪家?”
朝酒哼哼唧唧的,背脊骨软了下去,倒也不说话了。
后来牛车停了下来,朝酒拍醒了我,我睡眼惺忪的随她去到集市碳火房买了碳火,火速付过了账。我见朝酒还不搭理我,我便捏着她衣角说,哟,瞧你那小鼻子小眼睛的,还在生气呢?
朝酒栓好碳框,说没有。她拍拍手站在街头准备动身往回走,好死不死的,我顺着她后脑瓜子看到街角站着个干巴巴的小女孩,面黄肌瘦,只着白色单衣,头上还插着草标,旁一个坐着的男人满街喊着:“三两三两,十二岁的小姑娘买回家当个使唤丫鬟。”
我见朝酒愣住,以为这是朝酒是又想捡人回家了,于是我抹了一把脸,走过去插着腰说,这姑娘长的一张漂亮脸蛋才值三十两?那男人闻声双眼放光的呲溜一声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他点头哈腰道,就三十两,庄户人家,诚心买卖。
我问他,你为啥要卖女儿。那男人笑道,家里儿子娶媳妇要银子啊,不卖她,哪来的钱呢?
我一听这话,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变得不是滋味起来。我控制不住情绪,气愤道你怎么可以为了这种事情,就卖亲生骨肉呢?
那男人见有人围观,便不耐烦的啧一声,说那里有这么多为什么,我养她到这么大花了不少银子,现在缺钱了卖了她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不卖她,家里都过活不了,卖一个还是死一群他还是能知道孰轻孰重的。
我说,不对,你可以卖自己让他们过活!
男人被我怼的说不出话,恼羞成怒的喊我们买不买,不买就赶紧滚蛋。
我心中难受,偷瞥一眼朝酒,见她还站在那儿不动,于是我便想自作主张将人卖了。
我的手刚伸进袖子里,朝酒却快步走过来制止了我,她硬邦邦的说:“不买。”
那男人瞬间变了脸,他骂骂咧咧道不买你吆喝啥,神经病吗?
我刚想回嘴,朝酒却拉住我说别惹事,该回去了。她将牛车绳套在我身上,我胡乱挣扎,奇怪道你以前可喜欢捡人回家了,怎么这回不捡了?
朝酒将车绳放置一旁,拍拍手理直气壮的说因为最近楼里不缺人。
我说:“可是她很可怜,咱们就买了吧。”
朝酒挽起袖子将牛车上的煤炭筐摆了正,她拍拍手对我说:“朗月你别怪我狠心,只是这世上可怜的姑娘太多了,你不常出门,可我天天在外头跑,这些可怜的姑娘我天天见,捡不完更顾不过来,若是我天天见一个就买一个,别说银子不够花,冠群芳也养不下这么多人。我当初捡你也只是你运气好。当时刚好楼里就缺个干活的……金莲也一样。”
她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只有这么大能耐,便只能干这么多事。
我被她噎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她这个架势,我想是拧不过她的,便咬了咬牙,只好作罢。
我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那个姑娘,还想劝说一番:“可那个小姑娘她看着我……”
朝酒摇摇头,叫我捂住眼睛不要再去看她了。我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叹了口气说,有啊。早点让太后娘娘登上那位子,修法改制……不然买多少姑娘,都是治标不治本。只有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才是真的解决问题。
治标不治本……我念着这句话,又看一眼那个小姑娘,心里属实不是滋味,我说:“朝酒,虽然我也没什么积蓄,但是你和姐姐们都很有钱,买回去让她吃口饭还是吃的起的对吧,我就出个买她的钱,你看怎么样?”
朝酒白眼翻的飞上天去,她说你这还真是会算的很啊。你买回来,我们养着,名声你得了,钱你也没多出。这买卖划算得很。
亏的我没跟姚大家学别的,只把不要脸学了彻底,在我的死磨硬泡下,朝酒最后松了口,我兴高采烈的掉了头。
可待我们折返回去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有别的人看上了这小姑娘,在跟那男人谈着价钱。
二人拍了拍小姑娘的屁股,又捏着她的腰,言语轻佻,不堪入目,我胸中的一团火突然燃了起来,我跳下车,学着姚大家的样子大声道,放开你那肮脏丑陋的猪蹄子!
想买孩子的男人道,你谁啊?
我道,你姑奶奶!
男人吃瘪,脸绿了一半。
孩子的爹见我们要搅黄他们的生意,接着便不依不饶道我可是她爹!你们不买就滚开。
朝酒毫不客气的一把拽过小姑娘,对着男人一通抢白,你是她爹?我还是她奶奶呢!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不怕下辈子变猪变狗吗?
我见那男人黑了脸,就要闹事,心知我和朝酒绝不是对手,只好掏出银子往他手里一塞,牵着小姑娘的手便跑。
小姑娘戒心很重,跟着我们坐在牛车上一言不发,不管我和朝酒问她什么,都只低着头。
我只好试探着问:“你跟姐姐们回冠群芳好不好?”
她这才犹犹豫豫的发问,冠群芳?是哪里?
我不想骗她,便如实道:“花柳河畔。”
小姑娘身体一僵,将自己缩了起来,点点头怯生生的说:“你们买了我,当然是你们说了算。”
我想她应是误会了,刚要解释一番,一旁的朝酒忽问道:“你不想去?”
小姑娘犹豫一会,点头。
朝酒问:“道观呢?一辈子不能婚嫁,青灯古佛的生活你愿不愿意?”
我一愣,没想到朝酒给了她这样一条路子。
我原以为她会犹豫,可她见朝酒不似说谎,竟然跳下车跪地不起,她说:“如果是这样,我感激不尽,会终生谢谢两位姐姐的。”
朝酒坐在牛车上摸起了包袱,接着扔了两个饼给她,她晃荡着两条腿,指着西边的方向说:“那边的屏翠山上有个道观,里头有位君仪道长,你顺着这条路走,若脚程快些……太阳落山前就能赶到。”
小姑娘伏地痛哭了出来,她说:“两位姐姐一面之缘,却对我有大恩大的德,这恩德我永世难忘。以后有机会定会报答。”
她狠狠磕了头,起身时额间竟都带着一团血印,接着便踉踉跄跄的朝着西边去了。
我整个人呆愣在牛车上不知作何反应。朝酒拍拍我,叫我该赶车回了。
我问朝酒,她怎么宁愿断了红尘去观里守着一辈子,也不愿意随我们一起回?
朝酒闭着眼睛往后一躺,她断断续续的说,她怕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人有时候比畜生还可怕……不过她已经十分幸运了,遇见了愚蠢的你以及聪明的我。我们可是实打实的好人。
她嘻嘻一笑,故意吓我道:“好多女孩都没有遇见这所谓的好人,买了卖,卖了买……折磨到死,眼睛可都闭不上呢。”
天幕已经见了黄昏,只一站盏昏暗的烛火忽明忽暗,我哆嗦一阵起了鸡皮疙瘩,推她一把:“你别吓我。”
谁知朝酒指着我身后说:“没吓你,你看……不然哪里来那么多女鬼冤魂。”
我吓得抱头痛哭。
大衡二十三年 十月二十四(农历九月廿九) 霜降 小雨
年末,远在天边的白朴姬传来了书信,愤恨的痛斥了那个车骑将军候亭,洋洋洒洒写的三百字小作文里头有两百五十个字是骂他人不行的,剩下五十个字则是在骂他做事不行。
候亭升了官,也深谙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刚到地方没多久,就把军中南宫家的旧部裁剪全部放到闲职上去,机密位置全放了自己亲信,这便算了,还大搞杀鸡儆猴,不准士兵赌博,喝酒,游戏,他原本的用意也许是好的,可边境苦寒。这些事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这些做,让将士颇为微词,更过分的是,以往为了互表友好,北夜大衡在冬季巡边,双方都会互赠些吃食用以示好,有一日夜里两队照例巡查,北夜照例送了东西过来,可候亭却说咱们给北夜可以,他们的东西不准要,说罢当面将东西退还给了北夜巡查。
从此两地关系就便暗暗变了味,有些争锋相对,剑拔弩张。
白朴姬说,这就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废物,得赶紧想办法换南宫长安回来。
安茜姐看了信边折边起身边骂:“南宫家的旧部都是精兵强将,世世代代打仗的,他这样搞,真打起来了肯定要完。”说完她就出门杀去后院,拍了婉儿姐的门。
眼下入了冬,婉儿姐越发嗜睡起来,安茜姐拍了几次门,见没回应,也就忍心再去打扰她,只是思率一番,一转头将信送去了屏翠山君仪道长哪儿。
十一月开头的第一天,我便听外头传,北夜大衡交接不远处的一个清水的镇子,突然串出来很多流匪扫杀抢掠,这个镇子的位置很是尴尬,离候亭管的边界有一段距离,离最近的县城也有一段距离,是个三不管地带。
因为三不管,又小,而且穷。谁也不愿意去这个地方,就这样拖着,拖的民不聊生流匪四起。
不料这时南宫长安主动站了出来,自动领命,愿去清匪。
理由也说的很好,他说:“请陛下给臣一个将功赎罪机会。”
皇帝准了。
安茜姐听到消息,赶忙给白朴姬写了信让她宽心。南宫长安翌日起身,日夜兼程,不过半月便抵达了清水,他没有一口气歼灭匪头,而是以不清楚清水地理环境,易守难攻为由,驻扎了下来。
白朴姬这才得了太后准,在立冬前从边疆赶回了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