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我想这样一辈子（1/1）

鲁西南这边有一项传承多年的习俗，年三十的下午，要阖家男丁去上林。

所谓上林，其实就是上坟。

林早就没了，原来有碑的，六七十年代也毁坏个差不多，但仪式却一直都保留到了现在——还是那句话，哪怕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在鲁西南这片地方，乡间宗族，也都依然有着不可小觑的能量。

要过年了，去坟头上给列祖列宗们烧些纸钱、供些香火，告诉老祖宗们，跟子孙们一块儿回家过年吧！只是现在村里变化很大，跟过去您老人家活着的那时候，不大一样了，您跟紧喽，家里有您的神位呢！

三叩九拜。

挨个坟头儿转完了，回到家里时，家谱已经请了起来，香烛也已经点起来了，袅袅烟雾里，列祖列宗就可以归于神位，享受子孙后代供奉的满桌祭品了。

第二天要一大早就起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到家谱前，给老祖宗磕头拜年。

跪完了先鬼，才能拜活人。

甚至有所谓神三鬼四的说法，再牛的天神，只能享受生人跪拜的三个头，但自家祖先，却是四个。祖先比神多一个。

这就是本地人的过年。

当然，陆子坚没留下吃年夜饭。

上完了林回到家，他也不顾老娘差点儿就要开骂，只说是要去城里睡，然后扭头就出门，上了车就一溜烟儿的跑了。

路上一辆车都没有。

只能看见远远近近的田野里，还到处都是一团团、一簇簇的人群，能听见那田野里此起彼伏响起的鞭炮声。

等赶到城里的时候，陆子坚没去把车子再停到饮料厂的院子里，而是直接开到了小胡同，就停在了胡同口，然后打开后备箱，把自己提前买好的鞭炮、两响都搬出来，一个箱子就抱了回去。

“呀！回来了？”

靳晓燕正在厨房里包饺子，听见外面院子里的动静，就走出来，系着围裙，手上不少面粉，烫的漂漂亮亮的大波浪，也扎了起来，看上去跟个等着自家男人上林回来的小媳妇儿，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洗洗手去，这就包完，包完就下！”

陆子坚放下鞭炮，洗了手钻进厨房，见她已经快包完了，就凑上去从身后搂着她的腰，在耳朵底下亲了一口。她今天格外高兴，这时候就回头问：“大过年的，你就这么跑了，你妈没说你？没追着打？”

陆子坚笑笑，“那倒不至于。”

老娘应该猜到自己是干嘛来了。

其实爹娘那里，早就知道靳晓燕的存在了。

一来乡间各种传言在那里，二来大姑听到的版本肯定更详细，三来最近二姑父也在厂子里，厂子里的版本肯定更是有鼻子有眼。

老娘也问过，特意跑到陆子坚的房间里来问的。

但陆子坚不肯说，老娘就也没辙。

当然，老娘是不大高兴的。

虽然这年头在鲁西南，能娶小老婆的那都是公认的有本事的人，老娘那么爱炫耀的性子，按说这事儿其实是能给她长脸的。

但她不大高兴，觉得陆子坚坏了家里的门风。

至于今天，大年三十的，自己居然跑出来，用她的话来说大概应该是，爹娘都在，你倒跑出去陪你那小老婆过年，简直大逆不道。

想来应该是生气的。

“呦，你还准备那么多菜？这是打算待会儿炒的？”

“嗯，马上包完了，一边烧水煮饺子，一边顺手就炒出来了，大过年的，哪能不给自己老爷们做几个菜呀！我陪你喝两杯！”

“哈哈，行吧！”

其实这边的农村，在年三十晚上，还真是没什么做菜的习惯。

年三十晚上守岁的规矩也有，大多就是吃完饺子之后，就嗑着瓜子看电视，之前没电视可看的时候，就是一家人嗑着瓜子闲聊，再不然打牌。

这边是要到大年初一那天的中午，才会弄一桌子好菜，大家吃饭喝酒，这一天，所有人都不走亲戚，只是本家团聚。

但大年初一的中午，陆子坚显然不可能再过来陪靳晓燕，更不可能把她带回家去。而靳晓燕大概率是把今天晚上也当成大年初一那么过了。

“你去堂屋歇着去吧……”

她看见陆子坚膝盖上的土，知道是咋回事，就说：“自己去投个毛巾，擦擦裤子上的土，我这边说话儿的工夫就能好，等着去吧！”

从小到大，别管是跟着爸妈吃饭，还是后来谈了女朋友、娶了老婆，陆子坚其实一直都当大爷当惯了，家务事那是能不沾就不沾的，不过这个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莫名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氛围，他竟是很难得地说：“不用，我去添水起火，待会儿你炒菜的话，我来看着煮饺子！”

靳晓燕讶然地回头看他一眼，笑起来，“那敢情好！”

等陆子坚掀开水缸的盖子往大锅里舀水，她又盯着看了一阵子，脸上的笑意几乎是收都收不起来——相识一年有余，上床都超过半年了，这一年来，只要在家，靳晓燕都像那些本地的普通女孩子照顾自家男人一样，伺候他吃、伺候他喝，当然早就已经摸清了他的脾气和习性。也因此，才越知他此刻的异样亲爱。

烧火，煮饺子。

与此同时，煤气灶那边也滋滋啦啦地响起来。

水蒸气，以及饺子下锅之后水蒸气里加入了的那股羊肉饺子煮熟之后的难言香气，以及滋滋啦啦声里的油烟味道，很快就充满了整个厨房。

一盘豆芽炒肉，一盘葱爆羊肚，一盘鸡蛋抱蘑菇，再加上一盘提前做好了、这时候又回了个锅的红烧鱼。

以及四盘羊肉饺子。

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鞭炮一放，院门一栓，堂屋门一关，小酒倒上。

电视打开。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酒杯一碰，靳晓燕却觉得这大概是自己自出生以来，过得最好、最舒服、最快乐的一个大年夜了。

酒足饭饱之后，快速地把碗筷一收拾，她就迫不及待地又回来，腻歪到陆子坚的怀里，正好春晚也就开始了。

每一个节目她都觉得特别精彩。

每一首歌都特别好听，每一个相声小品都特别好笑。

以至于两个人居然完整的看完了整场春晚，零点的时候，听到外面的鞭炮响，陆子坚一提议，俩人还跑出去放了一挂鞭。

这天晚上临睡着前，她整个人都扒在陆子坚身上，说：“我想这样一辈子。”

陆子坚回答她，“那就一辈子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