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暗夜心灯（9）（1/1）

大货车快到大门口的时候，看门的保安习惯性地按遥控抬杆开门。

大货车的车头与电子门杆在同一平面的时候，车子戛然而止，纹丝不动了。

看门保安觉得很奇怪，抬头看了一眼。看到驾驶座上没有人之后，保安二话不说，转身跑了。

张嘉明对保安的反应毫不在意，转头焦急地对二姐夫说：“出不去！”

“倒车！再试一次！”二姐夫说。

张嘉明按照二姐夫的指示，把车往后倒了十几米，然后重新开向大门。结果，当然是——出不去。

“我想回家！”张嘉明拍着方向盘愤怒地说。同时，丝丝缕缕的黑气又开始在他身边萦绕。

二姐夫装着开窗透气的样子，摇下玻璃窗，顺手把张嘉明身边的黑气扒拉到窗外去了。

吸了两口冷空气之后，二姐夫有了思路。

“哪有发动机不转就上道行驶的货车？无人驾驶违反交通规则已经很不像话了，物理定理都不遵守，有点儿太不要脸了！”二姐夫嘟囔道。

“啥意思？”张嘉明没听明白。

二姐夫不想给张嘉明过多解释，直接说道：“啥意思，你不用管。打火，启动！再试一次！”

张嘉明听后，狐疑地拧动车钥匙，大货车轰然启动。然后，起步、加油。随后，大货车开出了公司大门。

虽然“人”不能离开货车，但货车可以随意行动，车动就等于人动。自己的猜想得到了验证，二姐夫松了口气。

眼看大货车就要上大路了，二姐夫对张嘉明说：“你是想去殡仪馆找自己的尸体，还是回家看亲人？我建议你回家看亲人。原因是，我觉得‘见亲人’最有可能帮你摆脱目前的尴尬局面。”

“死都死了，自己的尸体没啥看的。回家！”张嘉明毫不犹豫地做了选择，大货车缓缓转向，上了公路。

晚上九点过一点儿。张嘉明开着大货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从公司到张嘉明家里都是柏油路，但都是市郊路段，路边除了田地、山林之外，沿途只有几个村落。

冬至前后，天气寒冷。这个时间段，广大市民没有夜生活的，不是在家刷抖音，就是在追网剧；有夜生活的，不是酒刚喝到高潮，就是在洗浴中心泡澡。至于广大村民，年纪大的炕头上睡觉，年纪小的被窝里偷着鼓捣手机打游戏，不老不小的聚在一起打麻将点炮儿！

所以呢！现在的情况就是：张嘉明开着大货车，二姐夫唱着歌，路上基本没有其他车。当然了，偶尔也会碰到到几个赶路的。为了不引起麻烦，张嘉明在二姐夫的提示下采取了比较流氓的方法——开远光！大货车底盘高，贼亮的车灯照过去，对向车骂娘是肯定的，但绝对看不到“无人驾驶”。至于同向行驶的嘛！追车、超车的时候看不到，超过了，在后视镜里看，一样是一片强光。

上弦月西斜，大货车向东而行。开出二十公里没啥事，开到二十二公里的时候出事了！

在车灯的映照下，前方右侧路边站着一个穿短袖T恤衫的青年男子，他侧着身，用左半边身子对着货车，挥动着左臂作出招手搭车的手势。

谁大冬天晚上穿半袖T恤？还摆这么别扭的姿势？不用想都知道，这不正常！

出于司机的本能，张嘉明减慢了车速。

二姐夫感觉到了车子减速，对张嘉明说：“前面搭车的是你的同类。我建议你别管闲事，抓紧时间回家，免得节外生枝。”

“那就不管了！”张嘉明说完，恢复了车速。

路边的男子感应到了车速的变化，突然一个跨步站到了路中间，然后摆正了身体，直面飞速驶来的大货车。

男子一转过来，二姐夫和张嘉明都吓了一跳。

客观地说，二姐夫和张嘉明“吓一跳”绝对跟胆子大小无关，纯粹是出于视觉冲击导致的反射性“一跳”。

男子的左半边身子完好无损，右半边身子却是惨不忍睹。他的整个右半边身子就是一张 “扑克牌”，那种被巨力碾压过后形成的“扑克牌”；也可以说是一幅由破碎的血肉和衣物混合而成的“抽象画”。这就是一个被大货车碾压致死的横死鬼魂。看过他的形象之后，足以使人产生自己的脑袋被车轮碾碎的同感。

如果是正常人类，看到站在路中间拦车的这位之后，随之而来的肯定是一场车毁人亡的交通事故。好在，二姐夫和张嘉明一个是见多识广，一个早已“阵亡”。他俩儿除了遭受视觉冲击之外，没受到别的负面影响。

张嘉明到底是“新手”，没经验，只好问二姐夫。“他站路中间了，怎么办？”

从做鬼的角度讲，二姐夫连“新手”都不是，不但没经验，还没资格。但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高人”形象，二姐夫必须得给出“专业”意见。

“撞人犯法，撞鬼不犯法，更不扣分。他想搭车，你不想拉他，他挡道，你撞过去不就完了！都是鬼，你怕个毛线！” 二姐夫十分肯定地说。

“说的对呀！”张嘉明这个鬼，信了二姐夫的邪，油门踩到底，大货车像野兽一样撞了过去。

站在路中间的男子不让道，大货车不减速。从作决定到撞到一起，不过就是三秒的时间。车子接触男子的瞬间，二姐夫感到车子顿了一下，周围的光线一亮一灭。这只是一种瞬间的感觉，根本无暇去验证是否真的发生就已经消失了。

公路依旧在前方延伸，车子继续行驶。

张嘉明扶着方向盘，对头问二姐夫说：“没啥感觉呀！那个挡路的哥们儿哪去了？会不会让我撞死了！”

“他早就死了！用不到你撞。”二姐夫回了一句，旋即嘟囔道：“感觉怪怪的！有点儿凉。你不是把暖风关了吧？”

张嘉明看了一眼说：“我没关啊！怕你冷，暖风开的最大档！”

长途大货车的第一排正副驾驶位后面的空间装的不是座椅，而是供躺着睡觉的床铺。二姐夫正在奇怪，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好意思！你觉得冷，可能是因为我的原因。”

二姐夫和张嘉明扭头一看，哦吼！刚才站路中间的那位，正坐在后面的床铺上，身上散发着阵阵小凉风儿。

张嘉明手一哆嗦，车子差点儿撞树上。

“你好好开车！其他事，我处理。”二姐夫跟张嘉明说了一句，又转身对半边身体的男子说：“你想怎地？”

男子努力让半张脸作出笑容，然后说：“我没想怎地！就是想说声谢谢！”

“哦！不是上来打架的就行。”二姐夫松了口气。

“我撞你，你还谢我，为啥？”张嘉明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对于张嘉明的问题，半边男当然得给解释清楚，不然这“谢谢”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五年前，这位半边男在路边遭遇车祸，被大货车碾压身亡。变成鬼之后，他发现没法离开车祸现场。每天晚上，他除了不断重复自己的死亡过程之外，就是想办法离开。为此，他总是拦路搭车。希望有人能看见他，带他离开。但是，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是一样的结局。路过的人要么看不到他，要么就是看到他之后被吓得出了事故。

冥冥中，他感到，如果有人死在他死的地方，他就能解脱。但是，他不想自己的惨剧不断进行下去。所以，他每次都在最后关头，救了那些出事故的人。

但是，再大的善心也会被痛苦消磨殆尽。刚才，他已经放弃了善心，打算拉张嘉明这个大货车司机当替死鬼。然后，张嘉明开车撞了过来，张嘉明没成为替死鬼，束缚他的力量却被大货车的撞击给冲散了！他落到车上，离开了死亡现场，而且感应到自己可以去看看亲人然后去应该去的地方了。

听完半边男的解释，张嘉明苦笑说：“我自己被束缚在车里出不去，反倒把你给解放了。这太搞笑了吧？”

“这不叫搞笑！这叫实力！你这台车的能量巨大，不但能载你回家，还能附带做些好事。这可不一般呐！”二姐夫赞叹道。

半边男对二姐夫说：“不单是这台车，你也不一般！”

“我咋的了？”二姐夫问。

半边男回答：“你身上有一种光，对我们有种吸引力，见到后，会不自觉地接近。”

二姐夫听后，扭头问张嘉明：“他说的光，你看到了吗？”

张嘉明回答：“我没看到。就是觉得你挺亲切，愿意相信你的话。”

半边男摸了摸压扁的半边脸后，认真地说：“我说的光，只有离得远才能看到。到你身边的话，就看不到了。就好像是路灯，远看是指路明灯，离近了，就不觉得亮了！”

听完半边男的话，二姐夫想到现在是晚上，自己在赶夜路，再想想以往的经历，他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讨厌路灯！千万别打这个比方，总觉得不是啥好事！”二姐夫说完这些，又对半边男说：“据我所知，鬼有死相和常相之分。你现在这个肯定是死相。你这样回家看亲人，是想把他们都带着跟你一起走吗？赶紧变回去！”

“你说得对！总这样，不知不觉就成习惯了。我马上改！”半边男说完，吓人的死相消失，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小青年形象。

二姐夫用纸巾擦着鼻涕说：“感谢完了，天也聊完了，你要什么时候下车就什么时候下车，但是最好坐到后面平板上去。你在我后面坐着，冻得我鼻涕泡儿都出来了！”

“不好意思！我马上去后面！”半边男郑重地给二姐夫和张嘉明作了三个揖，穿过车辆驾驶室的钢板，站到了装钢卷的平板上。

刚刚把半边男打发到平板车厢上，二姐夫一扭头就看见对向一辆平头重卡撞了过来。

“完犊子了！”二姐夫两眼一闭，心说：这把亏大了！没把鬼送回家，自己变成鬼回老家了！

闭了好几秒钟眼睛，二姐夫想象中的撞击、翻滚、疼痛什么的一概没发生，除了后背发凉，没有其他特别的感觉。

二姐夫睁开眼，发现张嘉明没事人儿一样开车。再一想，这个形容不对，张嘉明已经不是人了，“有事儿”“没事儿”都和他没关系了。根本不能拿张嘉明作为自己“有事儿”“没事儿”的参照物。

为了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成了鬼，二姐夫只好放弃“高人”形象，小心地问道：“刚才怎么回事？没肇事吧？”

张嘉明平淡地说：“撞车了！但没撞人！”说完，他冲后座撇了撇嘴。

二姐夫回头一看，后面床铺上坐着两位，一个胸腔瘪了、一个脑袋上一个大坑，阴风阵阵从后座袭来，制冷效果是半边男的两倍不止。

不等二姐夫问话，胸腔瘪了的那位就开口说：“多谢大师灵光指引，让我和兄弟摆脱束缚。”

脑袋上有坑的跟着说：“也谢谢这位开车的兄弟，要不是你这车够给力把束缚冲散了，我们哥俩儿也出不来！”

这是又解放了两个“好兄弟”！

这是大货车，不是鬼巴士！怎么能有这种效果呢？

二姐夫想一想就能得到二姐。眼下的情况是，他想一百遍也得不到“七姐”（百思不得其解）。

“你俩儿别的不用说了。想坐车呢，就到后面去，站票！不想坐车呢，直接跳下去就行！”得不到“七姐”，二姐夫只得先安置上车的两个“小舅子”。

两位司机有点儿懵。

张嘉明插口说：“大师是人，你们在这里，他冷！”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搭一段，立刻去后面。”两位司机点头哈腰之后到平板上跟半边男唠嗑去了。

打发了张嘉明的两位同行，二姐夫问：“到你家还有多远？”

“二十七八，不到三十公里。”张嘉明回答。

“快点儿开！你是回家，不是开鬼物旅游专线的，更不用限速。”二姐夫催促道。

“虽然碰到同类，但不是都没事儿吗。能帮到他们，我感觉还不错呢。”张嘉明说。

二姐夫皱着眉头说：“你感觉不错，我的感觉可不好，总觉得要出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