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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捌 究竟是什么,使我们至今心潮难平(1/1)

大轿子车的车轮向辽阳滚动的时候,雷锋的心一直在打转儿。他放下了举在眼前的书,觉得自己看不下去了。

是啊,他想,他是前年从辽阳参军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晃也两年半了。这两年半来,他入了党,当了班长,成了军区的模范共青团员和全军的学习标兵。面对当初努力送他参军的辽阳兵役局,他应该算是交上了一份不错的答卷。但这仅仅是表面的荣誉,从雷锋内心来说,他始终觉得他对辽阳还有一份歉疚。他在弓长岭矿毕竟只待了半年,这半年虽然艰苦,但是只有半年。弓长岭矿兴建焦化厂的战斗,他打了半年就退出了,留下了一批同甘共苦的战友。那是一群敢于把自己的被子盖在水泥上让雨水浇的战友啊!战友里还有像小易这样的姑娘,他们仍然在那里艰苦卓绝地战斗。

雷锋的另一层歉疚,那就是他寄给辽阳市委的一百元钱退回来了。辽阳市委对这位心系水灾群众的不知名的军人表示感谢,又说市委已经妥善安置了灾民,工作都已做好,就不再收人民群众的捐款了。抚顺邮政所接到了退回的汇单,因为所长认识市人民代表雷锋,所以把钱直接退到了运输连。雷锋如今回辽阳地区,有点百感交集,他想,他一定要作好报告,好好向辽阳的父老乡亲汇报自己这两年半的成长道路。另外,一定得请半天假,去一趟弓长岭,看看那儿的变化,看看那儿的战友,包括小易。他们真是不简单啊!

雷锋这么想的时候,大轿子车已经缓缓驶进了辽阳市的政府礼堂大院。兵役局的余政委一老早就守在礼堂门口,看见大轿子车驶近,便急忙赶上来,“雷锋雷锋”不住地喊,一直喊到雷锋出现在车门口。

“余政委!”雷锋蹦下车,一下子就扑到余政委怀里。

两人拥抱,拥抱得转了一个圈儿。余政委笑着说,啊哈哈哈,我这里送走的新兵现在成了英雄,这还不够我大笑三天的么?

“我真要谢你,余政委!”雷锋刚说出这一句,就从迎上来的人群中意外地发现了来自弓长岭的厉书记和陈股长:“厉书记?陈股长?你们也赶到辽阳来了?”

厉书记说,我也想听听你的报告呢!小雷啊,当初没找到你的原始档案,我到今天还内疚啊!

他张开双臂拥抱了雷锋,又在耳边问雷锋,能不能抽空去弓长岭看一看?

雷锋说我是打算请假半天,去一趟弓长岭。厉书记说,我们都盼望你回弓长岭,看看崭新的焦化厂!易华已经提拔为焦化厂的团总支书记了,她说厉书记你千万不要劝说雷锋来弓长岭。雷锋是标兵,太忙,不能影响雷锋!你听听小易说的!

雷锋听着这话也感觉意外,连连表态说我一定向报告团请半天假,我争取下午就去趟弓长岭!

易华心里矛盾,既觉得雷锋如今是大忙人,每天的日程不由他说了算了,万不能让雷锋分心,但心里又存着对雷锋来弓长岭的一份渴盼。分手两年半没见面了,信倒是通了二十八封,穿军装的照片也收到过好几张,可是毕竟那么长时间不打照面了,胖啊瘦啊,冷啊热啊,真想见见。

当天中午她就接到人事股长从辽阳打回的电话,说上午的报告会结束了,雷锋请准了半天假,中饭后就随厉书记的汽车来弓长岭了。易华嘴里平静地说,啊,啊,我听见了,欢迎他啊,一颗心却狂跳起来,她自己也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午饭过后,易华就坐在挂有“团总支办公室”的三楼办公室里,举着一面小圆镜子,不停地看着自己的头发乱没乱,不时地拿起雷锋在武汉买给她的那把橘红色塑料长柄梳子梳梳短发——尽管那把梳子的齿已断了将近一半儿。

易华忽然想,我给雷锋买的那支牙刷,他兴许在开推土机那会儿就用废了吧,当时真应当给他买一把更好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就听见窗外传来小汽车的喇叭声。厉书记的车,一听声音就知道。

易华探头一看,只见穿着军装的雷锋满面笑容下了车,步子还是那样轻快。他在厉书记的陪同下,很快就走上了办公楼台阶。

易华飞快地跑出门去,随着楼梯咚咚作响,如一阵风那样飞奔而下。

但是快到一楼的时候,易华飞奔的脚步戛然而止,她带着沉静的表情慢慢下楼,下到门厅。

“雷锋同志!你好!”她迎向客人,微笑着伸手。

雷锋看见了易华,惊喜地大叫:“小易!”

两人握手,但是易华很快就抽回了手。不知怎么,她有点羞涩。

厉书记在介绍易华这两年的飞速进步的时候,易华更是用一只手挡着脸说别讲了别讲了。在英雄面前夸人,厉书记你怎么能夸出口啊。

厉书记在带雷锋参观完办公楼之后就把雷锋交给了易华,说自己要忙着参加生产会议了。陈股长事后评价厉书记这个动作做得很得体。

易华当上雷锋的向导很自豪也很开心,她一路领着雷锋漫步厂区,东指点西指点说,这个车间是今年二月投产的,那边造的是工人俱乐部和体育馆,秋天也可以竣工了。

雷锋说真是了不起,翻天覆地啊,可是我都没有参加。

在炼焦车间里,雷锋与上班的伙伴儿们笑着跳着抱在一起,军衣上沾满了煤灰。易华瞧着这欢乐场面,心里感动,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对雷锋喊,快,走这边,我带你去锅炉车间。锅炉间新来了一个湖南老乡,说是认识你的,也是在团山湖农场工作过的。

雷锋有些发愣,说团山湖农场工作过的,这是哪一个?

易华说,他说一定要见见你!他是学着你的榜样,无论如何要报名支援鞍钢建设的,还主动要求分配到最艰苦的弓长岭来。雷锋更奇了,问究竟是谁呀?易华说,跟我来就是了!

两人出了炼焦车间,转个弯儿,刚到锅炉车间门口,一个穿帆布工装的小伙子就冲了出来,狂喜地抱住了雷锋。

“庚伢子!”喜宝大叫,“我是喜宝啊!”

雷锋惊呆了,也大叫,喜宝?真是你?!

喜宝双脚蹦跳说庚伢子,我向你看齐,也到鞍钢啦。我上个月就想给你写信,不知道你部队地址啊!说到这里喜宝哭泣起来,说庚伢子,我就是走你的路啊,我也要做螺丝钉!

雷锋为喜宝揩泪,说不伤心不伤心,然后又仔细端详他,说喜宝你黑了,精神了!

易华在一旁说,不仅是精神了,上个星期,团支部大会开会,一致通过他加入共青团了。

雷锋说,啊呀喜宝成团员了,祝贺祝贺啊!喜宝平静下来,对雷锋说,庚伢子,你离开农场的时候对我说的话,一直在我心里轰轰响。你说,做人啊,一定要有社会主人翁意识。我想我这个人,旧社会没吃过苦,吃的是糖,牵的是狗,也不知新社会的好,我缺的就是这个主人翁意识,啥都想捞一把。后来想明白了,那样做人真没啥意思。所以我现在就想着,哪里岗位艰苦我就到哪里去工作,我也是这个社会的主人,我要爱这个社会。庚伢子,我一定要这样想:艰苦就是锻炼!艰苦就是光荣!艰苦就是快乐!

雷锋说,喜宝,看到你这样,我真是太高兴了!你妈妈不反对你到东北来吗?喜宝说,就是我妈支持我的呀。我妈说,你去吧,你要向庚伢子学啊!你出息了,妈就高兴,你别管妈,你只要管自己像个人就是了,妈就比天天吃蜜糖还甜。我妈就这么说的。

雷锋听了很感慨,他说,我以后回乡探亲,一定再去看望你妈妈。

喜宝说,我妈还说,如果你能当兵,也要争取去当兵,保卫我们的国家!易华说,对了,我也想当兵呢!

易华还想当兵的想法,让雷锋有点儿纳闷儿。现在,易华陪雷锋在树木葱茏的小山坡上走。雷锋一边走一边问易华,怎么还会这样想?说你现在已经是团总支书记了呀,再说年龄也二十一了。

易华说,哎呀主要是你穿上军装了,所以脑子里总有个念头,就是我也要穿军装啊!我甚至想着,要是我们都穿着军装,在一起拍一张照片,那多好啊!让人家看看雷锋哥哥和易华妹妹都当兵了,多过瘾啊!辽阳已经两年都没征女兵了,如果要征女兵,我还会报名。不过雷锋哥哥你放心,我就是最后当不成女兵,也没关系,我就在这里安心干。我现在喜欢上弓长岭了,这里朝气蓬勃,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来这里。

雷锋说小易,你也成熟了,我真为你高兴。易华说,那都是向你学的。每一次你来信,我都要读十遍。至少十遍,真的!

雷锋笑了。夏日的山坡上到处都是野花,风一吹满山地抖。易华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说雷锋哥哥,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是挺幼稚的!雷锋说,还记得那床被子吗?你把我被子里淋过雨水的棉絮换进了你的被套里!易华小声说,我还在盖。

雷锋吃了一惊。

易华说,现在条件好了,我有好几条很柔软的被子,可是那条被子,我还是舍不得扔掉,偶尔还拿出来盖一下,我要记住那种感觉。

易华说到这里,脸上又一次飞起红晕,但是她马上就用手势掩饰了,说弓长岭的夏天真的是漂亮啊,满山满山的花,我有时候就觉得哪儿的景色都没有我们弓长岭好!天下就两个好地方,一个是弓长岭,一个是望城县!

雷锋哈哈大笑起来,说那我再添上几个,一个是营口,一个是抚顺!易华说我也再添两个,一个是武汉,一个是北京!

雷锋说对啊,不过我再添两个,一个是团山湖农场,一个是我的简家塘村!

两个人都朝天大笑起来,把满天的云彩笑得很乱。

岳小琪那一天打电话的时候心里很急。她窝在鞍钢化工总厂炼焦车间的办公室,拿着电话听筒,半天不放,问了还要问。

岳小琪这样问,笑过之后,你后来还说了啥?说呀,还有啥话?

易华在电话里说,后来,也没说啥呀!后来,他又送给我一本日记本。日记本是紫色的,很漂亮!我也送给他一本,可是没有他的那本漂亮!这说明我们两个都是事先准备好见面的,是不是?再后来?再后来就分手了啊!我送他上车,他跟厉书记握手再见,跟陈股长握手再见,也跟我握手再见,就这样。

岳小琪说你肯定说了。易华说,说啥了啊?你是不是问那句关键的话?告诉你,我肯定没问。

岳小琪说你傻啊,你是天下最傻的傻妹妹啊,都两年半没见了,弄得不好又得两年半啊,你怎么那么傻啊?

炼焦车间的矮个儿主任探头说,岳小琪你干吗霸着电话不放啊?岳小琪推他说去去去,我电话里的事比天还大呢。于是她又冲电话吼,你真的没说啥?!暗示也没有吗?!

易华说真的没有。后来他上车,我就老是招手,我还跑到三楼我的办公室,推开窗子招手,这样我可以看到小汽车跑得很远。

岳小琪沉默了。最后,岳小琪说,小易啊小易,人家现在成了英雄了还跑来弓长岭看你,这就说明人家有心嘛。你怎么就不胆子大一回呢?你用他送你的那把破梳子一遍遍梳头,能梳出啥名堂来嘛!

易华轻声说,他才二十二,我才二十一,急啥急呀!

岳小琪恼,说我都替你急,你太傻、太笨,你都把我气得牙疼了。

易华柔柔地笑了,丹凤眼漂亮地弯了起来。她说,我的好岳姐呀,不想这些事情是对的,我们都还年轻。尤其是雷锋,他思考的不是这些,他压根儿还没往这方面想!他跑来弓长岭看我,就是来看一个妹妹,就是这样,岳姐,真的,我不骗你。我现在想,我呢,就应该像他一样,啥也不想,就看着他进步,为他祝福。其他的事,不考虑,两年内都不考虑!

厉书记这时候正走过团总支办公室门口,于静默之中听到了易华说的这几句话。他叹息了一声,低头走了,心里想,易华不容易,易华实在是个好同志。

向秋生回湖南探亲,事先赶到沈阳为连队买了点儿器材,事情办完后就想找一找雷锋,他知道雷锋在沈阳,找完雷锋他就计划从沈阳上车直奔长沙。

他找雷锋可是要办一件大事。金星干事痛快地送了他一批雷锋的照片,全是放大的,有擦车的,有读书的,有锻炼的,拍得都挺艺术,他就寻思着要雷锋在照片后面都签上名,这样他回望城县的时候就可以挺神气地去见张书记,见彭社长,见小学的校长、老师、老同学,他毕竟是英雄的同乡兼战友啊,而且还是他介绍这位全军的英模人物参军的呢!

太阳热辣辣的,向秋生一路走到军区司令部直属电话连驻地的门口,他看见的是一个模样神气的女兵在持枪站岗。向秋生举手打招呼:“嗨,这里是女兵连吧?”

女兵简洁地说,错!向秋生奇怪,说不是女兵连是啥连?女兵目光直视,看也不看他,说,沈阳军区司令部长话通信连!

向秋生赶忙说,对对,这跟女兵连一个意思嘛!我找雷锋,我是他最好的战友!我知道他今天在给女兵连作报告,让我进去,我作个登记吧,我是工程兵十团运输连五班班长。

女兵眼睛继续瞪着前方,说,本连会议期间,不会客!

向秋生急了,从军用挎包里掏出一大沓放大的照片说,姑娘,看清楚没有?我跟他是老乡,老战友!好得没法再好了,知道不?他就在里面作报告!我需要他在照片后面写几个字!我马上要到他老家去探亲,明白吗?

女兵双眼瞪前方,重复一遍:“本连会议期间,不会客!”

你也太神气了吧?向秋生说完,哼一声,歪着脑袋,走了。

大军区的兵都这样,眼高。

雷锋确实在连部饭堂为女兵连作报告。雷锋讲得很动情,他把所有心地善良的女孩子都带到了他家乡简家塘村的那个凄清而悲惨的中秋之夜,他看见台下一百余双亮晶晶的眼睛都在泪汪汪地眨着。

现在他的报告已经接近尾声。他说,正因为我是一个在旧社会受尽折磨的孤儿,是一个手上留有三道刀疤的苦孩子,所以我深知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我们要保卫好建设好我们的祖国,就一定要学习革命理论。正确的思想就好比粮食、武器、方向盘!人不吃饭不行,打仗没有武器不行,开车没有方向盘不行!

这几句斩钉截铁的话,引动一片哗哗哗的掌声。

雷锋又说,战友们,我自从学习了革命理论之后,懂得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应该为谁活着,怎样活着。我明白,一个人活着,就应该是使别人过得美好!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今天,我的汇报就到这里,欢迎长话通信连的首长和战友们批评指正!

雷锋起立,敬礼。女兵连全体姑娘都站了起来。指导员还没有宣布报告会结束,按捺不住激动的女兵们就开始拥到台前,一本接一本的笔记本高高低低地递在演讲者面前:“签个名吧,雷锋同志!”“请题一句话,雷锋同志!”声音就像几十只喜鹊打堆叽叽喳喳。

女兵连指导员看雷锋招架不住,忙着挤进人群说,不要挤,不要挤!雷锋同志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外面车子在等着了!

雷锋抬头说,战友们,这样吧,要我签名题词,这也是我应该做的!是不是战友们把笔记本留下,我回招待所以后,好好地思考一下,为每位同志都题上一句话?

这个办法好,女兵们都拥护。于是大大小小笔记本顿时在讲台上堆如小山。

中午饭是在军区招待所吃的,一吃完,雷锋就急忙奔回客房,翻开各式各样的笔记本,逐本题词。

他边写,边念念有词:“祝你为人民军队的通信事业作出更大的贡献!”他觉得这一句写得很有力;想一想,又写:“祝你在为人民服务的道路上焕发出青春的光彩!”

嘿嘿!身后忽然传来向秋生的笑声,嘿嘿,青春的光彩!姑娘们可全是光彩夺目啊,干脆在女兵连找个对象成家算啦!

雷锋奇怪,说秋生哥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向秋生把一大沓照片放在雷锋面前,说,快点儿,背后统统签上大名!——给你六叔公的!给你三叔三婶的!给我舅妈的!给宁小琍的!给彭社长的!给张书记的!——我是下午的火车,沈阳出发,我回望城探亲啦!

“好,好,”雷锋说,“等我把这几本题完。真羡慕你啊,能回老家探亲。”

向秋生觉得奇怪,说你又不认识她们,何必费这么大事?题一句相同的话不就很省事吗?

雷锋说,每个人的日记本大小不一样,每个人文化程度也不一样,我一定要根据每个人的情况认真地想。当初,健姐、王姐,还有小易,分别时,都给我题过叫人难忘的赠言。别看短短几句话,秋生哥,给人的鼓舞可大啦!

向秋生说,你这人也真特别。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理解雷锋了,但有的地方还是理解不了。

这时候桌上的电话突然振铃,雷锋抓起电话说,喂!对,我是雷锋!您是……军区首长?

他即刻起立,立正。

“首长有什么指示?”雷锋站得笔直,“多注意身体?是!谢谢首长关心!首长,我现在有一个请求,我觉得,我不应该过多地在外面作报告,应当更多地留在连队,更刻苦地学习与工作!……是,是!”

雷锋一搁下电话,向秋生就惊得跳起来,说庚伢子呀庚伢子,你提的啥建议啊?你怎么能这样向大首长提啊?啥下基层啊,当然是在大机关待着好啊!

雷锋笑笑,说秋生哥啊,我还是想早点儿回基层单位。

“对对对!”向秋生冷静下来,拍拍脑瓜子说,“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又看不起基层了。其实,真的,在平凡的岗位上也能作大贡献嘛,我应该记得这个理。”

雷锋笑着说,真的,秋生哥,这次出来半个月了,不知怎么,我特别想念我的13号车!想念四班的战友们!我不能老在各个单位走,老是给人家题字。身儿离了土,长不大的。

雷锋对向秋生说的那些话是由衷的,所以他这一次回到连队心里真的特别激动。

乔大山见到他也高兴得双脚跳,说又有班长带着我开车啦!我娘昨天还来信问班长好呢,说你们班长要没娶媳妇儿我给说一个俊媳妇好不好啊?!雷锋说大山你又瞎扯!乔大山搂住他咬耳朵,说班长,听说去女兵连讲课啦?听说那儿的女兵可俊啦,没挑上一个吧?雷锋说你瞎说什么呀,又犯自由主义!

乔大山说,我是见班长回来,心里高兴!

他揍雷锋一拳,雷锋说这一拳挨得舒心。

雷锋连夜召开了班务会,向喜笑颜开的全班同志汇报了这半个月的外出体会,接着又连夜检修了车辆,第二天便精神抖擞地握着方向盘跑工地拉钢筋了。

乔大山说班长你今儿是使不完的劲哪。雷锋说哎呀半个月没握方向盘了,憋得慌啊。

三天之后,一次紧急运输任务却扎扎实实地让13号车经受了一次考验,雷锋和乔大山几乎累得趴下了。

命令是团部直接下达的,而且指名就要雷锋跑这趟任务。虞连长在连部接到电话还不知道是咋回事,但是他听出来是吴团长的声音。吴团长问,小虞啊,关士祥参加政工会议还没有回连队吧?虞连长说是。团长马上问,雷锋是不是已经回连队了?虞连长说回来了,回来三天了!

吴团长在电话里说,情况是这样的,工兵营在一百多里路外的山口施工,前两天一直下暴雨,物资供应不上,全营仅剩下一天的粮食了。你们运输连马上派一辆车连夜运送粮食。一定要派思想、技术都过硬的同志,事关一个营的吃饭问题,必须准确安全运到!

虞连长皱眉说,那派谁呢?真正过硬的,那只有……雷锋那辆车……虞连长刚说到这当口,吴团长马上说,成了,你也想到雷锋的车了,那就这样吧。雷锋的思想和技术都特别过硬,我没有意见。但是他刚回连,你要考虑一下他的想法,问他疲劳不疲劳!

雷锋一听虞连长介绍的出车任务,马上说,我不疲劳,一点儿也不疲劳。坚决完成送粮任务!

雷锋回到宿舍,跟乔大山一合计,乔大山说,没问题,人家都断顿了,刀山火海咱也上!雷锋说大山啊,就要你这句话!

半小时后,薛排长就跑来向连长报告:“报告连长,粮食已全部装上13号车!”

虞连长命令雷锋和乔大山:“那就出发吧!”雷锋说,是!虞连长说,有些路段可能已经冲垮了,沿路注意观察,要特别小心!雷锋和乔大山一起说,是!虞连长又说,带上冲锋枪、铁锹!雷锋说,都已经带上了。虞连长挥手,雷锋和乔大山立即转身,奔跑几步,登车。

13号嘎斯车射出灯光,轰然启动。虞连长对薛排长说,瞧见不?团长亲自下的命令,还亲自点的名。没他俩啊,可能还真不行!

虞连长猜对了,连续两天的大雨,已经把路冲得不叫路了。

军车还没出十里地,雷锋就大喊:“停车!”

乔大山立即刹车。雷锋抓起铁锹,跳下车。道路果然断了,裂了个大口子。雷锋喊,大山,下来,填土!搬石头!没有其他办法了!

两个人在车灯的照耀下,吭哧吭哧干开了。

“哎哟!”乔大山喊。

雷锋一惊,忙问怎么了?乔大山在黑暗中爬起来说,摔了一跤,没事!姥姥的,敢摔老乔,这路也邪乎了。

嗄斯车走走停停,有七八处地方都停了很长时间,把雷锋和乔大山弄得像泥猴儿似的。乔大山看着漆黑的天说,天亮之前怕是到不了啦。雷锋说闭嘴,在战场上你这么说就是涣散军心,看我不一枪毙了你。

乔大山说,哈哈,爬到你哥头上来啦!

由于运粮车还没有开到工兵营,营长着急了,拼命摇电话给运输连,说天一亮咱全营就断粮了你们知道不知道啊?团长给你们说了没有啊?怎么还没听见汽车响啊?虞连长在电话里拼命为13号车打包票,说我们派出的是雷锋的车啊,这你徐营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现在天快亮了,鸡叫三遍了,我想他们是应该到了吧!可能是路上太难走了!营长同志,你放心,他们一定能完成任务!

刚说到这里,虞连长就从电话里听见了工兵营长兴奋的声音:“虞连长,我听见汽车声音了,一定是他们来了!”

果然是雷锋到了。一辆满载的浑身泥浆的军车颠簸而来,刹车后,跳下两个泥人。

满脸泥水的雷锋大喊,报告工兵营首长!运输连四班班长雷锋和战士乔大山,奉命赶到,运载粮食一车!

工兵营长扑上去,紧紧抱住两只泥猴儿,说怎么感谢你们啊!

他回身,对跑上来的几位连排长命令说,立即打电话,谢谢团首长,谢谢运输连!

第二天是个阴云密布的天气,雷锋与乔大山一早就起身,再一次擦洗了脸面和手脚上的泥污,等不及工兵营烧早饭,饿着肚子就往回赶。既心存感激又心存内疚的工兵营长亲自为他们送行。当然,这时候的工兵营长和他及时得到了粮食供应的全营官兵都不知道,这将是一个令他们极度震惊的日子,而且这个重大事件就发生在这辆嘎斯军车离开工兵营的三四个小时之后。

白天的公路行车比夜晚的要来得容易些,但是这条已经被暴雨浇烂了的公路仍旧使得两位驾驶者下车多次,不停地搬石头垫轮胎。上午十点钟,这辆沾满泥浆的13号嘎斯车终于回到运输连。

虞连长满脸笑容地跑步迎上去。

回来了?他问。

雷锋跳下车说,报告连长,完成任务了!虞连长跟两位勇士紧紧握手,说团首长一早就打电话到连里,表扬了13号车这次硬仗打得好,又问两位早饭有没有吃过。

乔大山抢着说,没吃哪,哪里来早饭啊,饿扁了!

虞连长说那就先去吃饭吧,休整一下。

雷锋说,报告连长,车子已经到了保养期,现在满身泥水,我想还是应该先清洗一下然后进行检查、保养!

那也好,虞连长说。

雷锋说,大山,上车!去九连前面的水管那里洗车!

乔大山跳上车,雷锋跟着跳上,嘎斯车又开动,慢慢地往运输连后面的方向走。乔大山毫无怨言去洗车,这使雷锋感动。往常乔大山可不是这脾性啊,怪话早就像潮水一样来了——大山真的是进步了。

车行道很窄,因为九连驻地新近拉了一排铁丝,用一溜儿一米高的方木杆子支撑着。这道铁丝是用来防止路人践踏蔬菜地的,这么一来,车行道就变得相当狭窄。但是那只洗车大水龙头在车行道的尽头,车子必须开过去。

雷锋推开车门,跳下车,说,大山,你来倒车,我到后头指挥。

乔大山小心地握着方向盘,让嘎斯车缓慢开进。

雷锋站在车尾后,盯着前方,喊,进!进!小心边上!……没事了,往前开吧!

然而,最可怕的事故还是发生了。隆隆前进的嘎斯车的车帮子擦着了一根方木杆子,并且从根部挤断了这根杆子,连着铁丝的杆子被汽车拉得飞了起来,在两边铁丝的拉动下,又犹如一支离了弓弦的箭,向相反方向射去。

站在车后指挥的雷锋猝不及防,太阳穴上噗的一声被击中。

竟是击得这么准确,正巧击中最要命的太阳穴。雷锋连喊都没有喊出一声便应声轰然倒地。

然而嘎斯车还是在继续前进,乔大山并没有从反光镜里看到倒地的班长。开过窄窄的行车道之后,乔大山停了车。

停好啦,班长!他向车外喊了一声,便利索地推开驾驶室车门,跳了下来。

只一瞬间,乔大山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雷锋软软地倒在路中间,一动不动。

“班长!!”他飞奔过去,“班长!!”

菜园子那一边的几个战士闻声,也赶快扔了农具飞跑过来,一脸的惊愕。

乔大山扶起雷锋,只见雷锋双眼紧闭,身子已经软了,鼻孔流出鲜血,很红,红得发黏。

“班长!!班长!!”乔大山声声急呼,又转脸对惊呆了的战友狂喊,“快去叫连长!快去,快去!”

焦急万分的虞连长坐在带篷卡车的驾驶室里,不住地催促驾驶员:“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车厢里,薛排长和几个战士扶住担架上的雷锋。乔大山颤着声音喊,班长,你挺住啊!……医院马上就到了!……我怎么没看你倒下去啊……

乔大山这时候的心都快碎了,而薛排长却瞪眼斥责他:“再别废话!安静!”

于是乔大山止言,只用他那发颤的手掌紧紧捂住眼睛。他那还没有洗净泥浆的指缝间,泪珠在大颗大颗跌落。

卡车飞速开入抚顺市西部医院,这是离驻地最近的一家医院。

薛排长带着战士,奔跑着将担架抬进医院。几位医务人员见状急忙迎了出来。

进抢救室!医院的院长挥手指挥。

虞连长说院长同志,马上组织抢救啊,这是雷锋同志!院长说知道、知道,他是我们的人民代表!

在抢救室外头,流泪不止的乔大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不住地用手打脑袋。虞连长木然地看着他。

“是我把木桩子撞断了!”乔大山对连长说,“班长倒下去,我都没看见,我还往前开!我该死呀!”

连长低声制止他说,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一脸紧张的院长终于从抢救室走出来。

“在做人工呼吸,看来没有用,病人恐怕不行了。”他对虞连长说,“你是连长?”

虞连长赶紧说我是。院长说,得立即做开颅手术!我们这儿大夫做开颅手术不行,赶早去沈阳接陆军总医院的大夫!

连长马上回头安排:“副连长,你立即开小车去沈阳!”

院长说等一等。他掏笔,火速写下了几句话,递给副连长说,把这信带给陆军总医院,他们马上会派人!我们这里继续抢救!

连长用带哭音的声调说,院长,你们无论如何要抢救他,他是我们军队最好的战士!我们不能没有他!

乔大山一听连长这么说,急忙抱住院长,扑通跪下,说,大夫,求你们了!

院长扶起乔大山说,你们放心,我们会尽力的!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打鼓,病人的呼吸已经基本上停止了,命悬一线,这安慰话也不太好说。

沈阳陆军总医院接到了抚顺西部医院院长的亲笔信,知道病人危急,立即就派出了脑外科的主治医生,上了救护车,救护车紧跟上运输连的吉普车。

副连长把吉普车开得飞快,仿佛长出了翅膀,两边的树木闪电般一杆杆往后打。他抱着方向盘狂喊:“你千万挺住啊!”

他往反光镜看,总医院的救护车一直咬着不放,这也叫他略略放心了一些。

虞连长一直在抚顺西部医院门口团团转,隔半分钟看一回表,急得全身的神经都在打战。

陆军总医院大夫怎么还不来?他跺脚说,急死人了!

薛排长忽然听到了救护车的呜呜声,忙说来了、来了!

果然,一辆有沈阳陆军总医院标记的救护车跟着吉普车飞驰而来,直冲医院。车还没停稳,车门就开了,车上跳下大夫,冲进了医疗楼。

来自陆军总医院的大夫刚到抢救室门口,院长和几个医生就开门走了出来。

“晚了!”院长一脸阴郁,“完全没有呼吸了!气管切开插上氧气也没有用……”

虞连长一听这话,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哭泣的虞连长和浑身打战的乔大山给雷锋遗体换上新军装的时候,沈阳军区总机刹那间忙碌起来,听过雷锋报告的长话通信连的姑娘们用悲戚的声音同时向各个单位作如下的紧急通报:

“接工程十团党委,通报一个不幸的消息:运输连雷锋同志发生重大事故!……接沈阳军区工程兵党委,通报一个不幸的消息:沈阳军区工程兵十团运输连雷锋同志发生重大事故!……接沈阳军区政治部,通报一个不幸的消息……接抚顺市委办公室……接抚顺市人民委员会办公室,通报一个不幸的消息……”

十团党委正在开会,接了电话的吴团长回到会议室,突然一拳头砸在墙上,砸得与会者心惊肉跳。就在鲜血从吴团长的指关节上流下来的时候,关士祥的吉普车从沈阳返回抚顺,直冲运输连。

关士祥跳下车,薛排长就一脸阴沉地迎了上来。关士祥摇摇手说都不要说了,告诉我连长在哪里?

薛排长说连长在医院太平间。关士祥问乔大山在哪里?薛排长说我们已经把乔大山看起来了!

关士祥问看在哪里?薛排长抬手一指,说,连部招待所!就是这一间!

关士祥果然看见了两个战士持枪站在招待所的一个房间门口。于是,他恼了,大声说,真是乱弹琴!关什么人啊?不能死了一个,再死第二个了!一定要保证乔大山同志的安全!

关士祥立即命令站岗战士说,你们在这里站什么岗?把门打开!撤岗,回去!乔大山同志没事了!

他赶快推门进房。刚才那番话乔大山全听见了,他一见指导员进来就放声痛哭:“指导员,我有罪呀!这么好的班长让我给撞死了,让我跟班长一起去死吧!”

“傻话,”关指导员拍拍他肩膀说,“这是一起意外事故,你不是故意的!当然,行车安全的沉痛教训,我们都是要吸取的,你也要好好总结!总之,这是不该发生的事,雷锋同志不幸离开了我们,我们大家都难过!”

说到这里,关指导员也突然情绪失控,抽泣起来。

乔大山蹲在地上,捶地大号:“班长!!——我的班长啊!!……呜呜呜……”

乔大山号哭的那一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湖南望城县安庆乡简家塘村六叔公家的小院里,却是飞起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放大的黑白照片正在被向秋生一张一张分送着。

向秋生说,这张给你,六叔公!这张是给彭社长的!……这张给三婶!……后面都写着话哪!谁认不清字我来给你们念!

彭社长说秋生啊,啥不识字啊,你要刮目相看,六叔公、六叔奶奶、雷家三叔三婶,还有你的九斤舅妈啦,都识字啦!于是大家都说庚伢子照片拍得好,后面的题字也题得好,都看得懂。

彭茂林用手指弹着照片,叹说,哎呀,也真是想不到有当英雄的这一天。明亮哥造化呀,他这儿子也太出色啦!

门外响起吉普车的声音。三叔奔到门口一看,吓一跳,回头喊,县上的书记来了!

张书记笑呵呵地出现在门口,彭社长赶紧迎着,说张书记您怎么来了?

张书记说不仅是我来了,我还把当年的养猪模范、农学院深造之后刚刚回县担任农业局副局长的方健同志也带来了!

方健走上前,笑着对向秋生说,哎呀小向啊,上回你开着车带我满城找雷正兴啊,就是难找啊!

张书记说,看大照片也一样嘛!听说小向回村探亲,带来了好多照片,我们路过这里,顺便就来取啰!

向秋生马上递上大照片,说,张书记啊,给您的一张最大,雷锋在背面题了字呢,我那天亲眼看他题的!——我永远记住张书记的嘱咐,抓紧一点一滴的时间,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写得多好!给,张书记!

方健喊,给我的呢?

向秋生说,在这里呢!你看——健姐,真对不起,你来看我,却没有碰上面!但是,在伟大祖国的建设事业里,我们的青春会永远在一起闪光!——写得太有感情了!

方健双手接过照片说,哎呀,真好啊!

六叔公扬起脸,冲着天空,哑哑地唱:

庚伢子保家卫国有成绩呀, 家乡父老心欢喜! 盼着你,有志气, 跟养猪模范小方一个样, 赶到京城去见毛主席!

大家都笑,方健更是抿嘴直乐,只有六叔奶奶说漏风漏风,漏风漏成这样了还唱,也不怕人笑。

而急促的摩托车声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摩托车声打断了六叔公的唱腔,原来这是一辆乡邮政所专送电报的摩托。戴着一顶八角帽的乡邮员一迭声喊,向秋生电报!向秋生在不在?部队来的!都说你在这儿呢!

向秋生蹦出院子,说我就是。乡邮员说,这里签个字,还是加急电报呢!

摩托走了,向秋生一边走回院子,一边拆开电报。

“啥事啊,我刚回老家就催,那么急!”他嘟哝着说。突然,他的目光直了,整个儿人触电似的震了一下,一会儿,直直地瘫软了下去。

张书记吃一惊,问,小向,怎么了?三叔赶紧冲过去,扶起向秋生。

向秋生的军衣上都是泥。张书记判断是电报上的事带来问题了,惊问,小向,到底怎么了?

向秋生突然冲天号啕大哭,双手痉挛着敲打地面。

“小向!小向!”方健吃惊地拉他。

“啊!啊!啊!”向秋生狼似的号。

惊愕的张书记冲过去,从地上捡起电报,一读,双眼就瞪圆了,一张脸顿时灰黑。方健问:“怎么了,张书记?”

张书记呜咽说:“小雷……”

方健从张书记手中接过电报,一读,只觉眼睛发黑:“雷弟……雷弟……”

她就要栽倒的时候,哭泣中的向秋生一把扶住了她。

六叔公预感到了什么:“莫非……莫非?!”三叔抢着过去抓了电报,一看,也只觉一阵眩晕:“爸,妈,庚伢子因公牺牲了……”

六叔公和六奶奶闻言全呆了,忽然间抱头痛哭。

一声不吭的彭茂林社长则踉踉跄跄走出了院子。他走过村街,走向石桥,双目直瞪瞪地看着前方。

他一直走,跌跌撞撞地走上山坡,一直走到坟地旁。

这是老友雷明亮的坟。草很茂密。

彭茂林看着雷明亮的墓碑,又看看雷一嫂的墓碑,看看再伢子和小金满的小墓碑,突然仰起头,冲天大喊:“苍天——啊!!”

他那悲怆的喊声在山毛榉和马尾松的树叶间久久回荡。

雷锋的追悼大会是1962年的8月17日召开的,会议气氛很肃穆,许多人讲了话,讲话的时候泪水从每个人的脸上流了下来。然后,就是灵车的车队从追悼会场抚顺望花区礼堂的门口,缓缓地开向戈布公墓。

大街两旁挤满了人,都是哭声。车队由两辆摩托车开道,在随后的一辆摩托中,坐着一脸泪痕的向秋生,他双手环抱着一只饰有黑纱的镜框,那是雷锋的遗像。

灵车是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关指导员和虞连长分别站在灵柩的两侧,连队的其他两位领导站在灵柩的后面两侧。灵车后面,乐队高奏哀乐,而面容肃穆的百余名官兵每人手持一只小花圈列队行进,军容整齐。

工人、农民、干部、妇女和儿童,甚至白发苍苍的老人,都挤在街道两侧,他们自发地打出了这样的横幅:“送别雷锋兄弟!”“人民永远记得自己的儿子!”

车队前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原来是悲痛欲绝的张大娘支持不住,哭着倒了下去:“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走了呀!你才二十二啊!”

车队经过小学门口的时候,两旁的哭声更加响亮。流着眼泪的少先队员们双手举着横幅:“雷锋叔叔,我们舍不得你走!”少先队辅导员曹珍珍哭着面向灵车说:“雷锋同志啊,我们红领巾图书馆办起来了!你给我们留下的‘三件宝’,我们会珍惜一辈子啊!”她身旁的那位孤儿少先队员小吕,则手捧着那套《十万个为什么》说:“雷锋叔叔,你教我弄明白《十万个为什么》,可是你为什么自己就一下子走了啊?!”小吕与小吕旁边的同学们,一齐哭了起来。

雷锋的灵柩下到墓穴中的时候,脸色凝重的吴团长率领着十团各级干部,缓慢地绕着墓穴走,每人都捧起一把金黄的泥土,轻轻撒在灵柩上。吴团长说:“雷锋同志,人民的好孩子,你安息吧!”金星干事则哭成了泪人儿,一遍遍哭喊,雷锋,好兄弟啊!

工兵营长抹着泪说,雷锋啊,你就是为了连夜给我们工兵营送粮食,汽车弄脏了才去洗车的呀,你这么走了我们全营官兵心里都特别难受啊!

向秋生则一直呆呆地立正在墓穴旁,双手环抱雷锋遗像,泪水扑簌簌地掉落,悄无声息。

突然,乔大山冲出运输连的队列,发疯似的直往墓穴冲过来,薛排长怎么拉也拉不住。乔大山一下子就跳到墓穴里,趴在灵柩上哭着大喊,你们埋吧,把我跟班长一块儿埋了吧!!

虞连长急了,喊,小薛,小向,把他拉上来!

薛排长和向秋生一齐动手,好不容易才把悲痛欲绝的乔大山拉了上来。乔大山大恸着说,班长,你这么走了,我乔大山对不住你啊,我可怎么活啊!!

雷锋墓碑上的字样是这样的:毛主席的好战士、中国共产党党员、抚顺市人民代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工程兵工程第十团班长雷锋烈士之墓。一九六二年八月十七日立。

半年之后,团山湖农场的王佩琴匆匆忙忙奔进场长办公室,是孟场长派人来叫她的,她气咻咻问啥事啊?

孟场长挥舞着一份报纸说你自己看呀,今天的报纸!1963年3月5日《人民日报》!毛主席的题词!

王佩琴接过报纸,看见了毛主席的“向雷锋同志学习”的大幅题词。她一时说不出来话,只把报纸紧紧捧在胸前。

“雷弟!……”她后来哽咽着说,“你的王姐一辈子记住你,一辈子向你学习……”

王佩琴心里酸,流了一夜的泪。而在第二天,望城县委办公楼的大会议室里,几十名机关干部聚在一起开学习会。墙上贴着横幅标语:“向雷锋同志学习!”

张书记讲了这样的话:“在3月5日毛主席发表‘向雷锋同志学习’的题词后,今天,《人民日报》又刊登了刘少奇同志、周恩来同志、朱德同志、邓小平同志的题词。刘少奇同志的题词是:学习雷锋同志平凡而伟大的共产主义精神!周恩来同志的题词是:向雷锋同志学习,憎爱分明的阶级立场,言行一致的革命精神,公而忘私的共产主义风格,奋不顾身的无产阶级斗志!朱德同志的题词是:学习雷锋,做毛主席的好战士!邓小平同志的题词是:谁愿当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者,就应该向雷锋同志的品德和风格学习!”

张书记又说,同志们,雷锋,也就是我们大家熟悉的雷正兴,是从我们望城走出去的,我们要从这位平凡而伟大的老乡身上,吸取如何做人、为了什么做人、做一个什么样的人的思想营养。在雷锋同志身上,有我们永远学不完的东西。

毕主任和方健带头鼓掌,会议室掌声一片,但大家的脸上没有一点儿笑容。方健一边鼓掌还一边掏手帕擦拭双颊。

而同时,在鞍钢炼钢车间前的空地上,一个露天誓师会正在举行。会议横幅上的字样是:学习雷锋,坚决完成鞍钢年度计划誓师大会。

隐隐约约飞溅的钢花是这个大会生动的背景。会议前排坐着来自各分厂各车间的代表,我们所熟悉的化工总厂炼焦车间的岳小琪,洗煤车间的白主任、李师傅,总厂人事科的科长,弓长岭铁矿焦化厂的厉书记,人事股陈股长,焦化厂的共青团员代表喜宝,都在其中。

发言的是易华。易华站在麦克风前说,雷锋哥哥虽然不在了,但是他的精神永在,他的光辉事迹时时教育我们如何把自己炼成一块时代的钢铁。他走了,但是他的音容笑貌、他的思想和品德,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易华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痛哭失声。

李师傅本来一直忍着泪,这时候也忍不住了,悲喊一声:“我的儿啊!”

喜宝双手捂脸,泪流满面。

写到这里,也许,引用一段贺敬之同志创作的激动人心的《雷锋之歌》作为这部不像长篇的长篇的结尾,该是合适的。有些事情到了最后,特别需要昂扬的气氛——

“我迷恋,我们革命事业的艰苦长途上——一个斗争,接一个斗争!我骄傲,我们阶级队伍的生命群山中——一个高峰,又一个高峰!……呵,真正地幸福呵!何等地光荣!……在今天,我用滚烫的双手,抚摸着,我们的红旗——又一次把母亲的衣襟牵动……你——雷锋!我亲爱的同志啊,我亲爱的弟兄!你的名字,竟这样地神奇,胜过那神话中的无数英雄!你,我们党的一个普通党员,你,我们解放军中,一个普通士兵。你的名字,怎么会,飞遍了祖国的千山万水,激荡起,亿万人心——那海洋深处的浪花层层?……两个字——中国的一代新人的光辉姓名!呵,念着你呵——雷锋!呵,想着你呵——革命!一九六三年的春天,使我们如此地激动!——历史在回答:人,应该怎样生?路,应该怎样行?……雷锋,你在我们军中!雷锋,你在我们心中!雷锋啊,活着!雷锋啊,永生!”

雷锋,对于当代中国而言,应该永生。

我相信大家会同意这个答案。

★1940—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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