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侯世家第二十五（1/1）
本文以张良献计献策佐主平天下为主线，记述了他忠良而峥嵘的一生。青年时代，张良是一个血气方刚的豪侠式人物，不惜散尽家财行刺秦始皇为韩国报仇。追随刘邦之后，他表现出了高超的政治远见和谋略，是刘邦智囊团中的核心人物，立下了汗马功劳。刘邦对张良的评价“运筹策帷帐中，决胜千里外”，是对古今军师最高的赞赏。本篇在写实中又夹杂了一些传奇性的描写，从而使得张良的生平更具有传奇色彩。
留侯张良的先人是韩国人。祖父开地做过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的相。父亲张平做过釐王、悼惠王的宰相。张良的父亲死后二十年，秦国灭亡了韩国。张良家有奴仆三百人，他的弟弟死了不厚葬，而用全部财产寻求勇士刺杀秦王，为韩国报仇。
张良曾经找到一个大力士，造了一个一百二十斤重的铁椎。秦始皇到东方巡游，张良与大力士在博浪沙这个地方袭击秦始皇，误中了副车。秦始皇大怒，在全国大肆搜捕，捉拿刺客。张良改名换姓逃藏到下邳。
张良闲时在下邳桥上徘徊，有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人走到张良面前，故意把他的鞋甩到桥下，说：“小子，下去把鞋捡上来！”张良有些惊讶，本想打他一顿，但见他年老，于是忍耐着下去把鞋捡上来。老人说：“给我把鞋穿上！”张良就跪着替他穿上。老人把脚伸出来穿上鞋后就笑着离去了，走了约有一里路后又返回来，说：“五天以后天刚亮时，在这里等我。”五天后的拂晓，张良赶到那里，老人已先在那里，生气地说：“跟老年人相约反而后到，为什么？”老人离去前说：“五天以后早早来见。”五天后鸡一叫，张良就去了。老人又先在那里，又生气地说：“又来晚了，这是为什么？”老人离开时又说：“五天后再早点儿来。”五天后，张良不到半夜就去了。过了一会儿，老人也来了，高兴地说：“像这样才对。”老人拿出一部书说：“你读了这部书就可以做帝王的老师了。十年以后就会发迹。十三年后，小伙子你到济北找我，谷城山下的黄石就是我。”说完便走了，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这位老人。天亮时张良一看老人送的书，原来是《太公兵法》。张良觉得这部书非同寻常，经常拿出来翻看。
◆ 明·李在·圯上授书图
十年后，陈涉等人起义反秦。景驹自立为代理楚王，驻在留县。张良聚集了一百多个青年，打算前去跟随他，半道上遇见了沛公，便归附了他。沛公任命张良做厩将。张良多次根据《太公兵法》向沛公献策，沛公很赏识他，经常采用他的计谋。
沛公想用两万人的兵力攻打秦朝峣关的军队，张良劝告说：“秦军还很强大，不可轻视。我听说峣关的守将是屠户的儿子，市侩容易被利益诱惑。希望您先留守军营，给五万人预备充足食物，在各个山头上增挂旗帜，叫郦食其带着贵重的宝物利诱秦军的将领。”秦军的将领果然背叛秦朝，打算跟沛公联合向西袭击咸阳。张良说：“这只是峣关的守将想反叛罢了，恐怕部下的士兵们不肯听从，为防有变，不如趁着他们懈怠时攻打他们。”沛公于是率兵攻打秦军，大败敌兵，然后进驻到了咸阳，秦王子婴投降了沛公。
沛公进入秦宫，想留下住在宫里。张良说：“正因秦朝残暴无道，所以沛公才能够来到这里。现在刚刚攻入秦都就想要享受安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助桀为虐’。”沛公于是回军驻在霸上。
汉三年（前204），项羽把汉王围困在荥阳，事况紧急，汉王惊恐，与郦食其商议削弱楚国的势力。郦食其说：“昔日商汤讨伐夏桀，封夏朝后人于杞国。周武王讨伐商纣，封其后人于宋国。如今秦朝失德政而侵伐诸侯各国，灭了六国的后代，使他们没有立足之地。陛下如果能重新封立六国的后裔，使他们接受您的印信，这样六国的君臣百姓一定都对您的恩德感戴不尽，归顺服从，陛下就可以面南称霸，楚王必定衣冠整齐恭恭敬敬地前来朝拜。”汉王说：“好。赶快刻制印信，先生就可以带着印信出发了。”
郦食其还没有动身，张良进来谒见汉王。汉王正在吃饭，就把事情告诉了张良。张良说：“我请求大王允许我用您面前的筷子为您筹划一下形势。”接着说，“昔日商汤讨伐夏桀而封其后代于杞国，那是估计能致桀于死命。当前，陛下能致项籍于死命吗？”汉王说：“不能。”张良说：“这是不能那样做的第一个原因。周武王讨伐商纣而封其后代于宋国，那是估计到能得到纣王的脑袋。现在陛下能得到项籍的脑袋吗？”汉王说：“不能。”张良说：“这是不能那样做的第二个原因。武王攻入殷都后，在商容所居里巷的大门上表彰他，释放囚禁的箕子，重修比干的坟墓。如今陛下能重新修筑圣人的坟墓，向有才智的人致敬吗？”汉王说：“不能。”张良说：“这是不能那样做的第三个原因。周武王曾发放钜桥粮仓的存粮，散发鹿台府库的钱财，用来赏赐贫苦的民众。陛下能散发仓库的财物来赏赐穷人吗？”汉王说：“不能。”张良说：“这是不能那样做的第四个原因。周武王灭商后，弃兵车，改为乘车，倒置兵器，盖上虎皮，向天下表明不再动用武力。现在陛下能停止战事，推行文治，不再打仗了吗？”汉王说：“不能。”张良说：“这是不能那样做的第五个原因。周武王在华山的南面放牧战马，以示没有用它们的地方了。现在陛下能让战马休息而不再用吗？”汉王说：“不能。”张良说：“这是不能那样做的第六个原因。周武王在桃林的北面放牧牛，以示不再运输作战粮草。现在陛下能放牧牛群不再运输粮草吗？”汉王说：“不能。”张良说：“这是不能那样做的第七个原因。且说天下游说的人离开亲人，舍弃祖坟，跟随您四处奔走，只是期盼着得到一方小小的封地。假如恢复六国，拥立其后代，天下游说之人各自回去侍奉他们的主人，陛下同谁一起夺得天下呢？这是不能那样做的第八个原因。现在能做的就是削弱楚国的势力，不让六国被封的后代重新屈服楚国，否则，陛下怎能使他们臣服呢？如果真的采用郦食其的计谋，您的大事就不能成了。”汉王饭也不吃了，吐出口中的食物，骂道：“这个蠢书呆子，差点坏了老子的大事！”于是赶快下令销毁那些印信。
汉六年（前201）正月，论功行赏。张良不曾有战功，高帝说：“出谋划策于营帐之中，决定胜负在千里之外，这就是子房的功劳。让张良自己从齐国选择三万户作为封邑。”张良说：“当初我在下邳起事，而与您在留县会合，这是上天的旨意。陛下采用我的计谋，经常生效只是侥幸，我只愿受封留县就足够了，不敢接受三万户。”于是封张良为留侯，同萧何等人一起受封。
◆ 明·张路·人物册页之商山四皓
皇上想废掉太子，立戚夫人生的儿子赵王如意。吕后派人胁迫留侯出个主意。留侯说：“这件事用口舌来争辩是很难的。在天下，皇上敬重而不能招致而来的有四个人。这四个人都认为皇上对人傲慢，所以躲藏在山中，不肯做汉朝的臣子。如果您能不惜金银玉帛让太子写一封言辞恭敬的信，再派口才好的人恳切地聘请，他们应当会来。来了以后以贵宾相待，有机会让皇上见到他们，皇上肯定会因为他们的贤能而对太子刮目相看。这对太子是一种帮助。”于是吕后照留侯所说迎请这四个人。
汉十二年（前195），皇上病重，愈想更换太子。等到安闲的时候设置酒席，太子在旁侍候，那四人跟随在太子旁边，眉须洁白，衣冠华美。皇上诧异地问：“他们是干什么的？”四个人向前对答，各自说出姓名，叫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和夏黄公。皇上大惊道：“我访求各位好几年了，各位都躲避着我，现在你们为何出现在这里呢？”四人说太子为人仁义孝顺，谦恭有礼，因此前来相助。皇上说：“烦劳诸位好好调理、保护太子吧。”皇上最终没更换太子，是留侯招致这四个人发生了效力。
留侯曾说：“我家世代为韩相，到韩国灭亡，不惜万金家财替韩国报仇，天下为之震动。如今我凭借三寸之舌为帝王老师，封邑万户，位居列侯，这对一个平民来说是至高无上的，我张良已经很满足了。我愿丢弃世间的事情，打算随赤松子去遨游。”张良于是学辟谷之术，行导引轻身之道。正值高帝驾崩，吕后感激留侯，便竭力劝他进食，说：“人生一世，时光有如白驹过隙一样迅速，何必自己苦行到这种地步啊！”留侯不得已，勉强听命进食。八年以后，留侯去世，定谥号为文成侯。
论 赞
太史公说：多数学者都说没有鬼神，然而又说有精怪。像留侯遇见老人赠书的事，也算够神奇的了。高祖遭遇过很多次困境，而留侯常在危急时刻进言效力，这难道不可以说是天意吗？高祖说：“出谋划策于营帐之中，决定胜负在千里之外，我比不了子房。”我原以为他可能是高大威武的样子，看到他的画像后，发现他的相貌却像个美丽的女子。孔子曾说：“按照相貌来评判人，对于子羽来说是不适用的。”这对于留侯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