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捡史│ 历数忠臣孝子的那些哀与幸（1/1）

海市蜃楼皆幻影，忠臣孝子即神仙。

一晃又过年了，挺好，过年的时候，我们这行人就开始忙起来了，因为普通的老百姓在家看看戏，看看相声，瞧瞧电影，串个亲戚什么的，真是过年过节得到了休息。但是做演员的不行，这会儿正是我们最忙的时候。

难得有闲的时候，我也看看书，因为我这人平时也没有什么爱好。前些时候做节目，就有人问我：平时有什么爱好？因为我老拿于谦老师的爱好说事儿，我说于老师行，于老师一天能赶八个饭局。我这一年到头，在外边跟人吃饭连十回都没有，但是我跟谁说，谁也不信，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个人。闲着的时候我就爱看看书，看看戏什么的，觉得这样还挺好。

那天无意中我又看到了《红楼梦》，其实在所有古典文学里边，《红楼梦》我始终就没有看完的时候，有时候翻着翻着就放弃了，可能是因为我水平太差了。包括我们说评书的时候，说四大名著的时候，大伙儿觉得这都能说，但是我跟您说，《红楼梦》就说不了。因为《红楼梦》这个书真的是用来看的，是用来研究的，它不是说的。真把《红楼梦》改成评书的话，也不像话，为什么几百年来的说书艺人，没人说《红楼梦》？就是因为说这个书不卖钱，不如说《三国演义》，说《水浒传》，说《西游记》卖钱。

当然了，说《西游记》的人也不多，因为太难说了。可是最难说的还是《红楼梦》。有时候我翻翻《红楼梦》，还是挺感慨的。有一天我翻了《脂砚斋批评本红楼梦》这本书，里面写了八个字，我特别感慨。有时候我看书，某几个字或者几行字看完之后，我就能回味好半天，反复地琢磨这几句话的意思。说句冒充文化人的话，我就是老要来回地咀嚼，就好比橡皮糖似的，在嘴里来回嚼来嚼去，想把它嚼透。但是挺不容易。《脂砚斋批评本红楼梦》里边说了八个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卖了这么半天关子，我看到的是哪八个字呢？这八个字就是——有命无运，累及爹娘。

“命”跟“运”是两回事儿，命是天生的，运是后天的境遇。这八个字能管一个人的一辈子，很多人这辈子就折在这两个字上了，最难的就是有命无运，这八个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你看《红楼梦》里边的香菱，按说她是富贵人家出生的，生来有命，可是这一辈子活得那么惨，可见她没有运，不光她自己没有运，她家里也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香菱原来不叫香菱，叫甄英莲，姑苏人，她爸叫甄士隐。看过电视剧的都知道，香菱的眉毛之间有一个米粒儿大小的胭脂痣，也就是长了一小痦子。香菱四岁那年，正月十五元宵节看花灯的时候，她家有个家奴叫霍启，你看人家曹雪芹这名字起的，霍启，祸起，打这儿起，这个祸就算起来了。因为霍启的看护不当，香菱被人贩子拐走了。拐走之后，人贩子把香菱养大了，最早是要把她卖给金陵的一位公子，叫冯渊，但是没想到还没卖呢，香菱就被薛蟠抢走做了小妾。香菱是薛宝钗给起的名字。到了后来，夏金桂要下毒害香菱，结果阴差阳错地毒死了自己。薛蟠出狱后，就把香菱扶正了，但是香菱却因为难产而死。香菱这一辈子，可以说就是典型的有命无运，后来甄士隐把她接到了太虚幻境，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命运”这两个字，真是能管人一辈子。

诸葛亮大家都知道吧？很有才华，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活神仙一样的人物。但是诸葛亮的命很短，前些日子我们还在北京的梅兰芳大剧院里，跟高派名家辛宝达先生一块儿唱了全本的京剧《胭粉计七星灯》，这出戏说的就是诸葛亮之死的故事。诸葛亮很有才华，有那么大的能耐，但是他的事业还没有做完，他还不能死，不想死该怎么办？那就只能想办法续命，向上天借命，诸葛亮跟老天爷唱：“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然后摆上七星灯，但是没想到魏延进来，踢灭了诸葛亮的本命灯，最后寿没借着，诸葛亮死了。当然了，诸葛亮没借着寿其实也挺好的，他要是真借着了，刘备该找他来了，你有这么大能力会借寿，在白帝城干吗不给我借寿，是不是？所以说免去了很多的尴尬。

通过这些人的故事，其实我也想了很多，我家书房里边有一副对联，这些年我没少搬家，包括当年我很落魄的时候，经常搬这儿搬那儿的，北京城的郊线我都快住遍了，但是这副对联我是走到哪儿都没忘了带，这对联的内容是：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这是纪晓岚写的一副对联，它反映了古代人的价值判断和人生理想。可能现在说这个，有的人觉得太过时了，现在谁家还讲究这个？但是我很欣赏这两句话，说得真好！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儿，读书耕田！古往今来，很多事情其实也验证了“忠臣孝子”为什么被归类为一等人，我觉得忠臣孝子应该是中国人立命安身的根本。

比如我之前说书的时候提到过，宋朝有个皇帝赵?，也就是宋恭宗，又叫宋恭帝，是南宋的第七个皇上。赵?当皇上的时候岁数不大，所以他执政期间，净是太皇太后替他代理朝政，太皇太后叫谢道清，前期她依靠贾似道，后来依靠陈宜中，军事上后期她又诏令江万载帮着一块儿干军中的事儿。陈宜中老逃跑，江万载还算行，忠心耿耿，保护了南宋小朝廷，反正延续了三年左右。当然后来赵?就死掉了，他是被元英宗赐死的，死的时候才53岁。

赵?有两个妃子，一个是陈氏，一个是朱氏，俩妃子一瞧皇上死了，咱们也不活了，于是陈妃、朱妃还有两位宫女，这四个人一起悬梁自尽，这叫什么？以明志也。这四个女人死了之后，忽必烈派人来了，听说有人上吊自杀了，搜搜身吧，就在朱妃的衣服里发现她临死前写的字：既不辱国，幸免辱身。世食宋禄，羞为北臣。妾辈之死，守于一贞。忠臣孝子，期以自新。写得很好，“既不辱国，幸免辱身”，她既没有辱国，又没有侮辱自己的身体；“世食宋禄”，她一直吃着大宋王朝的俸禄；“守于一贞”，我得对得起皇上，我要守着我的贞洁。忽必烈看完很生气，让手下的人把这四个人的脑袋都切了下来，找一向阳的地方，挂在外头晒。但是到了今天，可能提起赵?这位皇上都未必有人知道，那几个大臣也未必有人知道，而这四个女人倒是千古流芳，为什么？就是应了最后的那八个字——忠臣孝子，期以自新。女人当然也可以做孝子，最起码“忠臣孝子”这个四个字在她们身上得到了体现，她们忠于了君王，恪守了孝道。当然了，从古至今，孝妇和孝女的故事少一点儿，忠臣的故事更多一些。

文天祥，一说名字大家都知道，文天祥在元军的监狱里边写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写的这是文人气节，何其伟岸。写得非常豪壮，但是你再看他写给他闺女的那封信，那信谁看了都能掉眼泪，字字泣血，感人至深。文天祥在监狱里边，收到了闺女柳娘给他写的信，一看信文天祥就知道了，闺女的日子过得不好，当时文天祥的媳妇领着两个闺女在宫里过着囚徒一样的生活，文天祥心里明白极了！只要他向敌人投降，全家人就能团聚了，尽享荣华富贵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但是文天祥不愿意为了媳妇和女儿而丧失自己做忠臣的气节。他给闺女写的回信里提到：“收柳女信，痛割肠胃！人谁无妻儿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到这里，于义当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可令柳女、环女做好人，爹爹管不得也。”文天祥这个人，到今天仍如雷贯耳。

有一次我上山东蓬莱去玩儿，蓬莱阁大家都去过吧？在蓬莱阁我看见一副对联，看完之后我特别感慨，上联是：海市蜃楼皆幻影，下联是：忠臣孝子即神仙！写得太棒了，海市蜃楼，花花世界，那都是假的，虚幻的。什么是神仙？忠臣孝子。你要说这副对联放在蓬莱阁，其实也很应景，为什么？山东人的忠诚度还是很高的，你看看从古至今，古代的帝王没有山东人，哪怕水泊梁山的宋江，他也说替天行道，很希望引起朝廷的重视，被朝廷招安，所以说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

我在说评书的时候，查阅过好多资料，也搜集到了不少忠臣孝子的故事。纪晓岚写的好多书里边，就说了好多忠臣孝子的故事，这些故事到今天看依然还非常地让人感慨。有这么一个小故事，说有一个村，这个村子里有一个农妇，农妇的丈夫在地里干活儿，农妇每天去送两回饭，她一去田间地头送饭，就觉得有个挺年轻的女人老跟着她，她也不认识这个年轻的女人。去送饭的还有其他的农妇，她就问人家：“你们看跟我一块儿来的那个年轻的女的是谁？她老跟着我。”但所有的人都说没看见什么年轻的女人。农妇心里边就有点儿害怕，别人都看不见，就她自己能看见，你想这玩意儿得多瘆得慌？农妇就开始儿有点儿提心吊胆了，后来她渐渐察觉到不对，这女的不光去送饭的时候跟着她，她回家的时候也跟着她，但是那女的不跟她进屋，当农妇进屋了之后，那个年轻的女的在哪儿呢？她在院子的墙角那儿徘徊。这是怎么回事儿呢？农妇想亲口问问那个女的，但是她往对方身边一走，对方就躲，步步后退，但农妇只要继续走路，那女的就又在后边跟着她了，总是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农妇大姐这时候就意识到，坏了，这女鬼八成是自己的冤家对头。

后来有一天，农妇壮着胆子站在那儿大声问那个女的：“你怎么回事儿，你干吗老跟着我？有什么话直说，别老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我。”咱现在说，这大姐的胆量够大的，她还敢过去问。结果对方竟然也回答了，说：“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是个鬼，上辈子你跟我都是一个大户人家里的姬妾。因为我比你好看，主人更宠幸我，你就特别嫉妒我，编瞎话污蔑我，说我跟人家私通什么的，还说我跟奸夫一起偷主人的钱。主人信了你的话，把我关了起来，最后，我郁郁而终。所以今生今世，我是来找你偿命的。但是你这辈子对你的婆婆特别孝顺，所以总有神仙暗中保护你，我没有办法接近你。我老跟着你，就是想找机会下手，但看你现在的状态，我觉得我报仇成功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了。就是这么点儿事儿。”这农妇一听吓一跳，心想上辈子的事儿我哪儿知道，是不是？“那你看这事儿咱们怎么解决呢？”冤鬼就说：“那这样吧，你要是能请出家人做个道场超度我，让我早日转世投胎，咱们之间的怨就算了了。”这农妇为难地说：“我家里穷，没有钱给你做道场啊。”女鬼就说：“我也知道你家穷，我天天跟着你，都看见了。那这样吧，你以虔诚之心念‘南无阿弥陀佛’一万声，也一样可以超度我。”农妇将信将疑地问：“这行吗？我光念佛就能超度你？”女鬼说：“普通人念佛，心里边的事儿多，杂乱，很难与佛相应。但是忠臣孝子的诚心已经感动了天地，他们念佛一声，声音就能直达三界。所以忠臣孝子念佛的功德威力跟诵经、超度的道理是一样的。你是一位孝妇，我相信只要你诚心念佛，自然能与佛相感应。”农妇一听，好吧，那咱们就开始吧，农妇就很诚心地念起佛来，她念一句，这女鬼就往西方拜一下，农妇念满了一万声佛，这女鬼突然就不见了。后来村里人听说了这件事儿，都说这个农妇太棒了，人人都得向她学习，要好好地孝顺双亲，这个功德胜似拜佛。所以人们都说，忠臣孝子的头上有神光照耀。

纪晓岚写了好多个因果故事，其实都跟上面这个故事很类似。还有一个讨饭的妇女，她对婆婆特别孝顺，哪怕是自己饿得摔倒了，手里捧着一碗饭也舍不得撒手，因为她心想自己绝不能把饭扔了，婆婆还没吃饭呢，可见她对婆婆特别好。有一天晚上，她跟婆婆娘俩儿找到一个破庙，在旮旯里过夜。夜里边，就听这个庙里有两个人大声地说：“你这浑蛋，怎么不躲开那位孝妇呢？你害了她，你看她受了阴气，发冷发热感冒发烧的。”另一个声音就说：“我这不是拿着紧急的公文嘛！我慌里慌张的，没看见她。”那个声音又说：“这忠臣孝子头上有几尺神光照耀，你瞎呀？你怎么可能看不见她？来，打他！”然后就听鞭子声噼里啪啦，把这位打得鬼哭狼嚎。第二天大家就都听说了，于是大伙儿都说贤淑孝道好，孝顺的人头顶上的神光很厉害，所以说咱们都得好好孝顺父母！

当然了，很多事情就是民间传说，现实是怎么回事儿，咱们也没亲眼看见，不过还是那句话说得好：忠臣孝子人人敬，佞党奸臣留骂名。人活一世，还是心地善良一些，做一个好人，那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