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1/1)
雪下到天明才停了,西安城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沿街的店家开了门,掌柜的率领伙计打扫门前道路。昌茂货栈走出一个人来,他穿着狼皮大氅,戴着狐皮护耳帽,向掌柜的打声招呼,“我喝茶去了。”就穿过忙碌的人群,径直走出骡马市。掌柜的在后面毕恭毕敬地说:“您走好!”他连头也不回,鼻子里嗯一声算是回应。
这人是在昌茂货栈学生意的徒弟,名叫秦山魁。他不常来,每年定时不定时地在货栈待几天,掌柜的对旁人说,这人家里有钱,他学生意纯粹是玩儿,不指望这挣钱。奇怪的是,这学生意的徒弟比掌柜的还牛,掌柜的见了他就像见了爹。
秦山魁走出骡马市,拐上东大街,来到钟楼下的北街口。那里有一家气派的凤来仪茶楼,西安市的有钱人都喜欢到这里消遣。里面不但可以喝茶,还可以叫易俗社的名角过来唱秦腔佐茶,叫曲江春的妓女来打围子陪茶,饿了叫伙计去同盛祥端羊肉泡,去春发生端葫芦头,去老孙家拿肉夹馍,去老贾家取面皮。
秦山魁进了凤来仪,里面的热气轰一下扑面而来。茶楼里生着大火炉,跟外面的冰天雪地简直是两个世界。伙计热情地帮秦山魁脱下大氅,卸了帽子,把他引到桌前坐下,沏上一壶酽酽的紫阳毛尖。秦山魁刚吩咐伙计给他要一碗面皮两个肉夹馍当早饭,忽然听见邻座的几个人拿着一张报纸在热烈地议论什么,他别的没听清,只逮住了一句话——“周立功被逮捕。”秦山魁之所以能逮住这句话,是因为“周立功”这名字,它跟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太接近了,他当下没有分辨清楚。
“老哥,”秦山魁走到那几个人跟前打招呼,“刚才说谁被逮捕了?”一个戴眼镜的指指报纸说:“这里登着呢,自己看。”秦山魁说:“兄弟不识字,麻烦老哥给念念。”然后他招呼伙计说:“这几位老哥的茶钱记我账上。”戴眼镜的斜了秦山魁一眼说:“我们有钱。”另一个留分头的说:“光钱多不行,还得识字,我给你念。”他给秦山魁读了《秦声报》的那条消息,其中说狂妄文人周立功恶毒诋毁政府已依法拘捕云云。分头一读完,眼镜把其他几位手上的报纸都扯了过来,一并塞给分头说:“今天西安的所有报纸都登了这个消息,麻烦你这位富翁的秘书全部给老板读一遍。”秦山魁能听出他是在嘲讽人,就笑着说:“这位老哥,有文化的人应该是厚道人,对吧。”他在心里还叽咕了一句话,只是没有说出来:“狗肏的,看我不弄死你!”
秦山魁其实不叫秦山魁,他真名刘寿娃,外号旱地龙。昌茂货栈是他开办的,打着销售秦岭山货的招牌,暗地里倒卖大烟,同时变卖土匪抢夺的各种货物。掌柜的是他请来的,他不能抛头露面,每年以当学徒的借口到西安逗留一段时间,既是运筹生意,也是打探各种消息。消息里面有财富,也有辨别风向的信号,这对他太重要了。他势单力薄,凡事不能硬干,只能借机钻空子,消息就是给他提供空子的。凤来仪茶楼是西安最大的消息市场,这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党政军警商,黑道白道黄道,各色人等川流不息,各种传言说法满天飞。旱地龙一坐在这里耳朵总是竖着的,连别人说笑话都不放过。
旱地龙逮住“周立功”是因为周立德,他对这个人太敏感了。这人就驻扎在太白县,直接管着他,他现在是在人家的枪口下讨生活,不知道哪天人家不高兴了就把他给灭了。就算不灭他,像现在这样动不动给他下帖子,他基本就算白干了,长此以往咋受得了?他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所有办法其实就是一个办法:兵匪一家。要想兵匪一家首先得跟人家攀上关系,有关系才能买通他。
怎样才能攀上关系?旱地龙一直苦思冥想都没有想出啥办法。刚才的那个消息虽然无关周立德,这让他有点扫兴。可一个肉夹馍咥完以后,他忽然想起周家寨的秀才哥有三个儿子,这周立功会不会是周立德的兄弟?如果是,那他的机会就来了。他要是能把周立德的弟弟从监狱里捞出来,这不就巴结上周立德了吗?
想到这里,旱地龙高兴得啪一拍桌子,另一个肉夹馍在桌面跳一下,跌到地上。伙计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招呼。旱地龙把那个沾了土的肉夹馍捡起来,掰开,朝里面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合上,对伙计说,把这个肉夹馍送给那个戴眼镜的茶客,就说他叫的早饭到了。
当那个戴眼镜的莫名其妙地四处张望时,旱地龙已经结了两张桌子的茶钱,走出凤来仪了。他要赶紧搞清两件事:一是这个周立功到底是不是周立德的兄弟,二是这个人能不能捞出来。
两件事中最要紧的是第一件,只有确定了周立功的身份,才能决定捞不捞他。知道他身份的当然是警察局,他们抓人是不能乱抓的,只要托人去局子里查询一下这个犯人的籍贯,问题就解决了。这人如果是关中道周家寨人氏,必是周立德的兄弟。旱地龙警察里面有朋友,塞了钱这事情不难办。
可查询的结果让他失望。这人不是周家寨人,而且办事的人告诉旱地龙,说这个犯人你最好不要插手,省得给自己惹麻烦,他是上面点名严办的,弄不好你吃不上肉反而磕了牙。对方以为旱地龙是捞人挣钱的,那时专门有人串通警察做这种买卖。旱地龙问:“花大价钱呢?”对方说:“再大的价钱也不行,这案子通天了,有本事找省主席去!”
旱地龙也不过是顺便一问,既然这人不是周立德的兄弟,他根本就不需要去捞他,钱多钱少关他屁事?
事情虽然如此,可旱地龙仍然有点不甘心。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接近周立德的机会了,他无论如何不想失去它。他想事情可能还会有另外一种情景,那就是犯人没有说实话,他有意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这跟当土匪是一个理儿,土匪平时用假名,抢人要往脸上涂锅墨,被抓住了打死也不说真实身份,目的是不株连家庭。他决定亲自去会会这个犯人,晓谕利害,让他说出真实身份。如果他真是周立德的兄弟,即使救不了他,他跑回太白县给周立德报个信也行啊,那样周立德也会感激他的。
主意已定,旱地龙又使了一笔钱,狱警把他作为犯人的亲戚,安排了一场探视。
那天的探视对方明显很愤怒,他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冒充我亲戚?”
“你不认识我不要紧,你肯定认识一个人。”
“谁?”
“周立德。”
对方哈哈一笑:“周立德是谁?”
“你哥。”
“我家三代单传,哪里会有哥哥?”
旱地龙急了,因为探视时间有限,他不能再绕弯子了。就直接说:“娃娃,你得跟我说实话,我是来帮你的,你犯的案子太大了,只有你大哥才能救你!”
对方厌恶地说:“你不要演戏了,你以为我识不破你?我不认识什么周立德,好汉做事好汉当!”
旱地龙知道对方误解他了,把他当作警察局伪装的密探。这也难怪,一是对方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亲戚,二是他的态度又太急切了,不能不引起人家怀疑。可他不这样又不行,事情明显地僵住了。
对方对他有敌意,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尽管对方否认他是周立德的兄弟,可旱地龙分明观察到他听到“周立德”这个名字时眼睛亮了一下。可是光凭这点就断定他是周立德的兄弟又太冒险,万一不是呢,周立德会说:你这不是咒我兄弟吗?那他真是拍马屁拍到马蹄上了,不但得不到好处,反而可能搭上老命。
不管怎样,旱地龙现在没有机会分辨对方的身份了。狱警已经催促他离开,时间一长这种私下安排的会见就会露馅,给大家都带来麻烦。在走出会见室之前,旱地龙对那个犯人说:“好汉,你的事情我听说了,敢跟官府叫板,我佩服你这样的写字先生,算是站着撒尿的爷们!不管你是谁,以后出来了就到东大街骡马市昌茂货栈找秦山魁,我认你这个朋友!”
旱地龙掏出一把银圆搁在桌子上,对狱警说:“这位老哥,这钱一半是你的,一半是我这位兄弟的,他要啥你给他办,花完了再到我店里取。”说完他给犯人和狱警分别作了一个揖,走出了北郊看守所。
外面的雪化了,结成了冰凌。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这是真的。一出门,寒风像长了牙,狠狠地咬了旱地龙一口,他赶紧裹紧衣服。
周立功被捕后第一天就过了堂。人家按惯例询问他的身份籍贯,他当时留了一个心眼,名称职业之类他们已经掌握了,隐瞒没有意义,可籍贯他报了假的,以免连累家人。没想到第三天就有人自称是他的亲戚来探望他,他觉得奇怪,他的籍贯都是假的,怎么可能有人通知家乡的亲戚来看他呢?他一见到这个陌生人就很愤怒,显然是警察局不相信他的供述,设了骗局来套他。这未免太卑劣了,幸亏他聪明,识破了他们的诡计。这件事让周立功有所警惕。他感觉陕西当局对待文化人跟当年北洋政府的做法差远了,进了监狱没有好酒好肉招待就不说了,竟然使出这样的阴招!
更让他吃惊的是第四天的提审。审讯官一上来就声色俱厉地指控他是北洋军队的探子,故意在东征大后方陕西捣乱,通过诋毁陕西政府,削弱它的控制能力,进而瓦解国民军的后方秩序,中断它的保障供应,最终破坏北伐革命大局。周立功一下子就懵了,他根本没有想到对方会给他栽上这样的罪名!
“胡说八道!”周立功反驳道,“你们这是栽赃陷害,你们有什么证据?”
对方说:“证据由你提供。你老老实实交代是如何接受张作霖派遣,潜入陕西刺探情报散布谣言的?”
周立功喝道:“你们真卑鄙,这完全是凭空捏造!”
对方轻蔑地一笑说:“我劝你还是招了吧,就你这细皮嫩肉的,能扛得住啥刑具!皮鞭?烙铁?老虎凳?辣椒水?这些都是轻的,到时候大刑一排开,你就知道啥叫死去活来了。多少江洋大盗土匪头子都拿下来了,还拿不下你一个耍笔杆子的?”
周立功说:“你别吓唬我,我是吃饭长大的,不是吓大的!”
“吓唬你?”审讯官说,“你不信咱现在就试试。”他吆喝一声:“行刑队,操家伙!”
话音刚落,从审讯室里间呼里哗啦涌进几个彪形大汉,他们手执麻绳皮鞭烙铁等凶器,阴森森地将周立功围定了。周立功一见这阵势,膝盖一软,差一点从凳子上溜到地面。
“给你点颜色你还要开染坊了,”审讯官厉声说,“给我提起来!”两个大汉分别扭住周立功的左右胳膊,另一个揪住他的头发,呼一下就把他架了起来。
“要不要现在就试试老虎凳?”对方问他。周立功脸色煞白,不敢应答,刚才的锐气不见踪影了。
“我看你没有这个胆量!”审讯官一拍桌子说,“给你笔和纸,回去把犯案事实写出来。”
周立功犹犹豫豫地不想接,审讯官一声断喝:“拿上!”周立功一个哆嗦,不由自主地接住纸和笔。
“不老实交代,下次就打你一个皮开肉绽!”审讯官命令道,“押回去。”
回到牢房,周立功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给他罗织一个探子的罪名,明显是要置他于死地。现在国民军跟北洋军战事正酣,战争期间处死间谍不必有烦琐的法律手续,军事法庭就可以判决。军事法庭是不公开的,你想当英雄都没有表演的舞台。更可怕的是,为敌方当间谍是人人痛恨的行为,死了也要落下骂名。周立功佩服对方的想象力,也感到自己的孤立无助。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把政治想得太简单了,把政客想得太善良了。他在心里咒骂这些人的卑劣无耻,也为自己的简单冲动而后悔。
可这一切都晚了,他必须面对当下的处境。招还是不招?招了就是死罪。尽管你是屈招,可没人追究也没人知道你是屈招。不招肯定要受皮肉之苦,而且受尽皮肉之苦最后还得招。周立功庆幸自己今天躲过了刑具,可他知道下一次就不会了,重刑之下能坚持得住吗?周立功自忖不能。
其实不光周立功,办这案子的警官也知道他不能,所以先摆出架子吓他一次。本来他们没打算对周立功这么客气,吓什么吓?直接动刑就是了。可上面有忌讳,怕把他打出问题,万一让什么报纸再捅出去,那陕西就要落一个挟嫌报复的恶名,形象就更差了。最好是不给他动刑,让他自动招供,他只要招了,到时候怎么收拾他都是名正言顺。办案的人觉得这也不难。他们有经验,耍笔杆子的就会嘴上功夫,只要把势扎足,狠狠地吓他一吓,他立即尿裤裆!
周立功左想右想,觉得自己难逃劫数。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紧张地思索获救之法。首先是尽量拖延时间,那个招供书不能不写,但也不能痛痛快快地写,找各种理由往后推,比如时间长了记不起来了,被吓糊涂了,头疼脑热浑身酸疼拿不起笔了,等等。拖延时间的目的是等人来救他。谁能救他呢?他忽然想起昨天来探望他的那个陌生人,那个人提到了他哥周立德。他虽然无法判定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可他提供的这个思路无疑是正确的,现在唯有他哥能救他!可问题是他怎么才可能跟他哥取得联系呢?
事到如今周立功顾不得许多了,不管那个陌生人是什么人,只要他能把他的消息传递给他哥就行。至于暴露了真实身份会不会连累他哥,他现在不考虑了。周立功等那个狱警巡查他的牢房时叫住他,让他火速联系他那个亲戚,他要见人家。没想到那个狱警回答道:“你说啥?哪个亲戚?我不知道。”周立功惊讶地说:“昨天不是你带他来的吗,还收了他的钱!”狱警说:“你没做梦吧,咋说胡话,昨天我轮休,根本就没上班。”周立功还要理论,狱警恶狠狠地说了一声:“再敢胡说,看我弄死你!”
周立功再次领教了监狱的黑暗。他不知道那种私下会见是犯禁的,狱警绝不会承认这种事,传出去会砸了饭碗的。
周立功绝望了,他知道自己难逃生天。
可是周立功没有想到就在他入狱的第八天,又是那个狱警通知他,说有亲戚来探视。周立功大喜过望,心想肯定是这狱警拿了钱过意不去,又偷偷给他联系上那个陌生人了。他兴冲冲赶到接待室,眼前却站着一个女人,他仔细一看,是引娃!
周立功打死也想不到。
引娃同样想不到,这犯人竟然真是她立功哥!她又惊又喜,心里感谢孔先生为她安排了这次会见,让她从茫茫大海里捞出了一枚金针。
那天引娃从孔先生那里知道了周立功的消息后,心里瞀乱了一上午。等中午孔先生回来吃饭,她向他打听犯人的关押地点。孔先生问她干什么,她说她要去见见这个犯人,是不是她立功哥她要证实一下。孔先生说,犯人宣判之前是不允许会见的。引娃说,我不管这些,你只要告诉我人关在哪里,我翻墙打洞也要见到他。孔先生笑了,他说:“你以为监狱是你们乡下的牲口圈,那样不结实?”引娃说:“那我就天天到监狱门口软缠硬磨,他们能把我一个女人家咋样!”孔先生说:“你就不怕人家把你也抓起来?”引娃说:“那正好,这不就能见到我立功哥了吗?”
引娃的执着让孔先生感动。他羡慕那个周立功有这样重情重义的好妹妹。同时,这女佣一年来在他家尽职尽责,也让他对她颇有好感,再加上孔先生内心深处对周立功有一种深重的愧疚,想为他做点事。周立功义无反顾地揭露陕西烟毒真相,让作为资深记者的他脸上发烧,他以及大批在陕记者不是没有看到烟祸横行的现状,而是慑于当权者的淫威不敢发言而已。周立功是回陕不久且涉世不深的热血青年,他不知道陕西的水有多深多浑,初生牛犊不怕虎,愣着劲儿就干了,结果锒铛入狱。他其实是替陕西的新闻记者还债。可他被捕之后,陕西的媒体竟然没有一家为他仗义执言,包括他主持的《秦声报》。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不敢说。这种耻辱让孔先生心如针扎。现在引娃要去见周立功,不知道这个周立功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个周立功。万一是,他们兄妹能见面,也算是对他的一种安慰。这事要是做成了,孔先生自己心里也好受一些。
“我帮你想办法吧,”孔先生对引娃说,“让你去见那个周立功。”
引娃喜出望外。她知道孔先生是能人,他出面总会有办法的。“要花钱吧?”引娃问。她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一共五块银圆。
“不用花钱。”孔先生说。其实他心里想的是,你那几个钱够干什么的,那是要花大价钱的。孔先生作为一家报纸的主编,虽不能说神通广大,一些要紧的门路还是走得通的。可他知道不管什么样的门路都得花钱。他的本事在于花了钱能办事,不像别人,背着猪头找不着庙门。
在孔先生的协助下,引娃第二天就进入监狱了。当看见眼前这个犯人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果然就是她立功哥!
引娃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千言万语都凝聚在这眼泪里。
周立功觉得喜从天降,是老天爷让他绝处逢生!他顾不上怨恨眼前这个女人害得他无家可归,也不问引娃是如何找到他的,更没有耐心听引娃急切的倾诉,他打断引娃说:“快!你赶紧去太白县守备营找我哥周立德,叫他立马来救我!”
“快!”引娃还想说什么,周立功隔着栅栏推了引娃一把说,“不要啰嗦了,我没时间了,再耽误我就死了!”
引娃没想到,刚一见他就轰她走,她连一句囫囵话都没说上呢。可看她立功哥焦急的样子,意识到这事情性命交关,不能耽搁,只得忍痛离开。引娃恋恋不舍地离开会见室,出门时还回头看了她立功哥一眼。周立功吆喝她:“你跑啊,怎么还慢腾腾的!”
引娃果然跑起来。这次见面前后不过几分钟。从看守所出来,引娃在泡馍馆买了一个箩儿大的锅盔,拿麻绳穿了挂在脖颈上,在杂货店买了两双鞋提在手里,双腿抡圆跑出西安城,朝西南方向狂奔。
西安离太白县三百多里路,引娃五天就赶到了。多亏了她一双大脚!当她找见周立德时,第三双鞋的鞋底都磨穿了,脖子上拴一截麻绳,瘦得脱了人形。周立德吓了一跳,以为是吊死鬼来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