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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多元私学——春秋、战国(1/1)

殷商西周是“礼乐征伐自天子出”[1]的时代,文化由王室控制,学术尚未分解,《庄子·天下》称其为“皆原于一”的“古之所谓道术”。公元前770年,周平王(?—前720)东迁洛邑(今河南洛阳西),是为东周,其前段因鲁史《春秋》记载而得名“春秋”(前770—前481),后段因列国争战而称“战国”(前481—前221)。东周天子大权旁落,“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甚至政出大夫、陪臣执国命[2]。天下大乱导致“礼崩乐坏”,但春秋尚无私门著述,仅有的典籍如《诗》《书》等由王室或公室文化官员(所谓“缙绅先生”)整理、授受;至战国,缙绅先生掌握的“旧法世传”之学分解为私门之学,“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3]。

春秋末叶和战国,是一个“道术将为天下裂”[4]的特别时段,呈现一元文化离析、多元文化发展的灿烂景观。

殷商、西周都是官学时代,但两者间又有显著差异。

就殷商而言,天神崇拜与祖先崇拜合二为一,这种帝祖一体的宗教观支配全社会,所谓“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5],而神权又从属王权,具体的执掌者是王室内的巫、史、祝、卜。这种“巫史文化”或“巫卜文化”当然是一种“官学”,不过其“学”为宗教神学所充斥。

在殷文化的基础上,周人有所“维新”,其要者是天帝崇拜与祖先崇拜分离,并使社会意识的重心从“尊神”转向“重德”,形成一种“以天为宗,以德为本”[6]的文化。然而,殷商的文化官守传统在西周却得到保持和加强,“王前巫而后史,卜筮鼓侑,皆在左右”[7]。天子又在国都设立“国学”,各级贵族在封地设立“乡学”,文化教育与平民无缘,即所谓“礼之专及”。这种“学在官府”的文化政策,与同时实行的“土地国有”和“宗法制度”相互为用,掌握天下土地、身为天下“大宗”的周天子,同时也是观念世界的主持者。

时至东周,天子的权威在夷狄交侵、诸侯争霸过程中大为衰减;而社会生产力的进步,推动土地国有(王有)向土地私有转化;此外,兼并战争使人才问题突现出来,各级统治者不得不在宗法制的“亲亲”之外,同时实行“贤贤”。这一切都逐步动摇着西周官学的根基。进入春秋末年,随着周天子“共主”地位的进一步丧失和一些公室的衰落,边鄙之地的文化繁荣起来,身为夷人的郯子到礼仪之邦鲁国来大讲礼乐,使鲁人自愧不如,所以后来孔子感叹道:“天子失官,学在四夷。”[8]与此同时,传统的“国学”和“乡学”有倒闭之势,文化发达的郑国甚至有人公然提出“毁乡校”之议。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王室及一些公室的衰败,国学及乡学的难以为继,使得世守专职的宫廷文化官员纷纷出走。《论语》说:

大师挚适齐,亚饭千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磬襄入于海[9]。

这段话描绘出春秋末期的一幅王室乐队四散图,由此可以推见当年王纲解纽、学术下移的普遍情形。

春秋末年,私立学门者不乏其人,如周守藏史老聃“见周之衰,乃遂去”,私自著书兴学;又如鲁国乐师师襄、夷人郯子、郑国的邓析,以及苌弘、王骀等,也都收徒讲学。而创私学、兴教育最有成绩的是孔丘,相传他“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图为孔子讲学的场景。

王室文化官员下移列国、混迹民间,造成的影响十分深远,最直接者便是学术授受从官府转向私门,所谓“官失而师儒传之”[10]。春秋末年,私立学门者不乏其人,如周守藏史老聃“见周之衰,乃遂去”[11],私自著书兴学;又如鲁国乐师师襄、夷人郯子、郑国的邓析,以及苌弘、王骀等,也都收徒讲学。而创私学、兴教育最有成绩的是孔丘,相传他“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12]。私学勃兴,“知识产权”也就非王官专有,学问渐次播散于鄙野民间。近代章太炎概括晚周的这一转折说:

老聃仲尼而上,学皆在官;老聃仲尼而下,学皆在家人。[13]

以此为契机,殷商、西周一元未分的王官之学转变为东周多元纷繁的百家之学。

春秋战国间,与私学涌动密切相连的,是作为知识阶层的“士”的勃兴。

士,在殷商、西周本指贵族的最低等级,由卿大夫封予食地,士以下便是平民和奴隶。春秋时,作为贵族下层、庶人之上的士,多为卿大夫家臣,有的保留封地,所谓“大夫食邑,士食田”[14],不脱贵族余韵;有的则打破铁饭碗,以俸禄为生,成为自由职业者。“士竞于教”[15],多受过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教。偏重于射、御等武术的为武士,充任下级军官,如孔丘的父亲叔梁纥即为武士;偏重于礼、乐、书、数等文术的为文士,担任文吏,如老聃曾任周守藏史(王室图书馆馆长),孔丘曾任委吏(会计)。

“布衣卿相”在春秋、战国间已不罕见。作为有专业知识的人才,士为公卿大夫所倚重。齐桓公、晋文公等春秋霸主都以招贤纳士著称。图为佚名《晋文公复国图》。

春秋末期以后,士逐渐成为知识阶层的通称,人们不再追究其在宗法等级中的身份,庶众皂隶因“积文学,正身行”[16]而上升为士的,屡见史载。如淳于髡便由赘婿而为“稷下学宫”的名士;虞卿原为草鞋挑担的苦人,后来成为赵国上卿。“布衣卿相”在春秋、战国间已不罕见。作为有专业知识的人才,士为公卿大夫所倚重。齐桓公(?—前643)、晋文公(前697—前628)等春秋霸主都以招贤纳士著称;战国时公卿大夫更竞相争取士人,最著名的“养士”贵族是齐国的孟尝君(?—前279)、赵国的平原君(?—前251)、魏国的信陵君(?—前243)、楚国的春申君(?—前238)。“四公子”门下豢养食客数千,多为有某种才能技艺的士人。而士的向背,确乎关系列国盛衰,故有士“入楚楚重,出齐齐轻,为赵赵完,畔魏魏伤”[17]之说。

春秋战国间的士,是继殷商、西周的巫史之后的又一个知识阶层。春秋以降礼崩乐坏的社会变动,使士人从沉重的宗法枷锁中解脱出来,他们不再像巫史那样全然依附于王室,而赢得了相对的人格独立。精神产品在王官内制作的状况,逐步转变为由知识阶层中某些个人独立创作,百家之学遂应运而生。

与昔日的巫史和同时代的其他阶层相比,士在一定程度上挣脱了身份羁绊,形成新的品格——

一胸襟博大,以天下为己任

士不同于一般社会成员,他们能超越自身经济地位的狭隘限制,而有坚定执着的志向,“无恒产而有恒心者,唯士为能”[18]。士不以个人生活安逸为念,“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19]。其怀抱开阔,“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20]。先秦诸子的理想各不相同,对“道”的诠解也大有差异,但以弘道为务,则是各家士人的共同特点,“诸子纷纷,则已言道矣……皆自以为至极,而思以其道易天下者也”[21]。孟轲放言“天之将降大任于斯人也”[22],正表达了战国士子以天下为己任的豪迈心态。

春秋时,作为贵族下层、庶人之上的士,多为卿大夫家臣,有的保留封地,所谓“大夫食邑,士食田”,不脱贵族余韵;有的则打破铁饭碗,以俸禄为生,成为自由职业者。“士竞于教”,多受过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教。

二政治参与意识强烈

春秋战国的士,虽然主张各异,却无不有着炽烈的政治参与愿望。孔丘三月无君,则惶惶不可终日,他还声言“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23]。孟轲奔走于王侯之间,并宣布“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24],急于向社会和执政者推荐自我,以图一展抱负。墨翟及其弟子则直接拿起武器,出智尽力,参加宋国的自卫战争。即使“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25]的老聃,其实也深切关注社会政治乃至军事斗争;放任自然以“逃虚空”的庄周,却有“应帝王”的种种设计。至于法术之士,与政治的关系更为直接,战国列强先后兴起的变法,如魏国的李悝变法、楚国的吴起变法、韩国的申不害改革、秦国的商鞅变法,其策划者乃至主持者多由这派士人担当。

三道德自律严格

春秋战国的士,当然有朝秦暮楚、寡廉鲜耻之徒,但更涌现出许多终生不渝追求理想的高人义士,这与当时正在兴起的道德自律有关。例如,儒士崇仁尚义,倡君子行,有一种超越物质享受的精神追求,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自励[26]。墨家推崇的“兼士”,交相利,兼相爱,为道义可以“赴火蹈刃,死不还踵”[27]。法士则循名责实,严正无私,一断于法。

孔丘三月无君,则惶惶不可终日,他还声言“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图为清代释目存《三教图》。

时代呼唤人才,人才推进时代。先秦士子群体,应时而兴,才俊辈出。思想家如老聃、孔丘、墨翟、孟轲、庄周、邹衍、荀况、韩非,政治家如管仲、子产、晏婴、商鞅,军事家如吴起、孙武、孙膑,外交家如蔺相如、苏秦、张仪,史学家如左丘明,诗人如屈原、宋玉,论辩家如惠施、公孙龙,医家如扁鹊,水利家如李冰、郑国,天文家如甘德、石申,可谓群星璀璨,蔚为大观。

这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且产生了巨人的时代。在世界古代史上,就学术人才出现的密集度和水平之高而论,与中国春秋、战国的士人群体可以并肩比美的,大约只有古希腊的群哲。

殷商、西周的“官学”转变为东周的“私学”,进而发展为各种学派。各学派的创始人及主要思想家称“子”。先秦诸子以春秋末年的孔墨显学勃兴为开端。而诸子正式形成,并竞相争鸣,则在战国年间。其时之所以出现文化多元发展的盛况,至少与三个因素有关。第一,春秋战国去古未远,保有较多原始民主的遗存,因而“处士横议”[28]尚未如后世那样被视作大逆不道。第二,周天子尸位素餐,列国各行其是,所谓“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29],政治多元为文化多元提供了条件,正如荀子所说:“诸侯异政,百家异说,则必或是或非,或治或乱。”[30]第三,正因为政治的及观念的权威尚未树立,而原始民主遗风犹存,故当年士子普遍富有批判精神。孔子有“苛政猛于虎”的评论;墨子怒斥“今王公大人”“至其国家之乱,社稷之危”[31];孟子则认定推翻暴君是正义行动;老子谴责“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韩非子则对“上无道揆,下无法守”的现实给予抨击。这种犀利的社会批判精神增强了诸子学说的锐利性。

儒家是殷商以降巫史文化的承袭者,又特别发展了西周的礼乐传统,保有三代的先王观,言必称尧舜,而尤其推崇文、武、周公,是一个重视血亲人伦、追求现世事功的学派。图为唐代阎立本《孔子弟子像卷》(局部)。

近代学者王国维在《论近年之学术界》中,对战国诸子竞起的因由有一精要说明:

自周之衰,文王、周公势力之瓦解也,国民之智力成熟于内,政治之纷乱乘之于外,上无统一之制度,下迫于社会之要求,于是诸子九流各创其学说。

西汉史家司马谈将先秦诸子分为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六家[32];西汉末年刘歆又将诸子归为儒、墨、道、名、法、阴阳、农、纵横、杂、十家[33]。就思想成就而言,足可称道者主要有如下几家——

一儒家:“复礼”与“归仁”

儒家是殷商以降巫史文化的承袭者,又特别发展了西周的礼乐传统,保有三代的先王观,言必称尧、舜,而尤其推崇文、武、周公,是一个重视血亲人伦、追求现世事功的学派。创始人为孔子(前551—前479),学说记载于由其弟子及再传弟子整理的《论语》中,要旨是“礼”与“仁”。礼指宗法制度下的行为规范,孔子要求人们以礼约束自己,“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34],并自我克制,以达到礼的要求,此即“克己复礼”[35]。如果说,礼是外在规范,仁便是思想内核,只有礼的外形,而无仁的实质,则毫无意义,“人而不仁,如礼何”[36]?孔子从西周已出现的“仁”这一概念,发挥出多重含义,如“仁者爱人”[37]“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38]等。总之,从思想深处强化宗法血缘纽带是“仁”的精义所在,也是儒学区别于其他诸子的显著特征。

孔子身后,儒分为八,较重要的是“孟氏之儒”,即孟子一派;和“孙氏之儒”,即荀子一派。

孟子(约前372—前289)承袭曾参(前505—前436)、子思(前483—前402),侧重发展孔子的仁学,力主“法先王”,阐扬“王道”“仁政”理想,并以人性善作为仁政说的人性论基础。孟子还发挥《尚书》“民为邦本”及《左传》的重民轻神思想,倡言“民贵君轻”,将民本主义推向高峰。其学说载于《孟子》。

荀子(约前313—前238)承袭仲弓,侧重发展孔子的礼学,力主“法后王”,通过礼与法规范社会,达到“一天下”目的,人性恶则是其礼学的人性论基础。荀子是先秦思想的综会者,奠定秦汉帝国文化的基石。其学说载于《荀子》。

二墨家:“兼爱”与“尚同”

墨家与儒家在先秦同为“显学”。其创始人墨子(前478—前392)曾研习儒学,后来反戈一击,成为儒学最强劲的反对派。墨家学说载于《墨子》。墨子及其门徒多出身游侠和工匠,作为庶众代表,他们不满殷周以降的等级秩序,抨击维护这种等级秩序的儒家。墨家从克服社会弊端的需要出发,提出自己的学说:“国家昏乱,则语之尚贤、尚同;国家贫,则语之节用、节葬;国家憙音湛湎,则语之非乐、非命;国家淫僻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国家务夺侵凌,则语之兼爱、非攻。”[39]墨学与儒学的最大差异在于,以“兼”代“别”,以普遍之爱也即“兼爱”取代儒家的等差之爱,认为“天下兼相爱则治”[40];而实现兼爱的前提是“尚同”,也即对“义”的同一理解。此外,与儒家“不语怪力乱神”相对,墨家讲“天志”“明鬼”,企图借助天的意志推行尚贤、尚同,为下层民众争取生存权利。墨家切近民事劳作,故其知识论重实证,其逻辑思想开辟中国逻辑史的先河,“墨辩”与希腊形式逻辑、印度因明学相并列,为世界古典逻辑的三大流派。《墨经》还记载科学技术知识,在几何学、光学、力学等领域多有卓见。

墨家与儒家在先秦同为“显学”。其创始人墨子曾研习儒学,后来反戈一击,成为儒学最强劲的反对派。墨家学说载于《墨子》。墨子及其门徒多出身游侠和工匠,作为庶众代表,他们不满殷周以降的等级秩序,抨击维护这种等级秩序的儒家。图为当代庞茂琨、刘晓曦、王朝刚、郑力、王海明《战乱中的墨子》。

墨子身后,墨家分化为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邓陵氏之墨三派。由于墨家的平民性不见容于秦汉以降的专制政治,其学衰微,墨家渐被理解为游侠。中绝两千年的墨学,到晚清才重新被人垂顾,其平等要求和科学实证精神,在近代中国再度闪耀光辉。

三道家:“无为”与“自然”

道,本义为道路,引申为规律或宇宙本源。以“道”为学说核心内容的学派称道家。创始人老子(约前580—前500),其思想在战国时经过后学搜集、修订成《道德经》(后来又称《老子》)。老子的社会政治和人生主张是“无为”,认为“无为”方可“无不为”;其战略观是“柔弱胜刚强”。道家以“自然”为最高范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41]认为儒家的仁义礼智使人陷入“大伪”,主张“绝圣弃智”,复归于人的本性,走向“自然”。

庄子(约前369—前286)承袭老子思想,更进而导向虚无和相对主义,并在老子“出世”的基础上,倡“超世”“顺世”“游世”,认为“虚己以游世”[42]是人生最高境界,而“心斋”“坐忘”则是达到这种境界的修炼办法。其学说载于《庄子》。道家的“出世”与儒家的“入世”共同构筑中国式的人生态度,士大夫进可“入世”,治国平天下;退可“出世”,归隐林泉。统治者既可用儒家学说求得文治武功,又可用道家学说确保休养生息。“儒道互补”,组成中国文化的基本框架。

庄子承袭老子思想,更进而导向虚无和相对主义,其学说载于《庄子》。图为现代俞明《庄周梦蝶》。

四法家变法”与“专制”

“法”与“礼”同为古代法权形式,但礼讲上下尊卑之“别”,而法讲“范天下之不一,而归之于一”[43]的“齐”。宣扬并推行“法”的学派,便是法家。法家起源于春秋的管仲(?—前645)、子产(?—前522),前期代表为战国初年的李悝(前455—前395)、吴起(?—前381)和商鞅(约前390—前338),其思想的主题是“变法”,力主以今法取代古礼,声言“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44],背弃儒、墨、道所崇奉的先王观,而倡导历史进化论。后期代表为战国末年的韩非子(约前280—前233),他是荀子的学生,又承继老子法术和前期法家的刑名法术之学,提出以法为本,法(政令)、术(策略)、势(权势)三者结合的“南面术”,以充作“帝王之具”[45],并辅之以赏(德)罚(刑),使帝王能利用众智、众力,集大权于一身,“操杀生之柄”[46]。《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载,秦王嬴政读韩非书,感叹道:“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而中国第一个一统帝国——秦王朝,确乎是以法家代表作《商君书》和《韩非子》提供的专制主义君主集权政治蓝图建造的。汉代以降各王朝,虽因法家赤裸裸宣布专制,而不便公开张扬其旗帜,但法家的“法”与儒家的“礼”同样为历代帝王所惯用。两汉以降帝王的典型形象是——一手捧着儒家经典,宣示教化;一手高举法家利剑,厉行专制。

除儒、墨、道、法这几种或为当时“显学”,或为后世思想主潮的学派之外,先秦还有一些学派亦颇有建树。如又称“辩者”“刑名家”的名家,以“控名责实”为务,讨论概念(名)与事实(实)的关系。其代表人物惠施(约前370—前310)主张“合同异”,强调事物的同一性;公孙龙(约前325—前250)主张“离坚白”,强调事物的差异性。名家对中国逻辑思想的发展有特殊贡献。

又如研讨军事的兵家,分兵权谋家、兵形势家、兵阴谋家、兵技巧家,代表人物有孙武(约前545—约前470)、孙膑(约前380—前325)、尉缭(战国中期)。孙武及后学所著《孙子兵法》把战争提到“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的高度,确立一系列观照久远的战略、战术原则,将军事辩证法发挥到极致,被尊为“百世兵书”。孙膑及后学所著《孙膑兵法》特别强调战争规律(“道”),包括对民心向背、敌情、天时、地形的把握,是一部杰出的兵书。先秦兵家不仅影响军事学至远至深,其丰富的谋略思想也为各行各业所借重,时至现代,更成为世界各国竞相研习的“中国智慧”。

再如阴阳家,倡“阴阳五行”说,代表人物邹衍(约前305—前240)在木、火、土、金、水五行相生相克观念的基础上,提出“五德终始”说,对中国政治和社会心理皆有广泛影响。

先秦诸子争鸣,当然不乏党同伐异的激昂和偏执,但那一时代的文化主导精神是“和而不同”。《国语·郑语》指出:

孙武及后学所著《孙子兵法》把战争提到“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的高度,将军事辩证法发挥到极致,被尊为“百世兵书”。图为孙武见吴王阖闾,吴王知道他能用兵,拜他为大将。

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

“和而不同”表现在学术风气上,便是承认差异,既不封闭,也不盲从,对前人和外人的思想加以扬弃、综合。先秦诸子各有性格,如儒的醇厚、墨的谨严、道的超逸、法的冷峻、名的致密、阴阳的流转,绝无雷同,各自独步千古;然而,诸子又并非各不相及、自闭门户,他们遵循“和而不同”路线,广采博纳,在融通的基础上攀登新的学术高度。如荀子以孔子儒学为主宗,又吸纳法家思想,批判诸子各派,礼、法兼治,王、霸并用,成为古代思想的综合者。韩非子师承荀子,改造老子学说,统合前期法家思想,而集其大成;成书于战国晚期的《易传》更综会儒学各派,又吸纳道、法、阴阳诸家,全篇洋溢着儒家的刚健有为精神,又蕴含墨家、法家式的冷静和道家、阴阳家的辩证思维,体现了“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47]的一与多的统一。

“和而不同”是诸子竞存的晚周学术的精义所在。这一优良传统,后来虽一再被文化专制所压迫摧折,却始终不曾泯灭,时如地火潜行,时如热泉奔涌,使中华文明得以生生不息。

文明作为历史产物,是在特定时间和空间中发展的。文明古今沿革,有其时代性;文明因环境之别,又有地域性。而周代封国林立,更强化了上古以来的文化区域分野,所谓“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是非知能材性然也,是注错习俗之节异也”[48]。春秋时吴国公子季札观乐于鲁,已能准确辨别卫风、齐风、唐风等不同乐曲的地域格调。[49]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的《国风》部分按十五个地区汇编诗歌,显示各地风土人情之异,倡文化地域类分的先声。

先秦诸子林立,其学派性来源于纵横两方面。就纵向而言,诸子皆承继某先哲统系;从横向而论,诸子又各获域分特色——儒、墨以鲁为中心,儒家传播于晋、卫、齐;墨家则向楚、秦发展。道家源于南方楚、陈、宋,后北上于齐。法家源自三晋,成就于秦。阴阳家从燕发端,在齐拓展。周、卫则盛产纵横家。

文化的域分,是一个流动的过程,它始自上古,而定型于晚周。春秋战国间蔚然成风的有以下几种地域文化——

一齐鲁文化

周初吕尚(姜太公)封齐侯,领泰山以北地区,都于营丘(今山东临淄北);周公长子伯禽封鲁侯,领泰山以南地区,都于曲阜。故“齐鲁”约指当今山东。远在新石器时代,“东夷”在这里创造大汶口—龙山文化,农业及制陶业都处于领先地位。夏、商时期,这里虽非居主流,却仍是经济、文化较发达的区域。而周初大封建,周公后裔受封于鲁,其礼仪规格与周天子同级,保有仅次于周天子的礼器典册。春秋时,周王室名存实亡,周的礼乐文化唯鲁国保留完好。春秋霸主晋国派韩宣赴鲁,“观书于大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也。’”[50]。足见华夏文明中心已移往齐鲁,尤其是鲁国。故管仲、孔丘、墨翟、孟轲、孙武、邹衍等巨子,诞生于齐鲁也就无足为怪了。

齐鲁文化由齐文化和鲁文化构成。齐、鲁两国毗邻,共同“股肱周室,以夹辅先王”[51]。两国公室间长期通婚,都以华夏文明正宗承绪者自居,注意保存典籍,重视教化。齐文化与鲁文化又各有特色。鲁文化依本周礼,质朴务实,尊重传统,成为原始儒学的温床;齐文化依循周礼又多变通,呈现华丽活泼、开放创新的风格,稷下学宫开设一百余年,儒、道、墨、法、名、兵、阴阳、纵横诸家荟萃一堂,成为诸子争鸣的重要场地。

概言之,稷下多辩士,邹鲁产圣人。齐文化兼有阴阳家的空灵和儒家、法家的注重功利,鲁文化则呈现周孔之学肃穆、理智的风范,以后弥盖中原,披及百代,成为中华文化的正宗。

二三晋文化

西周初,成王灭唐,封弟弟叔虞于此,为唐公。唐后改称晋。春秋时,晋国一再成就霸业。战国初,韩、赵、魏三家分晋,故称“三晋”,地括今山西全境及河南中北部、河北中南部。三晋位居中原,较早使用铁器,经济文化发达。春秋时,“晋国一鼓铁以铸刑鼎,著范宣子所为刑书焉”[52],成文法诞生,是法家的策源地。三晋人李悝、慎到(约前395—前315)、申不害(约前385—前337)分别是魏、赵、韩的变法主将;吴起、商鞅原籍三晋,后到楚、秦推行变法;而韩国公子韩非更是法家的集大成者。赵国偏北,民风强悍,所谓“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又与胡人邻接,有赵武灵王“胡服骑射”[53]的壮举,开学习域外文化之先河。

三晋是中原逐鹿之地,“韩,天下之咽喉;魏,天下之胸腹”[54],权术捭阖的纵横家遂在此生发,著名者有洛邑人苏秦(?—前284)、魏人公孙衍、张仪(?—前310)等。

三晋表里山河,风俗质实俭约,有唐虞遗风,而慷慨、毅武奇节之士多出其间;这里又位处要冲,是角逐智勇之地,故顺时言变、鼓舌论纵横者亦应运而生。

周初吕尚(姜太公)封齐侯,领泰山以北地区,都于营丘(今山东临淄北);周公长子伯禽封鲁侯,领泰山以南地区,都于曲阜。齐、鲁两国毗邻,都以华夏文明正宗承绪者自居,注意保存典籍,重视教化。齐文化与鲁文化又各有特色。齐文化兼有阴阳家的空灵和儒家、法家的注重功利,鲁文化则呈现周孔之学肃穆、理智的风范,以后弥盖中原,披及百代,成为中华文化的正宗。图为宋代刘松年《渭水飞熊图》。这幅画描绘了一个典故:西伯侯夜梦一虎肋生双翼,来至殿下。周公解梦谓“虎生双翼为飞熊”,必得贤人,后果得贤人姜太公。他名尚,字子牙,道号飞熊。当时姜尚正在渭水之滨垂钓。

三秦文化

秦地以今陕西关中、汉中为核心,东起函谷关,西达陇中。秦人先世是居于西戎间的嬴姓部落,西周中叶受封为附庸。西周覆亡,秦襄公(?—前766)救周有功,平王始封诸侯。“秦僻在雍州,不与中国诸侯之会盟,夷狄遇之。”[55]与东方长期疏离,使秦文化自成格局,其特色是功利主义鲜明。秦人津津乐道于农战、攻伐、垦荒、开塞、徕民等与国计民生直接相关的问题,不屑于仁义礼乐的讲究,更无意于驰骋古今的玄思,故人称“秦国之俗,贪狼强力,寡义而趋利”[56]。秦国缺乏严格的宗法制度,“亲亲”“尊尊”意识淡薄,加之统治者力图强盛,遂大批引进人才,百里奚(约前725—前621)、商鞅、张仪、公孙衍、白起(?—前257)、范雎(?—前255)、吕不韦(?—前235)、尉缭、王翦、李斯(?—前208)等富于文韬武略者从东方列国涌来,其才智得以充分施展,使秦国“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57]。

秦处西陲,文化积淀不厚,而民风劲拔,勇于进取,励精图治的法家学说在此找到实施的最佳环境,后进之秦,遂迎头赶上,终于创造扫六合、一天下的伟业。秦文化不以文学优游、哲理创建见长,却以功利追求、法纪严明、实绩恢宏著称。

四楚文化

秦文化、三晋文化、齐鲁文化位处黄河流域上、中、下游,组成华夏文明雄浑壮阔的北支;楚文化则以长江中游为核心地带,造就华夏文明幽丽清奇的南支。

早在商、周之际,楚之先祖芈姓荆人鬻熊立国于今湖北荆山一带,其重孙熊绎在周成王时被封,立“楚”为国号。东周时,楚地指今湖北、湖南、河南、安徽等地,楚文化影响整个南中国。

西周以降,中原地区巫术式微,而偏居南国的楚人却继续“信巫鬼,重淫祀”,长于幻想玄思。以“虚无”为取向,“其言洸洋自恣”[58]的道家发祥于楚地,也就势在必然了。

楚地山川绮丽,民族混杂,巫风盛行,文明与蒙昧交织,这一切又孕育了浪漫主义文学。一如意趣幽远、想象奇特、章法变幻的庄子散文;二如屈原(约前340—前278)、宋玉创造的骚体诗歌——楚辞。

楚辞的代表作是屈原的《离骚》。这是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长篇政治抒情诗,“屈原放逐,乃赋《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59],其间流露出对祖国、人民的深情,表达了追求真理、同恶势力斗争、九死不悔的精神。《离骚》将《诗》的比、兴引类手法发挥到极致:“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脩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60]故《离骚》“较之于《诗》,则其言甚长,其思甚幻,其文甚丽,其旨甚明,凭心而言,不遵矩度。故后儒之服膺诗教者,或訾而绌之,然其影响于后来之文章,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61]。

楚辞的代表作是屈原的《离骚》。它是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长篇政治抒情诗。图为明代陈洪绶《屈原像》。

屈原的其他作品也各有特色,如《九章》思君念国,随事感触;《九歌》记楚人崇祀,想象丰富;《天问》纵论天地人文,奇矫活突;《招魂》描写四方神奇,炫目惊心。屈原弟子宋玉的《九辩》《风赋》《高唐赋》《神女赋》铺张排比,文辞艳丽,开“极声貌以穷文”的汉赋之先河。

晚周地域文化,富有特色的还有吴越文化、巴蜀滇文化、燕文化等,它们与齐鲁文化、三晋文化、秦文化、楚文化共同构成纷繁多姿的华夏文明。岁月沧桑,世代变更,但域分造成的文化多样性,始终是后人取之不尽的人文资源。

屈原的其他作品也各有特色,如《九章》思君念国,随事感触;《九歌》记楚人崇祀,想象丰富;《天问》纵论天地人文,奇矫活突;《招魂》描写四方神奇,炫目惊心。图为宋代李公麟(传)《九歌图卷》。

春秋战国是一个以“力”竞存、以“势”取胜的时代,“强凌弱,众暴寡”的社会现实,尤其是剧烈的兼并战争,使人们意识到天命鬼神不足依凭,提供赋役兵源的民众才是力量源泉;胜负并不靠卜者的预测,而全赖实力与智慧。遂有《孙子·九地》篇一类“禁祥去疑”破除迷信的哲言产生。

科学知识的进步,也冲淡着对神明的信仰。大约成书于汉代却反映晚周成就的《周髀算经》和《九章算术》表明“数”走下巫术的神坛,成为教育“国子”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之一;春秋战国间天文、历法也有突出进展,如鲁国史官对恒星和日食的观测,甘德对二十八宿的确定,鲁史与周内史对“有星孛入北斗”的观测(此为世界上关于哈雷彗星的最早记录)揭去天象的神秘面纱,并展示出人类理性认识世界的能力;扁鹊等良医用药石治病,较巫觋的装神弄鬼有效得多……科学技术的每一次进展,都意味着人从神权中赢得解脱。

晚周铁器及牛耕逐渐普及,社会生产力长足发展,要求劳动者在生产中表现出某种主动性,因而,注重民力、保障民众生存权益,成为一种时代要求。

上述一切,使东周文化主潮发生重大变迁。如果说,“重鬼尚巫”是殷商的文明精神;那么,经过西周“尊天敬德”的转折,到东周,经验理性高扬,进一步摆脱殷商的神权巫风,虚置神格,注重民意,“重民轻神”成为这一历史段落的文明精神。而对这种文明精神阐扬有力的是《左传》与《孟子》。

成书于战国初年的《左传》反映了春秋战国之际的社会思潮,提出“夫民,神之主也”[62],以及“民之所欲,天必从之”[63]的命题。《左传》记载并肯定邾文公(?一前614)、郑子产(?—前522)、齐晏婴(?—前500)等“重民”政治家的言行要旨——关注民心向背,不再留意上苍的恩宠与惩罚。

《左传》的民本思想,重点放在摆脱“神”的桎梏,肯认“民”的作用;而成书于战国中期的《孟子》则在君民关系问题上强调“保民而王”。《孟子·尽心下》载称: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

这里提出“民为国本”的思想,社稷(政权)为民而立,君主又系于民和社稷的存亡,由此引出“政得其民”的结论。这是站在君本位立场上,肯定“民”的重要性。

由“重民轻神”和“民贵君轻”这两个相互呼应的命题构筑的民本主义,不仅流播晚周,而且泽及后世,成为中华文化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周秦以降,华族中虽有宗教流行,却始终未曾陷入全局性的宗教迷狂,与“重民轻神”传统有关;自秦汉起专制君权日趋强化,而能够与之对应,成为一种平衡力量的经典观念则是“民贵君轻”。汉代的“文景之治”、唐代的“贞观之治”等“盛世”的出现,除综合性社会因素的促成外,民本主义中的“轻刑薄税”“制民之产”等训言的指导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至于一批忧国忧民的骚人、墨客在挥写揭露社会弊端的诗篇时,晚周民本思想影响的痕迹更显而易见。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名句,正透现着《孟子》“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的余韵流风!

孟子提出“民为国本”的思想,社稷为民而立,君主又系于民和社稷的存亡,由此引出“政得其民”的结论。图为近代黄山寿《择里三迁》。

世界各主要文明民族都在公元前6世纪前后的几百年间(约当中国的西周和东周),创作出包蕴着该民族基本精神的文化元典,如印度的《吠陀》《佛经》、希伯来的《旧约全书》、希腊的《理想国》《形而上学》等先哲典籍。中华文化元典——《诗》《书》《礼》《易》《春秋》也在此间脱颖而出。这批典籍初步建立了中国人的价值取向、公理体系和思维模式,如“天人之辨”方面循天道、尚人文、远鬼神、近俗世的特征;“发展观”方面通变易、守圜道的特征;“伦理—政治论”方面崇教化、求经世的特征;“君民之辨”方面民本与尊君两翼一体的特征,都对两千多年的历史进程发生了深刻影响。因此,元典初创于西周,又在东周订定发扬,这是中华文明史上的一件具有战略意义的大事,至今影响深远。

《诗》《书》《易》等中华元典的初级制作处所在西周王官。如作为商周王室文献汇编的《书》,多出自史官手笔,又由王室文化官员汇编成册;《诗》是“行人”等文化官员所采集,由太师总纂;《易》的卦画符号和解释经文,也成于西周。然而,“学在官府”的西周是一个典籍的集体制作阶段,只有进入晚周,当士摆脱王室附庸地位,赢得个体自觉以后,中华元典方开始了由文化专门家带着学派意识加工整理、阐释发扬的新阶段。

自《史记》开始,传统的说法多把孔子视作中华元典的著述和编订者,称孔子“述《易》道而删《诗》《书》,修《春秋》而正《雅》《颂》”[64],几成通行之论。而详考元典成书经过可以发现,“仲尼未生,已有六经;仲尼之生,不作一经”[65],孔子并非元典创作者,而是传述者,在孔子之先,《诗》《书》《春秋》及《易》的经文已有文本,而《诗》《书》《礼》《易》《春秋》的传世本,迟至战国以至汉初方确定下来。其间荀子一派儒者的“传经”之功尤著,“秦汉儒生所学习的‘五经’及其解说,大都来自于荀子”。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元典并非儒家所专有,其他战国诸子也多出入元典,诚如刘熙载《艺概》所说:“九流皆托始于‘六经’。”今人陈钟凡更具体罗列诸子与元典的关系:

儒家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游文于六艺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其学本六经,无待论矣;道家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自守,卑弱自持,合于尧之克攘、易之口兼口兼,则其学本于《周易》;阴阳家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则其学本于《尚书》;法家信赏必罚;名家正名辨物,其学本于《礼》《春秋》;墨家贵节俭,右鬼神,《礼经》恭俭庄敬之学也;家街谈巷语,道听涂说者之所造,大师陈《诗》观民风之旨也。

这里所论诸子与“五经”的对应关系当然不一定准确,但认为诸子渊源于元典,又发展了元典,则是可信之论。明清之际哲人黄宗羲在《明儒学案》中说得好:“盖道,非一家之私。圣贤之血路,散殊于百家。”

传统的说法多把孔子视作中华元典的著述和编订者,而详考元典成书经过可以发现,孔子并非元典创作者,而是传述者,在孔子之先,《诗》《书》《春秋》及《易》的经文已有文本。图为明代仇英《孔子圣迹图·删述“六经”图》。

经由晚周诸子的追索与创造,元典所包蕴的三代文化精华从“简单同一”向“丰富多元”转化,从而为秦汉间学术文化从“多”到“一”的整合奠定了广阔的基础。

注释:

[1]《论语·季氏》。

[2]《论语·季氏》。

[3]《论语·季氏》。

[4]《庄子·天下》。

[5]《礼记·表记》。

[6]《庄子·天下》。

[7]《礼记·礼运》。

[8]《左传·昭公十七年》。

[9]《论语·微子》。

[10]汪中:《述学·周官征文》。

[11]《史记·老子韩非列传》。

[12]《史记·孔子世家》。

[13]《国故论衡》。

[14]《国语·晋语四》。

[15]《左传·襄公九年》。

[16]《荀子·王制》。

[17]《论衡·效力篇》。

[18]《孟子·梁惠王上》。

[19]《论语·宪问》。

[20]《论语·泰伯》。

[21]章学诚:《文史通义·原道中》。

[22]《孟子·告子下》。

[23]《论语·子路》。

[24]《孟子·公孙丑下》。

[25]《史记·老子韩非列传》。

[26]《论语·里仁》。

[27]《淮南子·泰族训》。

[28]《孟子·滕文公下》。

[29]《汉书·艺文志》。

[30]《荀子·解蔽》。

[31]《墨子·尚贤中》。

[32]见《史记·太史公自序》。

[33]见《汉书·艺文志序》。

[34]《论语·颜渊》。

[35]《论语·颜渊》。

[36]《论语·八佾》。

[37]《孟子·离娄下》。

[38]《论语·学而》。

[39]《墨子·鲁问》。

[40]《墨子·兼爱上》。

[41]《老子·二五章》。

[42]《庄子·山木》。

[43]《说文》。

[44]《商君书·更法》。

[45]韩非子·定法》。

[46]《韩非子·定法》。

[47]《易·系辞下》。

[48]《荀子·荣辱》。

[49]见《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50]《左传·昭公二年》。

[51]《国语·鲁语上》。

[52]《左传·昭公二十九年》。

[53]见《史记·赵世家》。

[54]董说:《七国考·韩都邑》。

[55]《史记·秦本纪》。

[56]《淮南子·要略》。

[57]《史记·李斯列传》。

[58]《史记·老子韩非列传》。

[59]《史记·屈原贾生列传》。

[60]王逸:《楚辞章句》。

[61]《汉文学史纲要》。

[62]《左传·桓公六年》。

[63]《左传·襄公三十一年》。

[64]《隋书·经籍志一》。

[65]《六经正名答问一》,见《龚自珍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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