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公二十年(1/1)
[原文]
〔经〕二十年春王正月。夏,曹公孙会自出奔宋。秋、盗杀卫侯之兄絷。冬十月,宋华亥、向宁、华定出奔陈。十有一月辛卯,蔡侯庐卒。
[原文]
〔传〕二十年春,王二月己丑,日南至②。梓慎望氛曰③:“今兹宋有乱,国几亡,三年而后弭④。蔡有大丧。”叔孙昭子曰:“然则戴、桓也⑤!侈无礼已甚,乱所在也。”
费无极言于楚子曰:“建与伍奢将以方城之外叛,自以为犹宋、郑也⑥,齐、晋又交辅之,将以害楚。其事集矣⑦。”王信之,问伍奢。伍奢对曰:“君一过多矣⑧,何信于谗?”王执伍奢。使城父司马奋扬杀大子。未至,而使遣之⑨。三月,大子建奔宋。王召奋扬。奋扬使城父人执已以至。王曰:“言出于余口,入于尔耳,谁告建也?”对曰:“臣告之。君王命臣曰:‘事建如事余。’臣不佞,不能苟贰。奉初以还,不忍后命,故遣之。既而悔之,亦无及已。”王曰:“而敢来,何也?”对曰:“使而失命,召而不来,是再奸也。逃无所入。”王曰:“归。”从政如他日。
无极曰:“奢之子材,若在吴,必忧楚国,盍以免其父召之。彼仁,必来。不然,将为患。”王使召之,曰:“来,吾免而父。”棠君尚谓其弟员曰:“尔适吴,我将归死。吾知不逮,我能死,尔能报。闻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亲戚为戮,不可以莫之报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择任而往,知也。知死不辟,勇也。父不可弃,名不可废,尔其勉之,相从为愈。”伍尚归。奢闻员不来,曰:“楚君、大夫其旰食乎!”楚人皆杀之。
员如吴,言伐楚之利于州于。公子光曰:“是宗为戮而欲反其仇,不可从也。”员曰:“彼将有他志。余姑为之求士,而鄙以待之。”乃见设诸焉,而耕于鄙。
[注释]
己丑:初一日。②南至:冬至。③氛:气。④弭:安定。⑤戴、桓:指戴族华氏,桓族向氏。⑥犹宋、郑:如宋国、郑国一样。即自成一国。⑦集:成。⑧一过多矣:一次过错就很严重了。多,重。⑨遣之:令其逃走。奉初以还:奉初命以周旋。后命:即杀太子。失命:未完成使命。再奸:二次违命。材:有才能。棠:地名。当在今河南遂平县西北。吾知不逮:我的才智赶不上你。报:报父仇。相从为愈:比之相从俱死为好。旰食:即晚食。言楚国从此多难,君臣连吃饭也要晚了。鄙以待之:退处于野以待之。
[译文]
二十年春天,周历二月一日,冬至,梓慎观察了云气后讲:“今年宋国要出现动乱,国家也几乎要灭亡,三年后才能安定下来。蔡国也将遭遇大丧。”叔孙说:“就算如此,也必定是戴、桓两大家族引起的。由于他们骄纵无度,十分无礼,是动乱的根源。”
费无极对楚平王说:“太子建跟伍奢预备领着方城之外的地区叛乱。他们将跟郑国、宋国一样割据独立,齐国、晋国又一起辅助他们,必将危及楚国。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平王相信了,就谴责伍奢。伍奢说:“大王有一次过错已经够严重的了,为何还要听信谗言?”平王把伍奢抓了起来,派城父司马奋扬去杀死太子。奋扬没有走到城父,便派人通知太子赶快逃跑。三月,太子建逃往宋国。平王召回奋扬。奋扬让城父的人把自己绑起来押回郢都。平王说:“这一命令是我说的,只有你听见,是谁告诉了太子建?”奋扬答复说:“是我告诉他的。大王曾命令我说:‘你侍奉太子建要如侍奉我一样。’我及时无能,不过不敢苟且有二心。既然奉了当初的命令去侍奉他,就不忍心再执行后来的命令去杀死他,故而才放他逃跑。尽管不久我便后悔了,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平王说:“你为何又敢来见我?”奋扬讲:“奉命而去却没有完成使命,便已经有罪了,要是大王召我再不回来,便是第二次违命了。再说我也无处可逃啊。”于是平王说:“你回去吧。”奋扬做官还跟先前一样。
无极说:“伍奢的儿子很有才能,要是让他留在吴国,必定给楚国带来忧患,何不赦免他父亲的罪过而召他回来,他是个孝子,必定能回来。否则,日后一定成为一大祸害。”平王就召他们回来,并说:“要是回来,我就赦免你们的父亲。”棠君伍尚对弟弟伍员说:“你到吴国去,我预备回去一死。我的才能不如你,我能够为父而死,不过你能为父报仇。听到赦免父亲的命令,不能不回去。亲人被杀死,又不能不报仇雪恨。回去让父亲免于一死,是孝;估计能获得成功之后采取行动,是仁;依据不同的能力选择相应的任务,是智;明知回去一定死无疑却不逃避,是勇。父亲不能抛弃不管,名誉也不能受到毁损,你要努力去干!这比我们都去死更好。”于是伍尚回到楚国。伍奢得知伍员没回来,讲:“楚国的国君、大夫们今后将寝食难安了。”楚国人将他们两人杀死。
伍员直接到了吴国,向吴王州于说明征讨楚国的种种好处。公子光讲:“这是由于他的父兄被杀害而要报仇,不能听他的话。”伍员讲:“公子光已有了野心。我暂时为他寻找一个勇士,在乡下等着时机。”就把设诸举荐给了公子光,自己则住到乡下耕田种地。
[原文]
宋元公无信多私,而恶华、向。华定、华亥与向宁谋曰:“亡愈于死,先诸。”华亥伪有疾,以诱群公子。公子问之,则执之。夏六月丙申,杀公子寅、公子御戎、公子朱、公子固、公孙援、公孙丁,拘向胜、向行于其廪②。公如华氏请焉,弗许,遂劫之。癸卯,取大子栾与母弟辰、公子地以为质③。公亦取华亥之子无、向宁之子罗、华定之子启④,与华氏盟以为质。
卫公孟絷狎齐豹,夺之司寇与鄄,有役则反之⑤,无则取之。公孟恶北宫喜、褚师圃⑥,欲去之。公子朝通于襄夫人宣姜⑦,惧而欲以作乱。故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公子朝作乱。
初,齐豹见宗鲁于公孟⑧,为骖乘焉。将作乱,而谓之曰:“公孟之不善,子所知也。勿与乘,吾将杀之。”对曰:“吾由子事公孟,子假吾名焉,故不吾远也⑨。虽其不善,吾亦知之。抑以利故,不能去,是吾过也。今闻难而逃,是僭子也。子行事乎,吾将死之,以周事子,而归死于公孟,其可也。”
丙辰,卫侯在平寿,公孟有事于盖获之门外,齐子氏帷于门外而伏甲焉。使祝蛙戈于车薪以当门,使一乘从公孟以出。使华齐御公孟,宗鲁骖乘。及闳中,齐氏用戈击公孟,宗鲁以背蔽之,断肱,以中公孟之肩,皆杀之。
公闻乱,乘驱自阅门入,庆比御公,公南楚骖乘,使华寅乘贰车。及公宫,鸿驷乘于公,以载宝以出。褚师子申遇公于马路之衢,遂从。过齐氏,使华寅肉袒执盖,以当其阙。齐氏射公,中南楚之背。公遂出。寅闭郭门,而从公。公如死鸟,析朱宵从窦出,徒行从公。
齐侯使公孙青聘于卫。既出,闻卫乱,使请所聘。公曰:“犹在竟内,则卫君也。”乃将事焉。遂从诸死鸟,请将事。辞曰:“亡人不佞,失守社稷,越在草莽。吾子无所辱君命。”宾曰:“寡君命下臣于朝,曰,阿下执事。臣不敢贰。”主人曰:“君若惠顾先君之好,照临敝邑,镇抚其社稷,则有宗祧在。”乃止。卫侯固请见之,不获命,以其良马见,为未致使故也。卫侯以为乘马。宾将,主人辞曰:“亡人之忧,不可以及吾子。草莽之中,不足以辱从者。敢辞。”宾曰:“寡君之下臣,君之牧圉也。若不获外役,是不有寡君也。臣惧不免于戾,请以除死。”亲执铎,终夕与于燎。
齐氏之宰渠子召北宫子。北宫氏之宰不与闻谋,杀渠子,遂伐齐氏,灭之。丁巳晦,公入。与北宫喜盟于彭水之上。秋七月戊午朔,遂盟国人。八月辛亥,公子朝、褚师圃、子玉霄、子高鲂出奔晋。闰月戊辰,杀宣姜。卫侯赐北宫喜谥曰贞子,赐析朱谥曰成子,而以齐氏之墓予之。
卫侯告宁于齐,且言子石。齐侯将饮酒,赐大夫曰:“二三子之教也。”苑何忌辞曰:“与于青之赏,必及于其罚。在《康诰》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况在群臣。臣敢贪君赐,以干先王?”
琴张闻宗鲁死,将往吊之。仲尼曰:“齐豹之盗,而孟絷之贼,女何吊焉?君子不食奸,不受乱,不为利疚于回,不以回待人,不盖不义,不犯非礼。”
[注释]
向宁:宋国大夫。②六月丙申:六月初九。③癸卯:六月十六日。④无:华亥之子。罗:向宁之子。启:华定之子。⑤公孟絷(hī执):即公孟,又称孟絷,卫国大夫。狎(xiá匣):轻视。⑥褚师圃:卫国大夫。⑦公子朝:卫国公子。宣姜:卫襄公夫人。⑧宗鲁:卫国大夫。⑨假吾名:犹言借给我好名誉、替我宣扬、为我吹嘘。僭(jiàn荐):虚假,不可信。周:秘密,犹言保秘,不泄露。丙辰:六月二十九日。祝蛙:卫国大夫。华齐:宋国大夫。闳(hónɡ宏):曲门。阅门:卫都城门。鸿(liú留)(tuí颓):卫国大夫。褚师子申:卫国大夫。死鸟:卫都东郊地名。公孙青:即子石,齐国大夫。将事:指进行聘问之事。阿下:卑微地亲附。未致使:未行聘礼,致使命。(ōu邹):巡夜打更。从者:指公孙青,犹言执事,客套话。铎:大铃。渠子:齐豹的家臣头子。丁巳晦:六月三十日。彭水:靠近卫都的一条水名,今已无存。七月戊午朔:即七月初一。八月辛亥:八月二十五日。子玉霄:卫国大夫。子高鲂(fánɡ房):卫国大夫。闰月戊辰:闰八月十二日。苑何忌:即苑子,齐国大夫。《康诰》:《尚书》中的一篇。琴张:卫国人。食奸:犹言吃坏人的俸禄。回:邪恶。
[译文]
宋元公不讲信用私心很多,并厌恶华氏、向氏。华定、华亥跟向宁谋划说:“逃跑比死强,先下手吧。”华亥装着有病,来引诱公子们。公子们去探问他,便都逮起来。夏天六月初九,杀死公子寅、公子御戎、公子朱、公子固、公孙援、公孙丁,把向胜、向行扣押在谷仓里。宋元公到华氏那儿去请求,华氏不答应,反倒要劫持元公。十六日,获得了太子栾和他的同母弟弟辰、公子地作为人质。元公也获得了华亥的儿子无、向宁的儿子罗、华定的儿子启,跟华氏结盟把他们作为人质。
卫国公孟絷小瞧齐豹,剥夺了他的司寇官职跟鄄地,有战事便让他回去,没有就占取过来。公孟絷征讨北宫喜、褚师圃,希望除掉他们。公子朝跟襄夫人宣姜私通,由于害怕想要乘机作乱。故而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公子朝发动了叛乱。
先前,齐豹把宗鲁推荐给公孟絷,做了骖乘。齐豹即将发动叛乱,而告诉宗鲁说:“公孟絷不好,这是您所明了的。不要跟他一块乘车,我将要杀掉他。”宗鲁答复说:“我因为您而事奉公孟絷,您替我宣扬,故而公孟絷亲近我。即使他不好,我也知道。不过由于对自己有利的原因,不能离去,这是我的过错。如今听到有祸难而逃走,这是让您的话不可信了。您干您的事吧,我将为此而死,用保密事奉您,回去死在公孟絷那儿,或许是能行的。”
六月二十九日,卫侯在平寿,公孟絷在盖获之门外祭奠,齐豹在门外设置帷帐并在里面埋伏了甲士。派祝蛙把戈藏在车上的柴禾里挡着城门,派一辆车随着公孟絷出来。派华齐给公孟絷驾车,宗鲁做骖乘。到达曲门中,齐豹用戈击公孟絷,宗鲁用背部遮护他,折断了胳臂,而戈击中了公孟絷的肩膀,齐豹把他们一块杀掉了。
卫侯听见动乱的消息,乘车直驱从阅门进入都城,庆比给卫侯驾车,公南楚做骖乘,派华寅乘坐副车。抵达卫侯的宫室,鸿也坐上卫侯的车子,卫侯装载了宝物而出来。褚师子申在马路的十字路口碰到卫侯,就跟上去。路过齐豹那儿,派华寅光着上身拿着车盖,来遮挡空档。齐豹用箭射卫侯,射中公南楚的脊背。卫侯于是逃出都城。华寅关闭城门,跳出城墙而跟随着卫侯。卫侯到死鸟,析朱夜里从城墙的排水洞逃出,徒步跟随着卫侯。
齐侯派公孙青到卫国聘问。已经走出国境,听说卫国出现了动乱,派人请示关于聘问的事情。齐侯讲:“卫侯还在国境之内,那么他还是卫国的君主。”于是就进行聘问之事。跟着卫侯到了死鸟,公孙青请求行聘礼。卫侯拒绝说:“逃跑的人没有才能,失守了国家,流亡在草莽之中。没有地方让您执行君王侯命令。”客人讲:“寡君在朝廷上命令下臣,说,卑微地去亲附执事。臣下不敢有贰心。”主人讲:“君王要是照顾到先君的友好,光照邑敝,镇定安抚我们的国家,那么有宗庙在那儿。”公孙青就停止了聘问。卫侯坚决请求见他,公孙青没有获得齐侯的命令,用他的好马作为觐见的礼物,这是由于没有执行使命的原因。卫侯把公孙青送的马作为驾车的马。客人预备为卫侯巡夜打更,主人辞谢说:“逃亡人的忧虑,不能够达到您身上,草莽之中的人,不能够劳动您。谨敢辞谢。”客人说:“寡君的下臣,即是君王放牛放马的人。要是得不到在外面捍卫的差役,便是心目中没有寡君了。臣下害怕不能免于罪过,请求以此免死。”就自己拿着大铃,整夜跟燃起篝火巡夜打更的卫国人在一块。
齐豹的家臣头子渠子召见北宫喜。北宫喜的家臣头子不让他晓得他们的计谋,杀死渠子,并乘机攻击齐豹,消灭了他们。六月三十日,卫侯进到都城,跟北宫喜在彭水之上盟誓。秋季七月初一,就跟国内的人们盟誓。八月二十五日,公子朝、褚师圃、子玉宵、子高鲂逃跑到晋国。闰八月十二日,杀掉宣姜。卫侯赐予北宫喜的谥号叫贞子。赐予析朱的谥号叫成子,并且把齐豹的墓地给了他们。
卫侯向齐国报告国内安定,而且述说公孙青的有礼。齐侯即将喝酒,把酒普遍赐予大夫说:“这是诸位的教导。”苑何忌拒绝说:“参与了对公孙青的赏赐,必定沾上对他的惩处。在《康诰》上说:‘父子兄弟,罪过互不相干。’何况在群臣之间。臣下怎么敢贪受君王的奖赏,来冒犯先王?”
琴张知道宗鲁死了,预备前往吊唁。孔子说:“齐豹所以成为坏人,孟絷所以被害,都是由于他的原因,你为何要去吊唁?君子不吃坏人的俸禄,不接受动乱,对于邪恶不为私利而心中痛苦,不用邪恶对付别人,不掩藏不义的事情,不做出非礼的事情。”
[原文]
宋华向之乱,公子城、公孙忌、乐舍、司马强、向宜、向郑、楚建、甲出奔郑。其徒与华氏战于鬼阎②,败子城。子城适晋。华亥与其妻,必盥而食所质公子者而后食。公与夫人每日必适华氏,食公子而后归。华亥患之,欲归公子。向宁曰:“唯不信,故质其子。若又归之,死无日矣!”公请于华费遂③,将攻华氏。对曰:“臣不敢爱死。无乃求去忧而滋长乎?臣是以惧,敢不听命?”公曰:“子死亡有命。余不忍其④。
冬十月,公杀华、向之质而攻之。戊辰⑤,华、向奔陈,华登奔吴。向宁欲杀大子,华亥曰:“干君而出,又杀其子,其谁纳我?且归之有庸!”使少司寇以归⑥,曰:“子之齿长矣,不能事人。以三公子为质,必免。”公子既入,华将自门行;公遽见之,执其手,曰:“余知而无罪也。入复而所!”齐侯疥,遂⑦,期而不瘳。诸侯之宾问疾者多在,梁丘据与裔款言于公曰:吾事鬼神丰,于先君有加矣。今君疾病为诸侯忧,是祝、史之罪也。请侯不知,其谓我不敬。君盍诛于祝固、史以辞宾?”公说,告晏子。晏子曰:“日宋之盟,屈建问范会之德于赵武,赵武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竭情无私。其祝、史祭祀,陈信不愧⑧。其家事无猜,其祝、史不祈’。建以语康王,康王曰:‘神人无怨,宜夫子之光辅五君以为诸侯主也⑨’”。公曰:据与款谓寡人能事鬼神,故欲诛于祝、史。子称是语何故?”对曰:“若有德之君,外内不废,上下无怨,动无违事;其祝、史荐信,无愧心矣。是以鬼神用飨,国受其福,祝、史与焉。其所以蕃祉老寿者,为信君使也,其言忠信于鬼神。其适遇淫君,外内颇邪、上下怨疾,动作辟违、从欲厌私,高台深池、撞钟舞女,斩刈民力、输掠其聚,以成其违,不恤后人;暴虐淫从,肆行非度,无所还忌,不思谤,不惮鬼神;神怒民痛,无悛于心;其祝、史荐信,是言罪也;其盖失数美,是矫诬也;进退无辞,则虚以求媚。是以鬼神不飨其国以祸之,祝、史与焉。所以天昏孤疾者,为暴君使也,其言僭于鬼神。”公曰:“然则若之何。”对曰:“不可为也: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泽之萑蒲,舟鲛守之;薮之薪蒸,虞侯守之;海之盐蜃,祈望守之。县鄙之人,入从其政,逼介之关,暴征其私;承嗣大夫,强易其贿。布常无艺,征敛无度;宫室日更,淫乐不违。内宠之妾,肆夺于市;外宠之臣,僭令于鄙。私欲养求,不给则应。民人苦病,夫妇皆诅;祝有益也,诅亦有损:聊、摄以东,姑、尤以西,其为人也多矣。虽其善祝,岂能胜亿兆人之诅?君若欲诛于祝、史,修德而后可。”公说,使有司宽政,毁关,去禁,蒲敛已责。
[注释]
公子城等:八人均为宋大夫,避难出奔。②鬼阎:宋地名,在今河南西华县东北。③华费遂:宋大司马,华氏之族。④(ɡòu):同“诟”,耻辱。⑤戊辰:十三日。⑥:华亥庶无。⑦(diàn):疟疾。⑧陈信不愧:陈述真实情况不愧心。⑨光辅五君:辅佐五位国君。五君,指晋文、襄、灵、成、景五人。荐信:陈述实情。荐,进言。蕃祉老寿:蕃,繁衍;祉,福;老寿,健康长寿。从欲厌私:放纵欲望满足私心。撞钟:奏乐。还忌:顾忌。县鄙:乡野。逼介之关:迫近国都的关卡。承嗣:世袭。强易有贿:强买财物。不给则应:不供给就报复。苦病:痛苦的困顿。聊、摄:齐西境。聊,在今山东聊城县西北。摄,即聂,也在聊城境内。姑、尤:齐东界。姑,即大姑河,源出山东招远县会仙山,南流经莱阳县西南。尤,即小姑河,源出掖县北马鞍山,南流入大姑。已责:免除旧债。责,通“债”。
[译文]
宋国华氏、向氏暴乱的时候,公子城、公孙忌、乐舍、司马强、向宜、向郑、楚建、甲等人逃跑到郑国。他们的徒党在鬼阎跟华氏交战,华氏击败公子城,公子城前去晋国,华亥和他的妻子必定要盥洗干净,让作为人质的公子们吃完饭之后才自己吃。宋元公和夫人每天必定到华氏那里去,让公子吃完饭然后才回去。华亥担忧此种情形,想要送回各位公子,向宁说:“正由于不讲信用,故而才拿他的儿子做人质,如果又送回他们,我们的死期便没有多少日子了。”宋元公向华费遂请求,想要攻击华氏,华费遂答复说:“下臣不敢爱惜一死,不过恐怕为求去掉忧患反倒滋长忧患吧!下臣故而恐惧,岂敢不听从命令?”宋元公说:“儿子们死生有命,我不忍心他们受耻辱。”
冬十月,宋元公杀死华氏、向氏的人质并攻击华氏、向氏。十三月,华氏、向氏逃跑到陈国,华登逃跑到吴国。向宁想要杀死太子。华亥说:“触犯国君而出逃。又杀死他的太子,谁还会容纳我们?何况放他们回去会有功效。”派少司寇华领着三位公子回去,华亥说:“您的年龄大了,不能再事奉他人,把三位公子送回去作为凭信,必定能够免罪。”公子们已经进到宫中,华将要从宫门走掉,宋元公连忙接见他,握住他的手说:“我晓得你是无罪的,进来吧,恢复你的职位。”齐景公得了疥疮,接着又患了疟疾,一年都没好,诸侯派来慰问病情的宾客有很多,梁丘据跟裔款对景公说:“我们服侍鬼神很丰厚,比先君有所增加了。现在君王病情严重,造成诸侯的担忧,这是祝史的过错。诸侯不晓得情形,或许会说我们不敬奉鬼神,君王何不杀死祝固、史以辞谢各国宾客呢?”齐景公听完很高兴。告诉晏子。晏子说:“先前在宋国的盟会,屈建向赵武询问范会的德行,赵武讲:‘他老人家的家族事务治理得很好,在朝廷说话,竭尽忠心而没有个人打算。他的祝史祭奠鬼神,陈述实情而内心无愧。他的家族事务无猜无忌,他的祝史对鬼神也无所祈求。’屈建把这些告诉康王,康王说:‘神跟人都对范会没有怨恨,范会辅助五位君主而使他们成为诸侯的霸主,便是合适的人。’”齐景公说:“梁丘据跟裔款说寡人能事奉鬼神,故而想要杀了祝史,您举出这些话,是什么缘故?”晏子答复说:“如果是有德行的君主,内外政务都不荒废,上上下下都没有怨恨,行为没有违反礼仪的事,他的祝史向鬼神进说实情,便没有惭愧之心了,故而鬼神享用祭品,国家蒙受鬼神所赐的福,祝史也分沾到了。他们之所以多福长寿,是作为诚信君主的使者的原因,他们的话对鬼神忠诚信实。要是恰好碰上荒淫无度的君主,内外政务处理不当,朝野上下都有怨言,行动邪僻背礼,放纵欲望满足私心。兴建高台深地,奏乐歌舞,剥削民力,掠夺他们的积蓄,用来养成自己的过失,而不体恤后人。暴虐放纵,肆意行动没有法度,无所顾忌,不考虑百姓的批评怨恨,不害怕鬼神降祸、神灵发怒、百姓痛心,而内心依然不悔改。他的祝史进说实情,这等于是数说君主的罪过;要是掩盖过失称举美善,这等于是虚假欺骗,左右都不好说话,便只好用空话来讨好鬼神,故而鬼神不享用他们国家的祭品而降祸给他们,祝史也分沾到了。他们之所以生病短寿,是作为暴君使者的原因,他们的话对鬼神欺诈轻慢。”齐景公说:“那么该如何办?”晏子答复说:“无可挽回了。山林的树木,衡鹿看守;沼泽的水草,舟鲛看守;洼地的柴禾,虞侯看守;海洋的盐蛤,祈望看守。边远县邑的人,进入国都应征服劳役;迫近国都的关卡,横暴征收私人财物;世袭的大夫,强行收买货物。颁布政令没有准则,征收税赋没有节制,宫室每天更新,放纵享乐不愿离去。后宫的宠妾,在市场上肆意抢夺;朝廷的宠臣,在边远县邑假托君命抢夺,个人欲望用来养身并追求玩好的东西,不供给便进行报复。百姓痛苦怨恨,丈夫妻子都在诅咒。祷告是有好处,诅咒则有损害。聊地、摄地以东,大姑河、小姑河以西,民众多得很。他们擅长祷告,难道能胜过亿兆人的诅咒?君主要是想要杀了祝、史,培养德行然后才能够。”齐景公听了很快乐,让官吏放宽政令,撤除关卡,废除禁令,减轻赋税,免去债务。
[原文]
十二月,齐侯由于沛,招虞人以弓,不进。公使执之,辞曰:“昔我先君之田也,旃以招大夫②,弓以招士,皮冠以招虞人。臣不见皮冠,故不敢进。”乃舍之。仲尼曰:“守道不如守官,君子韪之③。”
齐侯至自田,晏子侍于台④。子犹驰而造焉⑤。公曰:“唯据与我和夫!”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公曰:“和与同异乎?”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火单之以薪⑥。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⑦。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故《诗》曰⑧:‘亦有和羹,既戒既平⑨。嘏无言,时靡有争。’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声亦如味,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以相成也。清浊,大小,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诗》曰:‘德音不瑕。’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壹,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饮酒乐。公曰:“古而无死,其乐若何?”晏子对曰:“古而无死,则古之乐也,君何得焉?昔爽鸠氏始居此地,季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后大公因之。古若无死,爽鸠氏之乐,非君所愿也。”
[注释]
沛:齐国泽名(在今山东博兴县)。虞人:掌管田猎的官。②旃(hān毡):纯赤色的曲柄旗。③韪:是,对。④齐侯:齐景公。(船)台:齐国地名(在今山东临淄县东)。⑤造:往至,诣见。⑥醯(xī希):醋。醢(hǎi海):用肉鱼等制成的酱。(产):炊,烧煮。⑦齐:“剂”的假借,调和,犹言使酸咸适中。济:增加。泄:减少。⑧《诗》:指《诗经·商颂·烈祖》篇。⑨戒:具备。平:犹言五味适合。(ōnɡ宗)通:“奏”。嘏(ɡǔ古,又读jiǎ假):通“假”。假,即奏格。奏,献羹。格,神灵来到。一气:空气。二体:舞者的文舞与武舞。三类:指风、雅、颂。四物:四方之物。六律:审定音乐高低清浊的标准,阳声六个,故称六律,即:黄钟、太簇(coù凑)、姑洗(xiǎn险)、蕤(ruí锐阳)宾、夷则、无则。七音:宫、商、角、徵、羽及变宫、变徵。八风:八方之风。九歌:九功之德可以歌唱的。《诗》:指《诗经·风·狼跋》篇。瑕:瑕疵。专壹:单一。爽鸠氏:传说中的古代人物。季(cè侧):虞夏时的诸侯。有逢伯陵:殷代诸侯,姜姓。蒲姑氏:殷周之间代替逢公的人。大公:指姜太公。
[译文]
十二月,齐侯在沛泽狩猎,用弓招唤虞人,虞人没有应召。齐侯派人抓了他,虞人辩解说:“先前先君打猎的时候,用红旗招唤大夫,用弓招唤士,用皮冠招唤虞人。臣下没有看见皮冠,故而不敢进见。”于是就释放了虞人。孔子讲:“遵从道义不如遵从官制,君子觉得是对的。”
齐侯从狩猎的地方回来,晏子在台随侍。梁丘据驱车前来拜见。齐侯说:“只有据跟我和协啊!”晏子答复说:“据也不过是一样而已,哪儿能称得上和协?”齐侯讲:“和协和一样不相同吗?”晏子答复说:“不相同。和协就像做羹汤,用水火醋酱盐梅来烹调鱼和肉,用柴火烧煮。厨工进行调和,让味道适中,味道不够就增加调料,味道太过便减少调料。君子食用羹汤,内心平静。国君跟臣下之间也是这样。国君所认为能行的而其中有不能行的,臣下指出其中不能行的而让能行的更加完备。国君所认为不能行的而其中有能行的,臣下指出其中能行的而去掉不能行的。故而政事平和而不违背礼仪,百姓没有争夺之心。故而《诗经》说:‘有着美味调和的羹汤,五味具备浓度适中。神灵来享无所指责,上下不争心平气和。’先王调匀五味,谐和五声,是用来平静他的内心,完成政事的。声音也象味道一样,是由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互相组成的。是由清浊,大小,短长,缓急,哀乐,软硬,快慢,高低,出入,疏密,互相调节的。君子听完,内心平静。内心平静德行便和协。故而《诗经》说:‘德音没有瑕疵。’如今据不是这样。国君所认为能行的,据也说能行。国君所认为不能行的,据也说不能行。如同用清水调剂清水,谁能食用它?如同用琴瑟老弹一个声音,谁可以听它?相同不能行的道理也象这样。”
喝酒喝得快乐。齐侯说:“从古以来要是没有死亡,它的欢乐会如何?”晏子答复说:“从古以来要是没有死亡,那么如今的欢乐就是古代人的欢乐了,君王能获得什么?先前爽鸠氏开始居住在这里,季因袭下来,有逢伯陵因袭下来,蒲姑氏因袭下来,而后太公因袭下来。从古以来要是没有死亡,爽鸠氏的欢乐,并不是君王所愿意的。”
[原文]
郑子产有疾,谓子大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疾数月而卒。大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盗,取人于萑苻之泽②。大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兴徒兵以攻萑苻之盗,尽杀之。盗少止。
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③,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④,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诗》曰⑤:‘民亦劳止,汽可小康⑥。惠此中国,以绥四方⑦。’施之以宽也。‘毋从诡随,以谨无良⑧。式遏寇虐,惨不畏明⑨。’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竞不纟求,不刚不柔。布政优先,百禄是遒。’和之至也。”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人遗爱也。”
[注释]
狎(xiá匣):轻视,轻忽。②萑(huán环)苻(fú扶):即萑蒲,芦苇丛生。③残:伤害。④济:停止,可引申为调节。⑤《诗》:指《诗经·大雅·民劳》篇。⑥汔(qì乞):庶几,也许可以;一说,“汔”为“乞”的假借,乞求。⑦绥:安抚。⑧诡随:狡诈欺骗的人。无良:即无良之人,恶人。⑨式:发语词。遏:制止,禁止。寇虐:指掠夺残暴的人。惨:曾,乃。明:法度。柔:安抚。能:亲善。(qiú求):急躁。“不竞”以下四句是《诗经·商颂·长发》中的句子。优优:温和宽厚貌。遒:聚集。遗爱:流传下来的慈惠的人。
[译文]
郑国子产有病,对子太叔说:“我死后,您一定执政。只有有德行的人可以用宽大来让百姓服从,其次莫如严厉。火燃烧得很猛烈,百姓看着就很害怕,故而很少有人死在火里。水很懦弱,百姓轻视并玩弄它,那么很多人便死在水里。故而施政宽大是很难的。”子产病几个月后便死去了。子太叔执政,不忍心严厉而施政宽大。郑国许多盗贼,聚集芦苇丛生的湖泽里。子太叔后悔讲:“我早点听从他老人家的话,不会到了这种地步。”发动徒兵攻击藏在芦苇丛生的湖泽里的盗贼,全都杀了他们。盗贼稍稍收敛一些。
孔子说:“好啊!施政宽大百姓就怠慢,怠慢就要用严厉加以纠正。严厉百姓就会受到伤害,伤害就要施行宽大。用宽大来调节严厉,用严厉来调节宽大,政事故而调和。《诗经》说:‘百姓已很辛劳,乞求稍稍安康。赐恩给中原各国,用以安抚四方。’这是施政宽大。‘不要听从狡诈欺骗人的话,以便小心防备恶人。应当制止掠夺残暴的人,他们从来不怕法度。’这是用严厉来纠正。‘安抚边远亲善近邦,用来安稳我们国王。’这是用和睦来让国家宁静。又说:‘不争竞不急躁,不刚猛不柔弱。施政温和宽厚,百种福禄聚集。’这是和协的顶点。”等到子产去世,孔子听见后,流泪说:“他是古代遗传下来的慈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