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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公十二年(1/1)

[原文]

〔经〕十有二年春,葬陈灵公。楚子围郑。夏六月乙卯,晋荀林父帅师及楚子战于,晋师败绩。秋七月。冬十有二月戊寅,楚子灭萧。晋人、宋人、卫人、曹人同盟于清丘②。宋师伐陈。卫人救陈。

[原文]

〔传〕十二年春,楚子围郑。旬有七日,郑人卜行成,不吉;卜临于大宫②,且巷出车③,吉。国人大临。守陴者皆哭④。楚子退师。郑人修城,进复围之⑤。三月,克之。入自皇门⑥,至于逵路⑦。郑伯肉袒牵羊以逆⑧,曰:“孤不天⑨,不能事君;使君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唯命是听!其俘诸江南,以实海滨,亦唯命;其翦以赐诸侯,使臣妾之,亦唯命!若惠顾前好,徼福于厉、宣、桓、武,不泯其社稷,使改事君,夷于九县,君之惠也,孤之愿也。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君实图之。”左右曰:“不可许也,得国无赦!”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庸可几乎?”退三十里,而许之平。潘入盟,子良出质。

夏,六月,晋师救郑。荀林父将中军,先佐之。士会将上军,克佐之。越朔将下军,栾书佐之。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荀首、赵同为下军大夫。韩厥为司马。

[注释]

十二年:鲁宣公十二年(公元前597年)。②临:哭,即哭于宗庙为“临”。大宫:郑国的祖庙。③巷出车:即“出车于巷”,把兵车陈列里巷,准备迁徙。④守陴(pí皮)者:守城的士兵。陴,城上的短墙。⑤进复围之:指楚国进军又围困了郑国的都城。⑥入自皇门:从皇门进入。皇门,郑国城门名。⑦逵路:即大道。逵,四道交出,又有旁道的路,犹今所说的“十字街头”。⑧郑伯:即郑襄公,郑国国君,穆公之子,灵公之弟。肉袒:脱去上衣,赤裸着肩背;表示愿意服罪受刑。“肉袒牵羊”,表示有罪,把自己比做奴仆。⑨不天:不为天所保佑。其俘诸江南:假设俘执郑人迁于大江之南。其,连词,用于假设句,假使,如果。以实海滨:来充实海滨之地。海滨,指楚国无人居住的地方。其翦以赐诸侯:如果把郑国割分给诸侯国。使臣妾之:使郑人做诸侯的奴仆。臣、妾,都用作动词,臣是男性的奴隶,妾是女性的奴隶。若惠顾前好:如果楚君能施惠顾念以前二国的友好。惠,恩惠,指施恩惠。徼(jiāo交)福:求福。徼,求取。厉、宣:指周厉王、周宣王;桓、武:指郑恒公、郑武公。泯(mǐn敏):消灭。夷于九县:等于楚国的县。非所敢望也:我并不敢希望楚国一定这样做。敢布腹心:不过敢把心里的话向您陈述罢了。君实图之:唯有楚君您考虑如何做。得国无赦:既攻占了别人的国家,就不宜赦免。其君能下人:郑君能屈居于他人之下。下人,以礼屈居他人之下。信用其民:以信用其国之民。庸可几乎:哪里可以冀望取得郑国呢?庸,用法同“岂”,难道,哪里。几,同“冀”,希望。潘(wāng汪):楚国大夫,一称师叔。先(hú胡):先轸的后裔,一称彘子,又称原。佐之:中军统帅之佐,即中军的副帅。(xì戏)克:缺之子,亦称献子、子和伯,晋国大夫。赵朔:赵盾之子,晋成公的女婿,一称赵庄子。栾书:即栾武子,栾盾之子,一称栾伯。赵括:赵衰之子,赵盾之异母弟。因食采邑于屏,故称屏括,又称屏季。赵婴齐:赵括同母弟,一名婴。因食采邑于楼,故称楼婴。中军大夫:指中军将佐以外的官,三军皆有这种官。巩朔:一称巩伯,又称土庄伯,晋国大夫。韩穿:韩万之后,当与韩厥同辈。荀首:即知庄子,荀林父之弟,又称知季。因食采邑于知,故称知氏。赵同:赵盾的异母弟,赵括和赵婴齐的同母兄。因食采邑于原,故称原同,又称原叔。韩厥:即韩献子,韩万的玄孙,晋国的名臣。司马:掌管军政和军赋的官。

[译文]

鲁宣公十二年春,楚庄王包围郑国十七天,郑国想派人跟楚国求和,占卜,不吉利;卜问到祖庙太宫大哭,并把兵车陈列里巷预备迁徙,大吉。郑国人都聚集到大宫大哭,守城的士兵也都哭了。楚庄王撤退了军队。郑国人修建城墙,楚国进军又包围了郑国的都城。三个月的时间,攻下了郑国的都城。楚军从皇门进到了郑国都城,到了京城的大路。郑襄公袒着肩牵着羊去迎接楚庄王,讲:“我没有依照上天的旨意办,不能服侍楚君;让楚君您生气,来到敝国,全是我的过错。哪敢不唯命是听!要是俘执郑人迁于大江之南,来充实楚国海滨之地,我也唯命是听;要是把郑国割分给诸侯国,让郑人做诸侯的奴仆,我也唯命是听!要是楚君能施惠顾念以前二国的友好,向郑国先祖周厉王、周宣王、郑桓公、郑武公求福,不灭郑国的社稷,让郑国改事楚君,等同楚国的县,这是楚君的恩惠,也是我的愿望。我并不敢希望楚君一定如此做,不过我敢把心里的话向您陈述而已。唯有楚君您考虑怎样处置。”楚庄王左右的大臣建议说:“不可同意郑君的要求,既攻占了他的国家便不宜敕免!”楚庄王讲:“郑君能以礼屈居他人之下,一定能以信动用郑国的百姓了!哪里能够冀望获得他的国家呢?”楚军后撤三十里,并同意同郑国讲和。楚国大夫潘同郑国订盟,郑国公子去疾到楚国做人质。

夏天六月,晋国出兵救郑。荀林父领着中军,先佐下军。士会领着上军,克佐上军。赵朔领着下军,栾书佐下军。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荀首、赵同为下军大夫。韩厥出任司马。

[原文]

及河,闻郑既及楚平,桓子欲还,曰:“无及于郑而剿民,焉用之?楚归而动,不后。”随武子②曰:“善!会闻用师,观衅而动。德刑政事,典礼不易,不可敌也,不为是征。楚君讨郑,怒其贰而哀其卑,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伐叛,刑也;柔服,德也,二者立矣。昔岁入陈,今兹入郑,民不罢劳,君无怨③,政有经矣。荆尸④而举,商农工贾⑤不败其业,而卒乘辑睦,事不奸矣。敖⑥为宰,择楚国之令典,军行,右辕,左追蓐⑦,前茅虑无⑧,中权⑨,后劲,百官象物而动,军政不戒而备,能用典矣。其君之举也,内姓选于亲,外姓选于旧;举不失德,赏不失劳;老有加惠,旅有施舍;君子小人,物有服章,贵有常尊,贱有等威,礼不逆矣。德立,刑行,政成,事时,典从,礼顺,若之何敌之?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子姑整军而经武乎,犹有弱而昧者,何必楚?仲虺有言曰:‘取乱侮亡。’兼弱也。《》曰:‘於铄王师,遵养时晦。’耆昧也。《武》曰:‘无竞惟烈。抚弱耆昧以务烈所,可也。”彘子曰:“不可。晋所以霸,师武臣力也。今失诸侯,不可谓力。有敌而不从,不可谓武。由我失霸,不如死。且成师以出,闻敌强而退,非夫也。命以军帅,而卒以非夫,唯群子能,我弗为也。”以中军佐济。知庄子曰:“此师殆哉。《周易》有之,在《师》之《临》曰:‘师出以律。否臧凶’。执事顺成为臧,逆为否,众散为弱,川壅为泽,有律以如己出,故曰律。否臧,且律竭也。盈而以竭,夭且不整,所以凶也。不行之谓《临》,有帅而不从,临孰甚焉!此之谓矣。果遇,必败,彘子尸之。虽免而归,必有大咎。”韩献子谓桓子曰:“彘子以偏师陷,子罪大矣。子为元帅,师不用命,谁之罪也?失属亡师,为罪已重,不如进也。事之不捷,恶有所分,与其专罪,六人同之,不犹愈乎?”师遂济。楚子北,师次于郔。沈尹将中军,子重将左,子反将右,将饮马于河而归,闻晋师既济,王欲还,嬖人伍参欲战。令尹孙叔敖弗欲,曰:“昔岁入陈,令兹入郑,不无事矣。战而不捷,参之肉其足食乎?”参曰:“若事之捷,孙叔为无谋矣。不捷,参之肉将在晋军,可得食乎?”令尹南辕反旆,伍参言于王曰:“晋之从政者新,未能行令。其佐先谷刚愎不仁,未肯用命。其三帅者专行不获,听而无上,众谁适从?此行也,晋师必败,且君而逃臣,若社稷何?”王病之,告令尹,改乘辕而北之,次于管以待之。

[注释]

桓子:即荀林父。②随武子:即士会。③(dú):怨言。④荆尸:楚武王创立的阵法。⑤贾(gǔ):囤积营利叫贾。运贩卖为商。故旧时有“行商坐贾”之说。⑥敖:即孙叔敖。宰:令尹。⑦左追蓐:左军搜寻粮草。⑧前茅虑无:前锋持茅旌探路,侦察情况。茅,即旌。⑨中权:主将居中权衡谋划。象物而动:根据象征的各种旗号指挥行动。物,旌旗上的标志。内姓:同姓。物有服章:衣服有等级色彩区别。仲虺(huì):商汤的左相。於(wū)铄王师:周王的军队阵容壮观。遵养时晦:率领军队攻取昏昧的国家。无竞惟烈:周武克商的功业无比强大。彘子:即先(hú),晋中军左。知庄子:即荀首,又称智季,晋臣。《师》、《临》:六十四卦中第七卦和第十九卦。韩献子:即韩厥。沈尹:人名。子重:即公子婴齐。子反:公子侧。嬖人:宠臣。

[译文]

晋军到达黄河时,知道郑国已跟楚国讲和。荀林父想撤军回国,说:“救郑为时已晚,要是再和楚作战还有什么用呢?待楚军撤回后再出兵进攻郑国,也不算迟。”士会讲:“好。我听说用兵之道,就是擅长观察敌人的间隙然后行动。要是一个国家的德行、刑法、政令、事务、典章、礼仪没有背离常规,便不能与之为敌,也不宜进攻它。楚国国君征讨郑国,是愤恨郑国的三心二意而又可怜他们的奴颜卑下,背叛时便征讨它,顺服了就宽恕他,这样德行跟刑罚就具备了。征讨背叛,是刑罚;安抚顺服,是德行。二者都树立起来了。楚国去年进攻陈国,今年又征讨郑国,民众并不疲劳,国君也没有怨言,政令是合于常道的。楚军在列成荆尸阵后而作战,商、农、工等百业兴旺,并且步兵和车兵很和谐,各司其职,互不相犯。敖出任令尹,选推楚国较好的法典。军队行动,右军跟随主帅车辕而行,左军搜寻粮草,前军举着旌旗侦察敌情以防意外,中军权衡作战方案,后军以精兵殿后。各级军官依据自己的职权而行动,军中的政事不须等待命令便已准备就绪,这是由于能运用典章制度。他们的国君选拔人才,在同姓中挑选亲近的人,异姓中挑选历代旧臣后裔。挑选不失有德之人,奖赏不漏有功之人。对年老者加恩,羁旅之人也有施舍;君子跟小人,服饰各有规定。对尊贵的人有一定的保持其尊位的礼仪,对下贱的人也有等级的威仪,如此礼法便不致于违反。德行树立,刑法实行,政治清明,国事合于时宜,典章获得执行,礼仪顺应时代,如此的国家如何可以抵挡呢?见机而进,知难而退,这是用兵的好策略;兼并弱小攻打昏庸之国,这是军事上正确的战略方针。您姑且整顿军队、筹划军事装备吧!还有的是弱小而且政治黑暗的国家,为何必须要进攻楚国呢?仲虺说过:‘夺取动乱之国,欺侮即将消亡之国’,说的就是兼并弱小。《诗经·周颂·》是讲:‘啊!天子的军队真威风,领着他们夺取昏庸的国家。’说的即是攻取昏庸的国家。《诗经·周颂·武》中讲:‘武王功绩卓著,无与伦比。’要是安抚弱小而攻打昏庸之国,从而致力于武王的伟业,是行的。”先说:“不行。晋国之所以可以称霸诸侯,是因为军队勇敢、臣子尽力。如今眼看郑国被征服而不救援,因此而丧失诸侯,不能说是尽力;面对敌人而不去迎战,不能说是勇敢。从我们身上丧失了晋国的霸主地位,还不如死了好。何况兴兵出战,知道敌人强大便退却,这便不是大丈夫。受命出任军队统帅,却以有辱大夫的结局而告终,只有诸位能做到,我是不干的。”于是领着中军及辅佐越过了黄河。知庄子说:“这支军队危险了。《周易》有如此的卦象,从师卦变为临卦,爻辞讲:‘军队出动要服从命令,不然便有危险。’顺应这一道理便是臧,违背这一道理便叫否。士兵离散,军队便会软弱,流水堵塞而形成沼泽。有律令指挥军队便如指挥自己一样,故而称为律。如不能顺应律令,那么律令便形同虚设。从充盈到枯竭,堵塞而不整齐,这是凶象。水不流动即为临。有统帅而不服从,则是更严重的‘临’。讲的即是这个道理。要是与楚军相遇,必定失败,彘子要承担责任。就算他侥幸不死逃回,也一定难免灾祸。”韩献子对荀林父讲:“彘子领导的部分军队要是陷入楚军,您的罪过便大了。您是元帅,军队不听从命令,这是谁的罪过呢?丧失了属国,又损失了军队,这个罪责已很大了,不如进军。就算失败了,也可由大家分担责任,与其您一人承担罪过,不如六个人一起承担,如此不是更好吗?”于是晋军便渡过黄河。楚庄王率军北上,驻扎在郔地。沈尹领着中军,子重领着左军,子反领着右军,准备在黄河饮马后就回国。听说晋军已经越过了黄河,庄王想撤军回国,不过宠臣伍参想与晋军打仗。令尹孙叔敖不想作战,他说:“去年我们进攻陈国,今年又进攻郑国,不能没有战争。要是开战不能取得胜利,那你伍参的肉或许也不够让人吃吧?”伍参说:“要是作战胜利了呢,你孙叔敖就是没有谋略。要是不能取胜,我伍参的肉也必将将落入晋人手中,你们如何能吃得到呢?”令尹把车辕调转南方,军旗也指向南方,准备回国。伍参对楚庄王讲:“晋国执政人荀林父上台不久,命令还不能通行无阻,他的中军副帅先刚愎自用,残暴不仁,不肯听从他的命令。他的三个将帅想专权又办不到,想听从又没有具有绝对权威的上司,军队听从谁的呢?这次交战,晋军一定失败。何况您作为国君,逃避晋国的臣子,又把国家的荣辱置于何地呢?”楚庄子很担忧,于是命令令尹调转车辕,向北进军,屯驻在管地,等着晋军。

[原文]

晋师在敖、鄗之间,郑皇戌使如晋师②,曰:“郑之从楚,社稷之故也,未有贰心。楚师骤胜而骄,其师老矣,而不设备,子击之,郑师为承③,楚师必败。”彘子曰:“败楚服郑,于此在矣,必许之。”栾武子曰:“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④,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以怠⑤。在军,无日不讨军实而申儆之于胜之不可保⑥,纣之百克,而卒无后。训之以若敖、冒⑦,筚路蓝缕⑧,以启山林⑨。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不可谓骄。先大夫子犯有言曰:‘师直为壮,曲为老。’我则不德,而徼怨于楚,我曲楚直,不可谓老。其君之戎,分为二广,广有一卒,卒偏之两。右广初驾,数及日中;左则受之,以至于昏。内官序当其夜,以待不虞,不可谓无备。子良,郑之良也。师叔,楚之崇也。师叔入盟,子良在楚,楚、郑亲矣!来劝我战,我克则来,不克遂往,以我卜也,郑不可从。”赵括、赵同曰:“率师以来,唯敌是求。克敌得属,又何俟?必从彘子。”知季曰:“原、屏,咎之徒也。”赵庄子曰:“栾伯善哉!实其言,必长晋国。”

楚少宰如晋师,曰:“寡君少遭闵凶,不能文。闻二先君之出入此行也,将郑是训定,岂敢求罪于晋?二三子无淹久!”随季对曰:“昔平王命我先君文侯曰:‘与郑夹辅周室,毋废王命。’今郑不率,寡君使群臣问诸郑,岂敢辱候人?敢拜君命之辱!”彘子以为谄,使赵括从而更之,曰:“行人失辞。寡君使群臣迁大国之迹于郑,曰:‘无辟敌’。群臣无所逃命。”

楚子又使求成于晋,晋人许之,盟有日矣。楚许伯御乐伯,摄叔为右,以致晋师。许伯曰:“吾闻致师者,御靡旌摩垒而还。”乐伯曰:“吾闻致师者,左射以,代御执辔,御下两马,掉鞅而还。摄叔曰:“吾闻致师者,右入垒,折馘,执俘而还。”皆行其所闻而复。晋人逐之,左右角之。乐伯左射马而右射人,角不能进,矢一而已。麋兴于前,射麋丽龟。晋鲍癸当其后,使摄叔奉麋献焉,曰:“以岁之非时,献禽之未至,敢膳诸从者。”鲍癸止之,曰:“其左善射,其右有辞,君子也。”既免。

[注释]

敖、鄗(qiāo):二山名,俱在今河南省荥阳县之北。②皇戌:郑卿。③承:后继。④讨:治理。⑤戒惧:戒备警惕。⑥军实:军中指战员。申儆:再三告诫。⑦若敖、冒:二人均为楚国先君。⑧筚(Bì)路:柴车。蓝缕:破敝的衣服。⑨启:开辟。箴:规劝。二广:两部。广有一卒:每部有战车三十辆。楚以三十辆战车为一卒。卒偏之两。每卒又分为两偏,即每偏有战车十五辆。初驾:先驾车。昏:黄昏。内官:国王左右亲近大臣。序当其夜:按照次序值夜当班。不虞:意外。崇;尊崇者。以我卜:用我们的胜负来作占卜。即晋胜则服晋,晋败则服楚。知季:即知庄子荀首。原、屏:原即赵同;屏即赵括。咎之徒:取祸之道。徒,借为途。赵庄子:赵朔,赵括之侄。长:长久。闵凶:忧患。不能文:不善于辞令。此行:这条道路,指从楚至郑。将郑是训定:即“将训定郑”的倒装。训定,教导、安定。二三子:指晋诸将。无淹久:不必久留。不率:不遵循。率,循。候人:本为官名,为道路迎送宾客的官吏。此指楚少宰。失辞:说话不恰当。迁大国之迹于郑:即将大国(指楚)赶出郑境。辟:同“避”。致晋师:向晋军挑战。御靡旌摩垒而还:驾车者疾速行驶,使旌旗偃倒,迫近敌人营垒而返回。(ōu):利箭。两马:整齐马匹。掉鞅:整理马颈上的皮带。掉,整理。右:车右。折馘(guó):杀死敌人,割取左耳。行其所闻:按其所听到的去实行。左右角之:从左右两角夹攻。射麋丽龟:射中了糜的背部。丽,正中。龟,禽兽的背部。献禽:即献兽。膳诸从者:进献给从者充当膳食。既免:尽免于被俘获。

[译文]

晋军驻扎在敖、鄗两山之间。郑国的皇戌出使来到晋国军队讲:“郑国屈从楚国,是为了挽救国家不致消亡,不是对晋国存有二心。楚国军队多次胜利,出现了骄傲情绪,并且军队也已士气衰落,又没设防,你们要是进攻,我国的军队随后跟上,楚军一定失败。”先说:“看来打败楚国,降服郑国,就在此一举了,必须要同意他的请求。”栾书讲:“楚国自从战胜庸国以来,其国君每天都如此管理和训诫国内的民众:民众生活还很艰苦,战祸随时会降临,必须要提高警惕常备不懈。在军队中则每天都如此管理和告诫将士:我们并不可能永远胜利,商纣王一度百战百姓,最终却没有好结果。还用楚国先君若敖、冒一度乘柴车、穿破衣开辟山林的事迹来告诫他们说:‘民众的生存完全在于勤劳,只要勤劳便受用无穷’。从这看来,不能说他们骄傲自满。先大夫子犯讲过:‘出师有名则理直气壮,无名则理曲气衰。’我们的行为不合德行,又跟楚国结怨,这是我们理曲而楚国理直,不能讲楚军士气衰落。楚君的卫兵分为左右两部分,叫做两广,每广有兵车三十辆,是为一卒,每卒又分左右两偏。右广先行驾车守卫,直到中午,再由左广接替,一直到晚上。国君的左右近臣则轮流值夜班,以防意外,不能讲他们没有防备。子良是郑国的杰出人才,潘又素来为楚国人所尊崇。潘前去郑国结盟,子良到楚国做人质,可见楚、郑两国关系很好。郑国派人来劝我们出战,其目的是,要是战胜,就来归服,一旦战败,便投奔楚国,这是在以我们的胜负来占卜其究竟应当归顺谁啊。郑国的话不能听从。”赵括、赵同讲:“率师前来,就是要寻找敌人。要是能战胜敌人,又能获得属国,还等待什么呢?必须要同意先的建议。”荀首讲:“赵同和赵括的想法,事实上是一条自取祸害的途径。”赵朔讲:“栾书说得好啊!要是照他的话去做,一定能使晋国国运长久。”

楚国的少宰来到晋军将:“寡君自幼遭遇忧患,不善辞令。听说先前楚国两位先君成王和穆王,来往经过此道,都是为了教训与安定郑国,如何敢得罪晋国呢?希望你们不要在此久留!”士会答复说:“先前周平王一度命令我们先君晋文侯说:‘你要跟郑国共同辅助周室,不要背弃天子的命令!’现在郑国不遵循天子命令,寡君派我们群臣前来质问郑国,又如何敢劳驾您前来呢?谨此拜谢国君的命令!”先觉得这话有点讨好楚国,又派赵括跟去,改变了口气说:“刚刚士会的话不够恰当,寡君派我们群臣前来,是要把大国的军队赶出郑国,他还讲:‘不要躲避敌人。’我们群臣不能不执行这一命令。”

楚庄王又派人向晋国求和,晋国人同意了,并确定了会盟的日期。不过楚国的许伯为乐伯驾车,摄叔为车右,向晋军挑战。许伯讲:“我听说向敌人挑战,便要驾驭战车迅速迫近敌阵,之后再回来。”乐伯讲:“我听说向敌人挑战,便要由车左使用利箭射击敌人,并且还要替御者执掌马缰,让御者下车整理马匹,掉转方向,之后回来。”摄叔讲:“我听说向敌人挑战,车右要攻进敌人阵营,杀死敌人割掉耳朵,并生擒俘虏而还。”三个人都依照他们说的去做了。晋国人追击他们,从左右夹攻。乐伯从左边射马,右边射人,让两边的晋国人不能靠近。只剩下一支箭时,有一只麋鹿跑在前面,乐伯用箭射中麋鹿的背部。这时晋国的鲍癸正在后面追赶,乐伯让摄叔把麋鹿献给他,说:“由于还不到时令,应该奉献的禽兽还没有出现,暂时献上这只麋鹿,权作您的随从的佳肴吧。”鲍癸让部下停止追击,讲:“他们的车左擅长射箭,车右擅长辞令,可见都是君子啊。”便不再追赶了。

[原文]

晋魏錡公族未得而怒,欲败晋师。请致师,弗许;请使②,许之。遂往,请战而还③。楚潘党逐之④,及荧泽⑤。见六麋,射一麋以顾献⑥;曰:“子有军事⑦,兽人无乃不给于鲜⑧;敢献于从者!”叔党命去之⑨。赵旃求卿未得,且怒于失楚之致师者,请挑战,弗许;请召盟,许之。与魏钅奇皆命而往。献子曰:“二憾往矣,弗备必败!”彘子曰:“郑人劝战,弗敢从也;楚人求成,弗能好也。师无成命,多备何为?”士季曰:“备之善!若二子怒楚,楚人乘我,丧师无日矣!不如备之。楚之无恶,除备而盟,何损于好;若以恶来,有备不败。且虽诸侯相见,军卫不彻,警也。”彘子不可。士季使巩朔、韩穿帅七覆于敖前,故上军不败。赵婴齐使其徒先具舟于河,故败而先济。

[注释]

晋魏錡(qí奇)求公族:晋国魏錡想做公族大夫。②请使:请求作为使者往使楚军。③请战而还:到楚军后竟请求楚方同晋交战才回来。④潘党:潘之子,亦称叔党。⑤荧泽:在今河南荥泽县治南,当时尚为泽薮,至汉平帝以后乃淤塞为平地。⑥射一麋以顾献:魏钅奇射中一麋而回过头来献给追他的潘党。顾献,回过头来献麋。⑦子有军事:你有军事在身。⑧兽人无乃不给于鲜:主管田猎的官只怕不能供给新鲜的肉类。兽人,主管田猎的官。鲜,新杀为鲜,即新杀的鸟兽。⑨叔党命去之:潘党下令不再追逐魏钅奇。去之,舍魏钅奇不追。赵旃(hān毡)求卿未得:赵旃想做卿而没有到手。赵旃,赵穿的儿子。且怒于失楚之致师者:又对晋国放走了楚方来挑战的人感到很生气。失,失掉,放走。请召盟:请求到楚军召楚人来订盟约。盟,盟约,指订盟约。二憾:两个心怀不满的人,指魏钅奇和赵旃。憾,恨,这里指心怀蓄恨的人。无成命:没有始终如一的命令。成命,一成不易的命令。备之善:有防备的好。若二子怒楚:如果他二人激怒楚军。二子,指魏钅奇、赵旃。怒,激怒。乘我:暗中袭击我军。乘,逐,这里指偷袭。楚之无恶:楚人如果没有恶意。恶,指恶心、恶意。除备而盟:有了戒备而去同楚订盟。除备,有所设备。除,治,修。且虽诸侯相见:况且即使两国诸侯和好相见。军卫不彻:军事防卫也并不撤去。彻,同“撤”,撤去,撤除。七覆:七处伏兵。敖前:敖山之前。赵婴齐使其徒先具舟于河:赵婴齐命他所属士兵先备舟船在河边。徒,众,指士兵。具,备。故败而先济:所以虽败而能先渡河撤退。

[译文]

晋国魏錡想做公族大夫未得实现而生气,希望让晋军失败。他请求去向楚军挑战,没有同意;请求作为使者往使楚军,同意了他的请求。于是魏錡就往使楚军,到楚军后居然请求楚方同晋交战才回来。楚国潘党追赶他,一直追到荧泽。魏錡看到六只麋鹿,射中一麋而回过头来献给追他的潘党,说:“你有军事在身,主管田猎的官或许不能供给新鲜的肉类;我冒昧地把这只麋鹿赠给你的从者!”潘党下令不再追击魏錡。晋国赵旃想做卿而没有到手,又对晋国放走了楚方来挑战的人感觉很生气,请求去向楚军挑战,没有同意;请求到楚军召楚人来订盟约,同意了他的请求。赵旃与魏錡都受命往使楚军。克说:“两个心怀不满的人往使楚军了,我们不防备必定会失败!”先说:“郑人劝我们同楚战,不敢听从;楚人要求讲和,又不能和好。出兵作战没有始终如一的命令,多作防备有什么用?”士会讲:“还是有防备的好!要是他二人激怒了楚军,楚人暗中攻击我军,损失军旅没有多久了!不如防备他好。楚人要是没有恶意,有了戒备而去同楚订盟,对和好有什么损伤;要是楚人恶意而来,有防备便不会失败。况且两国诸侯就算和好相见,军事防卫也并不撤去,这是警戒呀。”先不肯设防。士会派巩朔、韩穿带兵在敖山前设了七处伏兵,故而晋国的上军没有战败。赵婴齐命他所属兵士先备舟船在河边,故而虽败而能先渡河撤退。

[原文]

潘党既逐魏錡;赵旃夜至于楚军,席于军门之外,使其徒入之②。楚子为乘广三十乘③,分为左右。右广,鸡鸣而驾,日中而说④;左则受之,日入而说。许偃御右广⑤,养由基为右⑥;彭名御左广,屈荡为右⑦。乙卯⑧,王乘左广以逐赵旃;赵旃弃车而走林⑨,屈荡搏之,得其甲裳。晋人惧二子之怒楚师也,使车逆之。潘党望其尘,使骋而告曰:“晋师至矣!”楚人亦惧王之入晋军也,遂出陈。孙叔曰:“进之!宁我薄人,无人薄我《诗》云:‘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先人也。《军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薄之也。”遂疾进师,车驰卒奔,乘晋军。桓子不知所为,鼓于军中曰:“先济者有赏!”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也。晋师右移,上军未动。

[注释]

席:布席而坐,表示无所畏惧。②使其徒入之:命他的士兵进入楚军营垒取虏断馘。③楚子为乘广三十乘:楚庄王布设兵车三十辆。乘广,兵车名。④说(shuì税):释,即解驾休息。⑤许偃:楚国大夫。⑥养由基:一称养叔,楚国大夫,春秋时著名的善射者。⑦彭名、屈荡:都是楚国大夫。⑧乙卯:六月十四日。⑨走林:跑进树林。搏:搏击。使(tún屯)车逆之:用车迎魏钅奇、赵旃。车,兵车名,防守用的兵车。使骋而告:命人奔驰报告楚军。骋:直驰。惧王之入晋军:害怕楚王陷入晋军包围中。遂出陈:遂就出队列阵以待战斗。陈,同“阵”。宁我薄人,无人薄我:宁可让我们的军队逼近敌人,不要让敌军逼近我们!薄,同“迫”,逼近、进迫。诗:指《诗经·小雅·六月》篇。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大的兵车十辆,在前面开道。元,大。戎,兵车。先人,抢人之先,即争取主动,占敌人上风。先人有夺人之心:先发制人,可以夺去敌人的作战勇气。心,指心志,士气。乘晋军:乘晋军不备而进击。先济者有赏:先渡河撤退的人有奖赏。舟中之指可掬(jū居):船里的手指多得可以用两手捧了。

[译文]

潘党已经在追击魏錡;赵旃夜里抵达楚军驻地,在军门之外布席而坐,命他的士兵进到楚军营垒。楚庄王布设兵车三十辆,分为左右广。右广鸡鸣驾车,日中解驾休息;左广接替右广,日落黄昏解驾休息。许偃驾御右广,养由基任车右;彭名驾御左广,屈荡任车右。六月十四日,楚王乘左广来追击赵旃;赵旃丢弃兵车跑进树林,屈荡搏击他,得到了赵旃的铠甲和下衣。晋人害怕魏錡和赵旃二人激怒楚军,用车迎魏錡和赵旃。潘党望见晋军方面尘土飞扬,派人奔驰报告楚军说:“晋军来了!”楚人也担心楚王陷入晋军包围中,便出队列阵以待战斗,楚国令尹孙叔敖讲:“进击晋军!宁愿让我们的军队逼近敌人,不要让敌军逼近我们!《诗经》上讲:‘大的兵车十辆,在前面开路’。这是抢敌人之先。《军志》讲:‘先发制人,能够夺去敌人的作战勇气。’这是进逼敌人。”于是楚国便急速进军,车驰卒奔,偷袭晋军。晋军元帅荀林父不知应当如何做,在军中击鼓讲:“先渡河撤退的人有奖赏!”中军、下军和官兵争着上船,船里的手指多得能够用两手捧了。晋军向右转移,上军没有动。

[原文]

工尹齐,将右拒卒以逐下军。楚子使唐狡与蔡鸠居②,告唐惠侯曰:“不谷不德而贪,以遇大敌,不谷之罪也。然楚不克,君之羞也。敢藉君灵以济楚师。”使潘党率游阙③四十乘,从唐侯以为左拒,以从上军。驹伯曰:“待诸乎?”随季曰:“楚师方壮,若萃④于我,吾师必尽,不如收而去之。分谛生民,不亦可乎?”殿其卒而退,不败。王见右广,将从之乘。屈荡户之,曰:“君以此始,亦必以终。”自是楚之乘广先左。晋人或以广队⑤不能进,楚人之脱扃⑥,少进,马还,又之拔旆投衡,乃出。顾曰:“吾不如大国之数奔也。”赵旃以其良马二,济其兄与叔父,以他马反,遇敌不能去,弃车而走林。逢大夫与其二子乘,谓其二子无顾。顾曰:“赵在后。”怒之,使下,指木曰:“尸女于是。”授赵旃绥⑦,以免。明日以表尸之⑧,皆重获在木下。楚熊负羁囚知。知庄子以其族反之,厨武子御,下军之士多从之。每射,抽矢,,纳诸厨子之房。厨子怒曰:“非子之求而蒲之爱,董泽⑨之蒲,可胜既乎?”知季曰:“不以人子,吾子其可得乎?吾不可以苟射故也。”射连尹襄老,获之,遂载其尸。射公子谷臣,囚之。以二者还。及昏,楚师军于,晋之余师不能军,宵济,亦终夜有声。丙辰,楚重至于郄,遂次于衡雍。潘党曰:“君盍筑武军,而收晋尸以为京观。臣闻克敌必示子孙,以无忘武功。”楚子曰:“非尔所知也。夫文,止戈为武。武王克商,作《颂》曰:‘载干戈,载橐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又作《武》,其卒章曰:‘耆定尔功’。其三曰:‘铺时绎思,我徂惟求定’。其六曰:‘绥万邦,屡丰年。’夫武禁暴、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故使子孙无忘其章。今我使二国暴骨,暴矣;观兵以威诸侯,兵不矣。暴而不,安能保大?犹有晋在,焉得定功?所违民欲犹多,民何安焉?无德而强争诸侯,何以和众?利人之几,而安人之乱,以为己荣,何以丰财?武有七德,我无一焉,何以示子孙?其为先君宫,告成事而已。武非吾功也。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鲸鲵而封之,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今罪无所,而民皆尽忠以死君命,又何以为京观乎?”祀于河,作先君宫,告成事而还。是役也,郑石制实入楚师,将以分郑而立公子鱼臣。辛未,郑杀仆叔及子服。君子曰:“史佚所谓毋怙乱者,谓是类也。《诗》曰:‘乱离瘼矣,爰其适归?’归于怙乱者也夫。”郑伯、许男如楚。

[注释]

工尹齐:楚国大夫。工尹,官名。②唐狡、蔡鸠居:二人均为楚国大夫。唐惠侯:唐国国君。唐,国名,姬姓,故城在今湖北省随县西北唐县镇。③游阙:游动补阙的战车。④萃:集中。⑤广队:兵车陷入坑中。广,兵车。队,同坠。⑥(jì):教。脱扃:卸去车前横木。⑦绥:登车的绳索。⑧以表尸之:按标记收其尸骨。⑨董泽:地名,在今山西省闻喜县东北。《颂》:出自《诗经·周颂·时迈》篇。淫:罪恶,此指不敬。辛未:七月二十九日。乱离瘼矣:出自《诗经·小雅·四月》。

[译文]

楚国的工尹领着右边方阵的士兵追赶晋国下军。楚庄王派唐狡跟蔡鸠居向唐惠侯汇报说:“我无德而有贪心,以至碰到大敌,这是我的罪过。不过要是楚国不能取胜,也是您的耻辱,想借重您的威灵来帮助楚国获胜。”于是派潘党领着机动战车四十辆,跟着唐惠侯作为左边的方阵,追赶晋军的上军。驹伯讲:“抵抗敌人吗?”士会说:“楚军如今士气正旺,要是集中兵力对付我们,我军一定全军覆没,不如收兵撤退。如此既能够分担战败的指责,又能够保全士兵的生命。不也行吗?”于是士会作为上军的后卫走在最后,撤退下去,才没有打败仗。楚庄王见到右广的指挥车,就准备上去乘坐。屈荡阻止说:“君子既然是乘坐左广作战的,那么应当乘左广来结束这场战争。”从此,楚国便把左广定为上位。晋国有几辆兵车陷到坑里不能前进,楚国人教他们抽掉车前的横木,兵车向前一动,马依然盘旋不前。楚国人又教他们拔掉大旗,扔掉车轭,兵车才拉出坑来。晋国人回过头来讲:“我们比不上你们楚军常常逃跑,很有经验。”赵旃把他的两匹好马送给哥哥跟叔父逃跑,用别的马驾车返回,碰到敌人不能逃跑,就扔下战车逃入树林。逢大夫跟两个儿子正驾车赶路,他不让两个儿子回头。可儿子回头说:“赵旃老头在后边呢!”逢大夫很生气,让两个儿子下车,指着一棵树木说:“我在这儿收你们的尸首。”之后把登车的绳子交给了赵旃,赵旃才能够逃脱。第二天,逢大夫前往树下收尸,真的两个儿子的尸体叠压在那棵树下。楚国的熊负羁抓捕了知,知的父亲荀首领着他的部属返回来追赶,魏錡为他驾车,下军的士兵多半都跟着他。荀首每次射箭,抽箭出来如是利箭,便放入魏錡的箭袋。魏錡生气地说:“你这是不想救儿子,而是爱惜你的箭。董泽的蒲柳能够制造无数支箭,能用得完吗?”荀首讲:“要是抓不到别人的儿子,能救回我的儿子吗?这便是我不随便用利箭的原因啊?”结果射死了楚国的连尹襄老,并把他的尸首放在车上;又射中了公子谷臣,并将他囚禁起来。最后带着这两个人回去。到了黄昏时分,楚军在地屯驻下来。晋军剩下的士兵已溃不成军,连夜渡黄河,整夜都能听到渡河时人马喧嚣的声音。六月丙辰那天,楚军重达郄地,军队驻扎在衡雍。潘党说:“您何不将晋军的尸首收集起来埋好,在上面筑土建筑一京观以夸耀四方呢?我听说战胜敌人后必定要把战功展示给子孙,让他们不忘记祖先的武功。”楚庄王讲:“这不是您能懂的。从文字构造上讲,止戈二字合起来便是武字。周武王灭掉商朝后,作《周颂》讲:‘收缴武器,包藏弓箭。我追求美德,并把这一愿望表现在夏乐之中,以求成就王业保有天下。’又作《武》这首诗,诗的最后一章讲:“巩固你的功业。’诗的第三章说:‘发扬文王的美德,我前去征讨纣王只是为了安定天下。’诗的第六章说:‘安定万邦,常有丰年。’所谓武功,即是禁除残暴、消灭战争、保有天下,巩固功业、安定百姓,调和诸国、丰富财物。故而要子孙不能忘记祖先的丰功伟业。如今我让两国士兵暴尸荒野,这是残暴不仁;夸耀武力威胁诸侯,这是没有停止战争。既没有消除残暴而又没有停止战争,如何能保有天下?晋国还依然存在,如何可以巩固功业?违反民众愿望的事情还很多,民众如何能安定?缺少德行而仅凭强大的武力争霸诸侯,又如何能使各国友好相处,乘人之危而为自己谋利,以别国的动乱求得自己的安定,并以此为荣,如何能丰富财物?武功有七种德行,我们一种也不拥有,拿什么向子孙展示?还是为祖先建造一座神庙,报告获得胜利就是了。我这点胜利还算不得功绩。古代圣明的君王征讨不听命的国家,杀死首恶分子并将其埋葬,作为一次大杀戮,这时才建造京观以警戒历代罪恶之人。如今晋国的罪恶无法确定,而士兵又都是为了执行国君命令而尽忠,又如何能建造京观呢?”于是在黄河边举行祭奠,建造了祖庙,向先君报告这次战争的胜利后就回国了。这次战役,事实上是郑国的石制把楚军引进来的。他打算分割郑国为两部分,一部分给楚国,并立公子鱼臣为郑国国君。二十九日,郑国人杀死公子鱼臣和石制。君子评论讲:“史佚所说的‘不要乘人之乱来利己’,讲的即是这种人。《诗经》上说:‘战乱让民众疾苦,哪儿是他们的归宿呢?这是归罪于那些借着动乱来利己的人啊!”郑襄公跟许昭公到了楚国。

[原文]

秋,晋师归,桓子请死,晋侯欲许之。士贞子谏曰②:“不可。城濮之役,晋师三日谷,文公犹有忧色。左右曰:‘有喜而忧,如有忧而喜乎?’公曰:‘得臣犹在,忧未歇也③。困兽犹斗,况国相乎!’及楚杀子玉④,公喜而后可知也,曰:‘莫余毒也已⑤。’是晋再克而楚再败也。楚是以再世不竞⑥。今天或者大警晋也,而又杀林父以重楚胜,其无乃久不竞乎?林父之事君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社稷之卫也⑦,若之何杀之?夫其败也,如日月之食焉,何损于明?”晋侯使复其位。

冬,楚子伐萧,宋华椒以蔡人救萧。萧人囚熊相宜僚及公子丙。王曰:“勿杀,吾退。”萧人杀之。王怒,遂围萧。萧溃。

申公巫臣曰⑧:“师人多寒。”王巡三军,拊而勉之⑨。三军之士,皆如挟纩。遂傅于萧。

还无社与司马卯言,号申叔展。叔展曰:“有麦乎?”曰:“无。”“有山鞠穷乎?”曰:“无。”“河鱼腹疾奈何?”曰:“目于眢井而拯之。”“若为茅,哭井则己。”明日萧溃,申叔视其井,则茅存焉,号而出之。

晋原、宋华椒、卫孔达、曹人同盟于清丘。曰:“恤病讨贰。”于是卿不书,不实其言也。

宋以盟故,伐陈。卫人救之。孔达曰:“先君有约言焉,若大国讨,我则死之。”

[注释]

请死:请处以死罪。②士贞子:即士渥浊。③歇:止,尽。④子玉:即得臣。⑤莫予毒:无人危害我。⑥再世不竞:两世不强大。⑦社稷之卫:国家的捍卫者。⑧申公巫臣:楚申县之尹,名巫臣,字子灵,又称屈巫。⑨拊:抚摩。纩(kuàng):丝绵。傅:逼近。还(xuàn)无社:萧国大夫。司马卯:楚大夫。号:呼喊。申叔展:楚大夫。麦(qū):小麦做成的酒母。山鞠穷:即今之川芎,其根可入药。河鱼腹疾:古时习语,即风湿之疾。此句示意还无社逃到低下处。眢(yuān)井:枯井。茅:草绳。清丘:卫地名,在今河南省濮阳县东南。恤病:抚恤有灾难的国家。约言:约定。

[译文]

秋天,晋军回国,荀林父请求将自己处死,晋景公想要答应。士贞子劝止说:“不能这样做。以前城濮之战中,晋军吃了三天楚国的粮食,文公还面带忧愁,左右近臣问他:‘如今有了喜事您却面带忧愁,难道等遇到忧事时才面呈喜色吗?’文公说:‘只要楚国还有得臣这个人存在,我的担忧就不会结束。被围困的野兽尚且要挣扎一下,何况是得臣这个一国之相呢?’等到楚国把得臣杀了,文公才喜形于色,讲:‘这下再没有人来害我了。’得臣的被害,等于是晋国获得了又一次胜利,楚国又一次遭遇失败。从那之后,楚国历经两代都没能强盛起来。现在也许是上天要严厉地警告晋国一次,让我们打了败仗,不过要是再杀了荀林父,不等于又让楚国战胜一次吗?这样晋国岂不也要从此一蹶不振了吗?荀林父服侍国君,进见时想着怎样竭尽忠诚,退下时想着如何弥补过失,他是捍卫国家的重臣,如何能杀了他呢?这次失败,无损于他对国家的忠诚,就像日食月食,无损于日月的光明。”于是晋景公让荀林父仍任原职。

冬天,楚庄王进攻萧国,宋国的华椒带着蔡军救援萧国。萧国人囚禁了熊相宜和公子丙。楚庄王讲:“你们不要杀他们,我立刻退兵。”萧人杀死他们。庄王大怒,包围了萧国。萧国人便溃散了。

申公巫臣讲:“士兵们都很冷。”庄王巡察三军,亲自抚摩并鼓励士兵。三军将士倍感温暖,军队又逼近萧都。

萧大夫还无社让司马卯把申叔展喊出来。叔展讲:“你有麦吗?”还无社讲:“没有。”“有山鞠穷吗?”还无社讲:“没有。”“要是得了风湿病怎么办?”还无社说:“你要是看到枯井,就能够从那里面救出我来。”申叔展说:“你在井边放上一根绳子,上面要是有人哭,那便是我。”第二天,萧军崩溃,申叔展寻找枯井,看见一口井边放着一根绳子,便大哭起来,然后把还无社救了上来。

晋国的原、宋国的华椒、卫国的孔达还有曹国人在清丘会盟,讲:“要帮助有困难的国家,征讨怀有二心的国家。”《春秋》没有记录各国卿的名字,是由于他们没能践行盟约。

宋国依据清丘之盟征讨陈国,卫国人前去救援陈国。孔达说:“先君和陈国有过约定,要是大国来进攻我们,我愿为此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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