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三胜之气,孙传庭战高闯王(1/1)
起义大军打进“中都”凤阳,一把火焚毁了皇陵,其间居然没有遇到除当地守备以外的阻击,完全就是一场人祸,以温体仁为首的朝廷官员的“不作为”是直接原因。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换内阁成员呢?这好像不太符合朱由检的性格。其实换了,且看事情发生之后到颁布罪己诏之前的这段时间,就能发现端倪。
前面已经提过,崇祯八年的六月,朱由检举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考试,打算用考试的方式选举阁臣,考题是为奏疏写票拟,考官就是皇帝自己。即是说,朱由检此时已经在准备更换内阁班子了,并且,他并不信任任何通过“推举”而来的人。这次考试,皇帝特别看好的文震孟因病未能参加,朱由检还特地给他的这位老师开了后门,免试录取,直接入阁。同一时间,卢象昇被提拔为督察院右副都御史、湖广巡抚,同时提督军务。
文震孟饱读诗书,也是个状元,非常有学问,为人刚正不阿,对于朝中朋比为党以及中饱私囊的事情十分厌恶,拒绝任何圆滑世故之举,正气凛然。他很快就和温体仁起了矛盾,不日便被温体仁借许誉卿事件污蔑,逐出朝堂。
只能说,在首辅和老师起矛盾之时,朱由检还是选择了继续信任温体仁。
温体仁有什么好啊?好就好在,皇帝觉得他好。
大臣的荣辱,与其个人的能力、品格并不是直接关联的,他们在皇帝心里的分量才是最大的权重。只要分量够了,就能像温体仁这样,做除了你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有时候并不一定得是任人唯亲、大肆敛财这些大鸣大放的事情才叫腐败,暗中勾结、靠着翻云覆雨的手段党同伐异、扰乱秩序也是一种腐败,而且这种腐败更为隐秘和难以察觉。
现在,再把目光转回至中原战场。
话说起义大军抢劫完凤阳,向各处散去,六月,在乱马川与官兵大战。官兵大败,报销了三名将领。这一消息激怒了曹文诏,他啐口吐沫,大声叫骂,不日就向洪承畴请求出兵。洪承畴就喜欢这样的猛将,夸奖道:“非将军不能灭此贼!”
三千人马,曹文诏带着就上路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据说当时他遭受包围,有被俘虏的小兵大喊“将军救我”,使他一下子被起义军认了出来。起义军早就恨曹文诏入骨,这回人多势众,必不会放过他。曹文诏的战死是壮烈的,他左右出击,斩杀数十人,奔跑数里,最终力尽不支,拔剑自刎。
张廷玉在《明史》中称赞他:“曹文诏等秉骁勇之资,所向摧败,皆所称万人敌也。”
曹文诏的死令朝廷震惊,据说洪承畴当场就哭了,朱由检不仅追赠了曹文诏太子太保、左都督的衔,还给立了庙。
有人哭,就有人笑。起义大军认为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各营还开宴相庆了一番。他们成功地震慑了中原其他官军将领,使之开始畏战、瑟缩不前,直到卢象昇出现。
崇祯八年八月,卢象昇再次升职,成为五省总理,管理河南、山东、四川、湖广和南直隶的军务。他与五省总督洪承畴一样,被寄予了厚望。
当时高迎祥等人正前往洛阳和汝宁,三十多万人,浩浩荡荡,联营百里,十分壮观。卢象昇部署部下李重镇和雷时声在城西发动突袭,使用强弩射击,驱逐高迎祥至确山。卢象昇一以贯之地作战勇猛,仍旧冲在一线,当时军中断粮,形势危急,卢象昇带头不吃不喝,竟扭转了局势,获得胜利。
但这仍然不够。起义军的势力日渐壮大,常常聚集成几万人的部队,呼啸各处,已然不把官兵放在眼里。兵部尚书张凤翼哀叹形势艰难,敌人已经成长起来,骑兵众多,以步兵为主的官兵早已无法跟上起义军的步伐,当真是“时代变了”。
洪承畴与卢象昇虽然能征善战,也日复一日地感到形势艰难,断不会再像前几任那样夸下海口。
崇祯九年正月初一,春节当天,卢象昇加班加点,抵达凤阳。辞旧迎新的日子里没人放假,闯王高迎祥此刻正进军准备围攻滁州。卢象昇组织总兵祖宽和游击罗岱出兵救援,于五里桥大战高迎祥,斩杀摇天动,随后长途奔袭,追至关山;一路搏杀,战况惨烈;尸横遍野,充塞沟渠;河水泛红,滁水断流。起义军又北上凤阳,围寿州,突袭各处,被总兵刘泽清击退,改道往考城。随后,祖大乐等人在归德附近与起义军进行遭遇战,将其驱逐往开封方向。卢象昇再率祖大乐、祖宽诸将于七顶山与起义军大战,几乎消灭了高迎祥的精锐部队。
这次出战,尽管胜利,但卢象昇并不膨胀,他和那些庸碌之辈完全不一样,敏锐地察觉到了隐藏的危机。现在敌众我寡,粮饷紧缺,更重要的是,他的职责范围和洪承畴还有交叉——他们都管辖四川、湖广和河南的军务。事权不一是大忌,迟早要出问题,卢象昇上疏提出要求:首先要增兵增饷,然后该让洪承畴辞去五省总督,自己同时辞去湖广巡抚的职务,最后,最重要的,朝中的言官不要没事儿老弹劾他,他的用词十分不客气:“粉饰太平,尚可迁就调停;用兵剿贼,岂容委曲挪移!”
朱由检对将领的支持向来是不遗余力的,卢象昇的要求不仅全部满足,顺便还送了一把尚方宝剑。
一个月后,卢象昇把起义军赶到了河南与湖广的边界,准备在汉水一带围剿,无奈新的湖广巡抚和郧阳抚治都没有他们前任的能力,布防漏洞百出,竟让起义军顺利渡过汉水进入郧阳。这下好了,卢象昇即便是圣人在世,也再扶不起这些手下的阿斗们。
不日,各路起义大军次第进入大山躲避。
进入大山,这个剧本兵部尚书张凤翼好像看过,那会儿大家差点儿就把李自成搞定了,要不是走了愚蠢的抚局,哪会失败?这回,张凤翼“学会了”,决定将敌人歼灭于山沟沟里,洗刷旧日的“耻辱”。
然而,事实证明,张凤翼并不是学会了,他只是学废了。时过境迁,情势已大不相同,卢象昇现在所率部队,大部分是北方的骑兵,平原上可以驰骋,进了山就不灵了。接到入山剿寇的调令,卢象昇手下的军官们(祖宽、祖大乐和李重镇)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纷纷决定回到北方,并付诸了行动。
卢象昇头都大了,这工作哪是人干的?朝廷让他五个月把流贼搞定,他现在却连自己人都搞不定了。他上疏一封,直说:“进山剿贼实在是强人所难,现在这种情况,五个月恐怕是剿不了寇了,皇上治我罪吧,我绝不推辞。”
更糟糕的是,关宁军不光不灵了,还受到了嫌弃,河南巡抚陈必谦不希望这些军队人马再消耗河南本就紧凑的粮草,“推荐”他们到湖广去养精蓄锐。
这要是都去湖广讨营生了,还怎么安排剿寇?需要你的时候你是心肝宝贝,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敝帚弃履,用完人的兵马了,开始赶人了,不得不说,陈巡抚卸磨杀驴很有一手。
卢象昇无处安排这些人马,只好向上请示,五省总督洪承畴及时伸出了援手,表示陕西欢迎各位。
卢象昇与洪承畴配合默契,使战事变得愈发顺利,本来局势或许会就此好上那么一点儿,但是历史就是特别喜欢开玩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时至六月底,满洲部队再次南下入侵,由于边防空虚(关宁军部分进入中原剿寇),京师告急。
明朝自朱棣迁都以来,京师就挨着边关了,那时候国力强盛,每天早上醒来,伸个懒腰,抄起大棒出门就可以打人了。现在不一样了,每天早上醒来,眼一睁,人家已经拿着大棒站在自己床边了。朝廷不得不将卢象昇和他统辖的精锐部队一起调往京师,一下子,洪承畴和卢象昇在中原战场所做的努力前功尽弃。
一次又一次的失误也使得兵部尚书张凤翼无路可退,他只好请求亲自出京督师,与时任宣大总督梁廷栋和监军太监罗维宁共赴战场。这看着架势很大,却不过是空有形式,他们畏惧战斗,瑟缩不前,致使顺义、文安、永清、安州、定州逐一沦陷。张凤翼想起了当年己巳之变时兵部尚书王洽的结局,自觉走到了末路,与其等着问罪下狱,不如自己找点体面。战死沙场做不到,畏罪自杀也不可能,张凤翼决定病死任上,他与梁廷栋每日吃大黄,不久就都一命呜呼了。
满洲的军队像是龙卷风,来得快去得快,卷走了物资,留下了废墟。等卢象昇赶到京师,满洲铁骑早已不见踪影。对于朝廷来说,你卢象昇虽然来晚了,但是没关系,少年相貌堂堂、骨骼清奇,一看就是当将领的好材料,来了就不要走了,宣大山西总督的位置很合适你。
卢象昇有了新职位,曾经的五省总理便交予兵部右侍郎王家祯。
王家祯,字正之,号轩箓,大名府长垣人,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在用兵上有不少经验和心得。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为缺少兵员,王家祯并没能在继任五省总理后延续之前的顺利形势,起义大军得以东山再起。
对于朝廷来说,叛乱就像是一种慢性病,花了很多钱,请了无数医生,折腾好几年,反反复复,总是好像要好了,但是稍稍有个风吹草动、抵抗力下降,它就又回来了。同样地,对于起义大军来说,官兵也是一种慢性病,碰上几个昏官,还能斗一斗,本来以为自己要顺利了,立马又来俩能打的。这不,卢象昇前脚刚走,孙传庭又来了。
孙传庭,字伯雅,号白谷,山西代州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天启年间任职吏部验封司主事、稽勋司郎中。适逢魏忠贤得势,孙传庭不愿委身逆珰,考虑到上有老下有小,干脆告假返乡,过起了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每天写写诗喝喝茶,至崇祯八年才回归朝廷。《明史》称他“仪表颀硕,沈毅多筹略”,也就是身材高大,性格沉稳坚毅,多谋善断。
孙传庭一上任,就去了最艰苦的地方——陕西,成为了陕西巡抚。在所有人都对陕西唯恐避之不及之际,孙传庭面无惧色、心无焦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样的人,要么是无知所以无畏,要么就是难得一遇的人才。朱由检非常希望跟他聊一聊,不日就召见了孙传庭。
这一聊就发现不得了,当真捡到宝了,孙巡抚对形势了解颇深,侃侃而谈。不过孙传庭也有他的考虑,很快,他话锋一转,说现在陕西境内到处都是流寇,光靠自己一个人,是万万无法搞定的。言下之意就是要钱、要兵。
空气一瞬间凝固,谈话一下陷入僵局。朱由检思量片刻,只说:“军队难募,军饷更难筹措……”他给了孙传庭六万两银子,然后其余的事情让孙传庭自己做主想办法,朝廷不加干预。
几年前,洪承畴还能要到二十万两军费,现在三分之一都没有了,孙传庭的创业之路比他的“前辈”们要更加艰辛。
孙传庭是一个做事很稳的人,形势越是危急,他越是能够沉下心来,杜绝急躁;先打基础,再谋用兵,泰山崩于前而不乱。到达陕西后,他首先整顿了屯田事宜,整编屯军一万一千人,年收入银十四万五千两,粮食一万三千五百石——军饷解决了。接着,孙传庭开始在当地招兵买马,操练士兵。这种自给自足的经营方式给朝廷减去了不少负担,他称之为“以秦兵卫秦地,以秦饷养秦兵”。
一般来说,以当地人来守卫当地是个不会错的选择,军队里都是当地人,都有乡土情怀,对土地的热忱和熟悉那是外地人没法比的,打起仗来肯定勇。早些年的“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就是这么个路子,关宁铁骑的战斗力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很快,各省巡抚都被要求学习这种先进的管理技术。
当时,很多流入他省的起义大军纷纷返回陕西,其中以闯王高迎祥最为强大。虽然前段时间被打得丢盔弃甲,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钻山沟待了几天,又是一条好汉了。洪承畴失去了老搭档卢象昇,围剿是不想了,就盯着一个追吧。追谁呢?李自成。
现在陕西的配比是俩官俩寇,官是洪承畴和孙传庭,寇是高迎祥和李自成。洪承畴率先把握了李自成,高迎祥这个烫手的山芋自然落在了孙传庭的手上。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新人刚上任就被安排最艰苦的工作,怎么看都有一种压榨的味道:闯王高迎祥的手上,有几万人马;孙传庭的手上,仅有三千人马。
虽然曾有过几千官兵杀得起义军几万人到处跑的故事,但是当时的主角是关宁铁骑,孙传庭手上这些人,训练也就个把月而已,都是新兵蛋子。
压榨新人也不能太过分,洪承畴派遣一名总兵支援,同时又向朝廷请求调拨人马入陕。
孙传庭并不焦虑,他把兵力布置在汉中,虽人数不敌高迎祥,但凭借着坚城,高迎祥也别想轻易拿下。如果不攻城,高迎祥想要继续北上,就必须绕道东面,经过黑水峪。
黑水峪是个“好地方”,附近有个谷叫子午谷,山高路窄,适合出其不意的迂回,更适合出其不意的埋伏。在这里,一切皆有可能。狭路相逢勇者胜的“狭路”,大抵就指的这种。
孙传庭在黑水峪布置伏兵,开始以逸待劳,等着高迎祥进入埋伏圈。
守株待兔的故事大家都听过,这是个小孩子都知道的贬义词,形容一些墨守成规不知变通的人,但如果,兔子来来去去只有一条路,那把“株”横在路中间就是再高明不过的策略了。
七月中,高迎祥如期到达了黑水峪,一下子跌进陷阱。适逢节气变化,天降大雨,双方激战四日,高迎祥的部队人马皆疲,还缺少粮草,形势急转直下。更倒霉的是,高迎祥竟然病倒了,躺下就起不来身,更别说指挥战斗。孙传庭趁机出击,高迎祥部队群龙无首,溃不成军,高迎祥本人遂被俘虏。
战斗不到十天就取得大捷,战报传入京师,震惊朝堂,不过这回的震惊是喜悦的震惊。没有人能想到孙传庭这个刚上任不久的巡抚,就靠着那么点人那么点钱,就把最令人头疼的高迎祥解决了。世上竟有这种好事?真的有!
曾经威震四方的高迎祥被押到北京处决,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阴沟翻船:中了埋伏、天降大雨、粮草不济、人还病倒了,时也命也,非战之罪也。
高迎祥被俘的消息同样震惊了其他各部的起义队伍,不少人都开始害怕,蝎子块和张妙手恐于步高迎祥的后尘,纷纷率众投降。
孙传庭一战成名,再战再捷,三战又胜,不到一年,便威名远扬,声望直逼总督洪承畴。
但是,就在一切看似顺利的时候,内部又出了问题。崇祯十年正月,两名将领哗变,占据蓝田县,一下子乱了套。虽然皇帝并没有追究孙传庭的责任,但孙传庭的苦心经营直接被挖去了一大块,部署也被破坏。这还不是最闹心的,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杨嗣昌和孙传庭因政见不同而屡生分歧,孙传庭遭到了来自上司的打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