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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蕉文学网 > 唐史并不如烟·第二部:贞观长歌(修订版) > 第十三章 争储

第十三章 争储(1/1)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是我对李承乾的评价,也是李承乾一生的悲剧写照!

贞观十三年,当魏王李泰团结文人学士忙于编撰地理鸿篇巨著《括地志》时,李承乾又在做什么呢?

《资治通鉴》记载,这一年李承乾游猎过度,荒废学业,太子宫事务署长(太子右庶子)张玄素苦苦规劝,却没有结果。这条记载可谓是李承乾一生的分水岭,在这条记载之前,历史记载的李承乾是一个有作为有美誉的好少年,在这条记载之后,历史记载的李承乾就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顽劣青年。

其实无论是从基因还是从师资力量讲,李承乾都是皇子中最好的,论基因他是嫡长子,论师资力量,李世民给他配置的张玄素、于志宁、杜正伦也都是有名望、有学识的官员。那么为什么李承乾会在与李泰的竞争中每况愈下呢?在我看来,原因只有一个,性格决定命运。

小时候老师总是教育我们,要把“要我学”转变成“我要学”,因为前者是被动,后者则是主动。在我看来,李承乾属于“要我学”,李泰则属于“我要学”,一母同胞,基因相同,不同的性格决定了不同的命运,李承乾随性的性格注定了他的人生败局!

说起来,先后辅佐李承乾的几位其实都是青史留名的高人,如果李承乾是个中规中矩的人,那么这几位一定会辅佐李承乾登上帝位,偏偏李承乾不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而是一个随性的人,一个想有自己活法的人,他的性格决定了自己的命运,也影响了他身边辅佐他的人。在这些辅佐的人当中,关键的人有三个,杜正伦,于志宁,张玄素。

杜正伦,秀才出身,出类拔萃,隋朝时每年全国选拔秀才不过十余人,杜正伦就是其中一个,更奇妙的是,在隋朝不多的秀才指标中,杜正伦一家占去了仨,其兄弟杜正玄、杜正藏都是隋朝秀才,一门三秀才,还让不让别人活了。开句玩笑话,如果杜家人上街遭到莫名其妙的殴打,不用问,一定是落第秀才干的!

杜正伦在贞观元年经魏征推荐出任兵部员外郎,后来一路青云直上,到贞观六年已经受李世民赏识升任中书侍郎,不久加授朝散大夫,出任太子右庶子。

对于这次任命,李世民很重视,特地把杜正伦召来语重心长地嘱咐了一番,大体意思说,太子对于国家而言很重要,必须找出色的人辅佐,所以我就找到了你,我身边也需要你这样的人,这次是忍痛割舍让给了太子,这一下你知道这次任命的轻重了吧!

接受任命的杜正伦从此活跃在太子的身边,最初的几年,波澜不惊,太子表现不错,杜正伦表现不错,李世民也很满意。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发生了变化。当时李承乾患有足疾,行动不便,经李世民批准,李承乾在痊愈之前不必朝谒,安心在太子宫静养。

在李承乾静养一段时间之后,李世民极为痛心地发现,以前那个乖孩子李承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远离君子、亲近小人的问题青年。为此李世民专门把杜正伦召来深谈了一次,李世民说道:“我儿疾病,乃可事也。但全无令誉,不闻爱贤好善,私所引接,多是小人,卿可察之。若教示不得,须来告我。”

李世民说这话是发自肺腑的,杜正伦听这话也是肝脑涂地、头脑发热。结果头脑一发热,就干了一件错事,他居然把这些话一股脑地都告诉了李承乾。

其实杜正伦也是有苦衷的,作为太子右庶子的他操碎了心,磨破了嘴,身板差点没累垮。然而多次劝谏下来,他的话就成了一阵风,说完了,刮过了,在李承乾那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被逼急了的杜正伦这次想出了最后的撒手锏:“你再不老实,我告诉你爸去!”

地上祸你不惹,你偏去惹天上的祸,这下大嘴杜正伦算是捅了马蜂窝。自觉委屈的李承乾给父亲李世民上了一道奏折,为自己极力辩解了一番,话里话外告诉李世民,你告诉杜正伦的话我都知道了,但是我不服,我很委屈!

接到儿子这样的上奏,李世民郁闷不已,本来想好好教育儿子,没想到杜正伦这个大嘴一张嘴就把自己给卖了,这不等于告诉太子了,自己不信任他吗?为人父者怎么能告诉儿子,我不信任你呢?

郁闷中的李世民召来了杜正伦,责问他为什么泄露了自己的话,杜正伦对曰:“开导不入,故以陛下语吓之,冀其有惧,或当反善。”

完了,杜正伦居然把自己当成大灰狼吓唬太子,有这么当老师的吗?

盛怒之下的李世民一挥手,杜正伦,你给我一边待着去!

自此杜正伦长时间混迹于老少边穷地区,先后出任过谷州刺史、交州都督(今都督府设在今越南河内),贞观十七年还因为与侯君集有关联流配州(今越南境内的荣市),直到唐高宗显庆年间才得以重新启用。

在杜正伦出入太子宫的同时,于志宁也活跃在太子宫,他也是李世民身边的红人,当李世民还在南征北战时,他就跟在李世民身边,与殷开山等人一起参赞军谋,李世民被封为秦王后他依然跟随,同时兼任文学馆学士。

贞观三年,于志宁升任中书侍郎(正四品),李世民依然恩宠有加。有一天李世民召集重臣内殿欢宴,宴席还没开始,李世民环视一周,忽然发现少了于志宁,于志宁干什么去了?难道不知道有宴会吗?这时有人提醒李世民:“您召集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于志宁是正四品,所以没来!”

原来如此,把这茬给忘了!

如果换作别的皇帝,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可偏偏他是李世民,历史上最会当皇帝的皇帝。李世民当即下令:按照宴席的标准给于志宁提前单开一桌!同时加授散骑常侍,从今以后你就是从三品了。等等,别忙着谢恩,话还没说完,同时委任你代理太子宫左庶子,明天就到太子宫报到!

什么是恩宠?恩宠就是请你白吃一顿大餐,吃完饭然后告诉你,你又升官了!

与委任杜正伦时相同,在于志宁上任太子左庶子之前,李世民也语重心长地交代了一番。李世民嘱咐于志宁,一定要辅佐太子走正道,别让邪僻占据了他的内心,一定要用心辅佐太子,日后封赏朕自有安排。

带着皇帝的嘱咐,于志宁走进了太子宫,他的目标是将李承乾领上正道,遗憾的是,这个目标没有实现。

不过,尽管李承乾不长进,并不影响于志宁受到李世民的赏识,因为于志宁已经竭尽了全力。

为了教导李承乾,于志宁独自编撰《谏苑》二十卷,这二十卷《谏苑》编者于志宁一人,读者李承乾一人!在民国初年,也曾经出现过一份只供一个人的报纸,编者袁克定(袁世凯长子)等数人,读者袁世凯一人!

与袁克定的报纸不同,于志宁劝诫李承乾向善,袁克定诱导袁世凯称帝,同样是给一个人看的读物,两者却判若云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一个人的读物没有感动李承乾,却感动了李承乾的父亲李世民。李世民闻之大悦,赐黄金十斤、绢三百匹。贞观十四年,任命于志宁兼太子詹事(太子宫主管)。贞观十五年,于志宁因母亲去世解职,不久起复本官,然而仍旧不断上表,请求按照儒家传统为母亲守丧三年。

此时已经离不开于志宁的李世民只能夺情(不准官员为父母守丧),派出中书侍郎岑文本到于志宁家中传口谕曰:“忠孝不并,我儿须人辅弼,卿宜抑割,不可徇以私情。”

谁都可以走,老于不能走!

不能走的于志宁并不孤独,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志同道合的战友,这个人就是张玄素。

张玄素,素有清名,为官深得民心。隋朝末年,张玄素出任景城县户曹,适逢窦建德攻陷景城,张玄素不幸被俘,即将被窦建德砍头。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居然有数千老百姓痛哭流涕地为张玄素请命,甚至有人愿意替张玄素去死!

这是为什么呢?

为张玄素请命的老百姓说道:“此人清慎若是,今倘杀之,乃无天也。大王将定天下,当深加礼接,以招四方,如何杀之,使善人解体?”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的口碑也高于一切奖杯,有老百姓如此为张玄素请命,窦建德立刻对张玄素刮目相看,当场将他释放,并且委任为治书侍御史。

然而窦建德的任命却遭到了张玄素的拒绝,理由是皇帝杨广在,忠臣不事二主。闻听此言,窦建德没有勉强,直到杨广身死江都的消息传来,窦建德才重新征召张玄素出任黄门侍郎,这一次张玄素应召。

窦建德被荡平之后,张玄素出任景城都督府录事参军,逐步有了不小的声名,这个声名也渐渐传到了李世民的耳中。等到李世民即位,张玄素得以征召,答对得体,当即被李世民委任为侍御史,不久升任给事中(御前监督官)。

升任给事中只是张玄素履历中的一小步,不久他就因为一次进谏深深打动了李世民。

贞观四年六月二十二日,李世民下令整修洛阳宫殿,以备巡视。在李世民看来,这只不过是一次再简单不过的诏令,皇帝预备巡视,提前整修宫殿有什么不可以呢?然而偏偏就有人说不可以,这个人就是张玄素。

张玄素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归纳起来就是劳民伤财,容易生变。张玄素的一番劝诫说得李世民浑身不自在,李世民问道:“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张玄素对曰:“如果陛下还坚持仓促之间修复洛阳宫殿,那么结果会跟炀帝一样,天下大乱!”(若此殿卒兴,所谓同归于乱。)

“天下大乱”在别的皇帝听来或许只是危言耸听,然而在李世民听来却是逆耳忠言,因为他正是从天下大乱中走来,明白天下大乱对王朝意味着什么。李世民叹息道:“我不思量,遂至于此!”当即下令停止修复洛阳宫殿,同时赏赐张玄素彩缎二百匹,以资鼓励!

在这之后,张玄素不断升迁,后升任太子少詹事(太子宫副总管),不久转任太子右庶子,在接下来的几年,他将一直在太子李承乾身边效力,他渴望与于志宁一起为李承乾保驾护航,然而最终却发现,原来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贞观十三年,鉴于李承乾热衷游猎,荒废学业,张玄素上书讽谏,对李承乾进行了苦口婆心的劝导,其中一句十分经典:“慎终如始,犹惧渐衰,始尚不慎,终将安保!”这句话值得历代太子铭记在心,只可惜李承乾太子依旧没把张玄素的上书当回事,同杜正伦和于志宁的话一样,它们都是风字辈的,一阵风而已。

屡战屡败,是结果,屡败屡战,是精神。现在张玄素对待李承乾也拿出了屡败屡战的精神,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总之要说到你回心转意为止。此后不久,张玄素又上书了,讽谏的重点依然是游猎,这一次张玄素的话依然苦口婆心,依然用心良苦,然而这样的金玉良言在李承乾那里还是风字辈的,刮过了,天空了无痕!

张玄素在上书中说道:“若其骑射畋游,酣歌戏玩,以悦耳目,终秽心神,渐染既久,必移情性。古人有言:‘心为万事主,动而无节即乱。’臣恐殿下败德之源,在于此矣。”

一语中的,无以复加!

写到现在,杜正伦、于志宁、张玄素一一亮相完毕,这三个人都是李世民为李承乾千挑万选的人才。倘若李承乾成器,三人得一人足矣,遗憾的是,李承乾偏偏不成器,三人纵使披肝沥胆,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

或许很多人会问,为什么被李世民寄予厚望的李承乾会不成器呢?这就回到了我之前的提法:一、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二、李承乾遭遇了过早的成人化教育。

过早的成人化教育让李承乾懂得了父皇和大臣们对太子的要求,也知道他们所要求的道德标准,因此每次李承乾临朝视事,必言忠孝之道,宫臣有人进谏,李承乾就会先揣摩进谏人的心态,然后正襟危坐,做出一副虚心倾听的样子,时不时还要做出引咎自责的姿态。有李世民的遗传基因,再加上后天老师的教育,李承乾的智商和口才都是一流的,群臣在他面前一般都讨不到便宜,只能忙于应答,然后诚惶诚恐地离去。时间一长,李承乾在群臣面前就树立了圣明的形象,至于圣明形象的背后,没有人知道是什么!

西方哲学家说,人都是有两面性的,李承乾就是双面人的典型。在朝堂上他是圣明智慧的皇太子,在私下里他却是有着各种嗜好的准问题青年,他的人生就是在圣明皇太子和问题青年之间不断切换,如同一个硬币的两面,一面是花,一面是字,或许李承乾也在疑惑,自己究竟是花,还是字,抑或花、字都不是!(硬币立起来,花非花,字非字!)

龙生九子,性格迥异!

当李承乾在东宫小天地享受堕落年华时,魏王李泰却从未停止追赶的脚步。在这几年里,李泰一方面忙于编撰鸿篇巨制的《括地志》,一方面忙于招贤纳士,扩大声名,经过几年的努力,成绩非常明显,父亲李世民给这个时期的李泰打上了大大的一个“优”!

贞观十四年正月十六日,李泰家宅蓬荜生辉,这一天家中来了一位极为重要的客人,客人的名字叫李世民!

古往今来,皇帝家庭贵为天下第一家庭,然而第一家庭因为有了第一两个字就与普通家庭有了极大的不同,普通家庭父亲到儿子家串门抬脚就进,不需要什么废话,而第一家庭的皇帝父亲到儿子家串门,那就不是普通的串门了,而是圣驾亲临,是有特殊意义的。这意味着皇帝父亲很看重你,很喜欢你,换句话说,你在政治上很有前途!

现在,皇帝父亲李世民来到了政治上很有前途的李泰家宅,表面上是为了看看儿子的居住环境,实际上却是为了给李泰的脸上再贴上几块金,因为李世民的这次亲临不是空着手来的,而是带来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这个红包很大,赏赐范围很广,李泰家住长安城里的长安县延康里,因此李世民给李泰的红包就重重地砸在了长安县的上空。

李世民在李泰家中宣布:赦免长安县死刑以下所有囚犯,托魏王李泰的福,现在你们自由了;免除延康里居民今年所有赋税,托魏王李泰的福,今年你们所有收入都是自己的,政府一分不收;按等级赏赐魏王府官属以及延康里老人,托魏王李泰的福,你们每个人都有红包!

宣布完毕!

用皇帝的酒浇李泰的块垒,父亲厚爱如此,李泰内心怎会没有涟漪?

就在李世民用自己的酒浇李泰的块垒的同时,太子李承乾依然一如既往,问题依旧,唯一的用处就是当了一次张玄素的升迁垫脚石。李世民鉴于张玄素有不断讽谏太子的事迹,特擢升张玄素为银青光禄大夫,品级从三品,副部级,同时卸任太子右庶子,转而代理太子左庶子(太子宫政务署长)。

蜘蛛侠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而在张玄素看来,官职越大,责任越大。感到责任重大的张玄素从此更加用心,对太子李承乾的讽谏也更加不遗余力。

说起来,也难为张玄素了,有李承乾这样不成器的太子,他需要讽谏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这一年,李承乾几乎不在东宫内坐朝,东宫的官员们几乎已经记不起上次在公开场合见到太子是什么时候,那么李承乾又在做什么呢?

其实什么都没干,就是忙着跟宫内的美女们聊天嬉戏,毕竟对着美女要比对着张玄素那些官员们轻松得多,有轻松的,谁还去找那些沉重的?

时间一长,张玄素看不下去了,再一次上书讽谏。在书中又是苦口婆心,又是推心置腹,然而还是没用,你就是把自己掏成了比干,李承乾还是当没看见,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张玄素讽谏的次数多了,李承乾也烦了,这个张老头成天叽叽歪歪干什么,也不管别人受得了受不了,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还真不知道他是谁!

数天后,张玄素在深夜回家时遭遇蒙面人袭击,蒙面人手持大号马鞭对张玄素进行抽打,几乎致命。《旧唐书·张玄素列传》称此次袭击是太子李承乾派家奴干的,不过事后李承乾并没有宣布对该事件负责,敢做不敢当,见了恐怖分子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吗?

不敢承认的李承乾以为从此张玄素会消停一些,没想到这个老家伙骨头还很硬,尽管挨了一顿暴打,可是性格一点没改,还变本加厉!

不久之后,李承乾又一次出格了,居然在东宫内击鼓,而且鼓声很大,传播很广,要知道东宫与李世民的居所只有二十几步,身为太子居然没事在东宫内击鼓玩,成何体统?

急切之下的张玄素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冲到李承乾正在击鼓的阁子前,要求与李承乾面谈。眼前的李承乾依然温文尔雅,用心倾听,随即做痛心疾首状,当着张玄素的面取下刚才还在击打的鼓,亲手摧毁,并表示下不为例!

多好的太子,从善如流,闻过能改,遗憾的是,这只是广告,却不是疗效!

为什么张玄素的讽谏在李承乾身上只收到广告的效果,却看不到疗效呢?问题还是出在李承乾身上。此时的李承乾就如同一个叛逆期少年遭遇网瘾,又是叛逆期,又是网瘾,神仙见了都得耸肩,然后深情地说一句“I’m sorry”。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李承乾在过早成人化的教育下成了双面人,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又遭遇了叛逆期,在叛逆期又有了各种嗜好,这些嗜好常人可以有,唯独太子不能有。然而越是别人说不行的,他偏偏要说行,这就是叛逆期青年的棱角,也是所谓的性格。

过早成人化,双面人,叛逆期,不良嗜好,四者有其一已经足以影响李承乾的储君之位,偏偏他兼而有之,这可就要了亲命了!

贞观十五年,李承乾在叛逆的道路上渐行渐远,这一年他更加出格。

为了修建东宫内的宫殿,李承乾征集大量农民充当差役,这一征集便是很长时间,时间长到耽误了应征农民的正常农耕,以至于这些农民错过了这一年的正常播种季节,要想播种,只能等来年了。如此一来,李承乾就犯了李世民最不愿意看到的错误,在李世民的眼中,农业立国,“不违农时”是为政者的红线,太子李承乾却偏偏触及了这根红线,太子詹事于志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只能按下暂且不表。

然而李承乾是注定不会消停的,不久之后他就迷恋上音乐,而且是正统人士所认定的那种淫荡音乐——要么很世俗,要么很下里巴人。这些音乐平民百姓可以迷恋,而你,太子,储君,不可以!

针对这两条,太子詹事于志宁上书讽谏,结果涛声依旧。

不甘心的于志宁没有放弃,他依然在努力,随后又发现三件值得讽谏的事情:

一、李承乾宠信宦官;

二、东宫负责驾驭车马的差役已经半年没有轮休了;

三、李承乾没有经皇帝批准,居然私自将突厥人达哥友接入东宫密谈。

于志宁又给李承乾上书讽谏,结果这一次情况居然有了转机,李承乾一改平时不管不顾的做法,很快作出了反应,这一次不再是涛声依旧。

这一次是大发雷霆!

大发雷霆之后的李承乾依然不解气,招呼手下叫来干将张思政、纥干承基,交给两人一个任务:干掉于志宁!

张思政和纥干承基当夜潜入了于志宁家中,在那里他们看到了让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一身素服的于志宁住在苫庐之中。按照祖制,这是孝子为父母守丧的标准模式。原来被夺情的于志宁一直在家中用这种方式为亡母守丧,身虽夺情,心依然忠孝。

张思政和纥干承基尽管知道此行的任务是行刺,但他们更为于志宁的孝心感动,两人一对视,当下手就软了,没有惊动于志宁,两人悄悄地退了出来,垂头丧气地回东宫找李承乾复命。此时的李承乾已经平息了怒火,清醒之后的他知道,一旦于志宁被刺,自己万万脱不了干系,既然杀手无功而返,那就算了吧,这一页就算翻过去了!

就在李承乾还在与张玄素、于志宁较劲的同时,魏王李泰已经成就了一项大大的功业,这个功业就是鸿篇巨制《括地志》。

《括地志》从贞观十二年开始编撰,历时四年,终于在贞观十六年(一说是贞观十五年)编撰完成。贞观十六年正月九日,李泰将完结的《括地志》呈献李世民,李世民大喜过望,他早知道李泰能干,却没有想到李泰如此能干。贞观年间天下已经大治,皇子想获得战功基本不太可能了,魏王李泰却独辟蹊径,从编书上为帝国立下了大大的功业,这个功业绝对不啻于战争年代的战功。

为此,李世民特意下诏,在诏书中对李泰称赞有加,“左武候大将军雍州牧相州都督魏王泰,体业贞固,风鉴凝邈,学综策府,文冠词林。乐善表于夙夜,好士彰于吐握。讨论舆地,详延儒雅:博采方志,得之于旧闻;旁求故老,考之于传信”,在诏书的最后,李世民写道:“可赐物一万段,其书宜付秘阁!”

事倍功半,事半功倍,字数相同,顺序不同,背后的意义大不相同,其实一切的关键就在于是否得法。

不得法的李承乾事倍功半,得法的李泰事半功倍!

李承乾的不得法与李泰的得法都被李世民看在了眼里,也在心里进行着悄悄的对比。他心里的天平究竟要往哪边偏,李承乾在猜测,李泰在猜测,大臣们也在猜测。

随着李泰《括地志》的完成,李泰的美誉度也在节节高升,这时大臣们才恍然发现,原来这几年李泰魏王府获得的津贴居然要高于李承乾的东宫,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李泰的津贴为什么会高于李承乾呢?这主要是因为李泰有编撰《括地志》之名,也有编撰《括地志》之实。借着编撰《括地志》不断延揽各方文人志士,他们都是以《括地志》的名义进入魏王府,这些人所产生的费用自然也要由《括地志》埋单,这样魏王府获得的政府津贴就要高于李承乾的东宫,而李泰也就享受了不是太子的太子待遇,此时的李泰或许可以印一张名片:

李泰亲王(享受太子待遇)

名片的说法尽管戏谑,但事实确实是这样,李泰与太子待遇无异,差的只是太子的名号而已。

问题马上就来了,一山难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一国也难容两个太子,连一公一母都不成。

面对李泰与太子李承乾的并驾齐驱,李世民无所谓,大臣们却很有所谓,这回皇帝不急,太监不急,大臣急了!

谏议大夫褚遂良看不过去了,给李世民上了一道奏疏,奏疏写道:“圣人早就定下体制,嫡子尊贵,庶子卑贱,嫡子所用之物没有限制,与皇帝享有同样标准,庶子虽然也可以被疼爱,但标准不能超过嫡子,这是阻止庶子夺嫡、根除祸乱的根源!”(圣人制礼,尊嫡卑庶,世子用物不会,与王者共之。庶子虽爱,不得逾嫡,所以塞嫌疑之渐,除祸乱之源也。)

从礼法而言,褚遂良说得有理有据,然而此时的他只是隔靴搔痒,说不到李世民的心坎上,因为他恰恰忘记了李世民皇位的由来,若是一味遵照嫡子传承的原则,李世民焉能登上皇位?所以说穿了,李世民是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他不按套路争到了皇位,同样也不想按套路传承自己的皇位。

说到底,嫡子传承的原则合理吗?不合理!那为什么还要承认这个原则?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按套路出牌的李世民并不想遵守这个原则,他想跟这个所谓的圣人体制掰一掰手腕,看看自己能否用一己之力改变这个老套的原则。

然而一个人对抗一种体制,即便有成果,也难免头破血流。

对于褚遂良的上书,李世民口头表示接受,实际上他依然在按照自己原有的套路出牌。从这个角度讲,其实李承乾的双面性格就是来自李世民的遗传,嘴上一套,手上一套,或许心里还有一套。

不久之后,李世民又打出了一张牌:魏王李泰迁居武德殿!

这张牌意味着什么呢?

这张牌其实是投石问路,看看群臣的反应。因为武德殿处于皇宫之内,正好在东宫以西,也就是说东宫在东,武德殿在西,两者恰恰是李世民天平的两端,如果说以前偏爱李泰还需要遮掩,那么现在就已经全部摆在台面之上,朕就是要实行双太子制,怎么样?

不怎么样!说这话的是老杠头魏征。

魏征上书说道:“陛下如果疼爱魏王,那么就别让他处于被猜忌之地,武德殿正处于东宫西面,正是敏感之地。再者,海陵王元吉以前就住武德殿,虽然时代不同,事情不同,不过魏王住进去之后恐怕也不会安心!”

李世民看过魏征的上书,只能摇摇头,这个老魏,净说实话!

魏征的话代表了多数大臣的心声,这让李世民不得不有所顾虑。皇帝尽管君临天下,但同样需要重视大臣们的意见,即便是李世民这样自身能力超强的皇帝,也需要时不时与大臣们妥协。

这一次,李世民选择了妥协,因为他看到大臣们尽管明确反对的不多,但支持的几乎没有,默不作声的潜台词其实是反对,因为他们都在维护着一个东西:礼法!

礼法就是一张网,看似若隐若现,却无处不在,礼法是风车,而李世民就是堂吉诃德!

贞观十六年到贞观十七年,是李世民与礼法这架风车作战的两年。他曾经藐视这架风车,所以在武德九年六月四日他做下了惊天之举,然而事隔十六年,李世民发现,他不能再藐视这架风车了,因为他的位置已经在十六年间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十六年前,他只是一名亲王,为了皇位他可以挑战风车。

十六年后,他已经是在位十几年的皇帝,身为皇帝,他需要尊重这架风车,如果连皇帝都不尊重礼法,礼法还会存在吗?社会秩序还会存在吗?

李世民是矛盾的,一方面他想尊重礼法,让嫡子正常传承,一方面他又想平等竞争,让更优秀的皇子继位,然而这注定是个两难的命题,没有最佳答案。

如何才能解开这个结呢?或许只能先从自身做起!

贞观十六年六月六日,李世民下诏,恢复息王李建成皇太子称号,海陵王李元吉改封巢王,这是时隔十六年后李世民对兄长和弟弟的追封,对李建成和李元吉而言毫无意义,毕竟他们不能从墓地里爬出来“谢主隆恩”。

追封是给死人的,慰藉的是活人的心。想想十六年前的你死我活,李世民的心中也充满了煎熬,尽管十六年来他一直告诉自己那是为了江山社稷,然而轮到自己的皇位传承,他才发现自己十六年来的自我安慰竟是那样的苍白。

皇权面前没有父子,遑论兄弟,然而你们毕竟是兄弟,流着同样血液的兄弟,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现在又轮到了李承乾和李泰。

何苦呢!何必呢!

矛盾中的李世民依然找不到答案,他决定继续试探。这一年的六月二十日,李世民下诏:自今皇太子出用库物,所司勿为限制!

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这是皇帝给太子的礼物吗?太子李承乾说,是!然而太子左庶子张玄素说,不是!

这不是礼物,这是一个局,一个布满机关的局,一个决定李承乾储君地位的局。遗憾的是,李承乾没有智商,地球人都看出来了,而他偏偏没看出来!

两个月后,李承乾动用国库已经超过七万钱,算是过足了为所欲为的瘾。此时的李承乾如同坐在一堆柴火上,柴火的下面已经火星四溅,然而李承乾还在告诉自己,我很好,我很好!

很好,很好,你居然没有发现你爹把你放在火上烤!

太子左庶子张玄素又忍不住了,又一次上书劝谏,劝谏书的结尾张玄素写道:“苦药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

这一次李承乾没有无动于衷,而是有了很大的反应,据《旧唐书·张玄素列传》记载,李承乾一度想派杀手行刺张玄素,《资治通鉴》则记载,李承乾派人用马鞭抽打了张玄素一顿,总之张玄素很着急,李承乾很生气!

生气的李承乾继续着自己的堕落,充满生机的李泰却从没有停止自己的私下活动。

从编撰《括地志》开始,李泰就开始用心招揽文人志士,注意与朝中大臣保持良好的关系。与此同时,李泰开始培养自己的心腹,这个心腹名单包括柴令武(柴绍的儿子)、房遗爱(房玄龄的儿子)等二十几人。在这期间黄门侍郎韦挺、工部尚书杜楚客(杜如晦的弟弟)先后进入魏王府管理日常事务,这两个人又成了李泰与朝中文武百官沟通的桥梁。

古往今来,沟通都不是单单用嘴说,还要讲究手里有货,韦挺和杜楚客的手里都是有货的,他们的“沟通”都是货真价实,真金白银。羊毛总是出在羊身上,李泰用于沟通百官的经费正是来自李世民赏赐的津贴,无穷无尽,没有尽头。

在李泰笼络百官的同时,李承乾也没闲着,他也派出自己的亲信与百官沟通,钱同样没少花。如此一来,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的竞争就成了一场拉人头的战争,搞笑的是,他们用的活动经费都来自皇帝的赏赐,都来自国库,说白了两家都不是大款,而是用公款。他俩的竞争就是李世民左手与右手的斗争,究竟谁能胜出,不取决于左手,也不取决于右手,而取决于李世民的内心。

此时的朝中尽管没有明显的分野,但李世民已经闻到硝烟的味道,这种味道他太熟悉了,在武德年间他经常闻,还很上瘾。然而现在不同了,他的角色不同了,他是皇帝,他是天下唯一的主人,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臣子们的派系斗争,因为这样的斗争毫无意义,于国于民有百害而无一利。

李世民清楚地知道,朝廷大臣中除长孙无忌、房玄龄、褚遂良、魏征、马周等少数重臣外,其他大臣都是心有所属的,他们都在内心押宝,猜测继承大统的究竟是李承乾还是李泰。这道二选一的选择题高悬在长安的上空,它的答案将关系着大唐的未来走向。

这一年八月十四日,李世民与褚遂良有过一次聊天。

李世民曰:“当今国家何事最急?”

谏议大夫褚遂良曰:“今四方无虞,唯太子、诸王宜有定分最急。”

李世民曰:“此言是也。”

如果说年初李世民回应褚遂良的上书还是虚与委蛇,那么这一次的回应却是真实的,半年来他已经察觉到李泰和李承乾争斗,而且这种争斗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倘若任由发展,朝中大臣早晚会彻底分成两派,届时自己这个皇帝怎么摆?是加入其中一派,还是充当孤家寡人?

不行!不能任由他们发展下去了!

然而要想阻止太子与亲王的争斗并不是一纸诏书就能解决的,关键问题还在于稳定太子的地位,让亲王动无可动。如何稳定太子的地位,那就是给他配备强有力的师傅。

李世民遍阅群臣,最终选定了魏征,这个老杠头抬起杠来连皇帝面子都不给,忠心正直别人是没法比的,就选他吧。有他做太子的挡箭牌足以抵挡一阵,至于太子能否真正度过危机,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贞观十六年九月四日,李世民委任魏征为太子太傅,李世民就是要用魏征这个老杠头堵上群臣的嘴:看,皇上让位高权重的老魏给太子压阵了!

对于这个任命,魏征自知责任重大,大病初愈后不久便上书请辞,结果被李世民驳回。李世民说,昔日刘邦险些废掉太子,多亏有商山四皓才避免了废嫡立庶,现在我把你当商山四皓,我知道你还有病在身,没事,躺在病榻上一样能辅佐太子!

如此推心置腹,病重的魏征只能应命,勉强为之,他明知道李承乾可能难堪大任,而皇命在身,明知不可为,也需为之!

在这之后,李世民刻意维护着太子李承乾,并在贞观十七年正月十五日有了一次非常正式的表态。

李世民郑重说道:“太子虽然脚有毛病,但并非不能行走,无伤大雅。况且《礼记》有云:嫡子死,立嫡孙,今年太子的儿子已经五岁了,我绝对不会以庶子代嫡子,打开祸乱根源!”(太子虽病足,不废步履。且《礼》:嫡子死,立嫡孙。太子男已五岁,朕终不以孽代宗,启窥窬之源也。)

说到,做到,一字之差,万里之别,有的人,说到做到,有的人,说到却做不到!

看疗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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