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西方强秦（1/1）

秦人的早期历史是一部苦难史，里面充满了痛苦、血泪、委屈、挣扎与奋斗。他们不断地自我牺牲，最终造就了日后的强势逆袭。

秦人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民族，原本姓嬴，居住在东海之滨，即今山东省海边。

关于秦人的祖先起源，有这样一个神话：从前有一个织布女，叫女脩（xiū）。有一天她在织布，突然看见一只玄鸟出现在眼前，还下了一颗蛋。女脩一看这是神蛋，二话不说直接吞了。按照神话的发展套路，女脩很快怀孕，生下了秦人祖先大业。大业的儿子伯益曾经帮助大禹治水，并为舜帝驯服鸟兽，所以被舜帝赐姓“嬴”。

讲到这里，大家会发现一个问题，商人也是玄鸟的后裔，也是一个姑娘吞个鸟蛋生下了祖先，秦人与商人的起源神话怎么一模一样？这是因为秦人与商人是穿一条裤子的铁哥们儿，两个民族都是兄终弟及，所以起源的神话也相似。

秦人还有一项独门绝技，就是会养马、驾车。秦人为商朝开国国君成汤驾过车，并在商朝开国之战鸣条之战中帮助商人灭夏。商朝建立后，一起打江山的秦人成了显贵，位列诸侯。

商朝对秦人还是很器重的，把陕西渭水中游这块肥沃的土地赐予秦人，秦人领袖中潏（yù）带领一部分族人去了那里，替商朝戍守西边领土。

在商人的庇护下，秦人小日子过得很滋润。但是到了公元前11世纪，更猛的周人在西面的岐山异军突起，一路杀向东方，一鼓作气灭了商朝。作为商人铁哥们儿的秦人也跟着倒霉，秦人领袖恶来最终被周武王杀死。

内心充满仇恨的秦人，在周武王死后的三监之乱时兴风作浪，但倒霉的秦人遇到了更强劲的对手周公旦，遭到镇压。

周公旦平定三监之乱后，看见商人的死党秦人就像看见苍蝇一样恶心。周公旦干脆把渭水与东方滨海的秦人当作奴隶，全部赶到远在天边、杳无人烟的西陲（今甘肃天水一带），眼不见心不烦。

在西陲一带生活的秦人，成为被遗忘、被遗弃的民族。

西陲四周都是戎人，远离中原文明核心区，是已知文明世界的边缘，再往西一直走就到中亚了。但西陲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十分适合养马。作为养马小能手，秦人在西陲把养马产业搞得风生水起。

然而，秦人并不满足于现状，因为养马养得再好，在周人眼中也只不过是养马驾车的奴隶。不想永世为奴的秦人开始走上层路线，努力为周王室服务，期望有翻身的时机。他们熬了几十年，终于等来一位著名的周天子——周穆王。

周穆王声名远扬，他是与神仙谈恋爱的第一人。周穆王爱打仗，传说他有一次向西远征，打顺手了，一直杀到昆仑山下，在那儿遇到了神仙姐姐西王母。周穆王被王母娘娘倾国倾城的美貌所倾倒，和王母娘娘谈起了恋爱。就在两人你侬我侬的时候，周朝传来敌国进攻的消息。此时周穆王远离国土，面对如此紧迫的国家危机，想迅速赶回去御敌根本不可能。然而一位车夫却将这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办到了。

这位车夫是个秦人，叫造父。天子马车一般是有六匹马，俗称“天子六驾”。马车上的马越多，驾驶难度越大。但秦人天生就是御马高手，为了提升马车速度，造父不惧驾驶难度，直接将六驾改为八驾。八匹马拉的车动力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日行千里，立马带着周穆王赶了回去。

回去之后，打了胜仗的周穆王为了嘉奖造父，把他封到赵城（今山西洪洞），地处晋国地界。造父以赵为氏，成为晋国赵氏大夫的祖先，后来他的子孙瓜分晋国，建立赵国。赵国能在战国时推行胡服骑射，建立一支纵横天下的骑兵部队，与赵人骨子里的善御马的基因密不可分。别看战国时秦国与赵国不共戴天，杀得血流成河，但是这两家都姓嬴，同根同源，都是一个祖先。

地位得到提升的秦人，更加卖命地为周王室养马。到了周孝王时期，周天子封嬴姓部落为附庸（相当于附属部落），在秦（今甘肃清水）这个地方正式定居并修建城池。成为附庸，意味着秦人不再被当作外人，而是变成自己人了。“秦”字成为嬴姓部落的代号，也就是后来大秦帝国的国号。

秦人不光擅长养马，还有一桩更加强悍的本事，那就是打西戎。

作为蛮夷，西戎也不容易，本身生产力就低，造个锅碗瓢盆都费劲，为了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只能去抢先进文明的周人。周天子与诸侯被戎人骚扰得很是头疼。而在甘肃一带，这场景却是倒过来的：秦人主动追着戎人打，戎人看见秦人就像看见瘟神一样发怵，避之不及。

秦人之所以打戎人时这么凶猛，就是为了讨好周天子，好提升自己的政治待遇。

周宣王时期，蛮夷威胁越来越大。周宣王因为征讨蛮夷而精疲力竭，需要有人替自己去打。此时，在西边经常与戎人掐架的秦人，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眼中的不二人选。

公元前824年，秦人首领秦仲被周宣王正式提拔为大夫，被派去领军攻打西戎。秦人从底层打工仔一跃跻身“西周股份制公司”的“中层干部”，因此干劲十足。秦仲最终不负周宣王使命，打得西戎鬼哭狼嚎，可惜自己也因公殉职，战死沙场了。

春秋前期秦国形势图

秦仲死后，留下了五个儿子，这五个儿子都战斗力爆表。其中大儿子名叫其，是最能打的。周宣王一看，封个大夫称号竟对秦人有这么大的激励作用，这法子太好了，于是他召集了秦仲的五个儿子，借给他们七千多人，相当于三个师的兵力。其带上周王师和自己所有的族人，大败西戎，夺取了大片土地。周宣王正式册封其为西陲大夫，这就相当于把西边的地全都划归秦人管了。

后世的秦人也不忘本，追称其为秦庄公。实诚的秦人得了这么大的称号，更加积极地去打西戎。秦庄公死后，他的大儿子世父并没有继位，而把位子让给弟弟嬴开，自己带兵去杀西戎了。

嬴开继位后，一改秦人与戎人势不两立的局面，采用了“胡萝卜加大棒”政策。跟我好的戎人，我把妹妹嫁给你，咱们融合成一家人；跟我不好的戎人，我直接把你消灭。就这样，戎人被嬴开治得服服帖帖。作为盘踞西陲的强大势力，秦人引起了周王室一位重要人物的兴趣。

公元前773年，在周王室担任大司徒的郑桓公（小霸主郑庄公的爷爷）正好遇到了太史公伯阳父。针对西周王室江河日下、诸侯蠢蠢欲动的局面，两人聊了起来。

郑桓公尊敬地问伯阳父：“姜姓、嬴姓，以后谁会更加兴盛？”

郑桓公问的问题很有水准。谁都知道，姓姜的势力里实力最强的是东方齐国，姓嬴的势力里实力最强的是西方秦人。齐国作为西周开国功臣吕尚的封国，那是老牌强国。秦人领袖嬴开，当时也就是一个西陲大夫，还没有位列诸侯。郑桓公却将秦人与老牌齐国相比，可见当时秦人发展势头之强劲。

听了郑桓公的问题，伯阳父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谁都不得罪：“这两股势力，都会强大的！”

后来由于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周平王将嬴开从西陲大夫升级到诸侯。嬴开成为秦国开国国君。

秦人从奴隶逆袭为贵族大夫，花费了近三百年的漫长岁月。接下来，秦人将迎来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以火箭般的速度发展起来。到了公元前659年，年轻的秦穆公继位时，接手的已是一个威震西方的地域性大国。

一个年轻的君王拥有这么强大的国家，自然大有可为。

刚当上秦国君王的秦穆公，只要屁股一坐上国君宝座，脑子里就会不停闪现一句话——饮马黄河。

这句话是秦穆公的父亲秦德公生前一直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当年秦德公为了秦国更好地向东发展，决定迁都雍城。迁都前，秦德公要找人占卜一下。占卜人对秦德公说：“从卦象上看，迁都是好事，你子孙后代的马匹都会到黄河边上饮水！”

这可把秦德公乐坏了，自己只听说过黄河，至于长什么样子，从来没见过。这分明是上天暗示大秦国，后世必能拿下黄河附近的土地，更能完成逐鹿中原的梦想。有这样的好彩头，秦德公很快就搬家了。

秦德公只活了三十五年，在位只有两年。这两年中，他隔三岔五地把他的三个儿子拉到面前训话：“你们要记住，兄弟之间要相互团结，我们秦人以后是要饮马黄河的！”

我们小的时候，也有这样的现象：家长跟孩子说的话，孩子有时候会当耳旁风，但如果家长嘴里经常念叨一句口头禅，这口头禅往往会让孩子牢记于心。而秦德公的口头禅“饮马黄河”也就成为后来秦国历代国君的心愿。

秦德公死后，长子秦宣公继位，在位十二年就死了。秦宣公有九个孩子，但是都太小，还不能带领秦国饮马黄河。秦宣公的次子秦成公继位，他更是个短命鬼，在位只有四年。秦成公有七个孩子，也都很小，还是不能饮马黄河。最后国君之位传到了少子秦穆公。

秦穆公，名任好，上位时才二十岁出头，正值青年。他生性洒脱，待人真诚，是春秋五霸里最讲道义的一位。

秦穆公继位后在心里掂量了一下：秦国虽实力强大，可晋国毕竟也是强国，绝非等闲之辈。更何况晋国还占据了地理优势，如果想硬碰硬打开东进的两道大锁，真是难于上青天。

如何低成本地打开东进大门，这个问题耗费了秦穆公大量的脑细胞。忽然有一天，他灵机一动，想起自己才二十岁出头，还是一个钻石王老五，该娶个老婆了，于是他很自然地将老婆的人选瞄准了晋国。

为了国家社稷大业和秦人东进的梦想，秦穆公宁愿牺牲自己的个人幸福。只要晋国把公主嫁给他，哪怕是瘸子、瞎子，他也要！

秦穆公派出使者向晋献公提亲。晋献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表示将把大女儿伯姬许给秦穆公。

秦穆公听完后乐开了花。伯姬的母亲是齐姜，齐姜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霸主齐桓公，伯姬的亲哥哥又是太子申生。老丈人是晋国国君，小舅子是未来晋国国君，有了这些人的加持，成就一番霸业指日可待！

然而秦穆公完全想错了，成就霸业哪那么简单？秦国建国才百年，而且一直和落后的蛮夷打交道，从未领略过东方诸侯的老奸巨猾。历史上的秦晋两国虽然经常相互通婚，被称为“秦晋之好”，但实际上两国并不友好。两国并没有因为是亲家就和平共处，相反，在春秋时爆发了数场大规模战役。

秦晋两国的关系史，就是一部狗血的言情剧。晋国一直和秦国玩套路，对秦国各种坑蒙拐骗。

秦国刚建国时，宛如涉世未深的年轻姑娘，一直想去繁华的中原逛一逛，结果遇到了晋国这个高富帅。晋国出身于周王室，身份尊贵，是几百年的老诸侯了。这个高富帅答应秦国小姑娘，带她去中原大地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于是秦国小姑娘和晋国高富帅海誓山盟，形影不离，晋国去哪儿，秦国就跟去哪儿。

其实，晋国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利用秦国，他只是看上了秦国丰厚的人力财力，好帮助自己在与死敌楚国的霸权争夺中占据上风。秦国也确实给予了晋国相当大的帮助，而且就这样一直任劳任怨地帮助晋国打击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楚国。

当秦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晋国推上霸主宝座后，没想到晋国竟然对秦国下了黑手，多次打击秦国。晋国还对秦国说：“我们只是玩玩，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哪能当真？”

从肉体到心灵都被欺骗的秦国，就这样成了内心充满仇恨的“怨妇”。此后，秦国与昔日的敌人楚国走到一块儿，联手对付晋国。后来，晋国的第一大敌人是楚国，第二大敌人便是秦国。晋国和楚国最终还能以谈判的方式化解仇恨，但是被伤到骨子里的秦国却不会原谅晋国。

秦国一直想要弄死晋国，这种仇恨直到地老天荒也不会消散。哪怕晋国解体了，分成赵、魏、韩三国，秦国也不放过晋国，继续将这三国视作死敌。

言归正传，当年轻的秦穆公突然来提亲时，晋献公觉得简直就是喜从天降。秦穆公主动来示好，想做晋献公的女婿，这让晋献公感觉一下子没了战略威胁。

秦王是骨灰级的钻石王老五，有女儿不嫁给他，那就真是傻了！

伯姬是申生的亲妹妹，晋献公不喜欢长子申生，但却很喜欢长女伯姬。伯姬是晋献公的掌上明珠，通情达理，心地善良，与申生、重耳、夷吾关系都很好。晋献公舍不得这个小棉袄，在女儿远嫁秦国前，他专门找了春秋第一神算子史苏来算算这孩子的命运。

史苏被晋献公叫来，内心是很不情愿的，因为晋献公不相信他之前占卜的结果，只喜欢听好的。但是作为臣子，他还得尽臣子的本分，该算还是得算。为了让晋献公相信自己的结果，这次史苏没有用乌龟壳占卜，而是占筮（shì），即用蓍（shī）草来算卦。

“这次算卦结果，比上次的还要凶，是大凶！”史苏认真地说道。

在一旁的伯姬听到后，吓得花容失色。

满脸怒火的晋献公有火发不出来。他找史苏原本是来讨个好彩头，自己嫁个闺女，谁不想喜气洋洋的啊？没想到史苏直接把国君送亲说得跟送葬似的。但晋献公对史苏也无可奈何，因为史苏尽了自己的本分。

“这次预言，你对谁都不能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是嫁女儿，不是出殡。你要敢乱说，小心我宰了你！”晋献公生气地对史苏说。史苏不高兴地退了下去。

谁对谁错，历史自有定论，只需慢慢等待。十一年后，晋国王室将用鲜血来验证史苏的预言。

对于晋献公来说，悔婚已来不及了。女儿该嫁还得嫁，国之大事，不好反悔。伯姬出嫁还是很风光的，晋献公能陪嫁的都陪嫁了，在陪嫁的队伍里还有一个奴隶，这个奴隶就是晋献公占领虞国俘虏的大夫百里奚。

晋献公万万没想到，百里奚就是晋国送给秦国最好的礼物。秦国在历史上有两次登上巅峰，第一次是春秋时被百里奚推上巅峰，第二次则是战国时被商鞅推上巅峰。

百里奚这辈子很苦。他出身于没落贵族，年轻时出去游学，穷得差点饿死，在各国做官都不顺。好不容易熬到老年在虞国做了个大夫，结果虞国又被灭国，自己沦为奴隶，被作为嫁妆送到秦国。现在自己也一把年纪了，万一哪天秦国死了个重要人物，拿他殉葬，那这辈子就太惨了！

到了秦国，百里奚不堪忍受奴隶之苦，跑到楚国去放牛了。秦穆公听说百里奚很贤能，想把这家伙召回来。为了低调行事，秦穆公用五张黑羊皮从楚国换回了百里奚。百里奚一到秦国就被秦穆公封为大夫，由于他是五张羊皮换来的，又被叫作“五羖（gǔ）大夫”。

历史上有很多能力超强的政治家，他们的人生目标只是帮助君王成就一番伟业，不管老百姓是死是活。所以有的时候，国家看似兴盛强大，老百姓却过得极其艰辛痛苦。然而百里奚不是这样的政治家。

他被秦穆公封为大夫时已经七十多岁了，早已磨去了棱角，看透了万事万物，没有了野心。权力、财富对于他这个老人来说，已经是过眼云烟。他一生都在摸爬滚打，体会过底层老百姓生存的艰辛，所以对百姓充满了仁爱之心。

谦和的百里奚向秦穆公举荐了自己的铁哥们儿——七十多岁的蹇叔。蹇叔来自宋国，才能很高，品行很好，但是他淡泊名利，是个隐士。蹇叔被好友百里奚拉入仕途，也算是发挥人生余热吧。

春秋时人均寿命极短，那时七十岁的人相当于现在一百多岁的老人。让两位高龄老人左右秦国政治走向，秦穆公的心也真是够大的！不过话说回来，除了后来秦穆公自己决策失误，引起几次麻烦以外，秦国在这两位老人以“仁”为执政核心理念的治理下，内政外交风格稳健，不骄不躁，如同一小锅生鲜，被慢慢熬出与众不同的美味。这两位老人既促成了秦穆公的霸业，又让秦国百姓安居乐业。

秦穆公时期的秦国是一个讲道义、负责任的大国。这跟战国时那鬼魅多变、阴险狡诈的秦国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三百年后，有一个人询问当时秦国著名学者赵良，自己和百里奚相比谁更厉害，抛出这个问题之人就是当时秦国的二号人物商鞅。作为秦国变法的推动者，商鞅在全国上下搞起了残酷的考核机制，使老百姓沦为种田、打仗的牲口。除了国君之外，累得跟鬼一样的老百姓都不喜欢商鞅。

赵良听了商鞅的问题，回答说：“五羖大夫死时，秦人不悦！”

商鞅听完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五个月后，秦孝公去世，新任国君继位，商鞅被五马分尸。秦国老百姓对于商鞅之死的反应，史书只记载了四个字：“秦人不怜”！

公元前651年，晋献公去世，史苏预言的内乱终于爆发了。晋献公老婆骊姬以及儿子奚齐、卓子相继被以里克为首的卿大夫们杀死，托孤大臣荀息自杀，晋国一下成为没有国君的国家。晋献公的另外两个儿子重耳、夷吾都逃亡在外，重耳逃亡到母亲的娘家白狄，夷吾跑到了梁国。

秦穆公想风险投资一把，扶持一个亲近秦国的公子当晋国国君，于是派出了公子挚，以慰问的名义考察重耳与夷吾。

公子挚到了白狄，看望了重耳，和他畅聊了一番。从聊天中，公子挚感觉重耳是个讲仁义的君子，唯一不好的就是重耳对权力没有渴望，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而风投最喜欢的就是充满狼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随后公子挚到了梁国，立马受到了夷吾的隆重款待，好酒好肉招呼着。夷吾向公子挚展示自己的计划：如果自己以后能顺利归国当上国君，将永远拜秦国做大哥，还将割让黄河以西和以南的五座城给秦国，那里可是通往崤函道的战略重镇。公子挚听完后，感觉还是夷吾靠谱。公子挚临走的时候，夷吾还往公子挚的车上塞满了金银珠宝。

夷吾之所以殷勤地招待公子挚，是因为他经历的磨难太多。有的时候为了活命，他要像野狗一样奔逃。他体会到权力的重要性，只有重回晋国，成为权力食物链顶端的男人，才能不被别人吃，才能有尊严地活着。苦难的命运，把他从一个贤人修炼成了无赖。不管以后成不成，他都要先把秦国忽悠过来。

公子挚考察完两位晋国公子回到秦国后，秦穆公召集所有大臣举行廷议，确定支持谁做晋国国君。

收了巨额好处的公子挚很聪明，没有直接说夷吾的好话，而是抓住秦穆公的痛点来说：“重耳这个人很贤能，做国君一定会使晋国强大，一个强大的晋国对于秦国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我们要的是一个乖乖听话的小绵羊。公子夷吾没有重耳贤能，但他愿意做秦国的小弟，而且愿意割让黄河以西以南的土地。”

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秦国朝廷上下一致同意公子挚的意见。秦穆公把夷吾接到秦国来，并且在公元前650年的周历四月，派出大军护送夷吾回国继位，这就是晋惠公。在历经骊姬之乱后，晋国已近半年没有国君了，如今这个神奇的现象终于结束了。

晋惠公在当国君前头脑还是很清醒的，但他继位后，突然变成了一个没有头脑、狂妄自大的人。也许是之前的政治迫害让他活得太压抑，突然大权在握，让他一下子就飘起来了。于是他开始了作死之路，活生生把自己作死，把秦晋关系搞砸。

在这段没有国君的权力真空期，晋国一直是以里克为首的卿大夫执政。晋惠公上台后，娶了申生的遗孀，不接重耳回国，紧接着对晋国政坛进行恐怖的大清洗，杀了里克和支持重耳的卿大夫。而且，对于割让给秦国五城的事，晋惠公直接不认账了。秦穆公对于晋惠公这种翻脸不认人的恶劣行径，简直是怒火中烧。

公元前647年，晋惠公即位第四年，晋国爆发严重旱灾，国内颗粒无收。眼看着全国就要喝西北风了，晋惠公只好厚着脸皮，派遣使者乞求秦国卖粮食给晋国。

秦国举行廷议，商讨此事。秦穆公想趁此机会发兵教训这个忘恩负义的晋惠公，但遭到百里奚的强烈反对。百里奚说：“天灾每个国家都会发生，救助灾荒，体恤邻国，这是道义！”

听完百里奚的话，秦穆公内心平静了下来。他是想做天下霸主的男人，要让天下诸侯臣服自己，自己首先要讲道义。春秋不同于战国，战国是吞并战争，讲的是无道德、无底线，只要不要脸，就可以天下无敌。而春秋是争霸战争，讲的是道义与实力。作为天下霸主，并不是要弄死诸侯，而是要成为诸侯们心甘情愿追随的对象，更要担负维护诸侯国秩序的重任。

个人恩怨事小，霸主梦想事大。秦穆公同意了百里奚的建议，卖粮食给晋国。这次卖粮行动，成功展示了秦国负责任、实力强的大国形象。秦国援助的粮食从雍都装船出发，沿渭河顺流而下到黄河，再转向北上，溯流进入汾水，最终到达晋国绛都。这一路上，秦国运粮船浩浩荡荡，奔腾千里，场面十分壮观，史称“泛舟之役”。

“泛舟之役”的第二年，秦国发生饥荒，秦穆公向晋惠公借粮。无赖晋惠公就回答了两个字：“不借！”这一下，秦国上下被激怒了，每个秦人都恨不得手撕晋惠公，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而百里奚要的就是以有道伐无道。

这件事就连晋国大夫庆郑都看不下去了，他极力反对晋惠公这么做。但晋惠公就是听不进去，只要是有利于秦国的事，我就不干！

秦、晋这道梁子就这么结下了。秦国找晋国算账，也只是时间问题。晋惠公知道自己做的事完全不占理，但是他实在不想看到秦国做大做强。双方心里都清楚，这场战争根本避免不了。而接下来的这场战争却成为春秋史上奇特的战争。

因为受灾，秦国只能等饥荒过去，第二年才发动战争。

公元前645年，周历九月，秦国大军的进攻如约而至。此时秦人已经收割完粮食，粮草充足，兵强马壮。

秦穆公亲率大军出征。秦军浩浩荡荡的队伍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尾巴，是由三百名“野人”组成的队伍。他们一路尾随秦军大部队，既不要吃的，也不要喝的，只是一直默默跟随着。

这三百野人尾随秦军，是来报恩的。西周时开疆拓土的方法就是派遣诸侯带上自己人，武装移民去抢土地。这些土地上的原住民被周朝称作野人，他们不会写字，不会炼青铜器，一直被瞧不起，从不被接纳。然而，秦穆公却不把野人当外人。

这三百野人来自岐山脚下。有一次，他们把秦穆公的御马偷走，然后宰杀吃掉了。这件事被当地官员查出来，准备要把这些野人绳之以法。生性豪放洒脱的秦穆公不愿意为一匹马而伤害这么多条人命，于是说，既然马都被吃了，那就再赐给这些野人一些酒喝。

春秋时，虽然礼崩乐坏，但是人的私德却是非常好的。朋友之间，你对我好，我加倍对你好；君臣之间，国君对臣子好，臣子愿意用性命去报答。一直被歧视惯了的野人立马被秦穆公的善举感动得一塌糊涂，他们发誓一定要用生命来报恩。这三百野人如同斯巴达三百勇士一样，在关键时刻救了秦穆公一命。

秦国大军连破晋国在河西的三座军事重镇，渡过黄河杀到了晋国腹地韩原。得到此消息，晋惠公惊出了一身冷汗。看来决战避免不了，自己只能御驾亲征了。

在亲征前，晋惠公挑选自己喜欢的小驷马作为拉战车的战马，而这一举动却成为他在这场战争中的直接败因。

晋惠公喜欢的小驷马是从郑国进口的，外观小巧可爱，平时出去玩拉拉车还行，但是拉战场上狂奔的杀人战车，就严重动力不足了。大夫庆郑发现这个问题后，反对晋惠公使用小驷马，建议使用本国出产的马。

庆郑之前反对晋惠公不援助秦国，现在又来反对晋惠公使用小驷马，这让晋惠公对他无比反感，对于他说的话也依然是“我不听我不听”。

晋惠公带上大军前往韩原，迎战秦军。庆郑眼睁睁地看着晋惠公几次不听自己劝解，不听就算了，他还嫌弃自己，不让自己当车右。记仇的庆郑感到莫大的羞辱，暗暗发誓迟早要报复晋惠公。

周历九月十四日，秦晋两国大战韩原。这是一场西方强国与北方强国的较量，两国杀得难分胜负。秦穆公杀得太激动，一不留神冲进敌阵中，被晋军包围了起来。秦穆公拼死抵抗，眼看就要被晋军俘获，从两军之外杀进了一股人马，如入无人之境。他们身穿兽皮，手拿原始兵器，看见晋军就砍，很快就杀到秦穆公面前，把秦穆公从重围之中解救了出来。

被解救出来的秦穆公，带着感激的心望着眼前这些壮士，他们都已成了血人，有的已横尸在晋军阵中。他们就是当年岐山脚下吃御马的野人。这三百野人一路尾随秦军，秦晋大战时他们就在一旁，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秦穆公的安危。

脱离危险的秦穆公继续指挥秦军作战，这时候就轮到晋惠公倒霉了。晋惠公的战车跑着跑着，陷入泥地里出不来。那时候的战车，没有现在汽车的差速器、变速箱，陷到泥里，只能靠战马左右旋转把车拉出来，而小驷马却拉不动。

此时秦军马上要围上来了，大夫庆郑的战车碰巧从晋惠公旁边驶过，晋惠公大喊：“庆郑救我！”没想到，庆郑直接抛弃了晋惠公，还对他喊道：“当初你不听我的话，活该有今天。想搭我的车，没门！我就不救你，气死你，气死你！”说完，驾着车跑了。

这只能怪晋惠公自作自受，活该有今天。庆郑跑了之后没多久，秦军围了上来生擒晋惠公。国君都被抓了，这仗就不用打了，晋军争相逃命。但是晋军里有一群人没有跑，只是丢下了武器，聚集在一起，默默地站在那儿，什么也不做，这些人就是忠于晋惠公的大夫们。

秦穆公对这些人的异常举动并不感兴趣，他要的只是晋惠公，这些人俘虏回去还要浪费粮食。得胜的秦军班师回朝，这群忠于晋惠公的大夫成了秦军的小尾巴，走一路，跟一路。这些大夫的忠义之举让秦穆公大为感动，没想到晋惠公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手下竟然有不少忠义之士。

秦穆公心里明白，贸然把晋惠公杀了，只会让晋国忠义之士更加痛恨秦国，还不如把晋惠公当作人质，要挟晋国。百里奚与秦穆公的想法不谋而合。

秦国大胜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雍都。秦穆公原以为到了雍都，会有一场盛大的凯旋仪式，然而，现实却啪啪打脸。秦穆公到了雍都，迎接的人群没看见，看到的是老婆伯姬带着儿女穿着丧服，站在堆满柴火的高台上，准备自焚。

伯姬对着秦穆公大喊：“你要是敢杀了我兄弟，我就带着孩子自焚！”

被眼前这一幕吓傻的秦穆公立马答应了伯姬的要求，把晋惠公好吃好喝地养起来。

晋惠公命虽然保住了，但是秦国是拿他来做人质的，赎金达不到要求，秦国就不放人。

晋国派出谈判大使。韩原大战后，晋国元气大伤，国君又在秦国手里，自己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面对秦国的要求，想说“不”几乎不可能。

秦穆公开出的谈判条件只有两条：第一条，把晋惠公之前答应给秦国的黄河以西和以南的五座城割让给秦国，秦国还要在河东地区收税；第二条，让晋惠公的儿子太子圉（yǔ）到秦国来做人质，秦穆公也不会亏待太子圉，会把女儿怀嬴嫁给他。

晋国只能同意了秦穆公的条件，随后晋惠公被释放回国。此时的晋国已经沦为二流国家，秦国成为晋国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