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苹果(1/1)
晚宴平淡地过去了,诺里卡家族的所有人都很好,除了被人拽着说了整晚场面话的迪兰,和吃多了香橙导致肚子痛的诺亚。
这事说来怪于谢,但也不全怪于谢。
在温德尔和欧文离开后,根本不会带孩子的于谢对着这手边的小东西发麻。
温德尔和欧文走得倒是干净利索,诺亚呆呆地,像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变身小木头人,盯着于谢的脸不放。
于谢:……
于谢只觉得脸上要被烧出个洞,他在桌上扫视一圈,问他:“你…还吃橙子吗?”
橙子仿佛是他俩唯一的交流方式。
诺亚很会抓重点,也很给面子:“吃。”
于是这么几只橙子,你一只我一口的,最后仅剩堆惨兮兮的皮。事后欧文在看见堆成小山的橙子皮的时候,喉头一梗。
果不其然,半夜的时候,诺亚抱着温德尔的脖子嗷嗷大哭。
次日,确认过诺亚没事的温德尔平平淡淡地去上班了,又平平淡淡地进宫述职,平平淡淡地和于谢喝了两个小时的茶。
据童谣传回来的消息说,这两个小时里这俩人面对面,没说过一句话,干喝茶,光是茶就喝了四壶——于谢自己独占三壶。
她和池月说着,回忆起当时那个场面,又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他们都知道温德尔并没有怪于谢、也没有生他的气,因为温德尔生气的模样可不是这样的。
“可算有点人气儿了。”
“谁说不是呢。”池月回答道。
诺亚过完生日后,肉眼可见地长高个子,脱离了一戳就倒的团子样,整日学着小企鹅,摇摇摆摆地跟在大人们的后面。
虽然不会再有被拽掉裤子的风险,但错眼的功夫就会被黏在身边的小孩子给绊一下。
迪兰在几天前抱着诺亚出了庄园一趟,据说是去商城里尝过好吃的甜点。
陌生的世界在孩子的眼中光怪陆离,彩色玻璃与金属反射出的光线交织在一起,光污染也都变作彩虹。
大人们平日里都很忙,科伦汀和丝黛尔还要勤于学业,通常诺亚在家里的时候,只有欧文陪在他身边,疯疯癫癫的程悟偶尔会露面。
在这些日子里,程悟又失忆了。
至少有一点令人欣慰——那就是在每次忘却后的初见时,他都能依据手臂上的疤痕认出欧文这个人。
欧文似乎有意和程悟保持距离,可当程悟离开的时候,他又分外沉默。
诺亚不懂大人之间这种若即若离的距离,他只知道欧文是很重要的人。
他在学会喊“爸爸”之后,紧接着就照着别人对欧文的称呼,学会了喊“欧欧”。
每当欧文露出忧郁而低迷的情绪,他就会张着小嘴一声接着一声地喊:
“欧欧!”
诺亚扒在他的腿上,幼儿热乎乎的体温透过布料漫上来。
欧文低头,对上他澄净的蓝眼睛,矮身把他抱起来。
小家伙就张开手臂揽住他的颈部,凑上来脑袋和他贴住脸。
热情小狗的扑扑,给欧文拱得眼前一黑,他右手托着诺亚,左手放在他的背后轻揉。
“怎么了?”
诺亚吭吭唧唧不肯说话,但看起来情绪不高,瞧着蔫哒哒的。
欧文心中有数,不再继续问,只用唇瓣碰了下幼儿的脸蛋,温声细语地和他说话。
“还想吃橙子吗……只可以吃一点。”
明天应该是休息日。
入夜,在温德尔把诺亚哄睡后,欧文端着安神茶进来。
温德尔正坐在起居室沙发上看文件,智脑光屏的微光照在他脸上显得有些苍白,像尊漂亮的石膏塑像。
在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欧文变回了温德尔的朋友,他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于对面的沙发落座,等待温德尔做完公务。
温德尔见他似乎是有事,于是把文件关掉,自己也端了杯茶。
“事情处理完了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晚些做也一样的。”
欧文笑了下,并不多过问。相较于其他军部,温德尔的第一军部与觉醒者的联系最深,因而要处理的问题不仅限于军部内部,更有来自外部的舆论问题。
那些言论几乎要把人内心的地狱赤.裸.裸地呈现,或许正因为温德尔“不通人情”,他才能够坚持到如今。
“诺亚最近又长高了好多,他每天都抱着你送给他的小熊,跟在我的身后,我去哪他就去哪。”
温德尔单手端着茶杯,听着欧文絮絮叨叨地说着琐事,茶杯里漂浮着的热气把他的眉眼都氤氲得温柔许多。
“他今天和我要橙子吃,我只让他吃了半个,他是个好孩子,很容易地就满足。”
“他很喜欢你。”温德尔说。
“是的,我很高兴,因为我也很爱他,他今天喊了我二十七声‘欧欧’,”欧文抿了口茶润喉,接着话锋一转:
“那你还记得他今天喊了你几声‘爸爸’吗?”
温德尔一顿:“我回来得晚,和诺亚相伴的时间并没有你长。”
欧文就笑:“是啊,再这样下去我就可以变成诺亚的爸爸了。”
“……”温德尔不吭声了。
欧文见他似乎有在反思,接着道:“每天陪在他身边的欧欧,会带他玩的伯伯哥哥和姐姐,还有经常给他买玩具的伯母,和整天见不到人影的爸爸。”
“你猜他以后更喜欢哪个?”
这样问难免有些扎心,但无疑效果拔群,温德尔说:“谢谢,欧文,我会抽出时间多陪陪他,”
“谢天谢地,温德尔。”欧文拨弄两下智脑,把调出来的售票界面给他看,
“你的休息日并不应该是摆设,军部的事情也不是样样都离了你不可的,我已经帮你预约好了儿童乐园的票。”
“也给自己放一个假吧。”
欧文的神色让温德尔有些怔愣,霎时,早已冻结的时光似乎缓缓复苏,稍稍带回了些往事,让欧文的面容和曾经的少年重叠。
于是他也终于露出笑意:“好。”
次日一早,诺亚睡得头毛凌乱,从小床里坐起来向温德尔要抱抱,并不知道今天有惊喜安排在等着他。
当温德尔抱着他站在大门口的时候,这小家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瞪圆眼睛,呆若木鸡地由欧文给他戴上顶熊猫帽子。
欧文有些好笑,又带着点心疼,捏了捏诺亚粉扑扑的脸蛋:“今天和爸爸出去玩,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诺亚用力点头。
需要带的东西欧文昨晚就全都准备好了,装在一个黑色背包里,由温德尔背着。
温德尔已经做过乔装,带着遮住小半边脸的墨镜,一身休闲装,瞧着至少年轻十岁。
至于那满头银白的长发, 早就不是温德尔的专属了,自从他坐到上将的这个位置起,就有不少人和他做了同款发型。
不过为了图方便,此时被束在了脑后。
似乎是发觉欧文并不打算同他们一起,诺亚抬头看看,拉住欧文的衣角,懵懵懂懂道:“欧欧,一起去。”
欧文用手包住他的小拳头:“我要留下来给你做晚饭,不能一起去。”
“不要饭,要欧欧。”
“真的不要吗?”
大人的反问让贪吃的孩子迟疑了,小机灵鬼果断抛弃关于晚饭的话题,大声叭叭:“要欧欧!”
欧文笑了下:“那我们来玩躲猫猫。”说着,他牵着诺亚的手,引导他遮住眼睛。
这是欧文在家里时常和诺亚一起玩的游戏,欧文说躲猫猫,诺亚就会闭起眼睛,听见欧文让他睁眼的时候,他就会兴冲冲地去寻找躲起来的欧文。
每次欧文都会准备小奖励,这次也不例外。他把一颗儿童糖果塞进温德尔的口袋。
“欧文,一起去吧。”
欧文摇了摇头,温声对着温德尔怀里拱来拱去、想要睁眼的诺亚说:“不可以。”说完,他抬头看向温德尔:
“我就不去了,大人。”
温德尔:“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
欧文说:“并不是因为这个。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外面的世界不会比这里更好。”
他看温德尔还想说什么,于是示意了一下:“诺亚已经要等不及了。”
知道欧文不愿多言,温德尔抱着诺亚进了飞行器。他刚刚坐稳,就见趴在怀里的小家伙正扬着脸蛋,从捂住眼睛的指缝中间露出对蓝汪汪的眼睛。
发现温德尔注意到他,诺亚奶声奶气地乐了声,把头迈进温德尔的怀里,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温德尔是见过诺亚玩躲猫猫游戏的,也知道他们的游戏规则,诺亚这小模样,显然是犯规。
温德尔向来愿意对诺亚网开一面。他从口袋里抽出那只儿童糖果,剥开糖纸的窸窸窣窣声勾得黏在身上的胖圆子动了动。
诺亚拔出脑袋,眼巴巴地看着温德尔:“爸爸,要!”
温德尔慢条斯理,引得小朋友目光越发灼热,糖果塞进嘴巴的时候,诺亚已经垂涎欲滴。
他轻轻戳了下诺亚的鼻头:“赖皮。”
诺亚今天穿着和温德尔一样的黑白色系,欧文临走时给他带上的那个熊猫帽子简直是点睛之笔,可爱程度翻倍。
他正在慢慢地长大,从自己喜欢的人的身上学习。
他喜欢学着温德尔的风格穿衣服,喜欢学着欧文和人亲昵地贴面,学着科伦汀笑吟吟的样子,学着丝黛尔轻柔地抚摸一朵花。
看着婴孩渐渐长大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从皱巴巴,红彤彤的一团,逐渐舒展开眉眼,长得越来越高,学着大人的模样,变得与父母越来越像,但又独立于任何人,是一个新的存在。
那个时候就会无比清晰地认知到,原来这就是生命的延续。
它不是附庸,不是野蛮繁殖的产物,是人们用爱浇灌出的传承。
像苹果树只能结出苹果,恨意只会滋生恨意,爱意也只会生长爱意。
诺亚嘴巴里含着糖,糖果的纸棒被温德尔捏在手里,他正拿着温德尔的墨镜把玩,拉着眼镜腿,也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温德尔帮他打开墨镜,扣到他的脸上,大人的墨镜能盖住幼儿的大半张脸。
像是天黑了一样,诺亚惊喜地:“啊!”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