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遇强盗天助玄奘 说提婆言服寺僧（1/1）

从阿踰陀国巡礼圣迹后，玄奘一行便乘船沿殑伽河顺流东下，往阿耶穆佉国进发，同行的有八十多位。船向下游行进大约百余里，但见两岸林木葱笼，河流弯曲，地势颇为险要。正行间，忽听一声呼哨，从两岸驶出十几条快船，鼓棹迎流，霎时便把客船围拢起来。显然，他们遇到了强盗。

船上乘客顿时大乱，惊慌失措，甚至有人投水逃走。客船被劫持到岸边，强盗们手握钢刀已飞身上船，喝令乘客脱掉衣服，交出财宝，然后把他们押到岸上。

原来这些强盗是信奉难近母（突伽天神）的印度教徒，每年秋季都要找一个形体健美的人作为祭品，杀掉祭神。当玄奘从船舱里走出来时，强盗立刻就被他的堂堂仪表所吸引，他们相顾而喜，指着玄奘说：“咱们祭神的时间都快要过去了，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这个沙门形貌俊美，体胖面白，自己送上门来了。杀了他献祭，天神一定喜欢。”

玄奘镇定地说：“我又脏又丑，如果能充当你们的祭品，我不会吝惜这身肉。只是我从远方来此，要到耆阇崛山礼拜菩提神像，还要求经问法。此愿未了，今天你们若是杀了我，恐怕不会是什么吉利的事情。”强盗头子哈哈大笑，说：“天神喜欢你，你就为天神舍身吧！”

一直跟随玄奘的小和尚挺身而出，愿意代师父受死。船上同伴也一齐上前，恳求强盗们发慈悲，放了玄奘法师。强盗们逞其凶狂，哪里肯听。强盗头子派喽啰另外取水，在树林中整地设坛，和泥涂扫。然后命令两个手执砍刀的小喽啰，拉着玄奘来到祭坛，准备行凶。再看玄奘，面无惧色，大义凛然。强盗们感到十分惊异，一时间显得手足无措。

强盗头子梗了梗脖子，问道：“你就要被献祭了，难道不害怕吗？”玄奘回答：“我不远万里来求法，途中不知遇到过多少次生死考验，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你们杀我可以，但请给我一点时间，不要逼恼我，我要安下心来，安安静静地入灭。”

玄奘整整衣襟，坐在坛上，像一尊端正庄严的罗汉，微微合上了眼。他专心于睹史多宫中的慈氏菩萨——这位将继承释迦牟尼佛位，下生人间，在华林园设龙华大会度化众生的菩萨。他发愿入灭之后，得生睹史多天，去供养慈氏菩萨，向菩萨学《瑜伽师地论》，听讲妙法，然后再下生人间，教化这些异教徒，使他们修持正行，舍弃恶业，并广宣诸法，利安一切。发愿后，拜十方佛，正念而坐，专心慈氏菩萨，心无杂念。

冥冥中，他觉得登上了苏迷卢山，越过忉利天，直上睹史多天，看见慈氏菩萨端坐于莲花宝台之上，五彩祥云、霞光瑞霭，众神环立在宝台之下……

玄奘身心爽朗，欣喜异常，完全忘记自己正置身于祭坛之上。任凭小和尚和众人大声哭号，他都毫无察觉。仿佛菩萨真的显灵，须臾之间，天空浓云密布，黑风四起，碗口粗的树拦腰折断，河中波涛汹涌，河边的贼船有数艘被波浪打翻。

在雷雨交加中，贼徒们一个个战战兢兢，胆稍大一些的，慌忙过来向玄奘的同伴们询问：“这个沙门是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同伴们说：“他就是从中国来求法的神僧玄奘大法师，他是罗汉降世！所到各地，人人礼敬！你们若是杀掉他，就会获无量之罪。你们看，现在天神已经震怒，快忏悔才是，不然你们都将化为灰烬！”

强盗们听了惊惧万分，扑通扑通跪倒了一片。强盗头子匍匐至坛上，跪在玄奘面前，捣蒜般叩头谢罪。玄奘却是在入定中，一动不动。强盗头子一看玄奘面容不改，毫不理会他们这些举动，就更加惊恐，情急之下伸手去抱玄奘的腿，玄奘这才睁开眼，看见强盗头子搂着自己的腿，鸡食米般不住地叩头，一时间玄奘也糊涂了。

玄奘不解地问道：“到时间了吗？”强盗头子一看玄奘开口说话了，即刻忏悔道：“我等再也不敢加害法师了，还望法师饶恕我们的罪行，我等甘愿皈依佛门。”其他的强盗也匍匐在地，请求恕罪。玄奘接受了他们的请求，对他们说，杀、盗、邪祠等都是恶业，未来当受无间之苦。你们要向善，在短暂的人生中应多做善事。

强盗们感激涕零，发誓以后断绝恶业。他们把抢劫用的刀杖器械抛进河里，把抢夺的东西还给大家，并接受五戒。不一会儿，风渐渐停息，河面也恢复了平静。强盗们欢呼雀跃，顶礼而别。船上的同伴无不惊叹，对玄奘更加敬仰，他们把这段经历到处传诵，听到的人没有不赞叹的。

玄奘脱险后，又向东行三百余里渡殑伽河经阿耶穆佉国，又东南行七百余里到钵逻耶迦国（都城在今印度北方邦阿拉哈巴德），此地为印度著名的佛教圣地。玄奘来到这里后，到一个佛寺中投宿，这个佛寺中的僧人不多，都传习小乘佛法。寺中的僧人听说玄奘是从中国而来，都感到新奇，对玄奘非常殷勤，后来在谈话中听说玄奘等都是习大乘的，就都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玄奘听说这个国里有提婆当年作《广百论》的遗迹，在这里，提婆菩萨还挫败了小乘僧和其他外道对大乘的发难。玄奘问这里的寺僧：“我从中国而来，行进数万里，为的就是到这里参观提婆等先人的遗迹，请问这国中哪里有提婆菩萨的圣迹吗？万望能给指点一下道路。”寺僧本来就对学习大乘的人有成见，现在听玄奘说又要去参观那个大乘菩萨的遗迹，心中更是不快。他们心想，这个玄奘从中国来，肯定对提婆的事不甚了解，不妨难他一难，于是就对玄奘说：“大师既然想参观提婆的遗迹，想必对提婆的事一定很了解，大师能否为我们讲一讲提婆的一些事，如果能讲，我们明日定陪大师一同去参观，如果讲不来，我看也就没有必要去参观那些地方了。”说完，寺僧们面露傲慢之色，他们心想，如果玄奘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接着下逐客令，让玄奘等人到其他的地方去投宿。

玄奘听了寺僧这样讲，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用意，就从容地答道：“我从中国而来，千山万水，道路阻隔，对佛国之事可以说是孤陋寡闻，既然大师这样问，我就讲讲关于提婆菩萨的一两件事吧。”寺僧见玄奘这样从容，脸上的傲慢之气消了大半。只听玄奘讲道：

“当年提婆从南印度来到这里，这城中有一位外道婆罗门，这人博学多闻，辩才上乘，无人能与他争锋，这婆罗门就去见提婆，想用自己的辩术来难倒提婆。见面后，婆罗门开门见山地问到：‘你为何名？’提婆答道：‘名天’（印度语中的‘提婆’意思是‘天’），婆罗门又问：‘天是谁？’提婆道：‘是我，’婆罗门问：‘我是谁？’提婆道：‘是狗，’婆罗门道：‘狗是谁？’提婆道：‘是你，’婆罗门道：‘你是谁？’提婆说：‘是天。’婆罗门道：‘天是谁？”婆罗门道：‘是我，’婆罗门问：‘我是谁？’提婆道：‘是狗。’……”

之后，玄奘又给他们讲了提婆的其他事情，这寺僧见玄奘一丝不差地说出提婆的事，而且有许多还是自己不清楚的，别说玄奘是个中国僧，就是本地的僧人，知道这些的也不是很多。听到此，寺僧不得不佩服玄奘。第二天一早，这寺僧果然亲自来到玄奘这里，陪着玄奘去看提婆的圣迹。他们先到城东的一个大树林中，寺僧告诉玄奘，这就是当年提婆所住的寺院。玄奘在此游览了一番，追思先人对佛教所做的贡献，无比感慨。出了寺院，那寺僧又带玄奘到一个名为天祠的地方游览，寺僧对玄奘介绍说：“这里是众生植福的胜地，如果在此捐舍一钱，胜过在其他的地方捐舍千金；如果在这里能舍命捐躯，就可以永脱苦海，升天受福。”玄奘听后，不以为然，他明白这些都是旁门左道的说法而已，并不可信。但他也不想和这寺僧辩解什么，只是在这里看了看就从里面出来了。刚出来，寺僧又指着一棵大树对玄奘说：“这棵老树中，有食人鬼居住。”玄奘闻此向前来细看，只见这老树树冠大而浓密，在离树根不远处，草丛中隐约露出一些白骨，走向前一看，不禁觉得阴风刺骨，使人毛骨悚然。玄奘感觉不是太好，就和寺僧匆匆地离开了。

由寺僧带领着，玄奘又来到了城外，这是殑伽河与阎牟那城东河的汇合处，也是戒日王举行“无遮大会”的大施场。这里方圆十余里，土地平旷，地面的表层为细沙质，上面没有什么植被，像一个天然的大广场。从古至今，诸王、豪族，凡要举行大规模的施舍仪式，都选择此地，故号大施场。戒日王继承这一传统，每五年举行一次无遮大会，将国库五年之积蓄，凡珍宝财货，都运到大施场来，在几十天的时间里施舍一空，号称大施。一般在大会的第一天，在大施场置大佛像，用众宝装饰，将奇珍异宝奉施佛像；接下来遍施常住众僧；接下来是到场的众人；接下来是所谓博物多能、高才硕学；再次是外道学徒及各类隐士；最后便是鳏寡孤独、贫穷乞人。整个过程可达七十五天甚至更长，从奇珍异宝至上馔佳肴，莫不周施。当府库既倾，服玩都尽，就把发髻中戴的明珠，身上佩饰的各种璎珞，一一摘下来施舍掉，没有一丝舍不得的意思，更无半点悔意。当施舍完毕，戒日王总要说：“多么快乐啊！我所拥有的都已藏入金刚坚固之身了。”这样戒日王好像是一无所有了，但不用担心，不出旬日，他身上的宝物都会原数回来，原来是那些附属国的君主们，用钱财赎回了戒日王的东西，同时还把各自的奇珍异宝献给他，所以用不了多少时间，戒日王的府库就又储满了珍宝。

大施场东两河的汇合口，每天都有不下数百人在此自溺而死，以至相沿成习。当地风俗认为，愿求转生于天者，当于此处绝食自沉，中流沐浴，便能将罪垢洗净。因此，每天都有不少异国远方的人，不远千里万里，赶到这里，断食七日，然后绝命。甚至传说那些稍有灵性的动物，如山猨、野鹿等，也一群群游诸水滨，或濯流而返，或绝食而死。传说有一次，正逢戒日王大施之时，有一个猕猴，独自坐在河滨一棵树下屏迹绝食，经数日后自饿而死。这里还有些外道的苦行僧，他们在河中树立高柱，当太阳初升时就用一只手执柱端，一只脚踩在旁边的小木桩上，另外一只手、一只脚虚悬外伸，临空不屈，延颈张目。就这样一直到太阳西沉，才从上面下来。像这样苦修苦行者，大约数十个，他们希望通过这样的勤苦修行，能够换得远离生死的结果，有的人数十年如一日，从不懈怠。

在这里住了几天后，玄奘准备继续前行，他向寺僧打听去往室罗伐悉底国的道路。寺僧说：“从这里到室罗伐悉底国去要经过一片大森林，这片大森林中猛兽野象很多，只有多一些人结伴而行才会安全。”于是，寺僧就劝玄奘在这里多呆些日子，等一路行走的人多了一起上路。玄奘在这里又住了两天，只是没有见到什么人同他一起到那边去，于是玄奘决意自己前去，不知玄奘能否通过那大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