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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蕉文学网 > 雍正皇帝·恨水东逝 > 第四十回 泄郁忿再兴文字狱 明心志颠倒奇料理

第四十回 泄郁忿再兴文字狱 明心志颠倒奇料理(1/1)

曾静张熙一案骤出,震动京华。一个小小秀才,竟敢于光天化日之下,不远数千里直奔野战军营,劝说主帅倒帜造反,这真是亘古没有见过的异事。本来已经传说得老疲的谣言再度乘风而起,有说曾静在湖南聚兵十万,专派张熙去西宁联络,和岳钟麒互为犄角之势,约同起兵两路进攻中原的;说岳钟麒的奏折是试探朝廷,如果朝廷还信任,那就押送张熙进京,如果不信任,依旧造反;更有说得玄乎的,朱三太子已从吕宋国启程回国,主持讨清复明大计……如此种种,像瘟疫一样在酒肆茶楼秦阁楚馆中散布,连六部小吏们也一改往日懒散习惯,天天一早就到班,从主管司员脸色到部院大吏只言片语,探查朝廷有没有大的行兵动向。

整个北京都睁大了眼睛。

但接着出来的旨意却是人所意料不到;刚过正月十五,弘时便带人亲自到刑部传旨:“李绂、谢济世、蔡铤等人结党营奸,攻讦正人,李绂着即革职,锁拿进京交部问罪。刑部员外郎陈学海通连其中,诋毁坑陷国家大臣田文镜,其罪亦不可逭,亦即就地革职。余犯着大理寺严鞫窍实,依律定罪。钦此!”

旨意宣过,刑部大堂死一般寂静。李绂田文镜互讦时日已久,现在作结论,尚在意料之中。陈学海不过口风不严,生就一张臭嘴,传言了些田文镜任上的笑话儿,他竟也“不可逭”?还有对蔡铤的罪名也定得奇怪,蔡铤是康熙平定三藩时就功勋卓著的老将军了,四十多年镇守西南,人们所知道的,也就是他曾经推荐过黄振国当河南布政使,和李绂过从得近一点,时有诗文酬唱。那谢济世是出了名的戆迂人,跟李绂只是点头交情,怎么也卷了进去?因此众人一齐愣住,面面相觑着没有说话。许久,刑部尚书柯英才领衔叩头,说道:“臣领旨!”

“众位大人也都起来吧。”弘时换了笑脸,“我是夜猫子进宅,来了没带好事儿。”见陈学海兀自跪着没有动,便走过去笑道:“陈学海,你可知罪么?”

陈学海看了一眼弘时,重重叩头道:“奴才知罪!”他挺起腰来,拍蚊子似的“啪”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奴才嘴臭!”弘时性格阴微,被他逗得一笑,便发不起火来,问道:“你嘴臭,都说过田文镜些什么,跟谁说的?”陈学海道:“奴才说过,田文镜是顶尖的好人。却偏他娘的跟好人过不去,真是莫名其妙。其实去河南的官,在原任各省也都是些了不起的能人,偏一去河南一个个都成了窝囊废。田文镜在河南就相信亲近过一个张球,偏偏张球是个墨吏,这也就太不给田大人长脸了!王爷别笑,我说的真心话,就是有点想不通——说他这个人,连家眷也不带。当巡抚当总督,没有一个亲眷跟着发财,他只做事,不发财,和李卫一样。凭谁论,他也不是个昏蛋。但既是好人,又和所有的好人都弄不到一处。这不怪么?我见谁都这么说,走哪里也说。我这嘴不是臭极么?”

弘时一边听一边肚里不住暗笑,但他是奉旨问话,必须拿起架势,因又问:“你和谢济世说过没有?”“说过!”陈学海毫不迟疑地答道,“我是见人就说。这部里没有不知道的,就在三爷您府里,宝亲王府,还有五爷府,我也说过。旨意既问到这里,奴才还敢隐匿么?”弘时想了想,又问:“谢济世把你的话转述皇上,写了奏折预先和你商议过没有?”

“没有。”陈学海越发觉得轻松,装了一脸可怜相,“好三爷你哩!谢济世是浙江道,我是刑部员外郎,离着大几千里地,我们两个没有通过信,就是兔子也没有那么长的耳朵呀!”

“近段时间他来京,没有见过面?”

“三爷,奴才不知道他来京。这几日部里上下都忙,瞪着眼竖着耳朵等着湖南消息。”他果真十分饶舌,“要是永兴县审问曾静,是个串连造反的人,那招一个是要拿一个的,又怕他们不谙事,拿着良民顶供邀功,又怕他们怕事,走了要紧从犯。我们都急得了不的等着他们的信儿。三爷,我忙得连家也没空回,哪里有空找谢济世这个混账王八扯闲篇?再说……”

“好了好了!”弘时好气又好笑,摆着手道,“不就是没见面么?”想起旨意里还有革职的话,因又道:“来,革去陈学海的顶戴!”

陈学海止住了走上前来的官员,自己摘下大帽子,边旋着钮子取那红缨,边笑道:“这个顶子没花钱挣来,又没花钱去了。如今世事真正有意思,像田制台,花钱买捐挣的红顶子,到底戴得牢靠结实——和买东西仿佛。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他交了顶子,叩头谢恩,见弘时要走,兀自追几步笑问:“三爷,您还欠着我一回东道呢——几时回请?——您走好了!”

弘时打轿回畅春园,一直捺不住肚里发笑。刚在双闸口落轿,便见小太监李来苏迎上来道:“奴才等了有一阵了。万岁在澹宁居等着召见您,请爷这就过去。”弘时点点头加快了步子。

进了澹宁居,弘时立刻觉得气氛不对,雍正没有在东暖阁,迎门坐在正殿的须弥座上,朱轼、方苞、张廷玉、鄂尔泰、允祉、允禄、允礼和弘历都侧身侍立身旁。一个身穿鹭鸶补服的六品官,砗磲顶子放在地下,正在激烈陈词:

“汉武帝戾太子之事乃千古帝王殷鉴。不但阿哥,即使太子,也不宜干预外事。皇子春华毓德,修身养性,万岁万年之后,期望他们辅佐垂治,才是至公之理!”

弘时不禁一怔,不言声向雍正行了礼,挨着弘历站定,悄悄问道:“这是谁?”“工部主事陆生楠。”弘历也悄悄说道,“已经和皇上顶了一会子了。”弘时看时,果见雍正脸色铁青,死盯着陆生楠,说道:“你说这话罪不可赦!不立太子,是圣祖定的。今日朕为天下之主,也不立太子,天下如今有什么不安之处?你说的是圣祖不该废太子,还是朕不该不立太子?”

“圣祖不立太子,所以有皇上兄弟骨肉之变!”陆生楠抬起头来正视着雍正目光,“以圣祖之天纵英睿,尚且不易善后;后世子孙,皇上能使他们都似您一样?”弘时这才看清,陆生楠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五官也还匀称,只眉心倒剔,一双斗鸡眼好像总在盯着前上方,脖子梗得有点歪,随时随地都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傲慢相。别说和皇帝说话,就是这神态儿,能在工部衙门混到主事,也令人纳罕。再看雍正,果然已经恼得额上青筋胀起,口气也变得阴寒异常:“连圣祖也不放眼里,你还算个人臣!朕与左右臣工追随圣祖数十年,竟不知道圣祖有‘不易善后’的事!你既然这么大的才学,倒要请教一下!”陆生楠侧耳听着,他脸上天生的那副倨傲相越发令人瞧不受用,碰一头便直起身子,说道:“圣祖晚年不立太子确是一憾,阿其那塞思黑所以敢于觊觎皇位,落了身死囹圄下场,就是因为没有太子。设如先帝早定储位,君臣相信,兄弟相安,焉有阋墙之祸?又哪来的流言蜚语充斥朝野?”

雍正身子向前一探,冷笑一声说道:“原来你是在替阿其那叫撞天屈!哦,朕倒想起来了。当初阿其那闹八王议政,有几十个京官联折上奏,跟着呼应起哄,联名,其中是有你的吧?”陆生楠似乎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昂声说道:“有的!皇上下诏求直言,难道是摆样子的?这么大的天下,用封建制兄弟分而治之,皇上垂拱九重统驭万方,不比现在这样早起五更夜伴明灯‘宵旰’劳作好些?自周以来,国祚没有超过五百年的,就因为秦始皇为他的一己贪念,行使郡县制。人主威以愈重,为祸愈烈,就因为他可以随意赏罚,生杀与夺。人虽怒而不敢言,虽欲报复而不敢举。蓄之既深,其发必毒,难道不应警惕?”说罢叩头碰地有声。

殿中诸人此时个个面如土色。召见陆生楠,是张廷玉的建议,原本是为计议岳钟麒制造六千辆战车的事想听听司官建议。谁知陆生楠劈头说讲了一番民间流传岳钟麒的那些闲话,请雍正“先息谣言,以不疑之心用兵”,惹翻了皇帝,撤去东暖阁会议,升御座正规接见。陆生楠如果磕头认错也就罢了,但他生性倔强傲慢至死不变,又进而以谣言扯到允禩等人的死,愈说愈僵,没等几个军机大臣想出转圜办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弘历眼见他是脾性不好加上一副天生不讨人喜欢的尊容,要说话,连个插口的余地也没有,心里喟然一叹:此人休矣!此时连张廷玉方苞也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好一篇利词!”雍正目光闪烁,脸上带着刻薄的笑容,“自秦始皇以来二百余帝,你是一个也瞧不起!圣祖也不在你眼里,何况朕这样的寻常皇帝。你既有如此通天彻地前无古人的大才,怪道的与谢济世同乡,又受李绂重用!过去有个‘八爷’,弄了个大‘党’,害君祸国;如今又是一个李绂,通连一位蔡铤,拉上黄振国、谢济世,又成了一个小‘党’。朕御制的《朋党论》你们瞧不到眼里,不读也还罢了。连圣人的四书五经,你们也是个‘蔑如’。不就是翻过朱子几篇格言评注,会抄几篇高头讲章么?就好把自己扮了诸葛亮,把朕躬看成是阿斗?——你们似乎忘了。朕为四十五年皇阿哥,并不是干领那份俸禄,一言一动听之于保夫保妇的阔哥儿!朕是水里进火里走,六部里办差,外省民间闯荡出来的铁汉子、硬骨头!朕在滔天黄水中视察河工时,你还穿着开裆裤呢!你既无忠君之义,朕又何来的爱臣之情?——来!”

“在!”

“将他官服剥掉,”雍正凶狠地一笑,对拥进来的侍卫道,“送到养蜂夹道狱神庙,和谢济世、黄振国一处关押,待李绂和蔡铤押解来京。刑部大理寺着实谳审后,自有应得之罪!”陆生楠不等人来架,急一叩头道:“万岁,臣愿尽言而死!”雍正不屑地一摆手,道:“刑部大堂上说去!”

几个侍卫不容分说,扑上来撮起陆生楠脚不点地便往外走,陆生楠身子一纵,说道:“死则死耳,这么侮辱斯文!”仰天哈哈大笑渐渐远去,老远还听他在叫,“杀英雄头,剥英雄皮,千古一快……”叫得殿中人无不失色。

“狂生!”雍正额上青筋霍霍跳动,端起杯来喝,茶水已经震齿价凉,“豁啷”一声将杯掼得稀碎,恶狠狠笑道:“有时候刀子比四书管用——像陆生楠这样的王八蛋,吏部还保了个‘清才’——传旨吏部尚书、侍郎、考功司主事,各罚俸一年,记过一次!”说着,径下御座,向东暖阁走着问道:“弘时,刑部传旨过了?”

弘时边跟着进来,一一回奏了传旨经过,也亏得他好记性,滴水不漏将陈学海的话复述了一遍。说得雍正一肚子气全泄了,笑道:“天下大了,什么样人全有。范时捷当顺天府尹,拿了我雍王府的人,朕那时还是掌管部务的皇阿哥。和他好说叫放人,死死顶着一定要审。老十三拧着他耳朵臭骂一顿,笑嘻嘻把人就放了。”弘历见雍正气消了,赔笑道:“皇阿玛说的是。君子小人也只在人主调配得宜,各得其所而已。就如陆生楠,按情罪而言,实在也是诛不胜诛,不过一个妄人就是了,主子别生他的气。”

“你们不晓得。”雍正叹了一声,“还有一个杨名时,昨天整整在这谈了一个时辰。他当然不像陆生楠,陆生楠不单是个狂妄人,他后头是有另外图谋的,所以不一样。朕也不一律相待。像杨名时,阿其那的政见和他几乎没有多大区分,但杨名时全然是一片忠爱心,想照他那套办法辅佐朕治好事情。他说的话又都是下来私地和朕商榷,朕就喜欢分出好歹人不同料理。杨名时朕和他谈了,他学问好人品也好,也是作实事不说空话的。但天下十七省耗羡归公,发养廉银子,没出什么乱子,库银也加增了,可见朕的制度不错。他说已经想通了。朕说,既然想通了,还回去当你的云贵总督。君子不结党,结党非君子。杨名时孙嘉淦是君子,李绂这人朕原看和杨、孙是一样的,想不到背地里行为如此龌龊!”

他长篇大论地说着,众人这才明白,雍正其实心里是把这群人按允禩的余党来处置的,都不免觉得雍正这样眦睚必报搜剔无遗未免过分。但雍正此刻正在气头上,又说得振振有词,谁肯在这时候儿去触他的霉头?张廷玉思量着军机处还有许多公务,不能再为李绂一案耽误时辰,因道:“李绂谢济世他们已是笼中之囚鸟,处分等部议过后再参酌也可。现在两件大事是不能轻心的。岳钟麒集兵西宁十万人,甘陕大雪,粮草都是从四川运上去的,运一斤粮要耗十七斤粮,四川的库底儿都叫俞鸿图给腾净了——俞鸿图这人还是能办事的,但这一来,得赶紧给四川调拨春荒用粮和种粮。陆生楠是专管给岳钟麒造战车的,他坏了事,车还得造,这些事情奴才们料理得。但曾静一案,是极要紧的,得赶紧把人押来北京,交刑部审理。在湖南审,京师里谣言太多,六部里都无心办差了,尽是到奴才那里探问消息的,可否请皇上下诏,限期押来,邸报一登人心自安。”

“很好。”一说到政务,雍正便忘掉了烦恼,昨天他接到了湖南初审曾静的奏折,今天召集这些臣子来,本就为了商量这事,却被陆生楠中间插了一曲。当下略一沉吟,说道:“就依廷玉意见,立刻出京报,曾静张熙一案已经破获。不过这案子不能交给刑部,也不能给大理寺,刑部他们清理李绂一案就是了。”“曾张一案该刑部照理。”弘历说道,“放在湖南审讯有许多不便。刑部如果人手少,可以临时从别的部抽调人去。”雍正道:“湖南只是初审,为的怕案犯人数众多闻风逃逸。现在既然已经查清只是两个人,当然要调京。不过这次朕要亲自审理,由军机处调度,不交部。待审结之后,将案由交部议处,颁布天下。”

众人听了,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历来皇帝亲自过问刑案,都只在戏上见过,是一般稗官野史家吃饱了撑的,捏弄出来个“新奇”招徕读者。孰料最不爱看戏的雍正皇帝,居然要坐明堂亲审御案,而且案犯是两个微不足道的百姓!弘历愈想愈是不妥,但他是十分持重的人,想听清楚雍正的真意之后再说。允禄却觉得新鲜,笑道:“这是千古奇案,皇上亲审再好不过。臣弟也得目睹天子坐堂的风采。曾静既说是读吕留良的《春秋大义》萌生反叛之心。臣弟建议,吕留良一并也应拿问。《春秋大义》、《知几录》、《知新录》都应立即查禁毁版。”

“要你现在说,岂不迟了?”雍正一笑说道,“吕留良一家早已拘禁,逆书已查到了原版。这个吕留良埋得好深。他是前明遗少,说他忠于前朝,明亡,他却没有跟着殉节,却来考了我朝秀才。既已失节,就该苟延残喘沐浴我朝圣化,却又不安分,造作逆书诋毁我朝,还造就出一批刁恶文徒。这边他的信徒曾静鼓动岳钟麒造反,你们没见,刚到的急报,山东还有个严鸿逵也是他的学生,在日记中对我大清肆口侮骂。朕以为,曾静张熙只是愚妄无知受人蒙蔽,真正的元凶首恶,是浙江那个‘东海夫子’吕留良,还有那个严鸿逵,也是吕留良的得意门生。日记说海拉尔地震,毁伤满洲人四千,场面‘壮观’,热河泛滥,淹死满洲人二万余,写诗‘洪水亦知解人意,天岂不知天当知!’——一片心的幸灾乐祸!实属毒詈铭心之词。不知我满洲人有什么亏了他处,这般的恶毒枭獍之心!”雍正翻看着湖南、青海、浙江和山东的飞奏密折,越看越气,“啪”地一击案:“丧心病狂至于此极!曾静乃是吕留良教唆,论心犹有可恕。吕留良严鸿逵好乱乐祸蛊惑人心,虽然已死,其罪难饶——着浙江巡抚立即拘押吕氏全族,听候旨意处置!”

因为这几份奏折都是特急飞递进来的,除了雍正,别人都还没有过目。鄂尔泰、方苞、张廷玉觉得曾静张熙毕竟是正犯,现在都被雍正撇开了,甚至隐隐有回护的意思,却把枪头掉转,冲着已经死了的吕留良严鸿逵,都是大惑不解。朱轼听见“严鸿逵”这个名字好生耳熟,此时才想起来,自己在康熙年间曾经推荐过严鸿逵进国史馆修纂《明史》,立时“轰”地一阵慌乱,翕动了一下嘴唇正要说话,弘历说道:“曾静张熙是造逆主凶,依律应该凌迟处死。儿臣尚未看过奏章,但听阿玛方才训诲,吕、严似乎应该另案处置,这样就更清楚了。”弘时也忙道:“儿臣以为老四说的是。”允祉允禄立时也都对雍正这番左袒曾静的话不佩服。允禄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只不言声。允祉笑道:“曾静张熙通同造谋,诱劝国家大臣造逆作乱,臣以为断无可恕之理。至于吕留良、严鸿逵,已经死了多年,他们是前明孑遗,说一些诋毁本朝的话不算奇怪,把他们的书征集销毁也就是了。”

“老三你见的不是。”雍正近来愈来不喜允祉,觉得他这个三哥本来饱有才学,大可在自己和允祥等人身体欠安时多为国事操点心,但却仍旧高卧筵嬉游悠自在,大有看笑话的光景,因此一口就堵上了他:“你是读饱了书的,少正卯几曾唆使人叛鲁来着?孔子为相,七天就诛了他。他的罪是五条,心达而险,行群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孔子说这五罪只要犯一条,‘不得免于君子之诛’。吕留良的罪大过少正卯,而且他的门生有的著书立说煽惑民心,有的密谋策划造逆作乱,岂可毁版禁书草率了事?曾静张熙固有应得之罪,但他们是受人盅惑而不自知,造下这弥天之罪,愚夫草民也不无可悯。”他偏转头问朱轼道:“朱师傅您说呢?方才朕见你仿佛有话要说。”

朱轼轻咳一声镇定了一下,说道:“若依律法,曾静张熙都应该寸割了。此事已经天下皆知,臣以为还是应该彰明较著公审。至于法外施恩,是人主专权。但无论如何他们身犯十恶罪,不应以‘受人蛊惑’免其一死。臣竭力赞同皇上追究吕留良之罪,他的罪确实在曾静张熙之上。如果制造异端邪说的轻纵了,还会有人再学曾静张熙,再出一个张三李四蛊惑造逆,而且也还会再出一些吕留良这样的人物私作著述,坏乱世风。臣方才要说的不为这个,是臣想起当年臣曾荐严鸿逵去修《明史》,严鸿逵虽然坚拒没有应诏,但臣视人不明荐人失当,也有应得之罪。现在严鸿逵已经查明是逆党,臣自当请罪,请皇上发落!”说着便跪了下来。雍正忙道:“弘历搀朱师傅起来——这是多少年的事了。你不说谁也不知道,可见你的心地光明。朕不但不罪你,还想叫左右臣工子侄们学习你呢——你议吕留良的罪也很允当,是老成谋国之见,这才是读书君子心性呢!——朕不主张严惩曾静。除了方才说的之外,还有一条,张熙被逮之初酷刑用遍紧不认供,岳钟麒为套出口供,和张熙义结金兰,指天盟誓不相负。朕杀一无用的曾静张熙,使岳钟麒背负义之名去打仗,后世人看朕是个什么主子呢?”

他这个话更是儿戏,岳钟麒套口供的誓词,本就是假话,皇帝都要替他假话负责!几个人听得都是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雍正相信江湖切口也迂得这么个样子!但此刻说话,立时就要牵进岳钟麒。他在外出兵放马,不宜说忌讳话扫雍正的兴,于是众人呆立不语,来了个充耳不闻。

“你们看一下曾静给岳钟麒的信吧。”雍正将几份抄誊了的信件副本递给弘时分发众人,“朕共被列了十大罪状。京师朝野传闻的谣言,这是个集大成的本子。”

张廷玉接过看,目光一滑便骇了一跳。罪名共是十条: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洒、淫色、诛忠、任佞。他心里一阵阵起栗,如此毒恶的诽谤,雍正为什么还意存宽恕呢?想表明自己是仁德宽厚的君王么?这念头一闪,张廷玉立即就否定了——雍正自己也说过自己“刻薄”的。思量着,突然一个念头闪过:皇帝是想显示自己的“光明正大,无事不可对天下”,也想借机抒发一下对那些无根谣言的憎恨,借审询曾静痛快淋漓地加以反驳昭示国人。张廷玉毕竟机敏过人,揣透了皇帝的心思,当时就有了主意,却不言声等着众人开口。

“这,这——这样的人还能宽恕?”弘时脸色苍白,略为口吃地说道:“儿臣愚昧,实在不能懂得。”他和允禩的不同就在这里,他并不赞同否定雍正继统的合法——雍正是“篡位”,他和弘历的交锋就没有半点意思了——一边说,偷看弘历时,弘历也是满面通红,拿着信咬牙只是发呆。

雍正知道众人很难和自己一致,思考良久,笑道:“如若单一就事论罪,曾静二人剁成肉酱也抵不了。说句实话,朕开初见这封信时惊讶堕泪,睡时梦里也想不到天下有人如此议论朕。但朕的秉性,‘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朕是作得到的。且不说朕的勤政爱民夙夜兴作,百代皇帝没有及得上朕的。就算朕是平常皇帝,这也是断断不受的。所以,朕不把这封信看作是诽谤。只能看他是猪叫狗吠!譬如你们,听到猪狗嚎叫,肯生它们的气,值得和它们计较么?”他从容下炕,背着手徐徐踱着,说道:“所以,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奇人奇事。遇到这样的怪物也不容易,朕少不得有一番出奇料理,你们等着瞧就是了。”

“万岁,”张廷玉一躬说道,“尽管是疯狗,吠咬人主,也还是要诛戮的。就信里说的那些,奴才还是觉得最好是密审。所以万岁叫上书房审办,确实比部里去审妥当。逆信所谓十大罪状虽说都是‘狂吠’,却断不是曾静和张熙二人可以面壁捏造得出的。正好顺藤摸瓜,追查前一段的谣言来源。”张廷玉猜透了雍正的用意,但他还是不能同意雍正的办法。因为这十条罪状不但雍正不能接受,弘历弘时兄弟也是深深怀恨的,康熙雍正帝位交替时他自己身为宰相,也不能承担责任。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从重办理都是妥善之策,因顿了一下,“审明之后,奴才以为还是应由法司衙门依法治罪,为天下后世儆戒。”他自觉已经尽了“有言在先”的责任,便收住了,默然后退。

雍正还有一大堆奏折要批,此时身上又乏上来,因笑道:“你们为人臣的,当然该有这个想法。人解到北京再说,你们随时见朕还可以议议。别为曾张这两块臭肉耗时辰了。李绂一案要抓紧审,从重判!这个陆生楠目无君长傲慢无礼有欺君之罪,尤其不可恕。就这样,散了吧!老十三又病了,叫允礼去看,这会子也不知道怎么样。唉,四下里糟心的事太多了。”

“是!”

众人一齐跪安辞出。弘时一眼瞧见允礼从韵松轩迎面过来,忙站定了等着,待到跟前,弘时赔笑道:“十七爷,从清梵寺过来了?十三叔这会子怎么样?万岁方才还说起着呢?”允礼脚步也没停,说道:“贾士芳就在韵松轩,我这要去见驾,你们谈吧?”说罢便去了。弘时迟疑了一下,拽着步子回到韵松轩,果见贾士芳一身黑缎袍褂,头上戴着瓜皮帽,腰里玄色带子,脚下一双冲龙千层底靴子,正站在自己案前看邸报。他加快了步子,一进门就笑道:“老贾,你这牛鼻子,穿这一身像一团黑炭,又配着这张白脸没点血色,活像个无常。方才见了十七爷,他一脸的不喜欢,十三叔身子不好么?”

“十三爷大限已到。”贾士芳神情悒郁,冷森森说道,“我这一身就是吊他的,倒是三爷这‘无常’二字说得好。就是帝室贵胄,王孙公子,福命滔天,也毕竟有用尽之时。愈是养德惜命,不敢稍微妄为,上天才肯将全福全寿赐予他。三爷您说对么?”弘时一笑坐了椅上,把玩着一方玉石镇纸,说道:“后唐时节皇帝求长生,宫中养活多少异能道士,自古痴人多,毕竟也没见着个真神仙。像你,也只是个‘假’神仙嘛!天意你晓得?活见鬼,我就死活不信你!”贾士芳笑道:“我为这里是不得已。也知道下场不好,也只好随遇安之而已。我劝三爷,您万万当心,不要玩聪明了,帝位没有您的。再玩聪明,什么也没有您的了。”

弘时像被烫了屁股,弹簧一样跳起身来,审视着贾士芳,良久,格格一笑道:“道士,我也劝你安分一点。捣鬼弄术不过巫师神汉的伎俩,摆不到大雅之堂上。别以为你在皇上跟前得用,忘了自己身分根本儿,祸不旋踵!”“我是个小人物,原本就无足轻重。”贾士芳道,“过去恃强好胜,得罪了师门,也得罪了不少本领高强的异能之士。我手没了那把木剑,现在不能回江湖了,在这里应付些琐碎事情,还是绰绰有余。三爷,君相之命系于天,不系于鬼,十三爷是命数已尽,我也救不了他。把你神龛底下压的那张魇镇纸收了吧,它只会害你自己,真的,听我良言没有坏处!”

“你是说我害皇上,害十三爷?!”

“对,还有弘历四爷!”

“证据呢?”

“在你心里!”贾士芳冷笑一声,“头顶三尺有圣灵,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你敢对天起誓没有那些鬼祟事么?”

弘时像被人抽干了血的一具僵尸,死盯着贾士芳。未及说话,高无庸在外咳嗽一声已经进来,给弘时躬身一礼,对贾士芳道:“皇上叫先生过去说话。”

“是。”

贾士芳抽身便走,高无庸随后跟出来小声问道:“三爷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有病么?”

“要下雪了。”

贾士芳抬头看看天上绛红色的云,所答非所问地说道。

这里是中国花园口决堤利剑与星光无尽解谜者医圣张仲景席总的二十八岁娇妻异世街溜子救命!白月光杀疯,洛少潜入鱼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