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普通朋友（1/1）

白未已对上了那双深黑的瞳仁，心脏空出的角落被标记成靶心。

她听见思庭樾用求助的语气说：“小白，你帮我付车钱。”

被箭正中靶心的感觉。

公交车的爱心专座，几名上了年纪的乘客眼珠子砸在男人身上。

其中一个大姨将织了一半的毛线放回篮子里。

大家的目光转了个弯，又齐刷刷地聚女孩子身上。

女孩子双颊绯红弥漫，在众人前后切换的视线中慌忙起身，很抱歉地对相熟的公交车司机说：“这是我…朋友。”

滴，清脆的刷卡声。

司机挤眉弄眼：“男朋友？”

白未已疯狂摆手，解释：“普通朋友。”

“噢。”

他从车后镜看到两人坐到后排的双人座位，挑了一首歌播放。

车内响起了陶喆的声音。

“我无法只是普通朋友~”

“感情已那么深~”

“叫我怎么能放手~”

司机挂挡起步，公交车提速。

火葬场缺人缺得厉害，上白未已忙了一个通宵加上一个上午。头一回通宵她怕鬼，一边干活一边默念阿弥陀佛。上午在焚化室里被严广明吓出了应激反应，白未已的脑神经高速运转，甚至擦出了火星子。

而此刻，窗外风景像素般倒退，仿若催眠场景。

她脑袋灌铅，重心不稳，耷拉乱晃。

通——她顶到思庭樾肩膀上。

“你脑袋是千斤顶吗？”

隐约间，女孩子似被他的调笑气到，头往窗玻璃那边一歪。

远离毒嘴延年益寿，睡意朦胧间她时刻牢记延夏的金句。

刺啦——野狗横穿马路，司机一个急刹车。

白未已随着惯性往前，头触到一团柔软。

不疼。

她睁开眸子，迷迷瞪瞪的，眼前是什么呢？

先前脸颊触碰到思庭樾的胳膊，皮肤带有触感记忆。

这是西装面料的触感。

她缩在并不舒服的公交车座位，两只手抓着前座椅背，脑袋前倾抵在手背之间。怕她磕到额头，思庭樾拿西装外套垫在椅背。

司机拉下窗，探出地中海，破口大骂：“横穿马路，你不要命啦？！”

野狗摆出“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嚣张态度，激烈回怼：“汪汪汪汪！！！”

司机：“……”他回过神，跟狗置什么气，它能听懂？

女孩子睡到半醒听见骂声，她支起软塌塌的身体，细软的头发很久没剪了，凌乱的碎发拢住一半脸蛋，舌头吐着不清楚的字：“…怎么了？”

思庭樾虚空勾了勾下巴，混不吝的，“司机师傅在学外语呢。”

“……”白未已撑大眼睛，睡意跑走八分，有理由相信他在骂司机，可她没有证据。

思庭樾的西装早已遍布褶皱，宽大的衣服团成一团，铺在白未已的膝盖。她不太好意思，赶紧把西装叠好。

“还你，谢谢。”她把衣服还给思庭樾，结果人家不肯要。

白未已从没接触过思庭樾这样的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女孩子只好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西装摆在自己膝头，手抚了抚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思庭樾侧过头，好整以暇地看她。

她坐得端正，两只手摆在他的衣服上，偷偷抠一下手指又停住。那模样像是被教导主任抓包、正被训话的调皮学生。

“你真的没坐过公交车？”

思庭樾没想到女孩子憋半天嘴里冒出这么一句。

他摇头。

她点头。

视线在西装上的品牌logo上聚焦一秒，暗忖道：有钱人和普通人的世界是有壁垒的。

“那我教你怎么付车费。”

思庭樾：“？”

这姑娘走的每一步，他都预料不到。

白未已手把手教思庭樾在支付宝中找到公交出行二维码。

思庭樾手机上不停跳出电话和消息，女孩子问：“你很忙啊？”

他这样的大忙人，哪有闲空坐公交车。

“不忙，都是垃圾信息。”思庭樾挂断来电，紧接着划掉信息，顺便把手机切成勿扰模式。

本以为思庭樾参加完告别式会回公司开会的程助理：老板接电话啊……我没骚扰你！

在医院被同事打好石膏、被群嘲骨科医生骨裂的厉邵简：不回我消息是吧，你牛逼！你得负全责！

前方堵车。

公交车夹心饼干似的夹在路中央。

这一带挺偏，平时不堵车。

司机原地驻停，耐心被磨灭，索性下车徒步探路。

不一会儿，他兴奋地发来热乎的一手情报：“乖乖！三车事故！宝马追尾电动车，电动车撞到一辆B字头的车！电动车夹心饼干！头车车牌五个6，宝马车主有得赔了！”

“电动车呢？是外卖员吗？人没事吧？”有人关切道。

公交车司机势利眼一掀，不大在意：“谁管他死活。”

吃瓜群众脑袋贴窗，眯着眼睛看向前方。

乘客甲：“好家伙，那是宾利。”

乘客乙：“原来宾利大少爷也跟我们一起早八啊。”

思庭樾眉心一跳，掏出手机给赵叔发了消息。

果然，那宾利是他的，6。

骑着摩托的交警从公交车旁穿行而过，停到不远处的车祸现场。

头发稀疏的赵叔从宾利驾驶座下来。

车内吃瓜乘客：“哈，什么少爷，那是老爷。”

思庭樾嘴角抽了下：“……”

交警到现场后，立刻疏通双向车道，堵在前方的小轿车们缓缓动了起来。

公交车车身庞大，一米两米挪动。

交警让全责的宝马车主出示行驶证。赵叔也跟着弯腰在副驾一通好找，没找到行驶证。

这辆车是思庭樾才提一个月，行驶证正本被他扔在家。最近右腿好了不少，思庭樾偶尔会自己开车。

赵叔只能给思庭樾打电话。

公交车又挪上几米，离车祸事故现场很近。

赵叔：“少爷，需要您把电子行驶证发过来。”

宝马车主听到“少爷”的称呼，脸色从疑惑到震惊，都4202年了，有钱人家的司机，还在用这种称呼？！

堵车堵得思庭樾不大耐烦，他对着电话说了句：“赵叔，你过来拿吧。”

白未已余光扫见思庭樾在手机上点开一个页面，下一瞬，丝丝缕缕热气扑打在她的侧颈，她听到思庭樾说了句“抱歉”，长臂越过她，径直打开车窗。

大手朝站在宾利旁的司机扬了扬。

赵叔迷茫的眼神渐渐聚焦在公交车上。

定睛。

仿佛不可置信，他重新锁定眼神，再次扫描。

“！”浑浊的眼眸瞳孔地震。

思家矜贵大少爷、思氏集团掌门人，此刻，端坐在公交车上！

赵叔大脑闪过无数种可能：公司快不行了？少爷改坐公交车了？亦或是，忆苦思甜体验公交车？

宝马车主刚从只保100万第三者责任险中的忐忑中抽离出来，眼巴巴地瞅着宾利司机迈着小碎步，欢乐地跑到公交车旁。

这题给他整不会了。

宾利司机毕恭毕敬地面向坐公交车的少爷……什么情况？搁这儿演电视剧呢？

白未已被思庭樾的长胳膊卡住，她僵直身体一动不动。

赵叔不落痕迹地看她半眼——只此半眼，不敢多看。

小姑娘面色白得泛出冷光，眉眼清澈干净。熏风自车窗穿过，刮着她的头发自前往后，她抿唇，嘴角忽地冒出一个浅浅梨涡。

她腿上还盖着思庭樾的西装外套。

好家伙！赵叔震惊。

思老爷子给少爷介绍吴氏集团孙女吴柠，吴家孙女走的是美艳御姐挂路线。小姑娘和吴柠放在一起，一南一北磁场正负极。

吴柠的路子行不通！思老爷子白使劲儿了！

原来少爷喜欢清纯挂的！

思庭樾直接把手机给赵叔，后者跑到交警旁边。

公交车里的乘客齐刷刷地倒坐，直白的眼神不加掩饰。

白未已被他们看得坐立不安，尴尬的指头拧成麻花。

思庭樾回过头，阴郁的眼刀扫向他们。

欻——

这些吃瓜乘客赶紧收回紧凑巴望的脑袋瓜子。

有钱人追人的方式挺复古啊，放着豪车不开，偏要坐破公交。

公交车司机眼神复杂了好几分，原来最近两个礼拜每天从大学城起点站上车的姑娘，来头很大。

看到女孩子扒拉手指的模样，思庭樾冲司机喊：“师傅，麻烦开下后门。”

秉持不能中途开车门让乘客下车原则的司机，立刻打开后车门。

思庭樾在众目睽睽下起身，催促道：“小白，我们下车。”

“啊？你不坐了？”

思庭樾摊手，做无奈状：“怎么办，我手机被赵叔抢走了。”

“可是我还要回……”

“走。”

众人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被男人山匪恶霸似的塞进宾利车内。

宝马车主签下事故责任认定书，新一波震惊袭上心头：这又是什么新型追人套路？小姑娘是自愿的吗？那男的好凶啊！

.

自从思庭樾送她回学校后，白未已发现同事的态度起了微妙的变化。

严广明对她客气了不少。不知道他的态度为什么180度大转弯，但她上班确实舒服了不少。

王娟不再让她搬很重的花圈架子，严广明也不喊她去焚化室打下手。

白未已把墓地宣传册子挨个儿摆好，供参加追悼会的吊唁者取用。

一个年轻同事路过，见四下无人，便和她聊了几句小话。

“你朋友可以啊，把严师傅和王姐治得服服帖帖。”

“朋友？”白未已一顿，某人的轮廓如未显影的相片，在脑海里若隐若现。

同事领着她走到焚化室门口，白未已攥紧衣角，莫名紧张起来。

“呐，这是你朋友的杰作。”

同事指着焚化室大门下方的凹陷。凹陷极深，愈发衬得焚化室狰狞可怖。隔空能想象出，砸门那人有多生气，有多暴烈。

白未已想到思庭樾的腿，肉体凡胎，他怎么可能把门毁成这样？她讷讷道：“他、他的腿，是假肢吗？”

用钢筋做的假肢踢门，能把门踢到这样子吗？

“……人家用腿踹不动，直接扯过清理焚化炉烟道的钢棍砸的，”同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粗，这么长。”

白未已说不出话来。

那天她在焚化室，被高温热得灵魂抽离，她犯了病，严广明说了什么，思庭樾又在外面做了什么，她全然不知。

同事弯下身子，对着凹陷比划了一下，歪过脑袋瞅白未已：“看的出来他很急。”

“听于馆长说，你朋友的助理来说过赔偿事宜，只不过新的门得定做，没这么快换上。所以你说——”同事压低声音，“严师傅天天对着这扇门，他能不憷吗？”

这件事，思庭樾没跟白未已说过。

她垂下眼眸，盯着手机。

微信页面，消息还停在三天前：需要家属认领骨灰，你能通知家属吗？

她该感谢他的。

那天送她回学校，思庭樾很快走了。

她回寝室后，把他的西装帕洗干净。两块手帕被她小心收在枕头下面。

他说过帕子不用还。应该是嫌弃她用过的关系吧。

他那样的大忙人，又怎么会在乎小人物呢？他俩本来就是两条岔路上的路人，短暂交集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继续走她的独木桥。

白未已把编辑好的感谢信息一一删除。等她拿到工资，给他准备一份谢礼，让延夏拿去给他。

同事见她闷葫芦上身，冷不丁说：“给正主发信息呢？”

“？”

同事冲焚化室大门的方向努努嘴，“你朋友啊。”

白未已解释：“他不是我朋友，他是我同学家的亲戚。”

同事古怪地看她：“人家助理专程给馆长强调，多多关照暑期工，因为暑期工是他老板的好~朋~友~”

“……”

.

思庭樾坐在会议厅，方案组和工程组正在进行项目设计复盘总结。

微信对话框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小白：对方正在输入……

他等了很久，“对方正在输入中”一共显示三次。

期间，他甚至重启了一次手机。

微信除了垃圾信息，没有重要信息进来。

工程组负责人激情轩昂汇报完，以期待的眼神望着思庭樾。

只见老板拿着手机，微不可察地皱眉。

下属：“思总？刚才的总结…您不满意，我回去重做。”

思庭樾：“你手机是移动还是联通？”

下属莫名：“啊？我是移动。”

“你信号几格？”

“三格。”

思庭樾朝他伸伸手，在众人讶异的眼光中接过下属手机，他拿自己的手机和他的仔细对比后，对程酩说：“程助理，联系移动公司加装基站。”

程酩盯着思庭樾的最新款手机：“思总，您手机有问题？”

思庭樾淡哼道：“对，她长了张会吞消息的大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