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朝中五贵(1/1)
杨广走向滑落的轨迹,除了自身的原因外,和他的用人不无关系。杨素是杨广最倚重的大臣,可惜在杨广称帝的第二年,他就因病去世了。
杨素在隋朝历史中是个极为重要的人物,也是争议很大的一个人物。隋朝的每一个重要历史场景,几乎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平定尉迟炯之乱有他,南下灭陈有他,大破突厥有他,镇压江南叛乱有他,帮助杨广夺位有他,平定杨谅造反有他,如果单论对隋朝的贡献,杨素应该首屈一指。
不过,后世许多人却把他当作祸国殃民的奸臣,唐太宗李世民说:“杨素欺主罔上,贼害良民,使父子道灭,逆乱之源,自此开矣。”编撰《隋书》的魏徵说得更严重:“然专以智诈自立,不由仁义之道,阿谀时主,高下其心。营构离宫,陷君于奢侈;谋废冢嫡,致国于倾危。终使宗庙丘墟,市朝霜露,究其祸败之源,实乃素之由也。幸而得死,子为乱阶,坟土未干,阖门殂戮,丘陇发掘,宗族诛夷。则知积恶余殃,信非徒语。多行无礼必自及,其斯之谓欤!约外示温柔,内怀狡算,为蛇画足,终倾国本,俾无遗育,宜哉。”历数了杨素的罪恶,说得好像他是导致隋朝早亡的罪魁祸首。魏徵成千古史笔,使得杨素从此成为历史罪人,遗臭万年。
杨素正史精彩,野史毫不逊色。历史上非常著名的三段爱情故事都和他有关。第一个是破镜重圆,说的是陈后主的妹妹乐昌公主原本嫁给了陈朝的太子舍人徐德言。当时陈朝衰败混乱,两人担心亡国之后再难相见,于是便将一面镜子折断,夫妻两人各拿一半,约定以此为信物,如果缘分未断再续前缘。陈朝灭国后,乐昌公主流落到越国公杨素的家里,杨素对她非常宠爱。徐德言后来流离失所来到京城,乐昌公主偶然的机会看见原先的半面镜子后茶饭不思,郁郁寡欢。杨素知道来龙去脉后,派人找来徐德言,将公主还给了他,并设宴为他们饯行,两人回到江南后白头偕老。
第二个是“成人之美”,说的是李德林之子李百药,风流倜傥,看上了杨素的一个宠妾,竟然夜入杨宅,与之幽会私通,结果让杨素逮个正着。被戴了绿帽子的杨素怒不可遏,要治李百药死罪。当李百药被带上来时,他发现李百药是个“年未二十,仪神隽秀”的英俊少年郎,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对李百药说:“闻汝善为文,可作诗自叙,称吾意当免汝死。”生死关头,李百药才思泉涌,一气呵成。杨素看后颇为欣赏,不仅没有杀他,竟当场把爱妾赐给李百药为妻,“并资从数十万”。后来杨素又奏请隋文帝,授李百药为尚书礼部员外郎。李百药财色兼收,而且还因此当了官,成为一时佳话。
第三个是“红拂夜奔”,说的是杨素身边有一个佳丽乐伎,名叫红拂。年方二八,生得“肌肤仪状、言词气性,真天人也”,后来被唐朝名将李靖看上了,红拂很有见识,识得英雄。趁李靖再次拜访杨素之机,两人相约私奔。杨素知道此事后,非但没有追究,反而推荐李靖出任马邑的郡丞。杨素就这样又成全造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爱情佳话。
从这几则轶事来看,杨素不仅没有那么奸险,反倒是个宽宏大度的君子,将身边的三位宠妾都白送给了各自的相好,这份长者风度令人叹为观止。不过,这三段佳话在正史上都没有记载,都是唐朝传奇所记述。唯一可以找到痕迹的是灭陈以后,隋文帝“赐陈主妹及女妓十四人”给杨素,而他确实纳了陈叔宝的一个妹妹为妾,但至于是不是乐昌公主,史书没有说,因此“破镜重圆”更无从谈起了。
杨素的葬礼办得很隆重,这是杨广的意思,追赠他为光禄大夫、太尉公及弘农、河东等十郡太守,谥号“景武”,派鸿胪卿专门监督办理丧事,并且下诏书表示哀悼。
不过,《隋书》里说这都是杨广在演戏,表面上对杨素很恩宠,但暗地里杨广却对他很猜忌,杨素对此心知肚明。主要说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太史官对杨广说隋地所属的分野将有重大的丧事发生,杨广因而改封杨素为楚公,因为楚地和隋地属同一分野,杨广想借杨素来拦挡遭丧的运气。第二件事是杨素卧病在床的时候,杨广常派一些有名的医生前去诊治侍候,并且赐他许多上好的药品,然而却总在暗地里问医生,怕他不死去。第三件事是杨素知道自己受猜忌,不肯吃药,也不想谨小慎微地活下去了,经常对弟弟杨约说:“我难道还要活下去吗?”
这三件事情说起来充满疑点。第一件事太过玄虚,不值一论。第二件事更有意思,如果杨广想让杨素早死,何必派名医送好药呢,这样做分明是想让杨素多活一些日子。第三件事更是“无厘头”,史书上并没有记载杨广冷落疏远杨素的事例,杨素如此激烈的反应从何而来?事实上,杨广对杨素一直非常信任和倚重,登基伊始,便晋升杨素为尚书令,赏赐给他东京上等府第一处,织物两千段。不久又拜为太子太师,其他职务不变,前后赏赐给他的东西不计其数。大业二年(606年)又拜杨素为司徒,又改封他为楚公,食邑两千五百户。
杨素死后一年,隋文帝时代另一位重臣高颎被杨广下令处死。高颎因为在太子废立问题上得罪了隋文帝和独孤皇后而被罢官。杨广即位后,拜授高颎为太常,这个职位是掌管宗庙礼仪的。杨广交给他一项任务,收集北周、北齐的乐工和天下的散乐,高颎不但拒绝接受还上奏制止,认为前两朝的音乐过于奢靡,于国于民都没有好处,搞得杨广有些不高兴。高颎后来看到杨广滥用民力,开始为大隋江山社稷担忧,他对别人说:“周朝因好乐而灭亡,殷鉴不远,怎能又这样呢?”高颎仰仗自己资格老,经常对朝政发表看法,大多是一些批评和不满,这些话传到了杨广耳中,杨广下诏以“诽谤朝政”的罪名将六十六岁的高颎杀掉,并将他的儿子都流放到边疆。
高颎执掌朝政二十多年,为隋朝做出了突出的贡献,最后却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结局,“及其被诛,天下莫不伤惜”,从此以后更没有人再敢直言了。
杨素、高颎死后,杨广重新构建自己的执政团队。主要包括纳言苏威、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御史大夫裴蕴、黄门侍郎裴矩、内史侍郎虞世基,这五个人在当时被称为“大业五贵”。
其中,苏威是隋文帝时代的老臣,杨广用他更多的是充充门面,为此写了一份热情洋溢的诏书给苏威,称赞他:“玉以洁润,丹紫莫能渝其质;松表岁寒,霜雪莫能凋其采。可谓温仁劲直,性之然乎!房公威器怀温裕,识量弘雅,早居端揆,备悉国章,先皇旧臣,朝之宿齿。栋梁社稷,弼谐朕躬,守文奉法,卑身率礼。昔汉之三杰,辅惠帝者萧何;周之十乱,佐成王者邵奭。国之宝器,其在得贤,参燮台阶,具瞻斯允。虽复事藉论道,终期献替,铨衡时务,朝寄为重,可开府仪同三司,余并如故。”表面显得对苏威很尊敬,同朝官员没有人能与之相比,但并没有给苏威什么实权。
宇文述一直是杨广的心腹,在帮助杨广夺取太子之位中,他穿针引线,立下大功,因此受到重用。宇文述对杨广很忠心,对朝政从来不提任何意见和建议,唯杨广是从。他知道杨广好奇心重,喜欢新鲜玩意,于是宇文述挖空心思,搞一些别人没有的东西献给杨广,“凡有所装饰,皆出人意表。数以奇服异物进献宫掖,由是帝弥悦焉”。杨广觉得宇文述很懂自己,对他格外恩宠,每收到各国的美食和贡品,立即派人给宇文述送去一份分享,以至于往返送礼的人常常在路上相遇。
宇文述仗着杨广的关系,权倾朝野,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左卫大将军张瑾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宇文述便大发雷霆,圆目怒张,吓得张瑾赶紧开溜。要知道,张瑾和宇文述级别相同,张瑾尚且如此,其他官员更不在话下。
宇文述除了仗势欺人外,还有一个坏毛病便是贪财,“知人有珍异之物,必求取之”,一些富商大贾和胡人子弟投其所好,争相送他金银宝物,并拜他为干爹,宇文述对这些人封官许愿。这样下来,宇文述家里金银财宝堆积如山,数不胜数。府上的宠妾美女也有数百人,家僮更达千余人,同时还养着许多良马。荣华富贵之盛,在当时无人能比。
裴蕴原本是陈朝的官员,但他分析觉得隋灭掉陈是早晚的事情,于是暗中派人联络隋文帝,表示愿意作为内应。陈朝被灭后,隋文帝接见陈朝官员,见到裴蕴时想起了这件事,于是提拔裴蕴为仪同之职。左仆射高颎觉得有些过了,进谏说:“裴蕴无功于国,所受的恩宠却超过了同辈,我认为此举是不妥当的。”隋文帝不以为然,反而给裴蕴又升了一级。高颎再次进谏,隋文帝又给裴蕴加官。高颎见状不敢再说了,照这个势头,再进谏几次,裴蕴恐怕要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杨广登基后,裴蕴获任太常卿,主管礼仪文艺方面的工作。这个职位并不重要,裴蕴心有不甘。如何才能快速上位呢?唯一的途径便是讨好杨广。裴蕴知道杨广爱好声色,讲究排场,便大张旗鼓地扩充宫廷乐府,“奏括天下周、齐、梁、陈乐家子弟,皆为乐户。其六品已下,至于民庶,有善音乐及倡优百戏者,皆直太常。是后异技淫声咸萃乐府,皆置博士弟子,递相教传,增益乐人至三万余”。通过各种途径,竟然将乐府扩充到了三万人。杨广对此非常高兴,让裴蕴出任民政侍郎,掌管财政和户口。
裴蕴很快在新岗位上做出了新业绩。当时,户口脱漏的现象比较严重,主要是因为虚报年龄,“或年及成丁,犹诈为小,未至于老,已免租赋”,要不往小了报,或者往老说,目的是不交租赋,严重地影响了朝廷的财政收入。裴蕴上书请求强化实施“貌阅法”,这个制度在隋文帝时创建,很有成效,但后来有所弱化,因此出现了反弹。
杨广采纳裴蕴的建议,下令每个户口均由官司检阅,与本人核实,这样不但性别、年龄能够落实,人数也比较可靠。裴蕴还规定工作成效与官员业绩挂钩,失职的要受到免职或流放的处罚,这样使得各级官员不敢怠慢,同时又规定了奖励告发的办法。在这套“组合拳”的作用下,成效非常显著,“诸郡计帐,进丁二十四万三千,新附口六十四万一千五百”,全国各郡一下子多了二十四万壮丁,而且还增加了六十四万多人口。在查清楚人口真实状况的基础上,大幅增加了财政收入。
对于裴蕴的表现,杨广非常满意,对着群臣当众表扬道:“前代无好人,致此罔冒。今进民户口皆从实者,全由裴蕴一人用心。古语云,得贤而治,验之信矣。”靠着裴蕴一己之力,解决了财政问题,杨广提升裴蕴为御史大夫,负责监察司法。
司法最重要的标尺是公正,但裴蕴心中唯一的考量却是杨广的心意。如果杨广想治罪的人,无论是否有罪,裴蕴总会“曲法顺情”,将其投入牢狱。杨广要赦免的人,裴蕴会“附从轻典”,找个机会放了。如此揣摩上意,杨广当然喜欢,“因此之后大小之狱都交付给裴蕴”,此后的大小案件全权委托裴蕴处置。
有了杨广的信任,裴蕴干得更起劲了,很快又得到了一个立功的机会。当时的大笔杆子薛道衡写了一篇《高祖文皇帝颂》,对已逝的隋文帝极尽赞颂之词,但杨广却读出了不同的味道,对苏威说:“薛道衡极力赞美先朝,和《鱼藻》的用意相同。”《鱼藻》是《诗经》中的一篇,据《诗序》讲,此诗通过歌颂周武王而讥刺周幽王。不知薛道衡是否有此意,但杨广认为此文是将自己和周幽王联系在一起。生气归生气,杨广隐忍未发,安排薛道衡去做司隶大夫,想着将来找机会给他安上一个罪名,来处罚薛道衡。
薛道衡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比较危险,司隶刺史房彦谦是他的朋友,眼看薛道衡大难临头,便劝他“杜绝宾客,卑辞下气”,要他夹紧尾巴做人,薛道衡却不听。此时正赶上朝廷议定新的律令,朝臣意见不同,争执不休,搞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结果。薛道衡发了一句牢骚说:“向使高颎不死,令决当久行。”要是高颎不死,新律早就制定并且颁布实行了!
高颎已经被杨广所杀,听到薛道衡竟然公开抬高高颎,这让杨广更为生气。裴蕴觉得立功的机会到了,于是上奏道:“道衡负才恃旧,有无君之心。见诏书每下,便腹非私议,推恶于国,妄造祸端。论其罪名,似如隐昧,源其情意,深为悖逆。”这正中杨广下怀,夸奖裴蕴说:“公论其逆,妙体本心。”下令将薛道衡逮捕审讯,给他安上了一个“悖逆”的罪名,最后逼其自尽。
虞世基同样最早在陈朝为官,颇有才华,“世基幼恬静,喜愠不形于色,博学有高才,兼善草隶”,有“南金之贵”之称,担任太子中舍人、尚书左丞。陈朝覆灭入隋,经历战乱,“家贫没有产业,每佣书养亲”,佣书者就是雇用写手,穷到靠上街卖字为生。杨广偶然的机会结识了虞世基,对他的才华很赏识,虞世基获任内史侍郎,负责朝廷机密工作。他的工作能力没得说,杨广口述的诏书,不仅能做到一字不差,而且会润色得非常有文采。
但是同其他几位一样,虞世基更擅长的还是逢迎拍马,一切顺着杨广的意思来,经常把坏事说成好事。或许他看透了杨广听不得谏言的本质,说多了还容易惹祸上身。史书上说:“世基知帝不可谏正,又以高颎、道衡等相继诛戮,惧祸及己,虽居近侍,唯谄取容,不敢忤意。”看到了高颎、薛道衡等人的下场,虞世基觉得明哲保身更为重要,于是经常摆出一副献媚之状,杨广果然很受用,因此颇受杨广待见。虞世基与牛弘、苏威、宇文述等六人共同参与吏部选官,时人谓之“选曹七贵”。七人中他有专断之权,“朝臣无与为比”。
虞世基原本是一个读书人,但在权力诱惑面前,完全丧失了基本的处世准则和立场,不仅自己收受贿赂,而且纵容配偶和家属为所欲为。虞世基的老婆姓孙,但不是结发妻子,而是继室,史书记载:“其继室孙氏,性骄淫,世基惑之,恣意奢靡,雕饰器服,无复素士之风。
孙复携前夫子夏侯俨入世基舍,而顽鄙无赖,为其聚敛,鬻官卖狱,贿赂公行,其门如市,金宝盈积。”什么意思呢?这位孙氏性情霸道,生活奢靡,虞世基根本管不了,任其胡作非为。发展到最后,孙氏和前夫的儿子夏侯俨打着虞世基的名义,鬻官卖狱,收取贿赂,搞得家里门庭若市,收受的金银财宝都放不下了。
裴矩当年跟随杨广南下灭陈,担任元帅府记室,在平定岭南中立了大功。裴矩回朝后,隋文帝在大殿慰劳,并对高颎、杨素道:“裴矩率三千敝卒,一直打到南康,有这样的臣子,还有什么忧虑的呢?”裴矩天生是个外交专家,曾多次随长孙晟出使突厥。杨广继位后,西域诸国纷纷前往张掖,同中原往来通商,裴矩奉命监管互市。他知道杨广有吞并西域的打算,便查访西域的风俗、山川等情况,撰写《西域图记》三篇,回朝奏明朝廷。杨广大喜,遂命裴矩经略西域。
综合来讲,“五贵”都有才干。苏威自不用说,宇文述打仗是一把好手,裴蕴善于理财,裴矩在对外关系上颇有建树,虞世基更是才华出众。但“五贵”人品都比较差劲。其中裴蕴最为奸诈,史书上说他“素怀奸险,巧于附会,作威作福,唯利是视”;宇文述更是“默默苟容,偷安高位”,既没有宰相之才,也没有气节;虞世基也好不到哪里去,“参机衡之职,预帷幄之谋,国危未尝思安,君昏不能纳谏。方更鬻官卖狱,黩货无厌”;苏威、裴矩的人品好一些,但同样是软骨头。
“五贵”只会看着杨广的脸色说话,表面上看是为了让其心情舒畅,实则却让这位帝王成了《皇帝的新装》中的那位皇帝,感觉相当良好,殊不知宫外的世界已经是另一个世界,即使到后来整个王朝危机四伏,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说真话,眼睁睁看着隋朝从兴盛走向衰落。
既然身边最信任的人都说形势一片大好,杨广自然不会意识到任何的危机。这位精力旺盛的帝王在完成第一次南巡后,又决定搞一次北巡,亲自去突厥的地盘上探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