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讲 父子俩的盛世(1/1)
吕氏一族被诛灭,权力又重新回到了刘家手中。这时候,朝中群臣面临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该如何处置吕后所立的小皇帝刘弘。
周勃、陈平等讨论认为,这个小皇帝为吕后所立,实际上根本不是惠帝的后代,所以不能再让他当皇帝,而要选择新的皇帝。当时只有三位人选符合条件,分别是齐王刘襄、淮南王刘长和代王刘恒。选择面并不大,主要是因为吕后为了巩固自己家族的权力,对刘邦其他儿子进行迫害,三任赵王先后身亡,所以只剩下了这三位。
这三人里,刘襄是热门人选,因为他父亲刘肥是刘邦的长子,他就是长孙。在吕后去世后,他率先起兵发难,为最终铲除吕氏家族立下了功勋。
但是朝廷的这些大臣被吕后专权吓怕了,在选择新皇帝时立了一个标准,重点考量皇位继承人的母亲和娘家人情况,权势大名声差一律排斥,以免重蹈吕后专权的后尘。按照这个标准,刘襄和刘长由于母亲的娘家人名声不好,就被排除了,代王刘恒是高祖现存儿子中年龄最大的,母亲娘家人的名声也不错,就被确定为皇位的继承人。
刘恒的母亲叫做薄氏,她是魏国人。当年刘邦攻下魏国,把魏王宫的一些宫女带回来,让她们在宫中负责织纺。有一次刘邦闲逛到织坊,发现一个女子长得不错,把她带回了后宫。但刘邦很快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后来刘邦与另外两个美人作乐,这两个美人与薄氏是一起从魏王宫带来的,当年曾经是很好的“闺蜜”,也曾相约“富贵不能忘”。这两个人说起了薄氏的一些事情,刘邦这才想起了薄氏,于是就命人把她召来,临幸一回,这才有了刘恒。
刘邦对薄氏没什么感情,不像对戚夫人一样,自那以后,很少去关注薄氏,因此刘恒和母亲一直被冷落,只能谨小慎微地活着,表现得非常低调,这反倒给大臣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同刘邦其他儿子一样,刘恒在七岁时被封为代王。但是他母亲薄氏的地位一直很低,直到刘邦驾崩,也没有被封为“夫人”,仅仅算是姬妾中的一个。也许正因为如此,吕后并没有把他们作为主要对手,从而平安地活了下来。
这些重臣们议定由刘恒继承皇位后,派使者到了代国国都代郡告诉刘恒。也许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也或许是诸王惨死的现实过于残酷,总之,刘恒起初并不相信使者所言。他手下的臣子也有人认为这其中必然有诈,但有位叫做宋昌的大臣认为这是真的,这位宋昌的父亲是宋义,就是当年在巨鹿之战前被项羽杀死的那位上将军,他给刘恒分析了一下形势,说高祖刘邦的儿子只剩下刘恒和刘长,刘恒年长且印象一直不错,那皇位非他莫属。刘恒此时很纠结,就决定用占卜来做决定,占卜的结果表示他即将成为皇帝。
于是,刘恒决定进京。但是他这个人非常谨慎,他先派自己的舅舅薄昭到长安打探虚实,得到肯定答复后,刘恒才开始启程。走到距离长安五十公里的高陵时,他先暂时停止前行,派宋昌进城看看情况,宋昌进城后发现一切正常,大小官员已经等候准备迎接代王入京。宋昌将情况告诉刘恒,刘恒这才放心,进入长安城,在陈平、周勃等群臣的拥戴下,继承了皇位,是为汉文帝。
虽然登上了皇位,但刘恒很清楚,一直被冷落的自己能一跃成为皇帝,实属不易,但想坐稳这个位置,更加不易。
为了让自己能够真正把控住局面,他即位后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首先任命宋昌为卫将军,统帅拱卫京城的南北军,把军权抓到了自己手里。任命自己另一个心腹陈武为郎中令,负责守卫宫廷门户,把宫中的一切事务控制在手中。同时,对拥立他的功臣们一一赏赐,封官进爵,对被吕后贬斥的刘姓王都恢复了称号和封地,通过这些措施,他的皇位迅速得以稳固。
地位稳固后,接下来就是要树立权威,这就需要“杀鸡给猴看”,最大的功臣周勃就成为了这只“鸡”。周勃在诛灭吕氏,拥戴刘恒上位立了大功,当时的右丞相是陈平,他很聪明,上书说:“高祖的时候,周勃的功劳不如我,诛灭吕氏,我的功劳不如周勃。”他表示应该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周勃,在他一再请求下,文帝将周勃任命为右丞相,即第一丞相,陈平为左丞相,周勃成为了大汉王朝百官之首。
升职后的周勃头脑开始发热,在朝堂上显得有些骄慢,文帝比较有涵养,起初对他一直礼遇有加。有些大臣看不下去,对文帝说这样不对,有失君臣之礼。刘恒觉得有道理,开始对周勃态度变得严肃许多,周勃感到了变化,心里产生敬畏。这时候有人劝周勃说“你诛吕氏,立代王,威震天下”。但要小心功高盖主,引火上身,周勃这才清醒过来。
同时他觉得自己的水平确实比不上陈平,在这个位置上有些勉为其难。有一次文帝问周勃现在天下有多少刑事案件,周勃压根不知道,文帝又问他一年的财政收入情况如何,周勃还是不知道,又急又恐出了一身汗,文帝转问陈平,陈平说司法刑狱的问题可以问廷尉,钱粮方面的问题可以问治粟内史。文帝问:“假如各有主事,那丞相管理什么呢?”陈平答道:“丞相要管丞相的事,佐天子以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诸侯,使百姓亲附,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对他的回答,文帝深以为然。
周勃随即提出辞去右丞相职务,这正是文帝求之不得的,毫不犹豫答应了。文帝不再设左右丞相,而让陈平单独任丞相。没过多久,陈平死了,丞相之位暂时找不到合适人选,又让周勃担任了丞相,但过了不到十个月,文帝下令免去周勃的丞相之位,让他回到自己的封地绛县(山西省曲沃县东)。
没过多久,有人告发周勃意图谋反,文帝派人将他抓捕。周勃通过文帝的舅舅薄昭向薄太后解释并求情,说自己根本就没有谋反之心。薄太后也认为周勃不可能谋反,文帝找人重新去调查,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就把周勃放了。周勃最后颐养天年,终老而死,应该说结局还是很圆满的。
周勃的结局,让文帝在历史上留下了美名。通常来讲,谋反是灭三族的重罪,特别是对于功高盖主的功臣而言,经常会被皇帝以此为名诛杀,不管其是否真的要谋反,韩信、彭越都是如此,历史这样的惨剧还有很多,相比而言,文帝显得宽容大度,能做到这一点,确实很不容易。
从处理周勃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文帝有成为“圣贤之君”的潜质,但这仅仅是他圣贤之处的小小方面,在历史上对文帝的评价很高,能取得这样高的评价,大概因为他有三个方面的突出优点。
首先是从谏如流,就是能够虚心听得进别人的意见。人总是喜欢听一些好听的话,但真正有建议性的意见往往并不中听,所谓“忠言逆耳”,所以能否虚心听取臣下的意见,是判断帝王是否贤明的一个重要试金石。同时,它还有一个正激励的作用,如果能够听取逆耳的忠言,就会让手下的臣民更敢于直言,营造一种良好的氛围,这对有效统治国家无疑大有益处。
在这一点上,文帝做得非常不错。举两个例子,文帝手下有个叫做张释之的大臣,这个人非常耿直,直到什么份儿上呢,有一次文帝的两个儿子,太子刘启和梁王刘武同车入朝,在经过司马门时没有下车。司马门是皇宫的外门,按当时的规定,出入司马门都要下车,否则就要受到处罚。
一个太子、一个诸侯王没有下车,换做常人,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偏偏赶上张释之,他拦住两人的车驾不让他们进宫,随后上书说太子和梁王犯了“不恭敬”的罪过。薄太后也听说了这件事,文帝亲自向自己的母亲认错,说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儿子,薄太后见此就派人传皇上旨意,赦免太子和梁王,这两人才得以入宫。这件事后,文帝并没有怪罪张释之,反而觉得这个人很正直,一路提拔他担任了廷尉这样的高官。
张释之做了廷尉后,又发生一件事情,有次文帝出行,有个人惊了文帝所坐车驾的马匹,这人就被抓起来交由张释之处理。张释之调查了解有关情况,知道这个人远远地看到了车队,闪避不及就躲在了桥下,等了好一会儿觉得车队应该过去了,他出来时结果刚好碰到了正在通过的车队。按照当时的法律,这种情况应判“罚金四两”,张释之也是这样判的。
文帝听说后非常生气,认为此人惊了皇帝的坐骑,却只判了罚款,实在难以接受。张释之解释说:“法律是陛下和天下人共同遵守的,现在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要判重了,就会令法律在百姓中失去威信,如果当时把这个人杀了也就算了,现在让我来处置,我只能严格按照刑律来处罚。”文帝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张释之是对的,同意按照他的意见办。
还有一个直臣叫做冯唐,有一天文帝与冯唐聊天,冯唐讲起了赵国著名将领廉颇和李牧的故事,文帝听后感叹说如果自己有廉颇和李牧这样的将领,就不会再怕匈奴了。
冯唐当即泼了一瓢冷水,他说,陛下即使有了廉颇和李牧,也不会好好使用。文帝有些生气,问他何出此言。冯唐接着说,廉颇、李牧之所以能打胜仗,是因为赵国国王非常信任他们,只要求打胜仗,不插手具体事务。现在陛下手下有个将军叫做魏尚,曾经担任云中郡太守,他统兵有方,屡立战功,使匈奴不敢靠近云中,但却因上交敌人首级比上报的少了六个,就被陛下罢官、削爵、判刑,立了功劳却得不到封赏,犯了小错却受到如此重罚,魏尚尚且如此,即使有廉颇、李牧,又怎么能使得好呢。文帝听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因感觉听到真知灼见而高兴,立即恢复了魏尚云中郡太守的职位,还晋升了冯唐的官职。
第二个优点是善待百姓。与秦朝奉行法家思想统治国家不同,汉初实行的是“黄老之术”,倡导无为而治,简单说就是不瞎折腾,让老百姓休养生息。应该讲,这是顺应形势的理性选择,不想重蹈秦朝二世而亡的覆辙,就必须这样做,似乎没有别的出路。高祖时代,减轻赋税,厉行节俭。惠帝吕后时,依旧轻徭薄赋,慎用民力。
文帝继续沿用这样的治国理念,他即位不久,下诏书颁布养老令,对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发放米、酒、肉、帛等物品予以救济。同时下令各郡县不要搜罗奇珍异宝上贡朝廷。他多次下令降低田税和徭役,特别是将成年男子徭役减为每三年服役一次,在中国古代史上是个非常巨大的进步。
在减轻刑罚方面,他下令废除了肉刑,所谓肉刑就是那些损害身体而不能恢复的刑罚。文帝之所以下决心废除肉刑,和一个著名的历史故事有关。
当时齐国有个人叫做淳于意,他本是齐国的太仓令,后辞官行医,因常拒绝为富豪权贵出诊行医,被罗织罪名判处肉刑并被押送到长安。他没有儿子,只有五个女儿,他被抓走时非常失望地说:“生孩子不生儿子,遇到紧急情况,一点儿用也没有。”或许受到这席话的刺激,他的小女儿缇萦伤心痛哭,跟随自己的父亲到了长安,上书朝廷为自己的父亲鸣不平,她说:“死者不能复生,人被处以肉刑,便不能恢复原样,即使想改过自新,也没有办法。”她表示愿意为婢,替父亲赎罪。这份上书写得很恳切,恰巧被文帝看到了,文帝被她的孝心所打动。
文帝认为缇萦讲得很有道理,虽然有肉刑这样残酷的刑罚,可犯法的事情却远远没有禁止,过失在哪里呢?是因为道德的教化不够,有人犯了罪,还没有施以教育就砍断犯人的肢体,损伤犯人的肌肤,而且一辈子都不能恢复,根本不给他们改善从良的机会,这是非常不道德的。所以文帝下决心废掉了割鼻、断足、脸上刻字等肉刑,代之以剃头发、戴足枷、鞭打等,虽然会有外伤,但很快就会恢复。
文帝还下令废除了“诽谤妖言罪”,文帝意识到有这样的罪名,大家就都不敢讲真话,君王就没有办法知道自己的过失,无法召来天下贤良之士,所以文帝决心废除此罪,广开言路,以便听到各种不同的意见。
善待百姓还体现在对外关系上,在南部通过和平方式解决了南越王赵佗长期与中央对抗的问题,使赵佗削去帝号,重新臣服大汉。对北边的匈奴,继续采用和亲的政策,以维护稳定。这并不意味着文帝没有血性,而是他希望能用和平方式解决的就不采用战争方式,归根到底是为了老百姓着想,不再让战火连年不断。对外征讨看上去很热闹,但受苦受难的还是普通百姓,因此营造一个和平的外部环境,让百姓休养生息,在当时无疑是非常重要的。
第三个突出优点是勤俭节约。中国历史上四百多位皇帝,除了早逝来不及享受的外,大多喜欢奢华生活,动用天下资源,满足自己的私欲。能够像文帝这样节俭的,应该讲非常罕见。
他在位二十三年,宫殿、园林、服饰等没有任何增加。有次他想建一个露台,请人算了一下,需要耗费百余斤黄金,他说这相当十户中等人家的全部财产,现在享用先帝的宫殿,常常觉得有辱于先帝,还要建这样的露台做什么呢,于是下令取消了这个项目。
文帝平日穿的都是比较粗糙的丝制衣服,他也要求宠爱的慎夫人不要穿拖到地面的裙服。文帝使用的蚊帐不允许使用绣花的丝织品,他这样严格要求自己,就是要为天下人树立简朴的榜样。平心而论,作为最高统治者,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因为他控制着整个国家的资源,同时人的欲望非常容易膨胀,资源与欲望的结合,会产生巨大的叠加效应,很容易让帝王们在形形色色的诱惑面前迷失自己。
难能可贵的是文帝的节俭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短暂的作秀,而是一以贯之,直到他驾崩。他规定自己死后,建造陵墓一律用瓦器,不准用金银铜铁等金属做装饰,也不要建高大的坟丘,一切从简,不要耗费太多的人力物力。文帝的霸陵依山起陵,没有封土,从出土的一些文物看,确实只有瓦器,没有金银珍宝,如此简朴的帝王陵墓,在中国历代帝陵中非常罕见。
文帝用自己杰出表现,使自己成为中国古代史上一代明君典范。在他统治下,国家秩序井然,没有大的战乱,百姓安居乐业,汉朝逐步走向了强盛。
公元前157年,文帝刘恒在未央宫驾崩,走完了自己四十五年的人生,谥号“孝文”,庙号“太宗”。
死前他留下遗诏,笔者认为这份诏书写的很好,值得千古流传,遗诏开篇说道:“朕闻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当今之时,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无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离寒暑之数,哀人之父子,伤长幼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也,谓天下何!”
意思是说:朕以为天下万物只要有生命,没有不死的。死,是天地之间的常理,是万物消长的自然规则,没有什么可悲的!当今之世,人们都乐于生而厌恶死亡,为了追求厚葬而不惜倾家荡产,为了强调服丧尽孝而损害身体健康,朕很不赞成这种做法。何况朕既没有什么德行,又没有给百姓带来好处,而今死了,如果再让臣民长期为朕服丧哭祭,遭受寒冬酷暑的磨难,使天下悲哀伤心,使老人流涕伤感,守丧期间再限制饮食,停止对鬼神的祭祀,这正是加重朕的失德,让朕怎么对得起天下的人呢?
接着说道:“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馀年矣。赖天地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朕既不敏,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维年之久长,惧于不终。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朕之不明与嘉之,其奚哀悲之有!”就是说:朕有幸获得拱卫先帝宗庙的祭祀,以渺小的身子,称尊于天下诸侯王之上,已有二十余年了。感谢上苍神灵保佑,国家有福,境内一片升平,没有战争。朕并不聪明,时常担心自己做了错事,玷污先帝盛大的恩德。惧怕寿命太长,自己因失德而不能善终。现在万幸的是我得以享尽天年,将追随先帝的在天之灵,还有什么值得悲哀。
对于自己后事的安排,文帝提出的要求非常具体,他下令从遗诏颁布之日起,悼吊三日,便都换下丧服。不可禁止百姓娶妻、嫁女、祭祀、饮酒、吃肉。从办理丧事、参加祭奠的亲属和官员开始,都不要打赤脚。头系的麻巾,脚扎的麻绳,宽度都不要超过三寸。不要在车辆和兵器上套戴丧服的标志,不要组织百姓到宫中来哭灵吊丧。宫中应当哭祭的亲属和官员,都要在早晚规定的时间来,致祭时才哭,祭罢,即行停止。非早晚哭祭时间,严禁任何人擅自到祭坛哭泣。安葬之后,应穿九个月丧服的,改穿十五日;应穿五个月丧服的,改穿十四日;应穿三个月丧服的,改穿七日,期满即行脱下。他要求自己陵墓周围的山脉河流,都保持原貌,不许更改。后宫的嫔妃,从“夫人”到“少使”,都送她们回家。
这份遗诏在《汉书》中被记载,真实性应无问题,遗诏中文帝没有标榜和吹嘘自己的功劳,只有对死亡的从容坦然,对臣民的体恤关爱,他自认为自己渺小而微不足道,故不希望自己的死给国家造成浪费,给百姓带来负担,文帝生前最后的嘱托,所表现出的开明大义和胸怀气度,在中国历代帝王中堪称典范。故司马光如此评价道:“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安宁、家给人足,后世鲜能及之。”
文帝驾崩后,太子刘启继位,是为汉景帝。刘启并不是文帝的长子,文帝在做代王时,自己的王后早早去世了,王后所生的四个儿子也都不幸陆续去世,这样刘启成为活着的儿子中的老大。刘启的母亲窦姬当时很受文帝宠爱,于是文帝继位后,封刘启为太子。刘启做了二十多年太子,在自己三十二岁那年登上了皇位。
景帝统治时期,发生的最大历史事件是“七国之乱”。其源头是西汉初年高祖分封了许多刘姓诸侯王,这些诸侯王有土地有军队,权力很大,逐步成为中央政权的威胁和隐患。
在文帝统治时期,先后发生了济北王刘兴居反叛和淮南王刘长谋反事件,就已为中央朝廷敲响了警钟。当时著名的才子贾谊上书文帝,就如何处置藩王隐患提出了建议。
在这篇著名的《治安策》中,贾谊指出危害西汉王朝政治安定的首要因素,是诸侯王的存在以及他们企图叛乱的阴谋。他说在文帝初即位时,天下还算安定,主要因为不少诸侯王年纪尚幼,而汉王朝派去的太傅、国相还能掌握实权。但是,几年之后,诸侯王们大都长大,而汉王朝派去的太傅、国相年老多病,各诸侯王国的丞、尉以上的官职,都被诸侯王们安插了自己的亲信来担任。这样的形势发展下去,天下很难继续安定。
贾谊形象地指出如今汉朝就像得了浮肿病,一条小腿肿得几乎同腰一样大,一个指头肿得几乎和大腿一样粗,只能平放而不能伸屈,一两个指头疼起来就不得了。如果不及时治疗,一定会成为不治之症,将来虽有扁鹊那样的名医,也没有办法治了。
那么,切实可行的对策是什么呢?贾谊根据“大都强者先反”的历史教训,提出了“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策略。也就是说,在诸侯王死后,他的封地应该分割为若干块,分封给他的几个儿子。这样,可以让诸侯王的子孙们放心,他们知道会按制度受到分封,就不会反叛朝廷了。诸侯王的封地,一代一代分割下去,愈分愈少,直到“地尽而止”,力量也就愈来愈削弱下去了,这就叫做“割地定制”。
文帝对此虽然深以为然,但是他一直倡导清静无为的治国方针,不愿意由此生出波澜,况且全面削藩的条件在当时也不具备,所以并没有完全采纳贾谊的建议。但是后来齐王死的时候,文帝把齐国分割成六块,立齐王的六个子弟为国王,又把淮南国分割为三块,文帝多少还是在这方面做了一些实践,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景帝即位后,中央朝廷中又出现了“削藩”的呼声,其中表现最坚决最高调的是晁错,他胸怀大志,博学多才,同时能言善辩。他在文帝时代就曾建议,要设法消除诸侯王的威胁,文帝当时没有采纳。景帝继位后,他又向刘启提出相同的建议,景帝本来就有这样的打算,两人一拍即合。
晁错认为藩王中实力最强的是吴王刘濞,刘濞是高祖刘邦哥哥刘仲的儿子,论辈分比景帝大得多。刘濞封地自然条件得天独厚,有铜山可以开采,还有海盐可以提炼,他自己铸钱,使得“吴钱通天下”。同时由于国家很富裕,百姓也不用交赋税,极大地笼络了人心,日益成为中央政权最大的威胁。
刘濞在历史上和景帝有很大的过节,刘启少年时与刘濞的儿子一起下棋,两人发生了争执,刘启将棋盘向这位吴国太子掷了过去,不巧正好击中吴太子的要害,吴太子不治身亡。刘濞听到此消息,非常伤心和气愤,吴太子遗体被送回吴国,刘濞愤怒到达了顶点,说道:“天下的刘家是一家,既然死在长安,就应葬在长安,何必送回吴国呢。”于是又将遗体送回了长安。从此后,刘濞不再进京觐见,虽然这样做有违君臣之礼,但文帝知道真实情况后,没有怪罪于他,默许他不来京觐见。
晁错建议拿吴王先开刀,他对景帝说现在削去吴王的封地,刘濞一定会造反,不动手他迟早也会反,既然如此,早点动手效果更好,时间拖得越长隐患就会越大,景帝令公卿列侯和皇族讨论此事,其他人没有意见,只有外戚窦婴站出来表示强烈反对,景帝将此事暂时放到了一边。
景帝先对其他诸侯国采取了措施,先后借机削减楚王、赵王、胶西王的封地,诸侯王们都知道背后出主意的是晁错,所以恨透了他。
晁错父亲听说这件事后,从外地赶到长安劝说自己的儿子收手,他对晁错说:“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口让多怨,公何为也!”意思是这都是人家刘家自己家里的事情,犯得着多管闲事而给自己带来祸患吗。晁错不这样看,他对自己父亲说,他这样做是为让天子的权威能够立起来,让大汉的江山社稷更加稳固。晁错父亲规劝无效,觉得大祸会很快降临到晁家,不久便自尽而亡。
父亲的死,并没有动摇晁错削藩的决心,刘濞看到其他诸侯王纷纷遭到打压,感到阵阵寒意,他知道自己作为实力最强的诸侯王,一定是皇帝心头最大的隐患,灾祸迟早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起来造反。
不过如果只是自己起兵,显得有些势单,他听说胶西王勇猛好武,就派使者去说服胶西王联合造反,胶西王刘昂起初并不愿意,在使者不断劝说下,刘昂最终同意铤而走险。刘濞还联络楚王和其他几个诸侯国,可能是对于削藩的恐惧,几个诸侯国都同意参与造反。公元前154年,景帝下令削去吴国两个郡的封地,刘濞认为景帝要对自己动手,于是正式起兵叛乱。楚、赵、胶西、胶东、淄川、济南六国纷纷响应,历史上把这次叛乱称为“七国之乱”。
刘濞为造反做了充分准备,他将国内十四岁到六十二岁男子征召入伍,组成了二十多万的军队,他同时为叛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即“清君侧”,意为起兵并不是要推翻皇帝,而是帮助景帝清理身边的奸臣晁错。
七国联合叛乱,震惊了朝廷。这时窦婴向景帝推荐一个人,此人名叫袁盎,曾经在吴国做过国相,他对吴国情况非常清楚,景帝召见他问询有关事宜。
景帝问袁盎对七国之乱的看法,袁盎表示虽然叛军来势汹汹,但并不足为忧。景帝不解,袁盎解释说刘濞虽然实力雄厚,但真正的豪杰不会帮助他,他麾下的大多是被物质诱惑的无赖子弟,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景帝接着问他有何退敌之策,袁盎表示要让包括晁错在内的人全部退下后方才能说,众人离开后,袁盎对景帝说七国叛乱的目的是诛杀晁错,恢复过去的领地,如果立即杀了晁错,并赦免他们叛乱的罪行,应该可以兵不血刃地平息此乱。
景帝听后陷入沉默,他的内心此刻非常矛盾,他一方面觉得袁盎说得有道理,毕竟叛军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并不是朝着自己来的,但另一方面觉得晁错忠心耿耿,他提出削藩的建议也是为了大汉社稷的稳固,对晁错痛下杀手,景帝觉得于心不忍。
但景帝转念想,如果不能和平解决这场叛乱,定会天下大乱,血流成河,即使最后平定叛乱,国家实力也会大为折损。权衡许久,景帝下定决心,为了天下安定而不能怜惜晁错一人。景帝下令在上朝时逮捕晁错,并直接押送到东市腰斩,晁错死时还穿着朝服,心里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便丢掉了性命,不幸的是他父亲当年的预言居然真的得到了应验。
杀掉晁错后,景帝派袁盎去见刘濞,告知其晁错已死,要求刘濞退兵,但遭到刘濞的拒绝,刘濞说:“我已为东帝,尚何谁拜?”他的目标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除掉晁错只是清除了一个障碍,接下来他要清除通往皇位上最大的障碍——景帝刘启。
消息传来,景帝非常悔恨,顿时觉得自己好傻好天真,但世间没有后悔药,此时能做的是整顿军备,全力以赴武力平叛。此时景帝想起了父亲身前的嘱托,如遇危急的形势,周亚夫可以委以重任。
周亚夫是诛灭吕氏一族头号功臣周勃的儿子,文帝之所以这样信任周亚夫,是因为一件事情。
文帝在位时,匈奴会有些小规模的袭扰,文帝命周亚夫等几位将军驻兵于长安周围,有一次文帝到几个军营劳军,在其他兵营很容易就能进得去,但在周亚夫驻扎的细柳军营,将士们身披盔甲,手持利刃,拉满弓弦,一副马上要打仗的劲头。文帝快到时,手下对守营卫兵大喊:“天子即将驾到。”军士却说在军营中只听将军号令,文帝到后,军士不让其进,文帝派人到军营找到了周亚夫,方才进入营门。进去后军士又说,军营内不能快马急行,文帝只好让车马缓缓而行。
经过一番折腾,好不容易见到周亚夫,只见周亚夫手持兵器行礼,表示自己军令在身,只能行军礼,不能行跪拜之礼,文帝手下都很生气,觉得周亚夫有些过分,文帝却说周亚夫才是真将军,其他军营如同儿戏,如果敌人来袭,一定会被击败,从此以后,文帝对周亚夫另眼相看,觉得他是大将之才,所以推荐给自己的儿子刘启。
景帝任命周亚夫为统帅,领兵前去平叛。同时命窦婴为大将军,坐镇荥阳,作为接应。此时在东进路上的吴楚联军,遭到了景帝之弟梁王刘武的顽强抵抗,这位皇弟表现得非常给力。
在叛军不断攻击下,梁王刘武向朝廷告急,周亚夫认为吴楚联军势大,正面决战难以取胜,建议用梁王军队拖住吴、楚主力,寻找时机切断对方补给,最终击溃叛军,景帝同意了周亚夫的计划。
但梁王感觉很难再撑下去,他直接向周亚夫求援。周亚夫没有理会,派军队向东,屯兵于梁国以北的昌邑(在今山东巨野西南),坚守不出。梁王再次派人求援,周亚夫还是不发救兵。最后梁王无奈写信给自己的皇帝哥哥,景帝下诏要周亚夫派兵增援,周亚夫还是不为所动。刘武只能横下一条心,凭借自己的力量死拼到底。
在刘武的拼死抵抗下,吴军迟迟无法攻克梁国,转而杀向周亚夫的军队。周亚夫坚守壁垒,另派轻兵南下,断绝了叛军的粮道。吴军断粮后,士兵饥饿而不能久战,想加大攻击力度,意图早日攻克昌邑。但无论如何挑衅,周亚夫都不出战,无奈之下只能夜袭周亚夫军营,周亚夫对此早有准备,吴军大败,周亚夫率军追击,大破吴、楚联军。
刘濞乘夜逃走,渡过淮河逃至丹徒(今江苏镇江),退守东越,并派人招集残兵。汉廷派人以利引诱东越王,东越王找个机会刺死刘濞,将其首级献给朝廷。叛军溃散后,楚王刘戊自杀而死,不久后,胶西王、赵王自杀而死,胶东王、淄川王、济南王也都伏法被诛。只有济北王刘志是因被胁迫参与叛乱,后坚守不发兵,所以得到赦免。
这场叛乱持续了三个月,虽然时间不长,但却引起了朝廷巨大的震动,让景帝真真切切感受藩王的强悍,极大增强了景帝削藩的决心。趁着平定叛乱的余威,他下令诸侯国的丞相改为“相”,御史大夫、廷尉等和中央机构同名的官职被废除,大幅增加中央派遣官吏人数,这些官员不是为诸侯王效力,而是负责监视诸侯王。同时诸侯王的收入仅限于由中央派遣的官吏在其封国内征收的租税,不允许其通过擅自经营制盐、冶炼等获得其他收入。通过这些措施,诸侯国的独立性遭到削弱,较大程度减轻了藩王对中央的威胁。
除了七国之乱给百姓带来短暂灾祸外,景帝对国家的治理相当不错,他和自己的父亲一样,继续实行休养生息的政策,把赋税调整为三十税一,就是官府只要百姓收成的三十分之一,极大减轻了百姓负担。同时他慎用民力,在位期间,除了为自己修了一座规模不大的陵墓外,基本上没有兴建大型工程。
在减轻刑罚方面,他延续文帝的做法。文帝时期取消肉刑,代之以鞭刑等刑罚,但接受鞭刑的人常常被打残打死,景帝因此下令废除了鞭刑,将分裂尸体的磔刑改为弃市。他强调“治狱者务先宽”,要求办案人员要依法定罪,疑罪从轻。凡是有罪犯不服的案件,都必须重新评议,不得草菅人命。在思想领域,继续采用兼容并包的策略,允许百家争鸣。外交上则延续和平政策,不轻易付诸武力。
在对待外戚上,景帝保持清醒头脑,他既不让外戚专权,也会任用有才干的外戚担任一定的官职,窦婴在平定七国之乱中立下功劳,窦太后几次请景帝任命窦婴为丞相,景帝都没有答应,景帝认为窦婴虽然有才干,但行为比较轻薄,丞相之位需要沉稳之人担任,窦婴并不合适。
在景帝统治时期,经济社会继续发展,百姓生活持续改善,将汉初残破景象一扫而光,出现了社会安定、经济繁荣,百姓安乐的景象。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说:“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就是说太仓里的粮食多到腐烂,国库里钱财太多连串钱的绳子都朽断了。历史上把文帝和景帝统治时期称作“文景之治”,这是中国古代史上第一个盛世,大汉由此一步步走到了最强盛的时期。
公元前141年,景帝刘启驾崩,他在位十六年,死时年仅四十八岁。他的父亲文帝刘恒活了四十五岁,两人的寿命都不算长,但他们联袂创造的文景盛世,永远照耀着中国历史奔腾不息的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