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该死的一见钟情（1/1）

昨晚杜焕峰又到了凌晨2点才到家，惹得廖雪花又扔东西又闹离婚的。

邻居都受不了，纷纷敲门劝架。这隔段时间这两夫妇又吵架又打架的，住在附近的谁能看得过眼。

杜焕峰年轻时候，读了个高中，是60年代为数不多有机会读到高中。不过当年读书可真苦，父母都出去田里干活，他上学还要背着弟弟妹妹一起，边哄娃边听课，有好几次弟弟妹妹饿着哭了，他们被老师全部赶了出去。

他聪明、有想法，跟一般同龄人不一样，他对村里的事务特别热心，总喜欢这里给点意见，那里插个手。一心想着入党，他爸爸还是走了些关系，让他在18岁还没到就入党了，成为村里当时最小的党员。当时的村委书记，非常看好杜焕峰，建议他最好去当个兵，回来就顶替他做村委书记。就这样，1978年，20岁多点的杜焕峰入伍当兵了。谁想到过了不久，中越战争爆发了，杜焕峰马上就被安排到了广西一线战场，一心想着建立军功的他想都不想就去了。

过了没多久，防卫战就结束了。去前线的士兵，纷纷给家里的人写了报平安的信。

“焕峰爸，听说这次在广西前线的士兵，都写信寄回来了。你收到你儿子的信没有？”村委书记提醒道。杜焕峰爸爸，杜泽洪是村里一名老电工，在那个没有多少技工的年代，也算是一个技术专业人才。杜泽洪每天背着军色的工具包，游走在村里村外，哪里电线断了、哪家灯泡烧了，最后都还是他一个人搞定，就这样做了几十年，也从来没有多说什么。平日最喜欢喝点酒，喝醉了就在村口的榕树下大睡一下，直到他的老婆，黎珍珠发现，扔石头过去被砸醒才走。黎珍珠也是一个狠角色，村里人没有不害怕的，对家里的事情事无大小都要掌控，有不顺心的便开始轰炸身边的老公和孩子。有一次，黎珍珠看到一堆人围着一个帐篷。原来帐篷里来了一女的，听说给5毛钱，就可以进去摸一下。这些农村单身老男人，日常除了在田里工作，就是回家自己发呆，肯定想着可以进去好色一下解解馋。就这样一大群男人围着帐篷、排着队等着进去。黎珍珠刚好路过，没想到就见到自己不争气的老公从里面走出来，一气之下，就从此分了床睡觉，直到死的一天都没有同床过。

杜泽洪等儿子这封信，足足等了一个月都还没到，每天从村里收发室走回家路上，都要偷偷擦眼泪。去广西前线的士兵都陆陆续续回来，这村里人经过看到杜泽洪擦眼泪，都心知肚明，不敢问太多，心想他的儿子可能回不来了。

“阿爸！”今天杜泽洪又从收发室出来，听到后面有把熟悉的声音在喊他。

“阿爸！”那个声音又喊道。

杜泽洪回过头来，是那个孽子回来了！孽子满脸的胡渣子，头发长到可以扎辫子了，黑成一坨彷佛掉在碳堆里都无法找到。是的，杜焕峰回来了。原来，他几个月前写的平安信，错投到了报死讯的信箱，后面因为部队里还有些后勤事务，没赶得上跟大部队回来。

杜泽洪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眼睛里不自觉地充满了泪水，但最后还是没有挤出一句话来，只是“哼！”了一声，就转身走了。

那是一个特别炎热的夏天中午，村里的蝉声叽叽呱呱非常聒噪，这天气热得就连泥土里的水分都要被榨干了。两父子从已经开始龟裂的田地穿过，一句话都没说。但这一走，却是这两人这辈子最亲近的一次了。

当兵回来的杜焕峰，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战争后遗症，连续颓废了好几年。村委书记的工作没干成，工作找不到，后面听说跑到山里养鸡了，最后亏得渣滓都不剩。黎珍珠看到儿子一事无成，想着都已经25岁了，赶紧安排他成个亲，好歹有人管着。有一天，黎珍珠在市场卖菜，跟旁边的妇女攀谈起来，说自己有个不争气的老公，还有个不争气的大龄儿子，后面的苦日子不知道怎么熬。这个妇女听到，就随口说了句“我的女儿也差不多24岁了。”

就这样，两个卖菜的妇女，在几分钟内决定了一个大龄退役军人和一个安守本分的女生的一生。

“佳佳，你今天先别回学校，中午王叔叔要过来吃饭。”杜焕峰看到杜佳已经开始收拾书包和笔盒。

杜佳从13岁开始，逢周一到周五，早上7:30出门，到晚自修10:30才开始回家，回到家已经是晚上11点了；周六日也如此，只是有时候她会睡个懒觉，10:00才回学校。她爸妈早已习惯女儿不在家，这孩子的成绩一直都是全年级前五，对于女儿早出晚归究竟是去学习，还是去玩，两老自然是很放心、也很信任。

但是这儿子就完全不一样，杜琪峰和廖雪花逢周五晚都会到学校附近的网吧找人。有一次，他们两夫妇还一人拿着一把扫把，气冲冲地到网吧赶人。这儿子的单车，也是很有规律的每学期总会丢一次。后来才发现，单车都被拿去卖，卖完的钱儿子拿去网吧打游戏去了。

这一儿一女，一个太不让人省心，一个让人过于省心。但是，两兄妹也许年龄相差太大，从小就没多少话题，有时候看个电视都会吵上一顿。

“为什么？”杜佳淡淡地一问。

“王叔叔都看着你长大，他来我们家，你不接待一下吗？对了，他儿子也一起来。听说要转到你们学校读高三，在你们学校参加高考呢！”

“噢……”

这个王叔叔的儿子，王谨比杜佳大四岁，从来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只知道他在其他镇读书，按道理已经参加过高考了。小时候，杜佳跟着妈妈在单位里做小跑腿，总是会遇到王叔叔。王叔叔特别喜欢杜佳，觉得她这么小年纪就把妈妈忙前忙后的，很乖巧听话。每次一见到杜佳，他就会提到自己的儿子，说有机会让哥哥来这里一起玩耍、一起学习，流露出当年计划生育时代，只能生一胎的父母最简单的需求，就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有个小妹妹陪伴长大，就算是朋友的女儿也没关系。

这样看来，杜佳和王谨对对方来说仅仅是一个精神层面上的存在，至于长什么样子、人品怎么样，杜佳统统没有认知，但因为存在过这么一个人，她内心还是很期待见到他。

廖雪花最擅长这种安排这种饭局。她善良、热情、好客，总是愿意自己多吃亏人家开心。她已经连续10年是这单位里的“五一劳动红旗手”，每次局长看到她，都夸她心灵手巧、刻苦耐劳。杜焕峰则是完全不一样的工作态度，曾经好歹有个晋升机会，后面因为自己过于自我，还在外面赌博惹下一身是非，早已被单位从晋升队伍中踢走。无所事事的杜焕峰，上班时候想睡就睡，想脱岗就脱岗，完全是一个摆烂分子。

豆豉蒸排骨、酱油炆扇鸡、五子毛桃瘦肉汤、瘦肉炒豆角，以及肉沫茄子……都是杜佳喜欢吃的。杜妈6：30就起床去菜市场买新鲜排骨、筒骨以及扇鸡，之后就一直在厨房里忙前忙后，也不让杜佳帮忙，想让这孩子周六可以睡久一点。

“焕峰，开门。”王叔叔隔着铁门喊道。

“来了。”杜焕峰快速跑到门口。

“哎呦，这是王谨吧。长好大了，都不认得了。”

“对，打小都在荟城上的学，很少来到这边。”王叔叔提着一袋水果，还有两支白酒。

“佳佳，快出来。王叔叔到了”杜焕峰喊道，心想这孩子一直躲在房间里，家里来了客人也不知道招呼一下。

“哦。”杜佳没声好气地应道，她实在不想出来应酬这些长辈，宁愿自己躲在房间里看书、刷练习题。她认为这些家里长家里短的事情，只会是浪费时间。

家里没有空调，只有头顶的大吊扇。在这个大热天里，已经把长发剪短了的杜佳，穿着短袖、短裤，戴着粗框眼镜，就这么没精打采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一出房门，王叔叔和王谨就看到杜佳。

“佳佳，来！”王叔叔热情地吆喝道。

原来这就是王谨啊！

这王谨大约是180cm的身高，穿着polo短袖，还有合身的直筒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干净的小白鞋，整体显得很高挑。中分的短发，皮肤不算白，但是可能精神状态比较好，显得比一般男生要白、要干净。他的眼镜是深蓝色边框，斯斯文文的，就像是从大学图书馆里刚学习完的学长。他看到杜佳，马上站了起来，浅浅一笑，双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杜佳曾经也幻想过这个从小到大一直存在记忆里的兄长会是长什么样子的。甚至，在某些时候，睡觉时候还会梦到对方，只是脸越来越模糊，她一想要伸手触摸，对方就消失不见了。

父母曾在杜佳面前讲过王谨一家的故事。

王谨爸爸原本是税务局的一个副局长，本身已经有一段婚姻。一直以来，跟前妻的关系不太好，王谨爸爸已经好几年都住在单位，很少回家。后来，在单位里认识了王谨妈妈，就跟单位申请与前妻离婚，希望单位同意。这个前妻不满王谨爸爸多年不顾家务事，如今居然要申请离婚，死活不同意。这件事在局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前妻还到处宣扬王谨妈妈第三者，破坏别人婚姻，请求单位出面惩戒。

后面局里书记出面协调，出具了离婚同意书。但两人从此就离开了荟城的税务系统，调去顺阳的司法系统，并两个人都降了职。接下来，就有了王谨。每到农历新年、清明这些家族聚会的时候，年纪还小的王谨从来也没少被亲戚背后议论。

王叔叔曾经多次想把王谨迁来顺阳的小学，后面因为两人工作都很忙，无法照顾，就把王谨放在外婆家，一直读到高三。听说去年高考成绩不理想，已经复读过一年了。如果今年还在荟城，估计没有太大的改变。最后王叔叔决定，高考前几个月，让王谨来顺阳最好的高中最后冲刺一下。顺阳高中是顺阳镇最好的中学，有初中，也有高中。杜佳就是在这里从初中读到高中，是她人生中最珍贵的青春。

“师兄，你好。”杜佳忽然说了一句。

应该可以喊“师兄”吧，杜佳心想。毕竟他都要来学校读高三了，也算是自己的大师兄了。喊“哥哥”的话，是不是有点过于亲近了，毕竟大家从来都没有见过面，不好说大家是什么样的关系。

“小师妹，长大了呀”王谨接了话，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真好看，又露出了他那两个浅浅的酒窝。

杜佳愣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微笑了一下。

他干嘛这么说，他见过我吗？我今天穿成这样，也太丢人了，还穿了哥哥的大码拖鞋，出来时候拖鞋就踢飞了一只。杜佳开始后悔没有认真对待今天的第一次见面，“哎，我怎么会这么挫”。

有没有一种人，你没有见过，但是提起他的时候，你会心动？

在茫茫人海中，在人生短短三万天里，我们与多少人擦肩而过，又与多少人生活交织在一起。那么，能让我们心动的，都是些什么人？在那个炙热的夏天，头顶大吊扇轰轰地转动着。在这个热气腾腾屋子里，这位从来没见过的男生，他竟然还能如此风轻云淡、如此清爽，没有因为热而大汗淋漓，也没有像大部分的男生那般脸上还留有胡渣子。他看到一个没有见过的女生，竟然回了个这么干净的微笑，两个酒窝分明就在告诉你，他今天觉得很开心，他希望你也很开心。

“我都高一了，肯定长大了。”杜佳小心翼翼地答道。

“是啊，你还在赤加的时候，我见过你。”王谨提起了赤加。

赤加？他居然去过赤加？杜佳内心不禁惊讶。

赤加是杜焕峰、廖雪花单位以前所在的小镇，那里是一个偏远山区，因为单位有项目在那里，所以这一家子的都在那边度过了好几年。没有像样的房子、没有任何娱乐，经常停电。但在那里杜佳度过最快乐的童年。她也是在那里，认识了沈梦，跋山涉水，贩卖童年、贩卖梦想。

“我下周一就去你们学校了。”王谨望着杜佳，一脸期待。

“来呀，我带你逛校园。”杜佳马上答道。

来嘛，王谨你参与了我整个童年，我的青春你愿意来看看吗？杜佳心里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