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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尘埃落定(1/1)

再回长安,黄巢面临的依然是困局。

经过一年的准备和调度,唐军从四面八方向长安周边集结,长安以北、以西都有唐军驻扎,交通被切断;长安以南是秦岭,无法逾越,留给黄巢的只有向东一条通道。

黄巢的势力开始萎缩,实际控制范围不过长安城外加同州和华州两州。地盘萎缩的同时,粮草日益吃紧,长安城内一斗米售价高达三十贯。

同州防御使朱温跟随黄巢起兵,多年来屡立战功,本想跟着黄巢过好日子,不成想日子越过越苦。

朱温正面与河中节度使王重荣遭遇,战事吃紧,然而屡次向黄巢告急,奏章都被右最高统帅孟楷压了下来,朱温望穿秋水,不见援兵。

朱温心寒了,也看穿了,如今黄巢实力日益萎缩,长久不了,该为自己的下一步早作打算了。

亲信将领趁机劝朱温向唐投降,朱温思考了几天,同意了。

公元882年九月十七日,朱温诛杀监军宦官严实,举全州向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投降。朱温的母亲姓王,以这个由头,朱温称王重荣为舅父。能在乱世混得风生水起,朱温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王重荣将朱温投降的消息写成奏章,快马送往成都,皇帝李俨阅后,大喜过望,把朱温当成上天赐予自己的礼物,李俨任命朱温为右金吾大将军、河中行营招讨副使,并赐名朱全忠。

他并不知道,二十余年后,灭亡唐朝的正是他亲自赐名的朱全忠。

投降也是可以传染的。

投降后的朱温受到朝廷诸多礼遇,这让驻守华州的华州刺史李详羡慕不已。都是给黄巢扛活的老伙计,既然朱温能投降唐朝享受礼遇,我李详为什么不能?

李详没有朱温幸运,投降的念头刚发芽,就被监军宦官检举告发了。

黄巢不敢迟疑,立斩李详,任命自己的弟弟黄思邺为华州刺史。

形势向着有利于唐军的方向发展,但一时半会还是扑灭不了黄巢。围困长安的勤王部队总体实力在黄巢之上,但论单支部队的作战能力,都不是黄巢对手。大家都担心自己受损失,都不敢主动出击,双方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忧心忡忡,求计于特遣兵团监军宦官杨复光,该如何打破僵局呢?

杨复光的养父杨玄价与李克用的父亲李国昌有过交往,关系甚笃,有了这层关系,杨复光与李克用也有交情,关键时刻,杨复光隆重推荐了李克用。

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出自沙陀部落,率领沙陀部落投降唐朝,被赐姓李。蜜月期过后,父子二人想多占地盘,与朝廷产生龃龉,从此双方互相猜忌。

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杨复光想用这个机会让李克用与朝廷和解,只要李克用率领沙陀兵勤王,唐军与黄巢的均势就能打破。

杨复光的建议得到了朝廷认可,李克用遂率沙陀军四万进抵河中,黄巢的苦日子要更苦了。

黄巢知道李克用来者不善,黄巢的士兵也知道沙陀兵难缠,纷纷提醒:“乌鸦兵来了,还是躲着点吧。”(李克用的士兵穿着黑色军服,被称为乌鸦兵)

黄巢想拉拢李克用,派出使节给李克用送礼求和,李克用脸皮够厚,礼收下,使节送回,但该打还得打。

公元883年二月十五日,李克用率军抵达乾阬,与河中、义武、忠武各战区特遣兵团会师。

黄巢属下太尉尚让率军十五万驻扎梁田陂,准备与李克用决一死战。

第二天,会战开始,双方数十万大军缠斗在一起,从中午打到了傍晚。有了李克用的沙陀兵助阵,唐军战斗力得以提升,到傍晚时分,胜负已定,唐军大胜,齐军大败,被俘及被杀数万人,尸横三十里。

这一战让黄巢伤了元气,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长安又断粮了。

长安待不下去了,黄巢暗自筹备,计划退出长安。

李克用得胜不饶人,步步紧逼,步兵进逼渭桥,骑兵驻扎渭水之北,尤其欺负人的是,每晚派兵潜入长安,纵火焚烧草料和粮食,长安城每晚都有一处火光冲天,那是李克用送给黄巢的礼物。

四月五日,李克用等军从光泰门攻入长安,黄巢抵挡不住,纵火焚烧皇宫,逃出长安城。齐军士兵或战死,或投降,伤亡惨重。作为王者之师的唐军,奸淫烧杀,大肆劫掠,与齐军行径并无分别。

长安,命运多舛。

时隔两年四个月,长安城终于回到唐军手中,若论战功,李克用当之无愧功高第一。这一年李克用二十八岁,因为一只眼睛比另一只眼睛小,人送外号:独眼龙。

皇帝李俨没有亏待李克用,之前任命李克用为雁门节度使,立下头功之后,李俨赏赐升级,升任李克用为河东节度使,这可是李克用梦寐以求的职务,现在终于得到了。

从这时起,李克用成为一个可以影响时局的风云人物。

退出长安的黄巢部众向东转移,右最高统帅孟楷率军一万攻打蔡州,驻防的奉国节度使秦宗权迎战,被孟楷打得大败。秦宗权退守州城,经不住孟楷的猛攻,便打开城门投降,向黄巢称臣,调转枪头向唐军作战。

黄巢以为还会像以往一样席卷附近的州城,没想到,在蔡州临近的陈州(今河南省淮阳县)城下,黄巢遭遇了一生中最难打的一仗,这一仗打了将近三百天。

陈州刺史赵犨是一个有大局观的人,早在黄巢还盘踞长安时,赵犨便断定,如果黄巢不死在长安,就一定会向东逃窜,而陈州首当其冲。

赵犨提前挖好了壕沟,加固了城墙,磨利了武器,积蓄了草料粮食。在陈州城外,赵犨实行坚壁清野,六十里以内,稍有余粮的人家全部强行迁往城内居住。

右最高统帅孟楷收降秦宗权后,进驻项城,准备一鼓作气攻下陈州。

陈州城下,赵犨先故意示弱,待孟楷稍有松懈,事先埋伏好的兵马齐出,孟楷猝不及防,溃不成军,本人也被生擒,后被斩首。

孟楷的死震动了黄巢,黄巢率领全部兵马进驻与陈州相隔不远的溵水。

六月,黄巢与秦宗权联军合围陈州,四面八方猛烈攻城。城内的赵犨沉着冷静,不仅防守,还主动开城门出击,每次出击都能把齐军击破。

黄巢被深深激怒了,他决定不走了,一定要拿下陈州,一雪前耻。

这个决定是黄巢一生中做的最错误的决定,这个决定注定了黄巢的大败局。

陈州城外的黄巢建立了营寨,修筑了宫殿,设立政府机关,做长期经营的打算。然而这只是黄巢的一厢情愿,陈州城外民生凋敝,残存的百姓家中根本没有余粮。

黄巢想出了一个惨无人道的办法——掠夺农民充当粮食,把人投入特制的大号石臼中捣碎或磨碎,然后当成军粮发放下去。

如此惨无人道,焉能不败!

陈州城下,黄巢联军围困了近三百天,大小战斗数百次,然而城内军民越发齐心,城防依然坚固。

小小的陈州城让黄巢困顿了三百天,也为唐朝各路特遣部队会师赢得了宝贵时间。

河东节度使李克用率本部兵马与忠武、宣武等战区特遣部队在陈州城外会师,留给黄巢的时间不多了。

公元884年四月三日,唐军开始进攻,接连攻克太康和西华。黄巢得到消息,这才意识到陈州这一仗不能打了,再打下去就会陷入蜂拥而至的唐军的包围圈。黄巢引兵撤到故阳里(今河南省淮阳县北),被围困达三百天之久的陈州终于解围。

从此时,黄巢走上了下坡路,在下坡路上越走越快。

五月三日,天降大雨,平地积水三尺,黄巢的营寨全部被大水冲走,真真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

可怕的传言在军中蔓延,言之凿凿——李克用的沙陀兵马上就到。

黄巢挥军直扑汴州,想要夺取汴州作为自己的喘息之地。

若在以往,夺下一个城池对黄巢而言易如反掌,现在不行了,宣武节度使朱全忠得到消息已经急行军回防,同时派出信使向李克用紧急求援。

五月六日,李克用从许州出发,追赶黄巢。

五月八日,李克用在中牟北王满渡追上了黄巢。

别看李克用是沙陀人,却也是熟读兵法。

李克用早不进攻,晚不进攻,就等黄巢军队渡河渡到一半时,李克用部队发起猛烈攻击,这一次,黄巢军队彻底崩溃,被杀一万余人,剩下的四散而去,各自逃命。

黄巢最为倚重的太尉尚让率部向感化节度使时溥投降,其余一部分将领则率部向朱全忠投降。

黄巢无暇他顾,率领残部绕过汴州,向北逃亡。

李克用紧追不舍,五月九日,在封丘追上,又一次击破黄巢。

五月十日夜,又是天降大雨,黄巢部众惊慌失措,继续向东逃亡。李克用依然穷追不舍,在后面追杀。

黄巢收拢残兵败将,只剩下不到一千人。黄巢叹息几声,向东逃奔兖州。

五月十一日,李克用追到了冤句,这里是黄巢的老家。

李克用回望自己的骑兵部队,能跟上来的只有几百人,日夜马不停蹄奔走了两百余里,人困马乏,粮秣用尽。李克用决定,还是先回汴州,补充一下给养,再上路追赶。

这个决定,让李克用错失了生擒黄巢的机会,也让自己险些命丧朱全忠之手。

五月十四日,李克用抵达汴州,率军在城外扎营。宣武节度使朱全忠十分热情地邀请李克用进城,宾主把酒言欢,说了很多肝胆相照的话。

几杯酒下肚,李克用的酒劲上来了,发起了酒疯,对朱全忠多有言语上的冒犯。朱全忠忍不下这口恶气,暗起杀机。

关于这段记录,我将信将疑,以朱全忠的品性和眼光,恐怕李克用发不发酒疯都会凶多吉少。

身处烽火连天的末代王朝,朱全忠恐怕早已暗藏称霸天下的野心,在他的视野之内,李克用是一个不可小视的人物。如果能在自己的地盘上提前将李克用除掉,朱全忠求之不得。

当晚,李克用酩酊大醉,下榻汴州城内宾馆昏昏睡去。

朱全忠派出兵马,包围李克用所住宾馆,发动猛攻。李克用的数十位亲兵拼死护卫李克用,登上汴州城南门,用绳索将李克用缒下城墙,这才勉强逃出一命。跟随李克用进城的其余三百余人则没有逃脱,全部被朱全忠部下屠杀。

这场较量,朱全忠大获全胜,却也折损了一员大将杨彦洪。

正是杨彦洪与朱全忠定计,趁夜包围宾馆除掉李克用。定完大计后,杨彦洪特别强调:“沙陀兵遇到紧急情况,一定会跨马奔驰,只要看到有人骑马,立刻射箭!”

当天夜晚,恰巧杨彦洪骑马经过朱全忠面前,朱全忠抬手一箭,将杨彦洪射死!

巧合?

回到大营的李克用盛怒之下准备率兵攻打朱全忠,却被妻子刘氏拦住了,刘氏说出了自己的理由,没有天子命令,擅自调兵攻打朱全忠,天下人如何能辨别其中的是非曲直?

李克用强忍住愤怒,给朱全忠写了一封信,声讨朱全忠的背信弃义。

接信后的朱全忠十分重视,连忙回信:“前夜的兵变,事先我根本不知道。后来才知道是朝廷使节和杨彦洪的阴谋,现在杨彦洪已经被处死,只有请您多多原谅了!”

狡诈如朱全忠,无耻如朱全忠,将一切责任推给被他一箭射死的杨彦洪,高,实在是高!

自此,李克用与朱全忠成了一生的死敌,再无和解的一天。

回过头再说黄巢的结局。

六月十五日,感化战区将领李师悦会同降将尚让,追击到了瑕丘(今山东省兖州市),黄巢以下士兵几乎全被消灭,黄巢带领妻儿以及外甥林言进入了狼虎谷(今山东省莱芜市西南)。

六月十七日,外甥林言痛下杀手,斩杀黄巢以及黄巢的妻儿,砍下黄巢等人的人头准备当成投名状,向感化节度使时溥投降。

走到半路,林言遇到了沙陀军和博野兵团,对方顿时眼前一亮,夺走了黄巢等人的人头,顺手将林言斩杀,连同林言的人头,一并呈献感化节度使时溥。

投降时溥的太尉尚让从此在史书中消失,通过细枝末节推演,尚让很有可能被时溥卸磨杀驴,秘密诛杀。

至此,黄巢终于覆灭,从公元875年六月聚众起兵,到884年六月覆灭,前后九年,终点又回到起点。

路过的人,早已忘记,

经过的事,随风而去,

驿动的心,渐渐平息,

疲惫的他,谁与相依?

倒退九年,如果让黄巢重新选择,他会选择揭竿而起,还是继续贩卖私盐呢?

人生如果如遥控器一般,有退格键该有多好!

公元885年三月十二日,皇帝李俨终于回到长安。

眼前的长安已经有了野生动物园的模样,城中满是荆棘野草,狐狸和野兔时不时在野草中快乐地奔跑。

李俨大不高兴,不是说已经作了修缮吗?就修成了这个样子?

不高兴的事还在后头。

此时朝廷号令能到达的地方已经少得可怜,只有河西、山南、剑南、岭南数十个州而已,这就是朝廷可以依仗的全部地盘,与鼎盛时期再已无法相提并论。

仅存的可怜的家底,接下来还在瞎折腾。

权力宦官田令孜为了供养直属部队,计划从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手中夺取安邑、解县两地盐池,王重荣坚决不肯,双方发生矛盾。

盐池本为朝廷所有,黄巢攻进长安后,王重荣趁乱将盐池专款截留,每年只向朝廷贡献三千车盐了事。

田令孜要动盐池这块奶酪,王重荣自然不肯。

双方互相指责,你来我往,摩拳擦掌,只差动手。

原本李克用没有参与这场争夺,他的目标是向朱全忠复仇。王重荣还是把李克用拉了进来,王重荣建议李克用,先扫除君王身边的奸佞,再扫除朱全忠也比较容易。

李克用本来也对朝廷憋了一肚子气,在他和朱全忠的问题上一味和稀泥,根本不主持公道。

再者,如今田令孜依仗的邠宁节度使朱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都在暗中支持朱全忠,李克用下定决心与王重荣联手。

不知死活的田令孜以李俨的名义下令,命朱玫、李昌符会同神策军、保大、保塞等战区先遣部队共三万人,讨伐王重荣。

双方在同州对峙一月有余,接到求援的李克用率军抵达,加入会战。

这场大战以朱玫和李昌符大败结束,两人各自逃回本战区,溃散的士兵沿途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对朝廷不满的李克用趁势率军逼近长安,摆出要和朝廷算账的架势。

长安城中,吓破了胆的田令孜再次裹胁李俨出逃,长安城再遭劫难。

劫掠长安的并不是李克用的部队,而是溃散的邠宁和凤翔战区士兵,经此一难,长安城几乎成了遗址公园。

李克用呢,没有进入长安城,而是率军退回了河中。

李俨再回长安,已是888年二月。

这时的李俨已经患病,生命进入倒计时。

三月一日,日全食。

三月六日,李俨在灵符殿去世,享年26岁,终于走完了提心吊胆的一生。

寿王李杰改名李敏,以皇太弟身份继位,是为昭宗。

九个月后,皇帝李敏将兄长李俨安葬于靖陵,谥号惠圣恭定孝皇帝,庙号僖宗。

小心畏忌曰僖;质渊受谏曰僖;有罚而还曰僖;刚克曰僖;有过曰僖;慈惠爱亲曰僖;小心恭慎曰僖;乐闻善言曰僖;恭慎无过曰僖。

混吃等死无所建树,但也没有大错的君王一般就是这个谥号。

混了一辈子,混了个“僖”,李俨,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继位的皇帝李敏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恰恰相反,还把手里仅剩的几张牌一一打丢了。

李敏继承了父兄改名的传统,改名为李晔。

名字改了,国运却改不过来了。

为了铲除田令孜、陈敬瑄兄弟,李晔向西川用兵,从结果来看,达到了目的,横行多年的田令孜和陈敬瑄兄弟一一伏法,李晔总算为兄长、为自己也为受田令孜欺压的人出了口恶气。

然而,在铲除田令孜的过程中,王建悄然崛起,派兵封锁剑阁,切断与唐朝联系,逐步吞并三川,为自己打下了基业。王建后来建国,国号为蜀,史称前蜀。

李晔打丢了三川这张牌,接着打丢了神策军这张牌。

在好战宰相张濬的鼓动下,李晔决心重振神策军,在长安募兵十万。如果李晔真的有雄才大略,这十万人就是唐王朝改变国运的机会。

可惜,募集来的十万人,没有经过多少训练,就被张濬带上了战场。

张濬因为李克用看不起自己,便力主向李克用用兵,纸上谈兵的张濬遇上老于兵事的李克用,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张濬惨败,神策军几乎全军覆没。

从此,李晔的朝廷再也不被各路节度使放在眼里,在手握重兵的节度使眼里,此时的朝廷已是纸老虎。

苦命的李晔日子过得战战兢兢、颠沛流离,最后甚至沦为了节度使手中的人质。

公元903年正月二十二日,李晔走出凤翔城,进入朱全忠大营,朱全忠跪下磕头,前额触地,痛哭流涕,极尽臣属的礼仪。

明明是乱臣贼子,表现得却像爱国忠臣,一等一的好演员。

一年后的八月十一日,为防止李晔落到其他人之手对自己不利,朱全忠痛下杀手,将李晔杀害于洛阳寝宫。

从公元888年继位,到904年被杀,李晔走完了这段坎坷的人生路。

李晔身后,他的儿子李柷被朱全忠立为皇帝,这是唐朝最后一个皇帝,留给唐朝的时间只剩下了四年。

酒,毒酒!

月,冷月!

公元908年二月二十二日,唐朝最后一个皇帝李柷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街头,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屈指算来,也就是一年前,李柷接到了权臣朱温的明示:小李,该禅让皇位了。

“禅让”,看似崇高的词语,此时却变得俗不可耐,从北周到隋,从隋到唐,从唐再到朱温的后梁,每一次权力的交替都以“禅让”为名,一切看上去很美,一切又看上去那么俗,因为谁都知道,所谓“禅让”就是虚张声势的一个名词,权力交替哪次不是赤裸裸的抢夺,所谓“禅让”就是皇帝的新装。

于李柷而言,这个皇帝当又何喜,不当又何忧,原本他就不想当,在他父亲李晔的末期,唐王朝已经到了终点,父亲和自己都不过是朱温手里的稻草人,除了煞有介事地以天子之名吓唬一下藩镇,剩下的作用估计就是恐吓一下麻雀了。

父亲李晔已经死于朱温之手,自己这个皇帝则是比父亲还要傀儡的傀儡,尽管在自己手上唐王朝又延续了三年,然而这三年何尝不是行尸走肉的三年。

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唐王朝在李柷手上何尝不是一个活死人。

李柷知道,朱温迟早要动手,唯一区别的只是时间早晚。

接到朱温的指示之后,李柷马上下诏,禅让皇位,没想到居然还遭到了朱温的再三拒绝,此时的李柷只有一个权力,那就是不准朱温拒绝:“强迫”朱温取代自己当皇帝。这是什么权力呢?这恐怕是最无可奈何的权力,也是最欲哭无泪的权力。

公元907年四月二十二日,朱温建立大梁,改名为朱晃(取日之精华),改年号为开平,从这一天开始,中国大历史中最辉煌的大唐王朝结束了,从618年开始的风云近三百年的王朝终结了。

一个风云数百年的朝代,总是以一群强者英武的雄姿开头,而打下最后一个句点的,却常常是一些文质彬彬的凄怨灵魂、孤魂野鬼,李柷正是那些孤魂野鬼的代表之一。

看着眼前的毒酒,李柷没有选择,他只能选择喝,尽管这个选择很难,但事已至此,他反而更加释然。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等死,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亡的结局,而是在惶惶不可终日之中不知道死亡的方式。

现在答案揭晓了,楼上那只始终悬着的靴子终于落了下来,心中那块忐忑不安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而这杯毒酒也到了入肚为安的时候。

从北周到隋,从隋到唐,从唐到后梁,世事的变幻就是一杯毒酒。北周静帝宇文阐、隋朝恭帝杨侑、唐朝哀帝李柷,他们的结局都是一杯毒酒,他们的先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绑架了皇位,而皇位也绑架了他们的子孙,他们骑到了皇位这只老虎身上,而他们的子孙最终还是要被这只老虎吞噬。

杯空,酒残,月冷,星稀。

一个孤寂的身影在月影中倒地,一个人的人生在无声无息中终结,一个王朝的辉煌以一杯残酒作为结束,从此历史翻过新的一页,从此唐朝已成背影,已是往事。尽管人不能改变很多东西,但时间会改变一切,时间会渐渐擦去唐朝的痕迹,直到那一切彻底成为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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