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烽烟再起(1/1)
在前面的章节我们说过,昭义节度使刘从谏频频仗义执言为皇帝李昂撑腰,深深得罪了当权宦官仇士良。两人你来我往,互指对方为奸佞。刘从谏控诉仇士良居心叵测,仇士良控诉刘从谏对抗中央,二人矛盾已不可调和。
等到李瀍登基,刘从谏特意命人到长安献马。此马高九尺,外形健壮,体态优美,健步如飞,刘从谏当成压箱底的宝马,想以此讨好李瀍。
不料,李瀍竟然拒绝了。
刘从谏心中恼怒,他怀疑是仇士良从中作梗。
怀疑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李瀍是仇士良拥立的,仇士良与李瀍的关系终究比刘从谏近一些。
刘从谏有口难辩,如果前任皇帝李昂健在,尚能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自己在皇帝最困难的时候发声,帮他度过了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如今这位皇帝,受宦官拥立,与自己毫无交集,就连主动奉上的宝马都不笑纳,看来没有接近可能了。
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刘从谏觉得自己与长安的通路断了,只要仇士良在,断无和解可能。
既然如此,先立足自保吧,大不了学河北那些藩镇。
自此,刘从谏暗自整修军备,招降纳叛,与长安渐行渐远。
昭义战区的实力越来越强,钱越来越充足,但刘从谏却高兴不起来。每年征收的马税以及商人的商业税有五万贯,盐铁专卖所得也有数万贯,钱是越来越多,但周围战区都得罪完了。
这又是为何呢?因为刘从谏陷入一个死循环。
刘从谏想要加强军备,就需要有源源不断的钱。为了收更多的钱,刘从谏给在昭义战区活动的大商人都授以军职,并派他们到附近战区做生意。附近战区的大小官员本来还想在商人身上吃拿卡要,仔细一盘问底细,原来商人还有军职在身,这就不好办了。
《资治通鉴》记载说,有军职的商人在附近战区凌辱将士,时间一长,引起了普遍反感。对此,我表示怀疑。商人逐利是天性,没有人愿意得罪主顾,真实原因恐怕正如上文所说。这边油揩不成了,收入减少,那边刘从谏赚得盆满钵满,财大气粗。长此以往,附近战区与刘从谏的关系焉能友好?
刘从谏想跳出死循环,但他跳不出来。
刘从谏忧郁成疾,郁郁寡欢地对妻子裴氏说:“我对朝廷忠心耿耿,朝廷却不懂我的心意,附近战区跟我们关系也不好。我死之后,如果外人主持军政,我们家的炉灶都不会冒烟了。”
刘从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加快布局,以侄子刘稹为牙内都知兵马使,堂侄刘匡周为中军兵马使,孔目官(文书)王协为押牙亲军兵马使,一再嘱咐亲信,好好辅佐刘稹。
不久,刘从谏病逝,刘稹秘不发丧,一切靠王协谋划。
对于王协而言,此情此景太熟悉了,宝历元年(825年)八月,他就经历过一次,那一次是刘从谏的父亲刘悟病逝,刘从谏接替父亲继续执掌昭义战区。
王协信心满满地对刘稹说:“我们就遵循宝历元年先例,不出百日,朝廷的委任状就会下来。现在只需要侍奉好监军宦官,打点好钦差,同时不跟四邻战区起冲突,城中做好戒备即可。”
王协算盘打得挺好,只可惜时代不同了。
如果宰相还没有换人,一切好说,王协的谋划还有成功的可能,只可惜如今宰相已然换成了李德裕。
事实上,宝历元年时,朝中也并不缺有见识的宰相,时任宰相的李绛强烈反对刘从谏继任昭义节度使,但资深宦官王守澄收了刘从谏的厚礼,愣是帮刘从谏把事情办成了。
这一次呢?
皇帝李瀍召来宰相,商讨如何处置刘从谏身后的昭义战区。
多数宰相认为:“回鹘还没有根除,边境警报尚未解除,此时再对昭义战区用兵,恐怕国力不支,不如就让刘稹先代理昭义节度使吧!”
赞同这种说法的不在少数。
李瀍看李德裕一直默不作声,便知他有不同意见。
正如李瀍所料,李德裕一开口就强烈反对:“昭义战区情况与河朔三镇(卢龙、成德、魏博)不一样。河朔三镇割据已久,人心难以挽回,因此几任皇帝都对他们听之任之。昭义战区离长安近,一向忠义。宝历元年,刘悟去世,敬宗皇帝不理朝政,宰相又无深谋远虑,因此刘从谏得以继任节度使。如今刘从谏临死之前,擅自把兵权交给不懂事的娃娃。朝廷如果循例准许继任节度使,那么四方藩镇谁不想效仿?天子号令还有谁会遵守?”
李瀍追问道:“卿有何良策制服?能不能出奇制胜?”
李德裕对曰:“刘稹所依仗的就是河朔三镇,只要让成德、魏博不与其站在同一阵营,刘稹就无能为力了。陛下可以派得力大臣去传诏成德节度使王元逵、魏博节度使何弘敬,跟他们说,以前几位皇帝允许他们父子相传,已成惯例,昭义战区跟他们情况不一样。如今朝廷对昭义战区用兵,并不准备派兵进入太行山以东,昭义战区在太行山以东的三个州就由成德、魏博攻打,攻下了就归他们。同时传令给战区将士,平定昭义战区后重重有赏。只要魏博、成德两战区听命,不阻挠朝廷军队行动,刘稹必定要束手就擒。”
李瀍喜上眉梢:“好,李德裕和朕想到一块去了,就这么定了,朕绝不后悔!”
李德裕马不停蹄,立刻替皇帝起草诏书:
泽潞一镇(昭义战区),与卿事体不同,勿为子孙之谋,欲存辅车之势。但能显立功效,自然福及后昆。
李德裕话说得很明白,他告诫魏博和成德节度使,昭义战区跟你们情况不一样,不要自以为是的为子孙考虑,企图保全昭义战区,将来互为依靠。只要你们能够为朝廷建立功勋,福气自然延续到子孙身上(暗指节度使位子传承)。
李瀍过目后,甚为满意:“对,就应该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
处理完魏博和成德战区,李瀍给卢龙节度使张仲武又下了一道诏书:回鹘余烬未灭,塞上多事,委任你全权处理。
两道诏书一下,效果立显。
魏博和成德节度使接到诏书,一看就明白了,如今的皇帝和宰相都是能人,诏书分寸拿捏得非常到位,文中有武,武中有文,既有长远利益诱惑,又有眼前利益相送,高,实在是高。
魏博和成德节度使表态遵命,与朝廷站到同一条战壕。
至于卢龙张仲武,本身就是凭借朝廷的支持才坐到卢龙节度使位置上,对朝廷的命令只有遵从。
昭义战区被孤立了起来,他们只是一支孤军。
不能说李瀍没有给刘稹改过自新的机会,李瀍给过,刘稹没要。
刘稹发布刘从谏逝世的消息后,李瀍辍朝以示哀悼,并追赠刘从谏为太傅。李瀍下诏命刘稹护送刘从谏灵柩到东都洛阳,刘稹拒不从命。李瀍再命人写信劝解刘稹,刘稹依然置之不理。
机会就这样从刘稹手边溜走,他没有珍惜,等到想珍惜的时候,来不及了!
公元843年五月十三日,李瀍下诏,剥夺刘从谏、刘稹所有官职,任命成德节度使王元逵为北面招讨使、魏博节度使何弘敬为南面招讨使,会同河中节度使陈夷行、河东节度使刘沔、河阳节度使王茂元一起讨伐昭义战区。
以往,河朔三镇节度使去世,身后事是固定剧情,一般朝廷先派特使吊唁,然后拒绝节度使一职继承,继而该战区反抗,最后朝廷对之用兵,双方一般要来回试探半年,半年后撕破脸开打。
如今,李瀍把这些繁文缛节都免了,从刘从谏死讯发布,到李瀍下诏用兵,前后只有20天。
这速度,足以让他的父祖以及哥哥们汗颜。
即便李瀍提高了效率,魏博和成德也配合朝廷军队作战,但攻打昭义战区的军事行动还是不顺利,仗一打就打了一年多,一直打到了公元843年闰七月。
这期间,朝廷军队与昭义军队多次作战,虽然不断有胜利喜讯传出,但都不足以动摇昭义战区的根基。
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昭义战区同样如此。
接替刘从谏的刘稹还是太年轻了,没有自己的主张,一切都靠押牙王协、宅内兵马使李士贵做主。
偏偏李士贵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主。
昭义战区处于非常时期,在非常时期需要非常手段,该赏的必须重赏,该罚的必须重罚,可惜他们只做到了一样,该罚的重罚,该赏的却不舍得赏。
时间一长,人心离散。
刘从谏的妻子裴氏眼见士气低落,焦急万分,看来刘稹还是年轻,难以主持大局啊。裴氏有个兄弟叫裴问,率军驻守邢州,裴氏有意召回裴问,让其帮助刘稹主持军政。
消息传到了李士贵耳朵里,李士贵急了,不行,决不能让裴问回来,他回来了,我干什么去?
李士贵“语重心长”地告诫刘稹:“太行山以东的事,全要仰仗五舅(裴问在兄弟中排行第五),若把他召回,就等于放弃太行山以东的三州了。”
奸佞之人就是这样,明明谋的是一己私利,却总会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毫无经验的刘稹点头表示同意,向着自己作死的道路又迈进了一大步。
之后刘稹的猪队友王协又出了两个馊主意:一、推荐昭义都头王钊出任洺州都知兵马使;二、向商人征收捐税。
王钊率军一万驻扎洺州,他带兵有方,深得将士拥护。之前一年多的作战,已经有几位将军或因为有投降之心,或因为作战不力,被刘稹灭门,王钊免不了兔死狐悲,开始提防刘稹。恰好此时有人举报王钊有二心,刘稹召唤王钊回昭义战区总部述职。王钊连忙推辞:“自从率军到洺州以来,还没有立过功,着实惭愧,希望多留几个月,再回总部述职。”
刘稹想了一下,同意了。
王钊呢?躲过了这一次,下一次呢?
王钊不想把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他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好在刘稹的猪队友王协帮他争取到了“洺州都知兵马使”,兵权在手,一切就好办。
王协的第二个主意实在是馊得不能再馊了,朝廷军队大兵压境,唯有内部团结一致、矛头一致对外方有望渡过难关,而王协却在人为制造矛盾。
说到底,他是为了自己的腰包。
大敌当前的背景下,王协向昭义战区下属五州各派出一员将领主管征税,征财产税。征税将领挨家挨户评估财产,一律往高评估,然后按百分之二十的税率征收财产税。
错误的时机,错误的税率,万劫不复的结局!
眼见征税有油水可捞,有人急红了眼,千载难逢的机会,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有一位叫刘溪的将领,为人既贪婪又残暴,刘从谏索性弃之不用,这样刘溪就在昭义战区坐了多年冷板凳。眼见征财产税这样重大的“商机”出现,刘溪决定,这一次绝不错过。
刘溪下了血本,重重贿赂了王协,王协投桃报李,把富商最多的邢州给了刘溪,至于刘溪能捞到多少,那就看自己本事了。
刘溪马不停地蹄到了邢州,一出手就抓了很多富商,交税,交税,交税!
重要的话说三遍!
刘溪的头上隐隐约约出现一颗死星,大难即将临头,他却浑然不觉。
刘溪太急了,他没有摸清邢州的底细,抓了不该抓的人。
前面说过,刘从谏妻子裴氏的兄弟裴问带兵驻扎邢州,裴问带的部队叫“夜飞兵团”,属于邢州驻军中的精锐部队。“夜飞兵团”士兵多数是本地富商子弟,在这一次刘溪的抓捕中,不少士兵的兄长或者父亲被抓。
士兵们纷纷找裴问,请他帮忙求情,裴问亲自拜访刘溪,再三恳求手下留情。
可惜刘溪眼里只有钱没有裴问,言语中多有不敬之语。
裴问不动声色,怒火却燃烧了起来,与其向这种人卑躬屈膝,不如杀之然后向朝廷投诚。
裴问与手下将士谋划完毕,想了再想,把计划告诉了邢州刺史崔嘏。仕途宦游多年的崔嘏一看形势,唯有同意一途,你已经知道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只有同意,对方才能放心,如果不同意,后果自己想。
公元834年闰七月二十五日,裴问与崔嘏关闭邢州城门,以快刀斩乱麻之势斩刘溪等四员将领,然后向成德节度使王元逵投降。
原本铁板一块的昭义战区被打开了一个缺口,接下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第二个缺口出现在洺州,打开缺口的人正是洺州都知兵马使王钊。
这些天王钊一直坐立不安,他知道必须作出抉择,要么认命伸出脖子任人宰割,要么反戈一击主宰命运,两条路必须选一条,没有中间道路。
王钊准备从鸡蛋里挑骨头,进而挑起士兵们的怨恨。
昭义战区这枚鸡蛋里的骨头实在太多了,王钊简直不用挑。
之前,战区总部赏赐洺州将士每人五丈麻布,大家领了赏赐都很高兴,因为按照惯例,这次赏赐是额外的,冬季还会再有一次赏赐。
将士们高兴了没几天,战区总部传达了新的指示:五丈麻布就算作冬季赏赐了!
将士们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什么意思,朝三暮四,把我们当猴耍呢!
军中的怨气慢慢弥散开来,正巧,征收财产税的将领又到了洺州。
20%的税率,抢钱啊!
军中的不满情绪到达了顶点,王钊知道机会来了!
王钊集合将士,义愤填膺地演说:“候补节度使刘稹年少,政令根本无法做主。如今仓库充实,足够十年供应,为什么就不能稍微发放一些犒劳一下辛苦的将士们呢!我做主了,总部的征财产税命令不执行!”
掌声雷动!
王钊趁热打铁:“总部不犒赏大家,我赏!每人绢一匹,谷十二石!”
山呼海啸,地动山摇!
军心可用!
王钊见时机一到,关闭城门,斩杀征税将领,然后向魏博节度使何弘敬投降。
昭义战区五州已失二州!
投降也是可以传染的。
磁州守将安玉听说邢州、洺州相继投降,马上也向何弘敬投降。
昭义战区五州已失三州!
三州接连投降的好消息传到长安,宰相们一起进宫向皇帝李瀍表示祝贺。
李德裕兴致很高:“昭义战区的根基尽在太行山以东,如今三州归降,昭义总部上党用不了几天就会发生变化。”
李瀍补充道:“那个叫郭谊的一定会砍下刘稹的脑袋为自己赎罪。”
李德裕顺便夸一下皇上:“一切尽在圣主掌握之中。”
李瀍被夸得很舒服:“如今我们要先做点什么呢?”
李德裕早有准备,推荐给事中卢弘止为邢州、洺州、磁州三州候补刺史:“万一被成德和魏博抢先要求合并三州,朝廷就左右为难了,所以这件事要快!”
卢弘止,大历十才子之一——卢纶之子。
卢纶,著名诗人,著有《塞下曲》六首。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李德裕这是要跟成德和魏博战区玩文字游戏,当初诏书上写得很清楚,攻下三州,三州就归成德或魏博所有。如今三州是自己投降的,不是攻下的,因此不能归成德或魏博所有。
抢先一步布局三州的人事安排,届时还有说辞:“你看,朝廷的任命都出来了,你们魏博和成德不能让朝廷言而无信吧!”
李瀍同意了李德裕的布局,不过没有接受李德裕提名的人选,而是任命山南东道节度使卢钧兼任昭义战区节度使,火速上任!
至于李瀍为何没同意李德裕提名的人选,可能是出于帝王术的考虑。李瀍虽然对李德裕倍加信任,有些时候还是会以拒绝提名的方式提醒李德裕:朕才是天下之主!
帝王术,深着呢!
好消息都是通向长安的,坏消息都是送往上党的(昭义总部所在地)。
当三州投降的消息接连传到上党时,刘稹的心腹将领郭谊、王协意识到该为自己做点什么了,既然刘稹这艘船要沉了,就让他自己沉吧!
郭谊和王协准备对刘稹动手,但他们忌惮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刘稹的堂兄刘匡周。
刘从谏去世时,做了两个安排,一是让刘稹接掌兵权,另一个就是让刘匡周做中军使兼押牙,率领亲卫部队驻扎节度使官邸,以保家眷万全。
郭谊和王协稍作商议,便制订了三步走方案:
第一步,忽悠刘稹。
第二步,调走刘匡周。
第三步,动手!
由此我想起了经典笑话——把大象关冰箱里共分几个步骤?
第一步,把冰箱门打开。
第二步,把大象装进去。
第三步,把冰箱门关上!
对付刘稹这个智商让人无法理解的家伙,确实有这三步就够了!
郭谊和王协“诚恳”地跟刘稹说:“十三郎(刘匡周在同辈兄弟中排行十三)率军驻扎节度使官邸,将领们都不敢多说话,生怕被十三郎怀疑进而惹祸上身,这就是山东三州最终失去的重要原因。如果让十三郎不再进入节度使府,将领们就能畅所欲言,开诚布公,你多听大家的建议,就一定能找到解救危局的办法。”
若是有正常智商的人,恐怕都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刘稹却信了!
刘稹究竟有没有智商?刘从谏为何会选定他做继承人?难道就因为刘稹是亲侄,刘匡周是堂侄?
刘稹召见了刘匡周,告诉他对外称病,不要再进入节度使官邸。
刘匡周瞪大了眼睛,有些着急:“我在院中,诸将才不敢有异心。如果我离开了,全家必将被灭门!”
刘稹不为所动:“此事就这么定了!”
刘匡周悲愤万分,以手揩泪,哭着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接着忽悠!
郭谊派出亲信董可武游说刘稹:“山东三州叛变,都是由五舅裴问引起。如今城中这些人谁能担保不变心?候补节度使今后准备作何打算?”
“城中还有五万兵马,关闭城门死守!”
“不,这并非良策!候补节度使不如单人匹马去向朝廷请罪,像当初张元益那样,最差也能再做个刺史。不如暂且让郭谊做候补节度使,待朝廷任命下达,再侍奉太夫人和家眷以及金银财宝返回东都洛阳,如此岂不是更好!”
“郭谊?他肯善待我吗?”
董可武一脸忠义地说道:“我和董可武对天发誓,绝不辜负大帅一家!”
对天发誓,骗骗小孩子的话,刘稹居然也信了!
刘稹点头同意,董可武把郭谊叫了进来,三人又说了一番肝胆相照的话。
事情敲定之后,刘稹向伯母裴氏禀告,裴氏面色凝重:“能平安归朝当然是好事,只怕为时已晚。我连自己的弟弟裴问都不能担保,焉能担保郭谊。你自己拿主意吧!”
刘稹决定相信郭谊,以伯母裴氏的名义任命郭谊为都知兵马使,兵权交由郭谊掌管!
刘稹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活灵活现地演绎了一个成语——太阿倒持,把宝剑的剑柄交由别人,自己的生死由别人掌握,自作孽!
刘稹起身到内宅收拾行装,心里还残存着刺史的梦。
宅内兵马使李士贵听说刘稹将兵权交给郭谊,大吃一惊,马上集合后院数千兵马攻打郭谊。
要说郭谊也是刀尖上饮血的人物,大风大浪见过很多。
郭谊只用了一句话就把李士贵灭了。
郭谊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们为什么自己不去拿赏金,反而还要陪李士贵一起死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那边郭谊刚刚接任都知兵马使发钱呢,为什么有钱不拿啊?
士兵们瞬间反水,击杀李士贵,然后领赏去了。
郭谊忙活了一夜,上上下下都换上了自己人,是时候叫醒刘稹了。
郭谊让董可武进去拜见刘稹:“请到前厅议事。”
刘稹察觉有些不对:“在这里不能说吗?”
董可武回道:“恐怕惊动太夫人(裴氏)。”
刘稹想想也对,便跟着董可武一起到了官邸北院。
酒席已提前摆好,主题是欢送刘稹平安归朝。
酒至半酣,该办点正事了!
董可武一脸忠诚地对刘稹说:“今天的事,我们也是为了保全太傅(刘从谏被追赠太傅)一家。您还是自己了断吧,朝廷必定会因此怜悯,进而宽恕太傅一家。”
刘稹眼泪汪汪,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面临的都是死局。
刘稹悲哀地说道:“若真像你说的那样,正是我的心愿。”
董可武上前按住刘稹的手,杀手在刘稹背后一刀。
了断!
一刀两断!
昨天还指天发誓要善待刘稹的郭谊下令逮捕刘稹满门,从刘匡周以下,一个不留,连婴儿都不放过。
同样没被放过的还有李训和郑注的余党,他们在刘从谏的昭义战区得到了善待,度过了几年快乐的日子,但幸福总是那么短暂,终究没有挣脱命运的牢笼。
郭谊将刘稹的头放在木匣里,连同降表一同送往长安。木匣路过泽州时,守将刘公直率全营恸哭。哭过之后,向朝廷投降。
自此,昭义战区五州全部投降。
消息传到长安,宰相们再次进宫向皇帝表示祝贺。
李德裕奏报说:“如今不用再设立邢州、洺州、磁州候补刺史了,让卢弘止到三州以及成德、魏博慰问安抚即可。”
李瀍不接话茬,问道:“该如何处置郭谊呢?”
李德裕对曰:“刘稹只是个没见识的娃娃,对抗朝廷抗拒任命都是郭谊出的主意。等到刘稹气势衰退、孤立无援时,郭谊又卖主求荣。这样的人不诛,何以惩恶扬善?应该趁着朝廷军队还在昭义境内,将郭谊等一并诛杀。”
李瀍点了点头:“朕意亦以为然。”
宰相杜悰却不认可,他认为如今军粮供应不足,朝廷军队不可能在昭义战区常驻,为了安抚昭义战区,郭谊等人可以赦免。
李瀍看了杜悰很久,一言不发。
李德裕明白李瀍心思:“今年春天时,昭义战区未平,河东又出现骚乱,若非陛下决断坚定,两处的叛军怎么可能被消灭?外边的人都说,若在文宗时,恐怕两处叛军都会早早被赦免了。”
李瀍看了看李德裕,还是你懂我!
高山流水觅知音!
李瀍来了兴致:“你难道没有发现,文宗与你见解不同,怎么可能沟通呢?”
你懂我,我也懂你!
不过李瀍还是有所保留,再次拒绝了李德裕的提名人选,而是坚持用山南东道节度使卢钧,这一回更彻底,卢钧不再是兼任昭义节度使,而是免去山南东道节度使,专任昭义节度使。
当然,李瀍对李德裕还是认可的,在谁率军进驻昭义总部潞州的问题上,李瀍没有犹豫,让石雄率七千军马进驻。
可以说,李德裕是石雄的伯乐,如果没有李德裕,石雄可能还在边远的白州当刺史呢。
李德裕先是把石雄火线提拔,推上抗击回鹘的第一线,石雄自己也争气,一战夺回公主并击破回鹘。
在这次对昭义的用兵中,石雄再次被李德裕提拔,火线出任晋绛行营节度使。出任节度使的第二天,石雄率军连破昭义战区五个营寨,诛杀以及俘虏的叛军士兵数以千计。
李瀍得报,直称石雄是良将。伯乐李德裕趁机讲了一段往事:前些年在昭义战区,有个男子弯着腰唱歌“石雄七千人来到”。刘从谏认为他妖言惑众,将之斩首。如此看来,攻下潞州的必定是石雄。
这段往事呢,我认为是演绎的,但李德裕在这个时候讲这个故事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是为了给皇帝信心,给整个朝廷信心,顺便也把自己一再提拔的石雄神化一下。
李瀍大喜之下,赏赐石雄大批绸缎,在大批绸缎面前,石雄再次显示了他与众不同的一面。
石雄将绸缎堆到大营门口,自己只拿了一匹,剩下的大家均分!
古来成大事者,必有过人之处!
已调任河中节度使的石雄率领七千人马向潞州推进,潞州城内的郭谊还在做着继任节度使的梦。
“按惯例,任命该下来了啊。”郭谊自言自语。
“或许是改任其他战区节度使,任命下达慢。”郭谊自己安慰自己。
郭谊开始整理行装,做好改任其他战区准备,省得到时手忙脚乱。
一切准备停当,属下来报,石雄率领七千人马正向潞州赶来。郭谊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心中不安,该不会……
石雄抵达后,郭谊率领潞州各级将领参拜。参拜完毕后,钦差宦官张仲清“善解人意”地说:“郭谊的任命状明后天才到,其余诸位的任命状都在这里,晚点集会时发放。”
就在郭谊还在期待明后天到来的任命状时,石雄已经率领河中兵团在集会的球场完成了包围,张开口子,静候郭谊等人到来。
集会开始,石雄一个一个点名,郭谊以下,一向桀骜不驯、对抗朝廷的昭义将领一个不留,全部请君入瓮。
五花大绑,押送长安。
到此时,郭谊的所有幻想都破灭了,本来搬起石头砸刘稹的脚,最终砸的还是自己的脚。
已死的刘稹没有逃过惩罚,李瀍下诏,挖出尸体,暴尸三日。三日后,石雄命人将刘稹尸体拖到球场斩成数段,然后剁碎。
可怜,可恨,可叹!
不久,郭谊、王协等人在长安被斩首,算计了半生,最终还是没有算出自己的命运。
这辈子白算了。
至此,昭义战火全部平息,新任节度使卢钧上任迅速收复人心,昭义重归平静。
回想起来,对昭义的这次用兵主要归功于李瀍和李德裕的坚持,如果在文宗时代,用兵可能真的会虎头蛇尾。
李瀍资质只能算一般,但性格坚韧,认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底,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发自肺腑地信任李德裕。李德裕目光长远,大局观超出他所处的时代,以往的宰相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而他着眼于全方位调理。
这样的君臣际会历史罕见,如果命运给他们多一点点时间,该有多好!
公元844年八月二十八日,李瀍加授李德裕:太尉(三公之一),封赵国公。李德裕连连表示辞让。
李瀍推心置腹地对李德裕说:“只恨没有更高的官职赏赐你了。你若不应该加官进爵,朕必然不会给你。”
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德裕不好推辞,只能笑纳了。
相比于平定昭义,这次军事行动更重要的意义是李德裕为王朝立下了规矩。
以往,朝廷军队出动平叛,收效甚微,李德裕经过研究找到了症结所在:一是,皇帝直接下诏指挥军队,恨不得一天连下三四道诏令;二是,监军宦官干预军政,临阵指挥的将领反而要听命于监军宦官;三是,监军宦官抽调精锐士兵组成保护自己的卫队,真正冲在一线的反而不是最精锐的,而且一旦战事不利,监军宦官率领自己的卫队先跑。三者叠加到一起,打得赢才怪。
对于监军宦官干预军政的问题,李德裕与杨铭义、刘行深两名担任枢密使的资深宦官进行了沟通,达成了一致,然后定下了规矩:今后,监军宦官不得干预军政,宦官卫队士兵只能采用千里抽十的办法,一千名士兵挑选十名,最大程度把精兵留给带兵将领。当然作为回报,即便监军宦官不参与军政,一旦军队立功受赏,监军宦官应得的那份与以往保持一致。
至于皇帝直接下诏指挥军队,李德裕与李瀍约定,以后除非宰相建议皇帝直接下诏,其余的一律不由皇帝直接下诏,放手由前线将领自行指挥。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看起来简单,实施起来却很难。
李德裕定的规矩初步取得了成效,只是这样的成效能变成长效吗?
李瀍对之信任有加,所以李德裕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皇帝。
杨铭义、刘行深受李德裕个人魅力感染,所以愿意约束宦官跟李德裕合作。
如果这样的组合能够长久,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