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将军骠骑列传（1/1）

原文

大将军卫青者，平阳人也。其父郑季，为吏，给事平阳侯家，与侯妾卫媪通，生青。

青同母兄卫长子，而姊卫子夫自平阳公主家得幸天子，故冒姓为卫氏。字仲卿。长子更字长君。长君母号为卫媪。媪长女卫孺，次女少儿，次女即子夫。后子夫男弟步广皆冒卫氏。

青为侯家人，少时归其父，其父使牧羊。先母之子皆奴畜之②，不以为兄弟数。青尝从入至甘泉居室③，有一钳徒④相青曰：“贵人也，官至封侯。”青笑曰：“人奴之生，得毋笞骂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青壮，为侯家骑，从平阳主。建元二年春，青姊子夫得入宫幸上。

皇后，堂邑大长公主女也，无子，妒。大长公主闻卫子夫幸，有身⑤，妒之，乃使人捕青。青时给事建章，未知名。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往篡取之⑥，以故得不死。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待中。及同母昆弟贵，赏赐数日间累千金。孺为太仆公孙贺妻，少儿故与陈掌通，上召贵掌⑦。公孙敖由此益贵。子夫为夫人。青为大中大夫。

注释

给事：供职。平阳侯：指曹寿。

②先母：指郑季前夫人。奴畜之：把卫青当做奴仆来养育。

③甘泉：宫名。居室：此处指囚禁犯法官员和其家属的拘留所。

④徒：受钳刑的犯人。钳刑是用铁圈系颈的刑罪。相青：给卫青看相。

⑤有身：通“有娠”，身怀有孕的意思。

⑥篡取：抢夺的意思。

⑦贵掌：使陈掌显贵的意思。

译文

卫青，字仲卿，是平阳人。他父亲郑季是个小官吏。在平阳侯家当差时，郑季和平阳侯的侍妾卫媪私通，生下了卫青。卫青的同母哥哥叫卫长子，而他姐姐卫子夫在平阳公主家中得到汉武帝临幸，因此他假称姓卫。卫长子又改字长君。

卫长君母亲叫卫媪。卫媪大女儿叫卫孺，二女儿叫卫少儿，三女儿就是卫子夫。

后来，卫子夫弟弟步广也冒姓卫。

卫青做平阳侯的仆人。年少时，卫青回到他生父身边。他父亲让他放羊。

他嫡母所生的儿子都将他视为奴仆，不以兄弟相待。卫青曾跟别人到甘泉宫的居室，有一个戴铁枷的囚徒给他看相，对他说：“您是一位贵人，官至封侯。”卫青笑着说：“我是一个奴婢所生的人，只要能不受打骂就知足了，哪能想到封侯的事呢？”

长大之后，卫青充当平阳侯的家骑，跟随平阳公主。建元二年春，卫青姐姐卫子夫入宫受到汉武帝宠幸。当时，陈皇后是堂邑大长公主的女儿，没有生儿子，性情善于妒忌。大长公主听说卫子夫受到皇上宠幸，怀孕了，就非常妒忌她，于是就派人去捉卫青。卫青当时正在建章宫当差服役，还没什么名气。大长公主抓到卫青后，把他关押起来，想杀死他。卫青的朋友骑郎公孙敖和一些壮士将他劫夺回来，他才得以不死。汉武帝听说此事后，于是任命卫青为建章监、侍中。到卫青的同母兄弟都显贵时，皇上对他们的赏赐在几天间就达千金之多。卫孺嫁给太仆公孙贺为妻子。卫少儿原来与陈掌私通。汉武帝召见陈掌，封他官做。公孙敖也因此更加显贵。卫子夫被封为夫人，卫青任太中大夫。

原文

元光五年，青为车骑将军，击匈奴，出上谷；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大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军各万骑。青至茏城，斩首虏数百。骑将军敖亡七千骑，卫尉李广为虏所得，得脱归，皆当斩，赎为庶人。贺亦无功。

元朔元年春，卫夫人有男，立为皇后。其秋，青为车骑将军，出雁门，三万骑击匈奴，斩首虏数千人。明年，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虏略渔阳二千馀人，败韩将军军。汉令将军李息击之，出代；令车骑将军青出云中以西至高阙。遂略河南地，至地陇西，捕首虏数千，畜数十万，走②白羊、楼烦王。遂以河南地为朔方郡。以三千八百户封青为长平侯。青校尉苏建有功，以千一百户封建为平陵侯。使建筑朔方城。青校尉张次公有功，封为岸头侯。天子曰：“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藉兵③，数为边害，故兴师遣将，以征厥罪。《诗》不云乎，‘薄伐玁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 ④。今车骑将军青度西河至高厥，获首虏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⑤，已封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按榆溪旧塞，绝梓领⑥，梁北河，讨蒲泥⑦，破符离，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三千七十一级。执讯获丑⑧，驱马牛羊百有馀万，全甲兵而还，益封青三千户。”其明年，匈奴入杀代郡太守友⑨，入略雁门千馀人。其明年，匈奴大入代、定襄、上郡，杀略汉数千人。

注释

斩首虏：斩杀敌人。虏，指匈奴。

②走：逃跑。此处指赶跑的意思。

③造谋：策划阴谋。藉兵：仗恃武力。

④玁狁：读xiǎnyǔn，先秦对匈奴的称谓。城：筑城。朔方：北方。

⑤辎：辎重。卤：通“掳”，此处指缴获的战利品。

⑥绝：横过。梓领：通“梓岭”，山名。

⑦讨：征伐。蒲泥：部族的首领名。

⑧执讯：捉到间谋。获丑：通“馘丑”，割死敌左耳以计功。丑，对敌人的蔑称。

⑨友：此处指共友。

译文

元光五年，卫青出任车骑将军，率军进攻匈奴，出兵上谷；太仆公孙贺任骑将军，出兵云中；大中大夫公孙敖任骑将军，出兵代郡；卫尉李广任骁骑将军，出兵雁门。各军都有上万骑兵。卫青率领的军队到达茏城，杀死俘获数百匈奴人。骑将军公孙敖损失了七千骑兵；卫尉李广被匈奴人活捉，幸而又跑回来了。他们按律都应斩首，出钱财赎罪后才得以免为平民，活下来了。公孙贺也没能建功。

元朔元年春，卫子夫生下了一个男孩，被立为皇后。这年秋，卫青任车骑将军，出兵雁门关，率三万骑兵去进攻匈奴，斩杀俘获了数千匈奴人。第二年，匈奴军入侵，杀死了辽西大守，掠走了渔阳百姓两千多人，并击败韩安国率领的军队。汉武帝令将军李息率军抗击，自代出兵；令车骑将军卫青出兵云中，向西进攻高阙。于是，卫青率军夺取了河套以南的土地，直到陇西，斩杀俘获匈奴人数千名，牲畜数十万头，赶走了匈奴白羊王和楼烦王。朝廷于是将黄河河套以南之地设置朔方郡，并以三千八百户封卫青为长平侯。卫青部下的校尉苏建有功劳。

汉武帝以一千一百户封苏建为平陵侯，并命苏建修建朔方城。卫青部下的校尉张次公也有功，被封为岸头侯。汉武帝说：“匈奴人违背天理，拢乱人伦，欺凌尊长，虐待老人，从事抢劫活动，在各蛮夷之邦进行欺诈，并设下计谋，凭藉武力，多次侵扰我朝边境，所以朝廷派兵遣将，以惩罚他们的这些罪恶。《诗经》上不是这样说吗：‘讨伐玁狁，一直到太原’；‘出动兵车浩浩荡荡，到遥远的北方筑城’。现在，车骑将军卫青渡西河到达高阙，斩获敌人首级两千三百个，敌人的车辆、粮秣、牲畜、器械悉数成为战利品。他已被封为列侯。于是，向西平定河套以南之地，巡视榆溪旧要塞，越过梓领，架桥北河之上，讨伐蒲泥，击破符离，斩杀敌人的精税士兵和捕获侦察兵三千零七十一人。审问俘虏，探知敌人所在而加以捉获，捉获驱回一百余万头马牛羊。全军凯旋而归，因而加封卫青三千户食邑。”次年，匈奴人入境杀死代郡太守恭友，又侵入雁门，掳掠一千多人。又次年，匈奴人大举侵入代郡、定襄、上郡，屠杀掳掠了汉朝数千人。

原文

其明年，元朔之五年春，汉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出右北平，咸击匈奴。匈奴右贤王当卫青等兵，以为汉兵不能至此，饮醉。汉兵夜至，围右贤王，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其爱妾一人壮骑数百驰，溃围北去②。汉轻骑校尉郭成等逐数百里，不及。得右贤裨王十馀人，众男女万五千馀人，畜数千百万，于是引兵而还。

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即军中③拜车骑将军青为大将军，诸将皆以兵属大将军，大将军立号而归。天子曰：“大将军青躬率戎士④，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馀人。益封青六千户。”而封青子伉为宜春侯，青子不疑为阴安侯，青子登为发干侯。青固谢曰：“臣幸得待罪行间⑤，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⑥。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上幸列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伉等三人何敢受封！”天子曰：“我非忘诸校尉功也，今固且图之。”乃诏御史曰：“护军⑦都尉公孙敖三从大将军击匈奴，常护军，傅校获王，以千五百户封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从大将军出窳浑⑧，至匈奴右贤王庭，为麾下搏战获王⑨，以千三百户封说为龙頟⑩侯。骑将军公孙贺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贺为南窌(11)侯。轻车将军李蔡再从大将军获王，以千六百户封蔡为乐安侯。校尉李朔。校尉赵不虞，校尉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朔为涉轵侯，以千三百户封不虞为随成侯，以千三百户封戎奴为从平侯。将军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有功，赐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

其秋，匈奴入代，杀都尉朱英。

注释

咸：全。

②溃围：冲出包围圈。

③即军中：就在军中。拜：授予官职。

④躬率：亲自率领。戎士：军队。

⑤待罪：当官供职的谦词。行间：行伍之间，军队之中。

⑥劝：鼓励。力战：拚力奋战。

⑦护军：接应各军。

⑧窳浑：窳，读yǔ，窳浑，是古代的县名。

⑨获王：此处指捉到匈奴王。

⑩頟：读é。

(11)窌：读jiào。

译文

再次年，也就是元朔五年春，汉武帝令车骑将军卫青率领三万骑兵，出兵高阙；卫尉苏建任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都归车骑将军卫青统一指挥，一起从朔方出兵。大行人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任将军，率军从右北平出发，共同进攻匈奴。匈奴右贤王部正对着卫青等人率领的军队，以为汉军不能到达这里，因而喝醉了酒。汉军夜里到达，包围了右贤王。右贤王大惊，乘夜而逃，只带了一个爱妾和数百精骑，突破重围，奔驰北去。汉朝轻骑校尉郭成等追逐了数百里，没有追上，但俘获了右贤王属下的小王十多人，男女一万五千多人，牲畜成千上万。于是，卫青率军而还。

至达塞上时，汉武帝命使者捧着大将军印，在军中就任命车骑将军卫青为大将军。诸将统率的军队都归属大将军卫青指挥。大将军卫青建立名号后，班师回朝。汉武帝说：“大将军卫青亲自率领将士，出师大捷，俘获匈奴小王十多人，加封卫青的食邑六千户。”汉武帝还封卫青的儿子卫伉为宜春侯，卫不疑为阴安侯，卫登为发干侯。卫青坚持辞谢。他说：“我非常荣幸地担任军队的要职，依赖陛下的神武威灵，我军才得以大捷，这都是因诸校尉奋力作战的功劳。我已蒙陛下的恩赐加封，我的儿子还在襁褓之中，没有任何功劳，就蒙陛下宠幸裂土而分为三侯，这与我在军中勉励将士奋战所说的意思不符啊！卫伉等兄弟三人，岂敢受封。”汉武帝说：“我并没有忘记诸位校尉的功劳。我现在正要封赏他们。”于是，汉武帝命令御史，说：“护军都尉公孙敖三次跟从大将军卫青率军进攻匈奴，经常接引诸军，率军俘获匈奴王，以一千五百户封公孙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跟随大将军卫青从窳浑出兵，直达匈奴右贤王的王庭，逼近敌人，奋力博杀而擒获匈奴王，因以一千三百户封韩说为龙頟侯；骑将军公孙贺跟随大将军卫青俘获匈奴王，以一千三百户封公孙贺为南窌侯；轻车将军李蔡两次跟随大将军卫青出兵，并擒获匈奴王，以一千六百户封李蔡为乐安侯。校尉李朔、校尉赵不虞、校尉公孙戎奴都曾三次跟从大将军卫青出兵而俘获匈奴王，以一千三百户封李朔为涉轵侯，以一千三百户封赵不虞为随成侯，以一千三百户封公孙戎奴为从平侯。将军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也立下功劳，赐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

这年秋，匈奴人又攻入代郡，杀死了都尉朱英。

原文

其明年春，大将军青出定襄。合骑侯敖为中将军，太仆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咸属大将军，斩首数千级而还。月馀，悉复出定襄击匈奴，斩首虏万馀人。右将军建、前将军信并军②三千馀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馀，汉兵且尽。前将军故胡人，降为翕侯，见急，匈奴诱之，遂将其馀骑可八百，奔降单于。右将军苏建尽亡其军，独以身得亡去，自归大将军。大将军问其罪正③闳、长史安、议郎周霸等：“建当云何？”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闳、安曰：“不然。兵法④‘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馀，士尽，不敢有二心，自归。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大将军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⑤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专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是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军吏皆曰“善”。遂囚建诣行在所⑥。入塞罢兵。

是岁也，大将军姊子霍去病年十八，幸，为天子侍中。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受诏与壮士，为剽姚校尉，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⑦，斩捕首虏过当⑧。于是天子曰：“剽姚校尉去病斩首虏二千二十八级，及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再冠军，以千六百户封去病为冠军侯。上谷太守郝贤四从大将军，捕斩首虏二千馀人，以千一百户封贤为众利侯。”是岁，失两将军军，亡翕侯，军功不多，故大将军不益封。右将军建至，天子不诛，赦其罪，赎为庶人。

注释

悉：全部。复：再次。

②并军：把军队合在一起。

③正：军正，军中的法官。

④兵法：此处指《孙子兵法》。

⑤说：劝说。明威：表明威信。

⑥诣：前往，到……去。行在所：天子巡行时所在之地。

⑦直弃：径直离开。赴利：奔向有利之处，以消灭敌人。

⑧过当：此处指杀伤敌军的数目超过了自己军队的伤亡数目。

译文

第二年春，大将军卫青率军从定襄出兵，合骑侯公孙敖任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任左将军，翕侯赵信任前将军，卫尉苏建任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任后将军，右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他们都归属大将军指挥，斩杀敌人数千名而回。一个多月后，他们又全部从定襄出兵进击匈奴，斩杀了俘获1万余人。右将军苏建与前将军赵信合兵共三千多骑兵，单独与匈奴单于率领的大军遭遇了。交战了一天多，汉兵伤亡将尽。前将军赵信本是匈奴人，投降汉朝后被封为翕侯，见事情危急，匈奴人又引诱他，就率领剩下的近八百骑兵，奔向匈奴单于那里投降。右将军苏建损失了所率领的所有军队，独自只身逃回到大将军卫青那儿。大将军卫青向正闳、长史安、议郎周霸等人询问苏建的罪状：“应当如何处置苏建呢？”周霸说：“自从大将军出兵以来，从未斩过副将。现在，苏建抛弃了自己的军队，应将他斩首，以树立大将军的威严。”正闳和长史安说：“不行。《孙子兵法》上说：‘人数少的军队即使再坚强，也终究要被强大的敌军所消灭。’现在，苏建以数千人对匈奴单于数万人，奋力作战一天多，士兵伤亡已尽，他不敢有二心独自返回的。他独自返回而将他斩首，这等于告诉以后别人一旦兵败就投降，不要回来。所以，苏建不应斩首。”大将军卫青说：“我非常有幸以皇亲的身份在军中任要职，所以不担心没有威信。周霸劝我杀苏建以树立威信，这大失人臣应有的本份。即使我的职务充许斩杀部将，但若以我位高受宠的身份而不敢在境外擅自专杀，让天子亲自裁决，从此可以表明做人臣的不敢专权，这不是很好么？”

军中官吏都说：“好。”于是，卫青将苏建囚禁起来，送到汉武帝所在的行宫，然后领兵入塞休养。

这一年，大将军卫青外甥霍去病十八岁了，受到汉武帝的宠幸，担任侍中。

他善长骑马射箭，两次跟随大将军卫青出征，奉汉武帝的诏命而统领很多精装的士兵，担任剽姚校尉。他率领八百名轻捷勇猛的骑兵，抛下大军数百里，去争取战功，斩杀捕获敌人的人数超过了自己的部下。于是，汉武帝说：“剽姚校尉霍去病斩杀俘获敌人二千零二十八名，其中包括匈奴相国、当户，斩杀了匈奴单于祖父辈的籍若侯产，活捉匈奴单于的叔父罗姑比，两次勇冠全军，因而以一千六百户封霍去病为冠军侯。上谷太守郝贤四次跟随大将军卫青出征，斩杀俘获敌人两千多人，以一千一百户封郝贤为众利侯。”这一年，汉朝损失了两名将军统率的军队，又因为翕侯赵信投降匈奴了，军功不多，所以大将军卫青没能加封。右将军苏建回到朝廷，汉武帝没有诛杀他，赦免了他的死罪，让他出钱财赎罪为平民。

原文

大将军既还，赐千金。是时王夫人方幸于上，宁乘说大将军曰：“将军所以功未甚多，身食万户，三子皆为侯者，徒以皇后故也。今王夫人幸而宗族未富贵，愿将军奉所赐千金为王夫人亲寿②。”大将军乃以五百金为寿。天子闻之，问大将军，大将军以实言，上乃拜宁乘为东海都尉。

张骞从大将军，以尝使大夏，留匈奴中久，导军③，知善水草处，军得以无饥渴，因前使绝国功④，封骞博望侯。

冠军侯去病既侯三岁，元狩二年春，以冠军侯去病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有功。天子曰：“骠骑将军率戎士逾乌盭，讨遬濮⑤，涉狐奴，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慑慴者弗取⑥，冀获单于子。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馀里，合短兵⑦，杀折兰王，斩卢胡王，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首虏八千馀级，收休屠祭天金人⑧。益封去病二千户。”

注释

万户：自身。食万户：享受万户封邑的赋税和物产。

②奉：通“捧”。亲：指父母。寿：祝寿。

③导军：为军队当向导。

④使：出使。绝国：极远的国家。

⑤遬濮：遬，读sù，遬濮，是匈奴部族名。

⑥慑慴：畏惧而服从。弗取：不掠取。

⑦合短兵：以短兵器交战。合，会。

⑧祭天金人：匈奴人祭天时用的金属偶像。

译文

大将军卫青回朝之后，汉武帝赐给他千金。这时，王夫人正受到汉武帝的宠爱。宁乘劝大将军卫青，说：“大将军之所以立功不多而食邑万户，三个儿子都受封为侯，只是因为皇后的原因。现在，王夫人受皇帝的宠幸而她的家庭还没富贵，所以，我希望大将军将皇帝所赐的千金拿出来为王夫人的父亲祝寿。”大将军卫青于是拿出五百金给王夫人做寿礼。汉武帝听到这件事，询问卫青。卫青照实回答。汉武帝于是任命宁乘为东海都尉。

张骞跟随大将军卫青出征。因为他曾经出使过大夏，在匈奴住过很久，所以卫青让他做军队的向导。大军因此免于饥渴之难。又因为他出使远方异国有功，汉武帝封他为博望侯。

冠军侯霍去病封侯三年后，也就是元狩二年春，汉武帝任命冠军侯霍去病为骠骑将军，率一万骑兵自陇西出兵攻打匈奴，立有战功。天子说：“骠骑将军率领将士翻越乌盭山，讨伐遬濮，渡过狐奴水，转战五个匈奴部落，不掠夺畏服者的物资和百姓，只是希望擒获匈奴单于。他转战六天，越过焉支山一千多里，短兵相接，杀死匈奴折兰王，将卢胡王斩首，诛灭全甲国，活捉浑邪王的王子和他的相国、都尉，斩首俘获八千多名，缴获休屠王祭天用的金人，加封霍去病两千户。”

原文

其夏，骠骑将军与合骑侯敖俱出北地，异道；博望侯张骞、郎中令李广俱出右北平，异道；皆击匈奴。郎中令将四千骑先至，博望侯将万骑在后至。匈奴左贤王将数万骑围郎中令，郎中令与战二日，死者过半，所杀亦过当。博望侯至，匈奴兵引去。博望侯坐行留②，当斩，赎为庶人。而骠骑将军出北地，已遂深入，与合骑侯失道③，不相得，骠骑将军逾居延至祁连山，捕首虏甚多。天子曰：“骠骑将军逾居延，遂过小月氏，攻祁连山，得酋涂王，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五王，五王母，单于阏氏④、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师大率减什三⑤，益封去病五千户，赐校尉从至小月氏爵左庶长。鹰击司马破奴再从骠骑将军斩遬濮王，捕稽沮王，千骑将得王、王母各一人，王子以下四十一人，捕虏三千三百三十人，前行捕虏千四百人，以千五百户封破奴为从骠侯。校尉句王高不识，从骠骑将军捕呼于屠王王子以下十一人，捕虏千七百六十八人，以千一百户封不识为宜冠侯。校尉仆多有功，封为煇渠侯。”合骑侯敖坐行留不与骠骑会，当斩，赎为庶人。诸宿将所将士马兵亦不如骠骑⑥，骠骑所将常选⑦，然亦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军⑧，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也。然而诸宿将常坐留落不遇⑨。由此骠骑日以亲贵，比大将军。

注释

异道：指分道进军。

②坐：因犯……罪。行留：此处指贻误军机。

③失道：迷路。

④阏氏：匈奴单于的正妻。

⑤师：军队。大率：大抵。什三：十分之三。

⑥宿将：资深的将军们。将：率领。士马兵：战士、马匹、兵器。

⑦常选：经常挑选的精兵。

⑧先其大军：跑在大军的前面。

⑨坐：因为。留落：行动迟缓，落在后边。不遇：遇不到好战机的意思。

译文

这年夏，骠骑将军霍去病与合骑侯公孙敖一同率军从北地出兵，但他们兵分两路；博望侯张骞和郎中令李广一同率军自右北平出兵，他们也是分兵两路，共同进攻匈奴。郎中令李广率四千骑兵先到，博望侯张骞率一万骑兵落在了后面。匈奴左贤王率领数万骑兵包围了郎中令李广率领的军队。李广与他们激战两天，军队伤亡过半，但所杀的敌人更多。博望侯张骞率领的军队到了，匈奴左贤王就率兵离去。博望侯张骞犯了因逗留延误军机的罪行，按律应当斩首，后来因赎罪为平民。

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军自北地出兵后，已经深入匈奴境内，与合骑侯公孙敖率领的军队走岔了路，无法联系上。霍去病就率军越过居延，到达祁连山，斩杀俘获的敌人很多。汉武帝说：“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军越过居延河，于是经过小月支，进攻祁连山，擒获酋涂王，敌人投降的有两千五百人，斩杀俘获三万零二百人，擒获匈奴王五人，和五个王母，以及匈奴单于的阏氏、王子共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我军伤亡十分之三。加封霍去病食邑五千户。赐跟随霍去病到小月支的校尉爵位为左庶长。鹰击司马赵破奴两次随骠骑将军霍去病出征，斩遬濮王，活捉稽沮王；部下千骑将擒获匈奴王、王母各一人，王子以下四十一人，俘获敌人三千三百三十人；前行俘获一千四百人。以一千五百户封司马赵破奴为从骠侯。

校尉高不识，跟随霍去病擒获呼于屠王及王子以下十一人，俘虏一千七百六十八人，以一千一百户封给高不识为宜冠侯。校尉仆多立下战功，封煇渠侯。”合骑侯公孙敖犯延误军机之罪，没有与骠骑将军霍去病会合，应当处斩，但他交纳财物赎罪，免死罪而成平民。诸位老将所率领的兵马不如骠骑将军霍去病，骠骑将军霍去病所率领的兵马经常经过挑选；但他敢深入敌境，时常和精锐骑兵走在大军前面，此外，他率领的军队也很幸运，从没碰到困境。然而，诸位老将经常犯延误军机之罪，不能与骠骑将军霍去病率领的军队会合。因此，骠骑将军霍去病越来越得到汉武帝的宠信，地位与大将军卫青差不多。

原文

其秋，单于怒浑邪王居西方数为汉所破，亡数万人，以骠骑之兵也。

单于怒，欲召诛浑邪王。浑邪王与休屠王等谋欲降汉，使人先要边。是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②，得浑邪王使，即驰传以闻③。天子闻之，于是恐其以诈降而袭边，乃令骠骑将军将兵往迎之。骠骑既渡河，与浑邪王众相望。浑邪王裨将见汉军而多欲不降者，颇遁去。骠骑乃驰入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降者数万，号称十万。既至长安，天子所以赏赐者数十巨万。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封其裨王呼毒尼为下摩侯，鹰庇为辉渠侯，禽梨为河綦侯，大当户铜离为常乐侯。于是天子嘉骠骑之功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攻匈奴西域王浑邪，王及厥众萌咸相奔④，率以军粮接食，并将控弦万有馀人，诛獟駻⑤，获首虏八千馀级，降异国之王三十二人，战士不离伤，十万之众咸怀集服，仍与之劳，爰及河塞⑥，庶几无患，幸既永绥矣⑦。以千七百户益封骠骑将军。”减陇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徭。

居顷之，乃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属国。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杀略汉千馀人。

其明年，天子与诸将议曰：“翕侯赵信为单于画计⑧，常以为汉兵不能度幕轻留⑨，今大发士卒，其势必得所欲。”是岁⑩元狩四年也。

注释

使：派。要：通“邀”，此处为迎接的意思。边：边境。

②将城河上：这里指李息率兵在黄河边筑城。

③驰：急奔。传：驿站，此指驿站备用的车驾。闻：传报朝廷知道。

④厥：其。众萌：通“众氓”，民众，百姓。咸：皆。奔：投奔。

⑤獟駻：读yàohàn，此处指妄图逃亡的匈奴人。

⑥爰：于是。河塞：此处泛指黄河以北至塞外地区。

⑦幸：幸运、有幸。既：将。绥：安。

⑧画计：出谋划策。

⑨度：越过。幕：通“漠”，沙漠。轻留：轻易滞留的意思。

⑩是岁：这年。

译文

这年秋天，匈奴单于怨恨浑邪王在匈奴西部多次被汉朝骠骑将军霍去病所率的军队击败，损失了数万人。匈奴单于发怒了，想要召浑邪王来，将其杀掉。匈奴浑邪王和休屠王等密谋，想要投降汉朝，就派人先到边境与汉朝联系。这时，大行李息率领军队在黄河边上筑城，遇到浑邪王的使者后，就立即派人飞骑报告朝廷。汉武帝听到这个消息后，恐怕匈奴人以投降为名趁机袭击汉朝边境，于是下令霍去病率兵去迎接。霍去病率军渡过黄河后，与匈奴浑邪王率领的人马遥遥相望。浑邪王手下的副将看见汉军后，有很多不想投降，纷纷逃走。霍去病于是飞马奔入浑邪王率领的军中，与他相见，并斩杀想逃跑的八千人。随后，霍去病单独派遣浑邪王乘坐传车，先行到汉武帝的行宫去觐见。他亲自率领所有人渡过黄河，往汉朝内部撤退。投降的匈奴人有数万之众，号称十万。到长安后，天子赏赐投降者的财物达数十万之多。汉武帝封浑邪王食邑一万户，为漯阳侯，封他的裨王呼毒尼为下摩侯，鹰庇为辉渠侯，禽梨为河綦侯，大当户铜离为常乐侯。于是，汉武帝嘉奖霍去病的功劳，说：“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军队进攻匈奴的西部王浑邪部，浑邪王和他的部属都争相来投降。霍去病率军粮接济投降者，并率上万将士诛杀凶悍不肯投降的敌人，斩杀八千余人，招降敌国之王三十二人。我们的将士没有损伤，十万敌众全部倾心归服。由于霍去病的功劳，河套以北和塞上之地几乎不再有边患，幸得以永安。现在，以一千七百户加封霍去病。”随后，汉武帝下令减少陇西、北地、上郡的一半驻防军，以此减轻天下老百姓的徭役负担。

过了不久，汉武帝又下令将归降的匈奴人分别迁往边疆五郡的原塞外之地，依据他们原有风俗习惯生活，让他们做汉朝的属国。第二年，匈奴人入侵右北平、定襄，杀死掠走一千多人。

又次年，汉武帝和诸将计议，说：“翕侯赵信为匈奴单于出谋划策，常以为汉军不能远度大漠，且不能久留。现在，我们大举发兵，其势一定能实现我们的目的。”这年是元狩四年。

原文

元狩四年春，上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将各五万骑，步兵转者踵军数十万，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骠骑。骠骑始为出定襄，当单于。捕虏言单于东②，乃更令骠骑出代郡，令大将军出定襄。郎中令为前将军，太仆为左将军，主爵赵食其为右将军，平阳侯襄为后将军。皆属大将军。兵即度幕，人马凡五万骑，与骠骑等咸击匈奴单于。赵信为单于谋曰：“汉兵既度幕，人马罢，匈奴可坐收虏耳。”乃悉远北其辎重③，皆以精兵待幕北。而适值大将军军出塞千馀里，见单于兵陈而待，于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④，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匈奴亦纵可万骑。会日且入，大风起，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单于视汉兵多，而士马尚强，战而匈奴不利，薄莫⑤，单于遂乘六骡，壮骑可数百，直冒汉围西北驰去。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挐⑥，杀伤大当。汉军左校捕虏言单于未昏而去，汉军因发轻骑夜追之，大将军军因随其后。匈奴兵亦散走。迟明，行二百馀里，不得单于，颇捕斩首虏万余级，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⑦。军留一日而还，悉烧其城馀粟以归。

大将军之与单于会也，而前将军广、右将军食其军别从东道，或失道，后击单于。大将军引还过暮南⑧，乃得前将军、右将军。大将军欲使使归报⑨，令长史簿责⑩前将军广，广自杀。右将军至，下吏，赎为庶人。大将军军入塞，凡斩捕首虏万九千级。

是时匈奴众失单于十馀日，右谷蠡王闻之，自立为单于。单于后得其众，右王乃去单于之号。

注释

转者：转运军需物资的人。踵：脚后跟。此指跟随其后。

②捕虏：捉到的俘虏。东：向东而去。

③悉：全部。远北：远远地运到北方。

④武刚车：有防护的军车。自环为营：自己排成环形阵营。

⑤薄莫：傍晚。莫，同“暮”。

⑥纷挐：混乱。这里是扭打的意思。

⑦食军：供粮给军队食用。

⑧引：领兵。幕南：即漠南。

⑨使使：派使者。归报：回京向皇上报告。

⑩簿责：依文书上所列罪状审问。

译文

元狩四年春，汉武帝命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各率五万骑兵，步兵和运送辎重的民夫共达数十万，而敢深入敌境奋力作战的勇士都隶属霍去病统辖。

霍去病本定于出兵定襄，直攻匈奴单于的王庭。后来，捕获的俘虏说匈奴单于在匈奴东边。于是，汉武帝改命霍去病出兵代郡，命卫青出兵定襄。李广为前将军，公孙敖为左将军，赵食为右将军，曹襄为后将军，诸将都隶属大将军卫青统领。这支军队共五万骑兵，与霍去病等人率领的军队共同夹击匈奴单于。赵信为匈奴单于献策，说：“汉军既然深入大漠，人马都疲劳了，我们可以坐等时机，将他们俘获。”于是，匈奴单于下令将其辎重远远地运到北方，把全部精兵部置在沙漠北边等待汉军。这时，正好碰到卫青率领的部队出塞走了一千多里，见到匈奴单于率领军队列阵等待，卫青下令让武刚车围成一大圈做营垒，派出五千骑兵去抵当匈奴军进攻。匈奴单于派出了大约一万骑兵出战。这时，正好太阳将要落山，战场上刮起了大风，沙石直打人脸。两军相互看不见。卫青派出左右两翼的军队包围了匈奴单于。匈奴单于见汉军人马众多，且人强马壮，怕久战对匈奴军不利。到黄昏时分，匈奴单于乘着六匹马拉的车，率数百名精锐骑兵，直冲汉军的包围圈，并突破包围，向西北方向飞驰而去。天色已暗，汉匈两方的军队相互搏斗。双方死伤大致相当。汉军左校捕获的俘虏说匈奴单于在天色未黑时已然逃走。卫青于是派轻装骑兵乘夜追击，他本人亲自率军跟随其后。匈奴军四散而逃。天明时，汉军已追赶了二百多里，没有捉到匈奴单于，但斩杀捕获了一万多匈奴人。于是，卫青率军追到窴颜山的赵信城，缴获了匈奴储积的粮食供部队食用。大军停留了一天之后，卫青下令班师回朝，并将城中剩余的粮食全部烧光。

当卫青率军与匈奴单于会战时，前将军李广和右将军赵食率军另从东路进军。他们迷路了，错过了攻击匈奴单于的机会。卫青率军回到漠南后，才碰到了李广和赵食率领的军队。卫青准备派使者回朝报告情况，命长史拿着记功簿责问李广。李广很羞愤，自杀了。赵食回朝后，被司法官审问，出财物赎罪后成为庶人。卫青率军回到塞内，共斩杀俘获一万九千人。

那时，匈奴部众有十多天不知单于的下落。右谷蠡王听到这一消息，就自立为单于。匈奴单于后来找到了他的部属，右谷蠡王不得不主动去掉了单于的称号。

原文

骠骑将军亦将五万骑，车重与大将军军等，而无裨将。悉以李敢等为大校，当裨将，出代、右北平千馀里，直左方兵②，所斩捕功已多大将军。军既还，天子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粥之士③，约轻赍④，绝大幕，涉获章渠，以诛比车耆，转击左大将，斩获旗鼓。历涉离侯，济弓闾，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⑤。执卤获丑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师率减什三，取食于敌，逴行殊远而粮不绝。以五千八百户益封骠骑将军。”

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属骠骑将军，会与城，不失期，从至梼馀山，斩首捕虏二千七百级，以千六百户封博德为符离侯。北地都尉邢山从骠骑将军获王，以千二百户封山为义阳侯。故归义⑥因淳王复陆支、楼专王伊即靬皆从骠骑将军有功，以千三百户封复陆支为壮侯，以千八百户封伊即靬为众利侯。从骠侯破奴、昌武侯安稽从骠骑有功，益封各三百户。校尉敢得旗鼓，为关内侯，食邑二百户。校尉自为⑦爵大庶长。军吏卒为官，赏赐甚多。而大将军不得益封，军吏卒皆无封侯者。

两军之出塞，塞阅⑧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乃益置大司马位，大将军、骠骑将军皆为大司马。定令⑨，令骠骑将军秩禄⑩与大将军等。自是之后，大将军青日退，而骠骑日益贵。举大将军故人门下多去(11)事骠骑，辄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注释

车重：此处指军需物资。

②直：通“值”，面对的意思。左方兵：此处指左贤王率领的军队。

③躬将：亲自率领。荤粥：此处指匈奴。

④约：捆束。轻赍：即轻资，少量财物的意思。赍，通“资”。

⑤翰海：此处指大沙漠。

⑥归义：归附正义，此处指匈奴人投降汉朝。

⑦自为：人名，即徐自为。

⑧塞阅：指出塞时检阅军队。

⑨定令：确定法令。

⑩秩禄：官吏的品级与俸禄。

(11)举：全部。故人：老朋友。门下：指门客。去：离开。事：奉事。

译文

霍去病也率领五万骑兵，车辆辎重和卫青率领的军队相同，但没有裨将。李敢当时是校尉，暂时当作裨将使用。霍去病麾下的军队分别从代郡和右北平出兵，走了一千多里，遭遇的是匈奴左贤王率领的军队。霍去病率领的军队所斩杀俘获的数量多于卫青率领军队的。回师后，汉武帝说：“骠骑将军霍去病率领军队，亲自率领所俘获的匈奴勇士，只带轻装度过大漠，涉过获章渠，诛杀了匈奴比车耆王，转而攻击匈奴左大将，缴获了敌人的大量辎重；又率军翻越离侯山，渡过弓闾河，俘获了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他在狼居胥山上祭天，在姑衍山上祭地，登山眺望北海，捕获敌兵而知敌众所在，俘虏敌人七万余人，军队大约损失了十之有三，因能缴获敌人的粮食来供应自己的军队，故而深入遥远的敌境而军队的粮食供给不断。现以五千八百户加封骠骑将军霍去病。”

右北平太守路博德隶属骠骑将军霍去病部，会师与城，没有延误军期，并跟从霍去病到达梼余山，斩杀俘获敌人两千七百名，现以一千六百户封路博德为符离侯。北地都尉邢山跟从骠骑将军霍去病俘虏敌王，现以一千两百户封邢山为义阳侯。原先归顺的匈奴因淳王复陆支、楼专王伊即靬都跟随骠骑将军霍去病立下了军功，现以一千三百户封复陆与为壮侯，以一千六百户封伊即靬为众利侯。从骠侯赵破奴、昌武侯安稽也很随骠骑将军霍去病立下战功，各加封三百户。校尉李敢夺得敌人的旗鼓，封为关门侯，食邑二百户。校尉徐自为赐爵大庶长。军中的官吏士兵封官，得到的赏赐很多。但是，大将军卫青没有得到加封，他属下的军吏和士兵也没有封侯的。

卫青、霍去病两军出塞时，在塞上统计官府和私家的马匹共计十四万马匹，而得以回到塞上的不到三万匹马。于是，朝廷增设了大司马的官职，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都任大司马。朝廷还制定法令，使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官阶和俸禄与大将军卫青的相同。从此以后，大将军卫青的势力日益减退，而骠骑将军霍去病却日益尊贵。大将军卫青的老朋友和部下大多转而投奔骠骑将军霍去病，并能得到官爵，只有任安不肯离去。

原文

骠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任②。天子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③，不至学古兵法。”天子为治第④，令骠骑视之，对曰：“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 ⑤”由此上益重爱之。然少而侍中，贵，不省士⑥。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馀弃梁肉⑦，而士有饥者。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骠骑尚穿域蹋鞠。事多此类。大将军为人仁善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然天下未有称也。

骠骑将军自四年军后三年，元狩六年而卒。天子悼之，发属国玄甲军⑧，陈自长安至茂陵，为冢象祁连山。谥之，并武与广地⑨曰景桓侯。

子嬗代侯。嬗少，字子侯，上爱之，幸其壮而将之。居六岁，元封元年，嬗卒，谥哀侯。无子，绝，国除。

注释

少言不泄：寡言少语，不泄露别人的话。

②有气敢任：有气魄，敢做敢为。

③顾：看。方略：战略、谋略。

④治第：建造府第。

⑤无以：不用。家为：为家，经营自家的事情。

⑥省士：不关心士卒。

⑦重车：装载军需品的车辆。粱：此处泛指粮食。

⑧发：调遣。属国：此处指边疆5郡。玄甲军：即铁甲兵。

⑨并：合并。武与广地：勇武与扩大国土。

译文

霍去病为人沉默少言，不泄漏别人的话语，但敢做敢当。汉武帝曾要教他孙子、吴起的兵法。他回答说：“作战只看自己的策略罢了，不必学古代的兵法。”

汉武帝替他建造府第后，让霍去病去看看造得如何。霍去病说：“匈奴还未消灭，我无心考虑家务事。”因此，汉武帝更加厚爱他。然而，霍去病年少就任皇帝身边的侍中，很尊贵，因而他不懂得爱护士兵。他率兵出征时，汉武帝曾派遣太官赐给他数十车食物。班师回朝时，他嫌车辆太重，下令将剩下的粮食和肉都抛弃掉，导致有些士兵饥饿没有食物吃。霍去病在塞外时，士兵缺粮，有的人饿得站不起来，但他还让人修建踢鞠的游戏场地。这种事情很多。大将军卫青为人却仁爱善良、谦虚退让，以宽和柔顺讨汉武帝的欢心，但天下人却没有称赞他的。

霍去病自从元狩四年率军出征后三年即元狩六年去世。汉武帝非常悲痛，征发边疆属国的玄甲军列队从长安到茂陵，为他修造陵墓，外观象祁连山。汉武帝赐他谥号时，因他武勇和开疆拓土，所以合此两层意思称其为景恒侯。霍去病儿子霍嬗继承他的侯爵。霍嬗年幼，字子侯，汉武帝很喜爱他，希望他长大后任命他为将军。过了六年，也就是元封六年，霍嬗死了，谥号为哀侯。霍嬗没有儿子，因而绝了后嗣，封国也被取消。

编后语

李广家的生死荣辱都与匈奴相关联，司马迁遭受宫刑也与匈奴有一定关联。在写了《李将军列传》后，司马迁还写了《匈奴列传》。但是，这不是重点——司马迁的重点是写抗击匈奴的民族大英雄卫青、霍去病——《卫将军骠骑列传》。从汉朝立国到汉武帝初年，汉朝遭受强敌匈奴的威胁，一直处在被动防御之中，卫青、霍去病等人率军反击匈奴，痛打匈奴，取得了空前的胜利，使得整个汉朝进入了全面辉煌时代。本书精选了《卫将军骠骑列传》中的卫青传和霍去病传，省略卫青儿子、与卫青一起征战的将领传以及“太史公曰”。

此后，我们精选时省略的还有《平津侯主列传》《南越列传》《东越列传》《朝鲜列传》《西南夷列传》《司马相如列传》《淮南衡山列传》《循吏列传》《汲郑列传》《儒林列传》《酷吏列传》《大宛列传》《游侠列传》《佞幸列传》《滑稽列传》《日者列传》《龟策列传》和《货殖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