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其武安侯列传（1/1）

原文

魏其侯窦婴者，孝文后从兄子也。父世观津人，喜宾客。孝文时，婴为吴相，病免。孝景初即位，为詹事。

梁孝王者，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梁孝王朝，因昆弟燕钦。

是时上未立太子，酒酣②，从容言曰：“千秋之后③传梁王。”太后欢。

窦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汉之约也，上何以得擅传梁王！”太后由此憎窦婴。窦婴亦薄其官④，因病免⑤。太后除窦婴门籍⑥，不得入朝请⑦。

注释

父世：父辈以上的世世代代。

②酒酣：喝酒喝得很嗨时。

③千秋之后：指死后。

④薄其官：轻视他的官位。

⑤因病免：借病辞官。

⑥除：取消。门籍：进出宫门的凭证。当时，官员进宫必须核对门籍。

⑦朝请：诸侯朝见天子，春天叫“朝”，秋天称“请”。此处指每逢节日入宫觐见皇帝。

译文

魏其侯窦婴是汉文帝皇后堂兄的儿子。他的父祖辈世代都是观津县人。他喜欢宾客。汉文帝时，窦婴曾担任吴国相国，因为有病被免职。汉孝景帝刚刚即位时，他被任命为詹事。

梁孝王是孝景帝的弟弟。他母亲窦太后疼爱他。梁孝王入朝觐见孝景帝时，孝景帝以哥哥身份与梁孝王一起宴饮。这时，汉孝景没有确立太子，酒兴正浓时，随便说了一声：“我死之后，帝位传给梁王。”窦太后听罢，非常高兴。窦婴端起一杯酒进呈汉景帝，说：“天下是高祖开创的天下，帝位应当父子相传，这是汉朝的制度。皇上凭什么要擅自传给梁王呢？”窦太后从此憎恶窦婴。窦婴也嫌自己官职太小，借口有病辞职。窦太后开除了窦婴进出皇宫大门的名籍，不准他参加春秋两季的朝会。

原文

孝景三年，吴楚反，上察宗室诸窦毋如窦婴贤，乃召婴。婴入见，固辞谢病不足任。太后亦惭。于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以让邪？”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②。所赐金，陈之廊庑下，军吏过，辄令财取为用，金无入家者。窦婴守荥阳，监齐赵兵。七国兵已尽破，封婴为魏其侯。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孝景时每朝议大事③，条侯、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④。

孝景四年，立栗太子，使魏其侯为太子傅⑤。孝景七年，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⑥。魏其谢病，屏居蓝田南山之下数月，诸宾客辩士说之，莫能来⑦。梁人高遂乃说魏其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能亲将军者，太后也。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而不能争；争不能得，又弗能死。自引谢病，拥赵女，屏閒处而不朝⑧。相提而论，是自明扬主上之过⑨。有如两宫螫将军，则妻子毋类矣⑩。”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请如故。

桃侯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侯。孝景帝曰：“太后岂以为臣有爱，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11)，难以为相，持重。”遂不用，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注释

固辞：坚决推辞。谢病：推托有病。不足任：此处指不能担当大任。

②在家：此处指免官家居。进之：把他们推荐给汉景帝使用。

③朝议：在朝廷上讨论。

④ 列 侯 ： 爵 位 名 。 亢 礼 ： 平 起 平 坐 ， 以 平 等 礼 相 待 。 亢 ， 通“抗”。

⑤太子傅：负责辅佐教导太子的官。

⑥数争：此处指多次为栗太子争辩。不能得：指无效果。

⑦莫能来：不能说服他回到京城来。

⑧屏閒处：退隐闲居。閒，通“闲”。

⑨明扬主上之过：明显地张扬汉景帝的过失。

⑩毋类：此处指全家被杀。

(11)易：此处是草率轻浮的意思。

译文

汉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吴楚等国反叛，汉景帝考察皇族和窦家诸人，发现没有谁像窦婴那样贤能，就召见了窦婴。窦婴入宫拜见汉景帝后，坚决推辞，借口有病，不能胜任在朝中任职。窦太后也感到惭愧。于是，汉景帝说：“天下正有危难，王孙难道可以推卸责任吗？”于是，汉景帝任命窦婴作大将军，赏赐给他一千斤黄金。窦婴向汉景帝提及闲赋在家的袁盎、栾布等诸名名将贤士，并将他们举荐给汉孝景帝。汉景帝赏赐给他的黄金，窦婴将它们摆放在廊庑之下，有小军官经过那里，就让他们酌量取用。所赏黄金，窦婴一点儿也没拿回家。窦婴率军驻守荥阳，密切注视齐国和赵国的战况。等到七国的叛乱军队全部被击败，汉景帝封窦婴为魏其侯。许多游士宾客争着归附窦婴。汉孝景帝时，每次朝廷讨论军政大事，众多列侯中没有人敢与条侯周亚夫、魏其侯窦婴平起平坐。

汉景帝四年(公元前153年)，立栗太子后，汉景帝派窦婴担任太子的老师。汉景帝七年(公元前150年)，栗太子被废黜。窦婴多次为栗太子争辩都没有结果。窦婴就推说有病，隐居在蓝田县南山下好几个月。许多宾客、辩士前来劝说他，但没人能够说服他返回京城。梁国人高遂于是来劝说窦婴，说：“能使您富贵的是皇上，能使您成为朝廷亲信的是太后。现在，您担任太子的老师，太子被废黜而不能力谏，力谏没有成功而又不能去殉职，自己托病引退，拥抱赵国的美女而隐退闲居，不去参加朝会。我把这些情况相互对照起来看，发现这是您表明要张扬皇帝的过失。假如太后和皇上都恼恨您，那么您的妻子和儿子将会一个不剩地被杀掉。”窦婴认为他说得对，于是就动身回京，参加春秋朝会像过去一样。

桃侯刘舍被罢免丞相职务后，窦太后多次提议让窦婴担任丞相。汉景帝说：“太后难道认为我有所吝啬，不让魏其侯当丞相吗？魏其侯这个人，沾沾自喜，处事多草率轻浮，难以出任丞相，担当重任。”最终，汉景帝没有任用窦婴当丞相，而是任命建侯卫绾为丞相。

编后语

翻过《吴王濞列传》，就是列传第四十七《魏其武安侯列传》——窦婴、田蚡和灌夫三人的合传。他们之间的倾轧斗争是统治阶级内部矛盾的典型。本书精选了《魏其武安侯列传》中的魏其侯窦婴传，省略了武安侯田蚡传、灌夫传以及“太史公曰”。随其后的列传第四十八《韩长孺列传》因主角韩安国与田蚡千丝万缕的关系，其列传的性质与本篇类似，因而也随着武安侯田蚡传被省略而省略。